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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北方往事【连载】 [打印本页]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8-3-17 08:37
标题: 北方往事【连载】
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8-3-18 10:47 编辑

  北方往事(1)





1.


   从1969—1975我在辽南的北部山区生活了7年多。至今对那里的山山水水,依然有着一种难以释怀的情感,在后来几十年时间里,只要有时间,有机会,必定去当年落脚的那几座山村,以及当年父亲单位的备战医院遗址去看一看。


   在那里,有我觉得像兄弟姐妹一样的同学,他们当中有人已经离去,有人依然生活在那片土地上,也有人走出了那片深沉的大山,就此杳无消息。


   每一次去,我都会有一种探家一样的欣喜。每一次去,老同学相见,必定端着酒杯喝到昏天黑地。夜里醒来的时候,没有了睡意,我披上衣服站在老同学家的院子里,对面是黑黢黢的山,山风凛凛,村子里不再像当年那么黑寂,照明的路灯,星星点点,反忖着夜空,几乎混为一体。


   看家狗的叫声,在夜里显得格外绵长而有回音。


   大山依旧沉默,山风依稀相识,许多往事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2.


   每一次去,我都会去当年父亲他们的那所战备医院的遗址去看一看,短暂几十年,物是人非。曾经热闹一时的三条沟岔,除了为数不多尚还算完整的建筑,多数的只剩下断壁残垣。


   我家住过的拱房旧址还在,居然没倒塌。只是房前那个小小院落里,散漫的蒿草,已经有一人高。


   门前的小石桥依旧在,只是看不到桥下潺潺的流水,站在石桥上,我恍然错落了一个时空,仿佛看到小脚的母亲,端着一盆衣服,就在小桥下溪水边浣洗,瘦弱的身影,却有力的用棒槌敲打父亲的工装。


   对面的小山坡上,居然有大摇大摆的狐狸,入无人之境,一个冲刺斜里扎出来,叼起母亲散养的鸡扬长而去,于是不到三天,二十几只刚刚长大的小鸡,只剩下不到十只。


   母亲也不恼,只是叹息:是我们搅了你们的家园啊,吃饱了不要再来了。


   可惜,善良的母亲,哪里懂狐狸的贪得无厌。倒是隔壁张大叔看不过去了:老嫂子啊,我还是放出我家的狗来把它们撵走吧。


3.


   那是一条标准的德国黑贝,相貌端正,一派威严。但是却从来不伤人。只是夜里的时候,会警觉地爬在窝里偶尔发出低沉的吠声。果然,把这家伙放出来之后,它把狐狸撵的无影无踪,就此消停。


   很多年过后,我记忆深处,依然存留着太多对那片土地,对那里的山山水水清晰的记忆。


   从1969年冬日最后的岁尾,随着父亲搬迁到农村,最初的时候居住在几十里外的老乡家里,我在那里生活的近一年多的时间,质朴醇厚的房东一家人,在我永恒的记忆里一直鲜活着。大伯大妈,癫痫的二哥,那些少年人有幸的经历,让我不止一次的有文字表达。


   还有那座小山村,一座以两个姓氏水火不容的小山村,交织着人生的是非恩怨,解不开的宗族恩仇,那一段段往事,那北方的民风,都是我记忆里最难以忘怀的。


   那座不高却奇险的鸡冠山,那些神奇的传说。就在父亲单位的家属区修建完毕,我们陆续搬入的前几天,一次雷雨过后,母亲说她坐在炕上看到了对面山梁上,有闪闪的金光,房东大伯说,这个真有,不过很难看到。


4.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从当地的同学们口中听到有关那道能闪金光的山梁的故事,但是,却没有人能破译出这个神奇的所在。后来据说有矿产勘探的人实地勘探,说是有座储量不是很大的铁矿脉,因为不值得开采,所以,也就一直保留下来,只是那种偶尔能看到的闪光的山梁的说法渐渐的少了。


   最先借住的那个屯子,紧靠着一条河,那是一条铺满鹅卵石的河,毫无疑问许多年前这些鹅卵石一定都是锋芒的石块,岁月涤练把它们渐渐圆滑。我特别喜欢那条浅浅的河,在枯水的季节,水最深的地方也不过到小腿,清澈无比,一些叫的出名,叫不出名的鱼儿,自在的在清澈的水里游来游去。但是,雨季来临的时候,这条平静的河就会躁动和不平静。尤其是山里,一场季雨过后,源自山上四面八方的水会迅速汇集到河中,于是河水渐渐汹涌,如果上游下了特别大的雨,那河水咆哮的就让人惧怕了。


