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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那些岁月那些人:六姑 [打印本页]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8-2-4 19:17
标题: 那些岁月那些人:六姑
       那些岁月那些人:六姑

    1.

    在小巷里,六姑是个神人,所以称之为神人,是因为小巷里的邻居们大都和她很疏远,唯有我父母嘱咐我,看到她一定要喊一声:六姑。

    我当然是尊从父母之言的,只是我见了她远远的,怯怯的喊一声:六姑。她却带搭不理,似乎视我如空气,最多鼻腔里勉强的哼出一声,算是做了回应。

    当然,不能不说,六姑是小巷里为数不多,数一数二的大美人。用小巷邻居们私下的话说:不知道她有多少衣服,总是看到她一个礼拜能换七套。

    当然,邻居们也不能不佩服,什么衣服在六姑身上,那就是好看可体。

    母亲私下里说:这妹子啊,就是个衣服架子。现在我想母亲表达的大概就是赞美六姑像个模特。

    六姑在小巷里一向是仰着头走路的,一身白底蓝碎花的连衣裙,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除了小巷里几个老邻居,她见了面能说上几句,多数时候,多数人好像都不在她眼里。

    小巷里的人,自然也有议论:这臭架子摆给谁看?

    不知道这话能不能传到六姑的耳朵里,她却依然故我。

    2.

    六姑住在小巷西头的一栋二层楼的楼上,据说那栋小楼原本都是她家的,工商改造那会儿,她父母移居去了南方,说是家里在那边还有更大的产业,临走的时候当时刚参加工作的六姑,不和父母同行,坚持留在这里。父母也拗不过她,父母走了之后,六姑就把楼下的几间房给了小巷里一户人家的儿子新婚借住,这一住也就住下了。

    据说人家也不给房租,六姑也不问人家要。

    六姑在文化局上班,具体做什么的小巷里的人大多说不清楚。麻子兴隆喝醉了之后,耍酒疯的时候说六姑是“资产阶级大小姐”。而且说这话的时候,六姑就在众目之中,旁若无人的走过。

    还有一个老邻居为此愤愤:都在一条胡同住,为何要弄出三邻不处的样子,故作清高嘛。

    但,无论别人怎么说,六姑依然故我。

    鞠木匠的两个儿子在家里干架,弟弟吃了亏,居然拎着老子的刀锯,冲着哥哥的胳膊就来了一下,那血噌就窜了出来。木匠那个玻璃花眼的夫人,哭天抢地,抱着大儿子嚎啕在当街。

    六姑正好路过,看到这一幕,毫不犹豫的蹲下身来,接着用牙齿把自己的了连衣裙的一只袖子撕了下来,包裹在胳膊上,二话没说,抱起鞠木匠的大儿子塞到乱了方寸的鞠木匠夫人怀里:你在这等着我骑自行车载你们去医院。

    接着就回家推出自行车,载着这娘儿俩,去了医院。医院处置了,并无大碍。所有的费用都是六姑出的,鞠木匠一家要给钱,六姑不要。

    3.

    这件事,一下子改变了小巷邻居们对六姑的印象。都觉得六姑平时话不多,但是,对小巷的邻居们不含糊。

    不管你印象怎么变,六姑还是那样,照样高挑的身材,穿着各种入时的服装,一双皮鞋,笃然有声的走在小巷子里,还是不和邻居们多言多语。

    文革开始之后,最初的时候,小巷还是安静的,从东西两端挂上了宣传喇叭,小巷就开始了喧嚣。

    没完没了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没完没了的《敬祝XXX万寿无疆》,听的人耳朵起了老茧。

    再后来就是忠字舞大普及了,连我母亲等一干小脚老太太们,都一扭一拐的一丝不苟的,风雨无阻的“早请示晚汇报”,于是各色忠字舞就流行了。

    这时候人们惊诧的看到,六姑准时出现在早请示晚汇报的行列里,而且忠字舞跳的优美,清高的脸上带着笑意。更厉害的是,六姑竟然自觉地担任忠字舞的辅导教员,不厌其烦的纠正跳舞的人们所有的动作。

