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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老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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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绿艾
时间:
2017-12-10 11:17
标题:
老胡同
[i=s] 本帖最后由 绿艾 于 2017-12-10 13:19 编辑 [/i]
老胡同成形于何时,包含了多少世纪,只有问讯无常的人。
我知道,经过漫长时光神秘加工过的胡同,独一无二又和你们的相似,是玩耍和做梦的底片,尘世过境里生气宛然的非物质遗产。
天空在村庄的额头铺展,村庄绿色的披肩上簪着几许梧桐花、槐花、簌簌的枣花。胡同是回忆的唇,吐出相同的方言;是支楞着的耳朵眼,鸡毛蒜皮,周而复始;是低眉的眼,俯仰着天高地厚;是胡同里的老树,撑起的橡皮筋,风来跳,雨来跳,雪来跳,孩子们和鸡狗在胡同里跳。
一条纵贯东西的大路,像村庄的脊,胡同就是一根肋骨,日日夜夜,木柴生火,煤油点灯,绵延血肉人烟。
我觉得,讲述爷爷的胡同,父亲的屋檐,只有儿童的初心来匹配。
清晨,太阳跳出云海,漫过矮矮的土墙,一切都披着光的绸缎。奶奶领我站到院子里,半边脸对着太阳,执一柄铁勺,念念叨叨:痄腮,痄腮,铁勺子挖开。连续几天,痄腮好了,太阳也是一味药,却闻不到草药的气息,鼻孔里只有空气的清新,清凉油一样,多么神奇。
眯缝着小眼睛,想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清晨,用马蜂菜梗子为自己撑起双眼皮,看见月亮像一个薄薄的药片,融化在蓝天上,忽然明了,太阳的药方在哪儿。药片时大时小,无论是上弦的,下弦的,圆满的,都是夜晚放到七星勺里的万能药,化成光与尘,晒被子,熟庄稼;也是长生药,滋生万物,墙头上郁郁葱葱的三七,茴茴香,薄荷,长成了活血治蚊叮虫咬清心明目的草药。
推开栅栏门,孩子像出圈的鸡,东瞅瞅,西望望,抬头是云,低头看地上落了什么,梧桐花的小喇叭里有蜜,蚂蚁也像发现了新大陆涌来;一片薄薄的槐叶噙在唇间,吹出长腔短调,真是此心到处悠然。
“哎哎,嗨哟••••••”一种高亢雄浑的声音在胡同里激荡,邻居家旧瓦砾上,十几个赤膊的壮汉把人惊呆了。一人手里一根粗麻绳,扶夯的长者唱念一句,众人齐声应和,踩着号子,夯众星捧月似的起起落落。胡同里的房子就是这样打地基的,即使地震也不怕了。那是父亲的屋檐,一群汗如雨下的男人,臂膊扛过的,像胡同里的老树,在地下默默扎了彼此相握的根。
光顾看了,脚下一绊,一个大马趴。叔叔伯伯们说:抢了个大馍馍喽!可馍馍又在哪儿,除了地母奶奶给的两手土。老胡同的人都会这么说,孩子听多了,一摔跟头,自己嘴上不说,心里自然也会涌出这句话。只是不知栽多少跟头,才嚼到那个馍馍的味。
“小死不了,到爷爷这儿来”胡同口的爷爷在叫我呢。
从记事起,这个爷爷守护神一样,常坐在胡同的树荫下;袒胸露乳,手摇蒲扇,笑眯眯的布袋和尚似的。青壮的都上工去了,他眯缝着眼睛,老猫一样瞌睡悠闲。
他是谁的亲爷爷,有些论不清,又好像是这一胡同孩子的爷爷。爷爷见了孩子就来精神,孩子也喜欢腻歪爷爷。几个孩子围上来,一个双手擎起他的破蒲扇,边扇边唱:一扇两扇,我给爷爷打扇。爷爷的脸笑开了花,肚脐眼陷的更深了,偷乐得直打颤。
一个攥着小拳头给他捶背,边捶边唱:捶金鼓,过金桥,王母娘娘摘仙桃,左一拳,又一拳••••••酱红的背脊真像一面厚实的大鼓,只是鼓锤的力气太小,千锤万锤,一声不响,爷爷说“使点劲。”
有的给爷爷挠痒,这儿一抓,那儿一抓,一道道白,挠的爷爷美滋滋的。
一通忙活,该论功行赏了。爷爷变戏法似的,拎起搭在椅背上的汗衫,孩子们停住手,睁大了眼睛,忙伸出了小手,手心里果然躺着一块冰糖或水果糖。孩子作鸟兽散,爷爷坐在原处,微神似的目送。