   河水不再清澈,变的浑浊泥黄,带着一种恣意的铺张,一路而来。有的时候水面上会漂浮着从上游从下来的树木,甚至是房屋垮塌之后的家什家具。胆子大的人,会站在河边用一根甩绳,绳头上挂着一个多齿的钩,远远瞄着河里的物品甩过去,运气好就能拉住,然后就收获满满。屯子里有个韩姓高手,每逢这样的时候,总是会捞点啥,木箱,木头,甚至是冲下来的家禽,猪狗之类的。在那个贫瘠的年代,能有这样的运气和收获也不容易,当然,这也是一个相当有风险的事情,这老兄据说有一次就失手了,被湍急的河水带着一路翻腾的十几里,好在水性不错,总算挣扎出来了,捡了一条命回来。


5.


   之前我曾经写过一个系列《那些岁月那些人》,这个《北方往事》算是对那个系列的补充吧,我将会在这个系列里,更多的写一写当地的风土人情,甚至彪悍的民风,以及交织着几辈人甚至是几代人的恩怨情仇往事。


   要多说一句的是,这个系列里有很多并非本人亲历的故事,我只是把它们复述出来分享给读者诸君。还是那句话,没必要认真,我努力的认真的讲,信不信那是你们的事情。


   其实,哪里都一样,在那个时代,没有净土,不都是人性的真善美,同样也有假恶丑。淳朴的乡民,内心也会有算计,有狡黠,甚至是粗鄙和野蛮,或许这种多样化,才无愧真实的人生。


   几十年车马的人生,所见所得感触多多,静下心讲述这些曾经的往事,觉得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就是这样!





                               2018年3月10日星期六

作者: 白水    时间: 2018-3-17 09:43
岁月往事,捋顺的清清晰晰,好文笔。
作者: 云上云上    时间: 2018-3-17 19:35
用文字记录曾经的往事,欣赏您精彩的开始,期待您继续。您可以在这篇帖子下面继续您的系列(2)(3).
作者: 一方    时间: 2018-3-17 21:31
平实的语调,道尽世事的沧桑。期待您的精彩。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8-3-18 07:00
北方往事(2)


                                          【春天的乡土】




文前说明:



   没展开这个故事之前,先把这个系列的整体安排和诸位说一下,这个系列,分为春夏秋冬四个篇章,每篇章大约十篇文章左右。现在就开始《春天的乡土》这个篇章的故事。
                              

                                                       德贵的故事



1.


   德贵算起来是韩家屯的一个有意思的人,所谓有意思是因为这家伙在文革期间,追随着镇子上那个劁猪的革委会主任,就此闹腾了十里八乡的。当然,他也没祸害乡亲们什么,最多胳膊上弄个红袖标,跑屯子里冲着韩白两姓的成分不好的人,吆三喝四,人们基本也不搭理他。有一阵子说他忠字舞跳的不错,而且跳着跳着和镇子那边另外一个村子的一个女子打的火热,但是,有一天晚上从镇子里回来的路上,黑黢黢的,被人用麻袋套头上,一顿胖揍。听那意思,那女子是有主儿的。估计这一通胖揍算是打飞了爱情之梦,就此他也就不再参与劁主任的任何事情了。


   韩家屯本身就是两大宗族,韩姓与白姓。而这两大姓氏的对立情仇,据说可以上溯百年,一般说来,上屯住的都是白姓人家,靠河一边的一韩姓人家居多。这两大家族的恩怨到底缘何而生,好像没有什么人能说得清楚,唯一让这两大族姓人记得清楚的是,在百十年间,两大家族之间缠斗的结果是,双双付出了数条性命,并且有人为此蹲了笆篱子(牢房)。


   可以肯定的是,在我们家借住落脚的时候,这两大族姓没有任何的通婚史,双方一致的表述是,宁可让自己的闺女(儿子)臭在家里,也不会嫁娶对方。


   当然,这个坚冰如今早已打破,打破这个坚冰的人,是我在《那些岁月那些人》里提到的奎富哥,韩姓的他,就是娶了等了他数年的白姓女子。之后,陆续有韩白两姓的通婚,但是不多。


2.