    知道缘由的人们说,六姑在文化局就是负责这座城市的文化舞蹈方面的工作的,这也算是人家专业工作的一部分。

    但是,随着“忠字舞”“早请示晚汇报”的流行之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

    有关六姑的大字报很快就刷到了她居住的那栋小楼的外墙上,大字报是她楼下那对新婚夫妇贴的,指向明确:资产阶级情调,经常在家放靡靡之音,甚至可能是美蒋特务,家里可能有电台。

    4.

    在一个绣花针可能被说成棒槌的年代,噩运是无法回避的。据说是六姑先是在文化局被红卫兵揪斗,接着就抄家。这一抄,红卫兵们果然收获满满,好几箱子衣服,一台手摇的老式留声机,还有一台电子管收音机,还有N多的黑胶唱片。

    那些东西,被红卫兵们招摇着拉走了,六姑据说被审查出爹妈都是资本家,本人可能是特务。那台电子管收音机,据说就是一台发报机。

    一些老邻居们愤然那对新婚夫妇:这不是白眼狼么?住着人家的房子,一分钱不掏,还出来祸害人家。

    其实,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事情并不荒唐,比起父子反目,手足相残,这好像也不是十恶不赦。

    经历了这样的变故之后,六姑在小巷出现的少了。在文化局被揪斗之后,也没了工作,多数时间一个人躲在房子里。穿戴自然也朴素的不能再朴素,一身黄军装,足下的高跟鞋不见了,代之的是一双黄胶鞋。

    作为待定的特务分子,她被指定每天要清扫小巷。

    于是,这样的一幕在我记忆里几乎是永远的定格:六姑这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拎着一把大竹扫帚,每天从小巷的西头一路扫过来。那日扫到我家门前,母亲喊住了她:妹子你进来喝口水。

    六姑进了屋,母亲把水端给了她,她清秀的脸上顿时滚下了泪珠。母亲问她:妹子你为什么不去南方找你爹妈呢?走吧。

    六姑哽咽着说:嫂子,我爹已经不在了,妈妈也进了监狱,说是历史反革命。

    她接着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母亲说:嫂子,我得为自己证明,我不是特务。

    母亲陪着一脸泪水。

    5.

    不久,六姑先于我们去了五七干校,这一走杳无消息。

    六姑走后,楼下的那家人索性把楼上也归了自己。

    六姑于1977年落实政策,澄清政治身份,重新回到文化局工作,却没有再回小巷,并且据说是当年在五七干校期间结识了一个“校友”二人生情愫,结为夫妻。

    2000年小巷西头规划改造,六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她还是那般高挑,身后跟着一个清秀漂亮的女孩,那是她的女儿。此番来,让白住了她家房子几十年的那家人十分紧张,据说男女都语无伦次的道歉。

    六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公租房的手续交给了那家人,淡然的说:你们办手续吧,我单位有房子,这房子我们不要了。之前我一直替你们交房租,现如今你们接着交吧。

    据说那家的男主人,当场就跪下了,嘴里不停的道歉:姐姐,对不起啊,当年我们那么害你。

    六姑一脸淡然:那都是时代的问题,不是你们一家的责任,别放在心里。

    有围观者说当时的情景,六姑话语平静,却字字千钧。

    其实,我在写这篇文字的时候,一直想弄清楚一个问题,为何父母让我叫她六姑,这问题直到父母仙逝我也没问,倒是后来我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原来六姑姓柳,父母让我称人家:柳姑,被我谐音成六姑。

    柳姑曾任文化局副局长,退休之后,去了南方说是照顾母亲去了,其后的情况就不甚清楚了。

来源: 那些岁月那些人:六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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