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思《离骚》精神对现代诗歌的启示
《离骚》是《楚辞》中的名篇,以致于鲁迅先生在赞颂《史记》是都说,“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初看整部《楚辞》,其情感的表达是极其丰富的,而《离骚》则更为其中的佼佼者。不仅如此,其鲜明的个性和大胆的想象也令人叹为观止。
《离骚》的作者屈原首开“楚词体”创作,梁启超先生称赞他为中国文学家的老祖宗。他是位志向远大却又饱经苦难的文学家。诚然,他亦是一位政治家,但首先,他是位文学家。
一、追寻:内在情感的流露
诗是抒情的,直接诉诸情感,又是节奏的,同时直接诉诸感觉,又是经济的,语短而意长。
——朱自清
现实的残酷一次次给予了屈原精神上的打击与痛苦。“屈原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 。《离骚》者,犹离忧也。”在《离骚》中,屈原的情感得到了抒发,这就好比是一汪水,在未得到抒发之前是静的,然而静久了,活水亦会变成了死水,再也不会有“静”之美感。而得到抒发,它便会开始流动,蓦然,陡增一番“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意味与情愫。
诚如开篇引用朱自清的话所言,“诗是抒情的,直接诉诸情感。”《离骚》在情感倾述的表现手法及其内涵的广度与深度之上,无疑是一流的,这毋庸置疑。
诗歌的生命,是诗人生命的另一个维度。换言之,即诗人取现实与其想象所折射出的另一个世界。像太阳光通过三菱镜一样,然后为世间留下美丽的虹霓。但在诗人之前,这虹霓是否存在,答案是肯定的,存在。
“世界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这眼睛注定属于诗歌、属于诗人。诗人用他们的眼睛,发现者美,记录着美。不仅仅于他们自己,更是于这个世界,以及她的历史和未来。
因此,《离骚》是情感的,但更是美的。可以想象得到,屈原在写作时,完全不是用笔,而是用心,用心去感、去悟。写,仅仅是对于心境的记录。
譬如,他在自己终身的奋斗志向时,就满怀激情地说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在这里,他为我们所树立的形象是位感慨盛年不再来,要在有生之年达成自己为国为民志向的有志青年。这在意境上与孔子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在抨击反对派,亦或守旧势力时,他先是引用上古圣贤的事例予以佐证,之后用严厉的口吻再予以批判。“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昌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僤殃兮,恐皇舆之败绩!”看着很像孔子的特色,但这又何尝不是数千年来中国文人的一个统一特色呢?美其名曰,事例的引用。
《离骚》的前半部分,似乎是种自传体的书写。从年少秉承父志、立志报国,到官至左徒、受王信任,使他看到了希望,实现梦想,达成志愿的希望。再到因他人妒忌、陷害而被怀王(灵修)疏远的苦闷与彷徨,拳拳赤子之心溢于言表。
对于情感尺度的把握与拿捏,是《离骚》予以我们的第一个启示。通篇的情感意境丰富深远,每每用心读之,不禁教人潸然泪下,拍案叫绝。其情感的托付物也择取的恰到好处。以瑾瑜、香草喻以个人志向的同时,逆向斟酌,又何尝不是对保守势力的一种讽刺呢?
为了光扬志向,图强楚国,屈原(灵均)培植了诸多志同道合的有志之士。他发达时,他们皆为香草、瑾瑜;可一旦他失势,他们便剥开了自己金玉灿灿的外衣,显出败絮之里了。对于这些,《离骚》如实地予以了批判。他在指斥曾经的战友们对自己、对信仰的背叛时,无比痛心地吟哦道:“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原俟时乎吾将刈。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但更令他痛心的还不仅仅是他们的背叛,还有,违心地斥责屈原,这忠心耿耿于楚国的忠贞之臣,这样的打击曾一度令他绝望,“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但短暂的绝望之后,他决定要站起来,去还击这些谣诼之言,他的还击不是言语,而是行动,以求去佐证自己的清白,“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看!多么可爱的一位诗人。
屈原的内在追求,用纯粹却又不掩饰的情感表现出来。纵使千载已过,其文字的魅力所散发出的美,情感的美,仍不时予后世以感动。诚如太史公所言,“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
王国维先生在谈到屈原时,这样说道“屈子感自己所感,言自己之言者也。……然亲见屈子之境遇,与屈子之人格,故其所言亦怠与自己之言无异。”
二、行走:彼处花开的芬芳
水里的游鱼是沉默的,陆上的走兽是喧闹的,空中的飞鸟是歌唱着的;但是人类却既有了海里的沉默、地上的喧闹,又有空中的音乐。
——【印度】泰戈尔
《离骚》的第一个美是情感,第二个美即是质感。这质感源于对生命之美的刻画,其传神力度用力透纸背亦不足以形容。
王国维先生说过,“诗人对宇宙人生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毫无疑问,《离骚》即是如此。
《离骚》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由现实入想象,其间仿若一气呵成,犹鬼斧神工之作。在屈子的想象空间中,不仅他本人,就连本就事外的读者亦不禁为之神往。这应该同时也是《离骚》之所以伟大的原因之一吧!