   1969年底差三天迎来1970年的元旦新年,一辆沉重的苏式嘎斯车,载着我和母亲以及少量的家具,驶向这座城市的北部山村,第一个落脚点就在这里。


   其实,那会儿文革最疯狂的时候已经渐近尾声,我们落脚的这个地方叫蓉花山镇。这地方是有历史沿革的,最早的时候,这个镇子的名字叫德兴镇,当地的乡亲们习惯的用德兴街(读:gai),街是如何读成gai的大约算是地方的俗语吧。


   借住的白大伯家在一面山坡的半坡上,一排草瓦房两个院落,之前我有文字介绍过,不再赘述,所谓草瓦房,是那种屋顶多数苫着草,靠近屋脊的时候会有一遛青黑色的瓦片,这种半草半瓦的房子,在当时的北部农村很寻常。


   那个叫德贵的家伙,住在离我借住的房东大伯家不远,一条崎岖的路,他的家就住在路边。


   我在跟随者房东大伯疯跑了大山里半年多之后,在春天来到时,上学了,就是镇子里的哪所挨着粮库的中心小学,那会儿不叫中心小学,而叫双红小学。显然是跟随了时代的颜色。文革伊始,德兴镇就变成了双红公社,之后又变成了蓉花山。


   作为整个县城东北部的一个重要的商务要冲,这里据说自古以来商贾发达,四面八方,远近几十里的人都在这里汇集。


3.


   我上学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那个叫德贵的家伙,他斜靠他家门前的那棵老梨树上,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小子,你就是来接受改造的城里人吧?


   我并没在意他的挑衅,从小到大,我骨子里带着一种警觉,如果我发现对方不怀好意,我一定敬而远之。于是我一声不吭的从他家的路口前走过,没想到这家伙突然就起身拦在我面前。


   巧的是,离我家不远的父亲单位另外一个借住户的四哥看到了这一切。四哥是个暴脾气,直接就翻着墙头过来了,一把把我揽在面前:你干什么?欺负一个孩子么?


   于是两个人言来语去的就吵起来了,都是精壮的半大小子,哪里用吵嘴解决问题,于是就撕打在一起,结果是,这个叫德贵的家伙,被四哥打的满脸桃花开,荤素都出来了。四哥我可知道,那是真练过的,摔跤打斗的都很俏。


   都说这个叫德贵的家伙很难缠,但是,被四哥修理了这一次,就此再也不招惹我们了。


   德贵的娘是个很好的人,听说了这件事,先来我家冲着我父母道歉。其实,道啥歉啊,吃亏的是她的儿子。她泪眼婆娑的对我母亲说:嫂子啊,对不起,我家那个混球啊就一天到晚招事儿,能请神不能安神。我父母也觉得不怎么好意思,虽然那家伙有错在先,可是吃亏的可是他。


   四哥在黄大娘的带领下,去给德贵道了个歉。事后四哥说起这事儿笑的都不行,本来被人家揍成猪头,却没心没肺的夸奖四哥好身手,非要和四哥称兄道弟,就此,德贵成了四哥的跟班,按照现在的话说:粉丝。


4.


   1970年4月份的时候,我已经在农村生活了大半年多,除了没有电,其实一切都很好,从城市到农村,一次开眼界之旅。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是觉得广阔天地好玩。


   被四哥修理服了的德贵,成天和四哥腻在一起,还经常冲着我和胜利(四哥的弟弟)吆喝:在镇子里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们,就提你德贵哥的名字,保证好用。


   四哥笑眯着眼说:你能打过人家呗?


   德贵也不恼:我德贵打不过,不是有四哥么。


   为了德贵,四哥还真就和镇子边中学的学生们打了一架,四哥其实也是那所学校的学生。这一架算是打出了四哥和德贵的威风,屯子周边,镇子上都传着这两个家伙的故事,说是三个字最形象:亡命徒。后来的说法是,虎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那一仗四哥受伤了,头被对方开了瓢,但是他把对方五个人的头都开了花,德贵倒没受伤,但是表现神勇,大有亡命徒的风采,以至于对方七个人,被他两个打的落花流水,鸟兽散去。事后德贵一点儿也不谦虚的说:我救四哥那阵仗,就如同赵子龙进长坂坡,我拎着把铁锨,几进几出如无人之境。


   众人皆笑他吹牛逼,四哥倒是一脸认真的说:嗯,有常山赵子龙的风采。


5.