一胡同的孩子,谁又是爷爷的亲孙子孙女呢,分不出彼此,胡同里来了卖糖葫芦的,只要喊一声“爷爷”,准会一人一串。
爷爷长寿,我已不再是围着他讨吃的小丫头,他还坐在胡同里,弥勒佛一样的胖,围在跟前的孩子都叫他老爷爷了。
谁家的孩子哭了闹了,他还是握个拳头,对着白胡茬的唇,发出咕咕鸟的“布谷,布谷”,或者“喂哇,喂哇”地学青蛙,好奇的孩子不哭了,去掰他的手,原来是块糖,孩子破涕为笑了。糖真的不稀罕了,架不住小孩子就是喜欢那份甜头。
糖含在嘴里,一老一少,手拉着手,摇头晃脑,哼唱着其乐融融的歌谣“打箩箩,筛面面,蒸包包,做饭饭••••••”。
据说,爷爷年轻时候赌掉过一头牛,儿子在大城市工作,每月都寄钱来。爷爷一年四季开水泡煎饼,冬天也不生炉子,隔三差五的,端着剩菜来我家温;人气一单薄,屋子如空巢。爷爷屋顶的雪总是化到最后。
老胡同在与不在,总有一柱光照彻老胡同,爷爷笑眉笑眼坐在那里,布袋里揣着无数的糖,苍茫变幻,如梦如烟。
胡同的光影里, 一蓬蓬浮着淡蓝的灰尘,暂时的倏忽的灰尘,浮浮沉沉,看不清每一粒的长度,宽度,厚度。在某一个瞬间,一粒尘埃落地在老胡同里,就是被爷爷拔过萝卜,打过响肚的孩子;一个光腚猴捧着粗瓷大碗,肚皮喝成气蛤蟆的又是哪一粒?每一粒唱着启蒙的歌谣,活成该活的样子,那颗糖甜到生命的尽头。
初一、十五,陪母亲燃一炷香,心到神知一刹那,接住无常者的目光,删删减减的人世啊,老胡同是初心里的“瓦尔登湖”。
作者:
老党
时间:
2017-12-10 15:08
真好。真有味道,太值得细嚼慢咽了;抓大放小,还是以小映大,拿捏的恰如其分;勾连纵横,以点带面,还是提纲挈领,真有些神出鬼没。建议精品文章。
作者:
云上云上
时间:
2017-12-10 20:07
反复读了好几遍。那条多年的老胡同,有慈祥的老爷爷,开心的孩子们,胡同里充满着温馨与甜蜜。无论时光如何变幻,都会永远铭刻在心上,难以忘怀。深刻的文字,娓娓道来的叙说令人感动,欣赏,支持精华。
作者:
白水
时间:
2017-12-11 06:55
看题目,以为是胡同建筑史,看下来,是胡同飘荡出的人气氤氲着时光,回味无穷,佳作。
作者:
胡永忠
时间:
2017-12-11 07:24
欣赏,支持精华。学习了
作者:
老党
时间:
2017-12-15 19:44
绿艾老师忙于孩子的学业,还笔耕不辍,令人敬佩。
作者:
绿艾
时间:
2017-12-17 13:02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764466&ptid=134528][color=#999999]老党 发表于 2017-12-15 19:44[/color][/url][/size]
绿艾老师忙于孩子的学业,还笔耕不辍,令人敬佩。[/quote]
感谢党老师的关注,自觉无任何突破,也没写出有新意的东西,有时回头改一改旧作,只是不想太令自己汗颜。没有暖气的冬天,真是越懒越冷。老师多保重,劳逸结合。祝好!
作者:
老党
时间:
2017-12-17 15:48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765078&ptid=134528][color=#999999]绿艾 发表于 2017-12-17 13:02[/color][/url][/size]
感谢党老师的关注,自觉无任何突破,也没写出有新意的东西,有时回头改一改旧作,只是不想太令自己汗颜。 ...[/quote]
我觉得,您的散文已无可挑剔了。够我努力学到底了,因为我缺乏的是文化底蕴。
作者:
老党
时间:
2017-12-18 15:25
推荐到社区微信公众号。
作者:
一粟
时间:
2018-5-30 07:17
老胡同,老爷爷。往事如烟,童趣依然。今拜读先生好文一篇,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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