在他的带领下,纵横历史与神话传说之间,在这里,现实之中失势愤懑的屈子就是权柄在握的君王,赤子之心再次凸显。
以成人之眼观世界,以成人之心观世界,期间却多是纯粹的想象,陡然多了几分诗歌所特有的质感,直击灵魂的质感。
在《离骚》中的屈子于诸多读者就好比维吉尔所引导但丁,对自我乃至世界灵魂的一次认识之旅。
从文学的角度来窥探,这是种象征笔法的描绘,其目的不外乎是对情感的宣泄。从在世间不受当权者待见的灵均入手,在超乎世间另外维度之中,即天界,备受尊崇,反差之间,人格的愤懑喷泄而出。
在这里,他先是从苍梧出发,神游万千,以历史圣贤与神话传说托咏言志,意识行走于想象之中,过程之间,又何尝不是行走的意义所在。
《毛诗》里讲道,“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以想象来在较为纯粹的情感之余,去抒发诗歌意义的表象,即存在本身的意义。
它的想象层面首先是在形而上学的高度探讨存在的意义,以及意义本身的存在。它真的很伟大,绝非笛卡尔一句“我思故我在”足以形容的,因为它还叙论了批判,从文学的立场出发对于文学本身的批判。以期达到某种天人合一的境界。
维特根斯坦说过,“所有哲学都是语言批判。”那么文学又何尝不是呢?确切一点说,诗歌又何尝不是呢?哲学,许仅仅是在总结文学的过程中尝试了些许这样的批判。
对于人生意义、语言意义的思考,这是屈原现实层面之上人生矛盾的开端,在从苍梧动身之前,他还这样说,“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 揽茹蕙以掩涕兮,霑余襟之浪浪。”可见对于离开(意义的别离)还是痛苦的。
王国维先生把屈原、陶渊明、杜甫、苏轼并为我国历史上的四位文学天才。天才与天才之间总是存在着莫名的交集,这绝对是真理。苏轼的《前赤壁赋》中有“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联合他的人生经历,写作《前赤壁赋》时。正值被贬黄州,可以说是处于人生的低谷。此时的苏轼,有感世事无常,人生短促。正如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所言,“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到这里,我不由想到了曾经读过的一个故事,几位犹太教的拉比在探讨上帝为什么直到第六天才创造出人类。其中一位在深思良久后缓缓地答道,“因为上帝想让人类知道,就算一只蚊子都拥有比他们先行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力。”是呵,地球上现在啥都缺,唯独不缺人。把自己比作蜉蝣,岂非一种更好的生活态度,自然、率性、乐活。如果将问题提升到宇宙的高度,个人本就是蜉蝣吗。
屈原也是这样,他始终有着一个信念,忠贞的信念。正是因为这些信念,什么望舒呀、飞廉呀、鸾皇呀、丰隆呀,才会听从他的命令。其间颇具一种“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无奈与苍凉。至少在形上学的某种意义上,他与苏轼颇具相似性。
虽然在大侃形上学,但文学大师们所侃出的,往往适宜于多数人。依现代人的角度,就算不懂原文,但看到译文后,也会恍然大悟,“哦,是这个样子呀。”所以,这是文学的特性,不似纯哲学,一看那个名字和那堆主义就头疼。
在《离骚》乃至屈原的其他作品中,“美人”几乎无例外的都是指有情操的人。神游期间,他(灵均)先是瞅中了宓妃,“吾令丰隆(云师)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謇修以为理。”但他又很快放弃了,“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 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原因很简单,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我”还不看不上呢。没办法,他只得继续寻找,“览相观於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皇天不负有心人,人是找到了,但事儿还没成“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 吾令雁为媒兮,雁告余以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 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 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郁闷之余,他感慨万千,“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没办法,他找到了神巫灵氛,要求为他占卦。结果灵氛劝他,“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今天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理解这句话,一是,“哥们儿,天涯何处无芳草呀”;二是,“哥们儿,金子在那儿都能发光。”这在后面也有交代,“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