   一年之后,我家和四哥家陆续搬离借住的这个村子,但是,和德贵的故事一直在延续。


   有一段时间德贵去了医院做临时工,烧锅炉。空闲了就跑四哥家吃喝。偶尔还来我家坐着,婶子,叔叔的叫,赶上饭点就吃一口。


   但是,大半年之后,他告别了我们所有的人,说是要去“边外”,所谓的边外,是当地人称的更东北的地方。


   再后来就渐渐没有了这个人的消息,突然在八十年代的中期,我在城市的街头居然邂逅了德贵,没有丝毫的违和感,有的就是亲热和熟悉。于是我拽着德贵在闹市的一个小饭店里,从中午喝到晚上。


   德贵给我讲述他去边外的故事,他在东北的某煤矿呆了五年,要不是娘有病,他可能就一直呆在哪里了,为了照顾娘,他从边外回来了。


   他的娘故于1982年,算起来比家母晚两年。


   再后来也一直和德贵保持着联系,但是,天南地北的又失联。


   去年的时候,有人给我了德贵的手机,我打通了,还没报姓名他就知道我是谁,电话那端的一句话几乎让我泪奔:兄弟啊,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我知道你们都没忘我。


   原来那次分手后,德贵在城里干起了建筑小包,手底下有十几个人,却被开发商欠的一屁股债弄得不能不罢手。


   德贵告诉我:我回家了,在家里面我弄了四个大棚,两个蔬菜的两个草莓瓜果的,兄弟啊,来吧,什么时候来都能让你吃到环保无公害的。


   放下电话,我觉得眼角有泪。





                                           2018年3月12日星期一

作者: 云上云上    时间: 2018-3-18 10:16
辗转数十年后,童年的小伙伴依然能够再次相遇,感情依然那样真挚,欣赏,赞。
系列连载,您作品的标题《北方往事(1)》可改成《北方往事(连载)》,祝您创作愉快。
作者: yxq一叶扁舟    时间: 2018-3-18 12:50
叙述的是历历往事,铺陈的是生活真味、人间百态。好文笔,领教了!
作者: 胡永忠    时间: 2018-3-18 13:38
看了开头,期待精彩!我喜欢文中人物。也喜欢文中“其实,哪里都一样,在那个时代,没有净土,不都是人性的真善美,同样也有假恶丑。淳朴的乡民,内心也会有算计,有狡黠,甚至是粗鄙和野蛮,或许这种多样化,才无愧真实的人生。”其实这就就是人性的真实反映。谁觉悟高?都是人,都有不完美的地方。我高亮鼓励
作者: 云上云上    时间: 2018-3-18 19:02
文字段落的间隔距离调节一下会更好。祝您创作愉快!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8-3-19 10:35
北方往事(3)



                                         【春天的乡土】



                     成富娘之死





1.


   村子里的人都说,成富娘死的时候一丝不挂。就那么赤条条躺在自家院子的碾盘下没了生息。


   我没去看。因为对一个13岁的懵懂少年来说,死人是个挺恐惧的字眼。


   成富娘死的时候,伤痕累累。说是满身青紫的瘢痕。


   然后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成富娘是被他爹活生生打死的。


   无论如何人命大于天,于是公社的公安和县里的公安都来了,然后把成富他爹五花大绑的绑走了。


   对于成富娘之死,村子里说什么的都有。多数人的说法是,这老娘们不安生,害了自己也把自己男人害了。房东大妈说给我母亲听的时候,还愤愤不平的冲着地上吐了一口,足以表示轻蔑的口水。


2.


   村子里的人,无论韩姓还是白姓,对成富爹的评价都出奇的好,大概都是,老实,厚道,和善。


   当然,人们想不清楚的是,一个老实厚道的男人,如何就动了杀机,活生生的把发妻打死了。


   知底细的人一声叹息:这才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不把人逼到那分子上,谁能这么做?


   后来据说村子里的人联名给公社和县里写信,保成富他爹,再后来听说那封信还真就起作用了,成富他爹被判了二十年大牢。最重要的是,连成富娘的娘家,也都去了县里保成富的爹不死。


   成富娘落葬的时候我是看到的。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成富和他的两个姐姐,还有几个亲戚,一口薄棺木,在向阳的一面坡的脚下,挖了一个坑,草草的埋了。


   成富没哭,他比我还小,也就十岁的样子,一脸呆呼呼的,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个姐姐倒是哭了,但绝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村子里有明白人说,这女人混到这境地也算活该,不好好守妇道过日子,自己把自己作践死了。


3.


