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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四十六岁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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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陈建1970
时间:
2014-4-12 20:15
标题:
我四十六岁的生日礼物
我,四十七岁,是个赌棍。因为赌博我失去了工作,房子,老婆孩子。我妈死的时候,他们给了两万元钱叫我去买墓地,结果我拿着钱进了赌场……我知道他们是存心的,让我做最后的选择,要么戒赌,要么彻底地放弃我。
今天是我四十七岁生日,我的处境比一年前好多了。她正在厨房里为我做饭,我在电脑前打字。她是我相好,八个月零三天前认识的,二十六天前她提议我俩结婚。
我说:“算了,都这么大岁数了,结了婚你就甩不掉我了,万一我病了什么的。”
她看了我五秒钟,说:“弄不懂了,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弄不懂的事我没必要跟她解释得太明白,再说,解释了她也不一定就会弄懂。比如我不想跟她结婚,是怕自己再犯老毛病。她是个好女人,我不能再害别人。尽管我已经有三百六十五天没去赌钱了。
三百六十五天前的早上,我从赌场里出来,又是分文不剩。虽然在乌烟瘴气的屋子里呆了一夜,我还是记得那天是我生日。我的记性很好,从小就对数字很敏感,我爹妈曾为我在省里的数学竞赛中获奖而骄傲,得奖的奖状在我家老房子的墙上贴了二十七年。后来我把这个特长用在了打牌上,我赢过钱,但输的更多,因为他们在作弊。后来我也作弊,可输钱的还是我。
我有点后悔,前一天晚上应该吃饱了再进赌场,或者在半夜里我赢得最多的时候买点方便面或别的什么吃的,这样我就不会这么饿了。困倒是不那么困,赌徒对睡眠的要求向来都不是太高。也许是饿,也许是想起自己的生日,我突然想去趟姐姐家。我好久没去姐姐家了,每次去她的唠叨总让我受不了,再说她只会给吃的穿的用的,从来不给钱。也不是“从来”,我三十四岁之前给过,后来就不给了。
我还想去看看我爸,他跟我姐住一块。现在他越来越老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三个月前我最后一次去看他时,他居然把我,姐姐和我外甥的名字都叫混淆了。看见他老成这样我挺难过的,这也是我少去姐姐家的原因之一。
我爸是最后一个我能要到钱的人。说也奇怪,小时候他管我可严了,揍起我来手重得很,就像恨不得一下就叫我去生死轮回,可后来他越来越宠我,到了谁都不给我钱的时候就剩他一个人还偷偷塞给我。每次还都说一样的话,“去买点吃的穿的,别拿去赌了。”
我每次都答应他,我每次都在骗他。
四年前爸爸开始老糊涂了,也就是老年痴呆。他给我钱的次数越来越少,因为他糊涂,他的钱被姐姐管了起来。两年前开始,他再也没钱给我了。
我有点头晕,还有点恶心,特别是走上那座大桥时,我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趴在桥顶的栏杆上歇力,看着桥下让人晕眩的河水想着——早晚有一天我会从这里跳下去。
上班的人走过我身边,走得那么急,我盯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挨着个的看,他们连瞥都不瞥我一眼,这就是我和他们的区别之处,他们都很忙,我什么都不用忙。
我想,最好姐姐他们都不在,就爸爸来给我开门,这样我就能在屋子里自己弄点吃的,然后歇一会,打个盹什么的。姐姐在也有好处,我能吃得好点,打盹就别想了,只能去外面的凉亭啊,桥洞啊那些地方休息,在她的絮叨声里睡觉,还不如去养鸡场里睡觉。
我在门口敲了半天门,我听见里面有声音在摆弄门锁,就是门没开。我正奇怪,“叮——”的一声响,身后的电梯到了,姐姐碰巧走了出来。她掏着钥匙说:“爸爸现在连门都不会开了。”
拉开门,爸爸佝偻着个背站在门口。他看见我了。
“你——你——”他口齿不清地重复了好几遍,就像舌头被绊住一样说不出话。
“我是你儿子……”我向他报上了四十六年前他为我取的名字。
他的脸笑得跟朵盛开的菊花似的,像在确认我说的不是玩笑。
“我现在是半会都不敢离开他,出去打瓶酱油都提心吊胆。”姐姐带着抱怨的口气说,然后她毫无指望地看了我一眼,“跟你说也没用。”
要放平时,我会对姐姐怀有指责意味的话语、表情毫不介意,她说过的更伤人的话我都没往心里去过,可那天大概是我生日的缘故,也可能是饿得很虚弱的缘故,我感到了伤心,非常的伤心。
我在厨房里给自己弄吃的时,爸爸一直抖抖索索地站在边上探究地瞧着我。我也瞧他,他就冲着我乐。我一下有了心情,就像大人问小孩一样问他:“爸,我是谁啊?”