但对此,他感到一阵犹豫、彷徨。无论是屈原还是灵均。“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于是他决定再就这个问题,决定再咨询下神明巫咸,巫咸是这样回答他的,“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 汤、禹俨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 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 说操筑於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 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 甯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 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 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到此,已经可以窥见屈原的人生矛盾了,到底是为了国家留下来,还是去寻找一位赏识自己的伯乐。相信这样的建议,不止一人曾向他提起过,而灵氛,只是他们在《离骚》中的一个形象,至于巫咸,则是他本人的信念。
他终身都奉献给了楚国,至死不渝。行走之间,那株曾傲立于世的芝兰仍散发出屡屡芳菲。
回归:自我与灵魂的重逢
奢侈不再是积累各种物品,而是回归现实,重返自我将成为一种奢侈。
——【法】雅克-阿塔利
对于世界亦或语言的批判,首先应基于对自我的批判与结构。无疑,当自我在自我的世界感到迷失,也许就在那一刹间,其余的世界也将不复存在。
《离骚》在其丰富的情感和大胆的想象之外,是屈原对于自我彷徨的苦闷,进而是对自我的寻求和回归。期间,予以世界的批判亦跃然纸上。
文学的生命是由视界的广度和心界的深度所结构而成的,屈原证实了这一点。“我是谁”或者“我所存在的这个世界和我是否真实的存在。”笛卡尔用“我思故我在”勉强地解释着这个命题;屈原则是通过灵均对自我的追寻,尝试着解释它。
他所面对的世界史很糟糕的,“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在这样的环境里,如何把控自我,单纯地就他本身而言,追寻乃至回归也就成了一种必然。
《离骚》中清晰地表达着一个讯号,即对自我的反省。这是一个广义的范围,至少在后辈们这里是这样的。
也是自我的反省,屈原才得以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明白自己存在的方式,亦或价值。中国人讲话喜欢引用例子,这在前面也已经提到了。大的诸如帝王将相之类,小的则是附近可以被称之为成功或混得开的人。屈原亦如此,但他是谈论大问题,自然非说服力强的例子不行。因此,他选择了大例子,“启《九辨》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 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 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 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 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 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 举贤才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 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这些例子大多是他想对怀王(灵修)所说的话,但同时,也是他在自我反省过程中,对自己人生选择的坚定。“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 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
正如《尚书》中所言,“事弗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唐代的魏征对这句话的感悟也许可以帮助更好地理解它,“事不法古问,而已能长世,非所闻。”前车之鉴,这个词意义的本身就是种反省。
如何地重返自我,除却现实意义的反省之外,我个人以为,它还应是对于个人及个人所处环境的肯定和思考。绝非人云亦云。
《离骚》后半部分直接激起了我阅读《山海经》的欲望。在这样的一部大部头里,不得不赞叹先祖们新奇的想象。无疑,重返或是回归自我的过程在某些方面来讲,也是对于历史和传统的一种内在的归属感和使命感。
简单地来说,即是自我与灵魂的重逢,这灵魂不只是个人的灵魂,还是民族文化的灵魂。对自我民族文化的信仰和归属首先是这种重逢的本质,是根系而非浮萍。
诚然,这种回归于当今是一种奢侈,但其追寻的过程难道不是吗?一种奢侈的享受,这是这个过程的所有意义和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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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智扬
虫儿 发表于 2014-4-30 18:55
很厚重的文章,紅赏。欢迎新朋友来交流
李听圃 发表于 2014-4-30 23:42
对离骚进行了诗学美学意义上的分析,欣赏你的研究工作。有自己的独到的见解。赞赏,静待更多的精 。
三毛陶陶 发表于 2014-7-18 21:08
劲赏佳作!陶陶向你问好!遥握您的手!
三毛陶陶 发表于 2014-8-16 06:07
您好!早上好诗友!
愿三毛的美好祝福化做璀璨的星,闪在晨曦,闪在日落,闪在你生命中的每一刻。
陶陶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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