   房东大妈是个消息通,我听她和母亲在灶间做饭的拉呱 ,说着成富娘的故事。


   成富爹是一个言语不多的老实人,庄稼活好把式。成富娘是二十几里外嫁过来的。


   用房东大妈的话说:长的并不是多么俊,可是那双眼睛啊,能钩男人的魂。


   这女子最喜欢的就是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去镇子上,集市上闲逛,日子久了,镇子周边人们都知道韩屯有个花蝴蝶。


   几十年后,我整理这篇文字的时候,其实我一直想努力去还愿这个人物形象,其实我很沮丧,因为记忆里,除了这个故事,几乎就没有故事里主人公完整清晰的形象。


   当然,一句:花蝴蝶也许能瞅出几分端倪吧。


   日子久了,这世界哪有不透风的墙?有关成富娘的传言,就渐渐在村子里漫延开来,说什么的都有。


   所谓三十如狼四十赛虎,人没必要藏着掖着。所以,成富娘的那些风流韵事,渐渐就成为屯子里人所共知的话题。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平心静气的书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其实从另外的层面上,我对成富娘这一类的女人,有一种理解和宽容。因为嫁给老实木讷的成富爹,或许不是她的本意吧?


4.


   但是,这不该是一个女人不守妇道的借口和托辞。


   在那个年月,这样的男女私情是受大众非议和鄙视的。所以,成富娘在镇子上有相好,而且还不止一个的风言风语,在屯子里传的沸沸扬扬。


   房东大妈停住拉风匣的手,朝灶坑里添了一把柴对母亲说:妹子啊,你说哪有这么疯,这么不着调的女人,说走就把家里的孩子老头一扔三四天,这都成了家常便饭了。这要不是把成富他爹逼急了,能下这个死手么?


   其实,成富爹暴怒打死他娘的原因是啥,村子里的人并不愿意多说,乡亲们似乎觉得这不是啥光彩的事情,随着成富娘的入土,这一切尽快过去。


   很多年后我听到这件事的真实版本是,成富他爹在镇子上遇到了一个自称和成富娘搞在一起的家伙,那家伙肆无忌惮的嘲弄了成富的爹。


   带着一肚子闷气的成富爹,从镇子上回来和成富娘言来语去的吵了起来,成富娘放泼耍赖的把成富爹的脸都抓花了,然后脱光了自己的衣服,成富爹恼怒之下,抄起了院子里的青冈杆子,于是悲剧发生了。


5.


   在2002年春天的时候,我旧地重游,昔日的同学给我讲述了成富一家人后来的故事。他的两个姐姐嫁走他乡,成富一个人在屯子里,有大爷和叔叔家照看着,读完了中学,然后外出打工了,很少回来。


   他娘的坟,就那么孤零零的矗在山坡下,知道的人说:往上走不远,是成富家的祖坟,但是,这个女人的德行就该不入祖坟。


   成富他爹在笆篱子里蹲了十六年,提前释放了。


   回来后依然住在那老屋,不过已经在城里成家的成富还是帮老爹翻新了房子。


   据说人们有一次看到成富他爹去了他娘的坟,就那么直愣愣的站着,一言不发,也没带香火烧纸。


   再后来,有一年清明,人们看到成富娘的坟头多了一棵小梨树苗,再再后来,这棵梨树就长成了,春天的时候,一树洁白的花,秋天的时候,满树累累的果实。


   但,没有人去采摘,用村子里人的话说,那梨一定不是滋味。


   成富的爹故于2006年,先是在自家院子里摔了一跤,然后他爬着到当年成富娘躺倒的那个碾盘下,就此不治。


   成富和他的两个姐姐,安葬了老爹,但是,没和他娘落在一起,老爹是入了祖坟的。


   春去春来,成富娘坟头的梨花开了谢,谢了开,人生那许多往事,就这样打开,再卷起来。


   我们都是过客,永远无法洞悉那些亲历者的苦辣酸甜,写出这个故事,没有别的,只是为了那人生曾经的一瞬记忆。


   天地间,你我他,活着走了。


   仅此而已。


                           2018年3月17日星期六

作者: 云上云上    时间: 2018-3-19 20:28
娓娓道来的叙说让人物形象非常鲜明,欣赏学习,期待您精彩继续。
作者: 老党    时间: 2018-3-25 14:32
粗略,找时间细读。
作者: 一方    时间: 2018-3-26 19:55
本帖最后由 一方 于 2018-5-10 19:22 编辑
闲散之人 发表于 2018-3-18 07:00
北方往事(2)