“你是——你是——”
他又忘了。
我再次报上名字,他还是笑。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直奔里屋。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我想起了儿子刚刚学会走路时的样子。两股哀伤同时从不同的方向注入我心里,我瞬时觉得脚下的地板摇晃得厉害。
不知什么时候,爸爸又站在了我身后。他嘴里发出声响,估计是想叫我又记不起我叫什么。我回过头,想到了别人说的“老小孩”。他缩成一团的站在那里,两只手揣在上衣口袋里,有点紧张,有点局促,有点可爱,就像小孩看见家里来了陌生人。。
“爸,看什么呢?”我问他。
他凑向我,当时我觉得他要向我伸过手来。碰巧牛奶沸了,我急着去端锅子,估计他伸过来的手在身后落了空。
我坐在桌前吃早饭,爸爸还是站在不远的地方守着我。他也不坐,两只手很用力似的依旧放在口袋里。姐姐在我们身边走来走去,自顾自忙着家务。“看,你来一次爸爸多高兴。”她说。
“他连我是谁都不认得了。”我说。
吃饱以后,我觉得自己好多了。这就是我的生日,我别无所求。我没给过别人什么,也就不奢望别人给我什么。我不会向他们提起今天是我生日,这跟装可怜的乞求没什么区别。到了这个岁数,自己该明白为自己作下的孽负责。
我朝里屋的姐姐说了声,我走啦。姐姐也没出来,甚至没有答话。或许她答了,我没听见。
我来到门口换鞋,本来站着发呆的爸爸见我要走,身体像是一震,他向我跑来。不是走,是跑,跑得趔趄,差不多是扑过来。到跟前我连忙扶住他,他却挣脱了我扶着他手肘的手,反倒是摸索着来找我的手。我想这老糊涂要干什么,和我握手道别?我们爷俩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礼仪。
我的手接触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冷冷的,潮潮的。我的手感觉到有异物,手感很熟悉。我翻过手掌稍微松开看了一眼,钱!我瞬时兴奋起来,同时看到了爸爸的脸,憨憨的脸上甚至带着那么一丝狡黠,这让我想起小时候他给我变魔术时的神情。看得出他示意我不要声张,他把那折过的薄薄的钱用力的压在我手心里。
“你……”
我赶紧接过他的话,“去买点吃的用的。”
“不要……”
我又低声接上,“拿去赌博。”
爸爸的头点得很苍老,他满意地瞧着我,是我几十年都没有再遇见过的目光。在这道目光里,我丧失了对数字的敏感。
在电梯里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里的钱,两张一百的,折得很仔细。那时我还在高兴,我还在琢磨爸爸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可一到阳光底下我猛地哭了起来。我想到今天是我的生日,这是我收到的生日礼物,尽管爸爸一定早就忘了这个日子对我的意义。我哭还有一个原因,爸爸还认识我,还知道我缺什么,我自己却不知道。
你们有谁见过一个老男人在街上边走边哭,你们错过了一年前在我姐姐家楼下的这一幕。当时,我又面临了两个选择,要么去那座桥上跳下去,要么……我妈死的时候是别人让我选,这一刻是我自己逼着自己选。
第二天我去劳务市场找了份夜里帮人值班的活,从晚上八点到早上八点,差不多也是我常去的赌场暗中开放的时间。没有赌瘾的人不会知道这个时间段对我有多难熬,特别是口袋里有了两百块钱。几天后我把放钱的衣服口袋用线缝了起来,钱是不怕水洗的,我也尽量少洗这件衣服。
几个月后,我没有缝上的口袋里的钱慢慢多了起来,我有时会买上水果糕点去看我爸,他还是叫不出我名字,但他认识我,这个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来。
过年的时候姐姐叫我去吃年夜饭,她说让我住她家。我说不了,我有地方住了。她知道我有女伴之后高兴得什么似的,缠着我问那女的的各种情况,问得我都烦死了,因为当时我正集中注意力给爸爸喂菜。
我不确定我还可以坚持多久,我从网上查到,赌瘾仅次于毒瘾,几乎是心理上的不治之症,凭个人的意志很难戒除。我在心里替自己做出了一个决定,如果我用掉了爸爸给我的两百元,我的生命就会在同时完结。我倒不是怕死,我怕我死了有人伤心,为我伤心的人虽然不多,但正因为少我才更珍惜他们,正在厨房里为我做饭的她算一个,姐姐算一个,爸爸算一个,尽管他早晚会不认识我,尽管他再也没给过我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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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无名的裘德
时间:
2014-4-13 17:57
我瞬时兴奋起来,同时看到了爸爸的脸,憨憨的脸上甚至带着那么一丝狡黠,这让我想起小时候他给我变魔术时的神情。看得出他示意我不要声张,他把那折过的薄薄的钱用力的压在我手心里。真挚的父子情,学习,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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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陈建1970
时间:
2014-4-13 18:11
无名的裘德 发表于 2014-4-13 17:57
我瞬时兴奋起来,同时看到了爸爸的脸,憨憨的脸上甚至带着那么一丝狡黠,这让我想起小时候他给我变魔术时的 ...
你好,谢谢。
作者:
michaellee
时间:
2014-4-20 01:54
是真事?还是小说?
作者:
李听圃
时间:
2014-4-20 09:28
作品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诠释父子之间的深情,故事写得让人伤感,但也使人回味,人间的情谊和责任是紧密相同的,没有了责任,情感是要打上折扣的。赞赏以这种特殊的视点,来完成作品的主题。文笔流畅简洁。不错的作品。
作者:
2361308819
时间:
2014-5-5 12:54
拜读学习。
作者:
钢钢好
时间:
2015-1-25 17:40
语言是小说的血肉,结构是小说的筋骨。作者糅合得不错。整篇运用了一种叙述语言,加之合理的心理活动,很出色。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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