我的家乡“街”也是读gai,看着好亲切。

兄弟情真,往事动人。
作者: 一方    时间: 2018-3-26 20:01
闲散之人 发表于 2018-3-19 10:35
北方往事(3)

人生曾经的一瞬记忆——刹那便是永恒,夹杂着淡淡的忧伤。
作者: 老党    时间: 2018-3-29 20:09
生活味道浓。文笔也好。
作者: 老党    时间: 2018-3-29 20:12
闲散之人 发表于 2018-3-18 07:00
北方往事(2)

顶。
作者: 老党    时间: 2018-3-29 20:12
闲散之人 发表于 2018-3-19 10:35
北方往事(3)

顶。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8-4-10 12:38
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8-4-10 12:41 编辑

                                           北方往事(4)
            
                                      【春天的乡土】

                    德胜爷和他的烤烟

1.

        屯子里韩白两姓针尖麦芒,宗族势力不分伯仲。当然,也有例外,德胜爷就是个例外。

       德胜爷是白姓,但是,无论是韩姓还是白姓看到他,总是要尊称一声:德胜爷。

       房东大伯一次和家父喝酒聊天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满屯子就这个老爷子能压住茬儿。

       我家借住那年,德胜爷就一个人,说是一九六五年的时候,老伴走了。原本两人就无儿女,老伴一走,德胜爷就单了。

      按照白姓族人的说法,这老爷子辈分挺高,房东大伯说:按辈分他是我太爷爷那一辈的。所以,尽管德胜爷比房东大伯大了十几岁,大伯见了还是要尊称一声:老太爷。

2.

       至于为何满屯子人都称他为德胜爷,估计就是个称呼习惯吧。这老爷子倒也不太在意人们称呼他什么,但是有一点,在这个屯子里,他的辈分高,所以屯子里的人也都习惯用德胜爷这个叫法。

       鸡冠山下,蜿蜒起伏的地貌,山脚下那条逶迤而去的河水,像一首古老而恒久的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德胜爷是一个话语不多的人,粗手大脚的,一看就是个好庄家把式。抽着自己种的老旱烟,据说他侍弄烟草颇有心得,所以他有限的自留地里那几垄烟从苗子开始,到成烟叶,就是与别人的不一样,叶子很大,油乎乎,色度很浓,蒲扇着很柔软的感觉。

      收割烟叶之后,烘焙那是个技术活,德胜爷会把自己的烟叶捆了,骑着那台破旧的大国防自行车,几十里路,去另外一个公社,找自己的老伙计,他哪里有一个熏烟叶的楼子,然后在那里吃住好多天,熏出颜色微黄,十分焦干,散漫着香气的烟叶。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烟叶搓碎,碎的很均匀,绝不成粉,足以见德胜爷那是下了功夫的,然后会把搓好的烟叶小心翼翼的放入带来的几个木匣之中。当然,作为回报,他也会给对方留一木匣搓好的烟叶。

3.

       其实,屯子外的村子也有烘烤烟的楼子,但是,德胜爷说他们的活儿不行,唯有他这个老哥们的烤烟炉子和火候出的烟才地道。

       那些年,北方农村倒是常见这种烤烟的楼子,四四方方的,外面都是石头,石头都是产自当地的那种非常不规则的石头,但是,砌制熏烟房子的工匠确实很不简单,能把七八米高的熏烤烟屋砌的方方正正,远远看去像影视作品里能看到的当年抗日战争那会儿,日伪军的炮楼子。

       我进去过一个熏烤烟叶的屋子,屋子里有一个熏烤的柴火炉子,上房则是一层层的木杆横搭着,采下的烟叶,用绳子捆着,几片一组,然后就搭在木杆上,层层叠叠的。要熏烤的烟叶码放的非常整齐,一个炉子能熏烤不少烟叶。

       那会儿不是现在的熏烤,有严格的温控以及操作标准,在那样现在看起来很土的熏烤烟屋,能熏烤出口感好的烟叶,除了烟叶本身质量好之外,就是火候的把握,这基本都是经验的事情。

      你不能不服气,很多时候,这种经验是很管用的。一样的熏烟屋子,德胜爷的烟叶子,经过他的这个老哥们一手熏制,结果抽起来味道和劲道就是不一样。

4.

      有一年韩白两姓为了其中两家田间地头的几垄地闹将起来,这个屯子就是这样,只要是一闹腾必将出点事情。屯子里韩白两姓的青壮都手里拎着锄头镰刀的,那阵势是一触即发。虽然有年岁高的人不断的劝和,可是架不住年轻人肝火旺,眼瞅着就要闹出大动静。这时候,。德胜爷来了,他大步站在两伙人的中间,起初也是和颜悦色的,但是急了眼的人不怎么听劝,还是互相叫骂着各不相让。

      这时候德胜爷从腰里拎出一把小斧头,磨的锋快的那种小斧头,他厉声呵斥双方:从老辈儿开始闹,闹了这么多年,笆篱子还蹲着仨,你们还没闹够吗?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能不能让一步?

     这事儿确实是白姓人家做的不对,锄了人家韩姓的几垄地不算,还打了人家一嘴巴。

     德胜爷指着那户白姓人说:你她妈了个巴子就不是个东西,占人家几垄地你就发了么?没这几垄地你就能穷死?德胜爷呵斥本家的这个给人家道歉,哪知道这个本家也不买他的账,嘴里继续哔哩吧啦的。

     德胜爷不搭理这个本家,转头对韩姓人作揖,我给你们赔不是了。韩姓人里也有不是善茬子的:你赔不是有啥用,能顶那一嘴巴子吗?

      就这句话话音刚落,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瞠目的事情,德胜爷把自己的左手按在身边的老梨树上,一道寒光,他生生的斩掉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血一下子就窜出来,所有人都傻了。

      还闹不?德胜爷问?

      刚才还不认错的本家,当时就跪下了:爷,我错了。而韩姓里那个不算完的家伙,也被韩姓岁数大的长辈抽了一嘴巴子,厉声说:去给德胜爷跪下。

     于是这一幕出现了,德胜爷眼前跪着韩白两姓的人。

5.

       很多年后,我听屯子里的人们给我讲这个故事,我觉得非常震撼。

       但是,据说也就是从那之后,韩白两姓渐渐没了那么多的纷争。事后有人说在屯子生产队场院的老树下的碾盘上,德胜爷和几个屯子里的老人闲着聊,一个韩姓的老人冲着他翘大拇指:德胜你真不愧是爷,真能压住茬儿。

      德胜爷也不回应,嘿嘿笑着,掏出烟荷包,别看少了一根左手的小拇指,丝毫不影响老爷子的灵活。卷了几支老旱烟,递给大家,大伙抽着都说:有劲道,烟味正。

      很多年后,我数次回到这个地方,经常性的和当年的同学喝的昏天黑地,很多时候,酒桌上都会有人说德胜爷的故事,说他的卷烟,说他的江湖,说他的担当,说他的磊落。

      德胜爷故于1978年,据说是七十有八。

      就葬在鸡冠山下南向的一个坡地上,和老伴合葬在一起,据说德胜爷下葬那天,屯子里韩白两姓的人几乎都去了。

      我当地的一个同学在和我聚会喝酒的时候说了一句让我难忘的话:

      那老爷子把自己活成了一座碑。


                                                  2018年4月10日星期二


作者: 云上云上    时间: 2018-4-10 21:37
德胜爷有责任,有担当,有气魄,面对纠纷以身作则,不愧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欣赏,期待精彩继续。
作者: 老党    时间: 2018-4-11 05:32
闲散之人 发表于 2018-4-10 12:38
北方往事(4)
            
                            ...

顶。
作者: 老党    时间: 2018-4-11 05:32
闲散之人 发表于 2018-4-10 12:38
北方往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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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
作者: 伊人轻舞    时间: 2018-4-29 20:20
语言虽平实,但叙述的有滋有味,把读者一步步带入“北方的往事”,欣赏,学习,预祝您五一节快乐!
作者: 一方    时间: 2018-5-10 19:34
肃然起敬,面对那座难忘的碑。
作者: 白水    时间: 2018-5-31 00:51
往事一幕幕,人物鲜明,文字淳朴。
作者: 一粟    时间: 2018-6-30 11:30
往事如烟,恩怨情仇,许多事让人读之唏嘘。很了不起的连载。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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