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短篇小说） - 四季歌文学社区

大巴山区，千嶂万壑，一面靠山，一面紧邻断崖绝壁的盘山公路，就在这万仞绝壁上蜿蜒穿行。真是不到川渝，不知道“蜀道”之难。

一辆长途大巴班车正行进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远看，像在峭壁上飞行；近看，像在悬崖边缘疾驶。公路外侧就是万丈深渊，以至坐在后排车窗边的老三往窗外观看一眼，禁不住尾骨发凉发麻。

老三因为争宅基地与当村干部的邻居打架住了五年牢，让他明白了，大小沾点官腥的人，冤死也不能和他争输赢。今天重获自由，老三一心就想回家。五年前进山来的时候，坐在蒙的严严实实并加装安全网的警车里，没看见蜀道天梯一般的险峻。老三正想着，就听有旅客感叹道：“真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哦！一路都在悬崖绝壁上走，真是死亡之旅。吓死老子，再不来第二回！”

司机是一位川妹子，身段娇小，面若桃花，双目秋波荡漾。车上乘客有来山区旅游的，有来川渝公干的官员，也有做山货矿产的买卖人。大家为了避免旅途寂寞，就天南海北乱讲，更多的是讲荤段子笑话打发时光……

老三前面座位上乘客说：“我在山区挂职镀金，三年有期，总算熬过来了。这次回去就提正处了。再来，就像旅游一样的检查工作时才来了。”这人一定是个官员了。

官员旁边的乘客手指上戴一枚硕大金戒指，一看就是个买卖人。他炫耀说：“我这一单生意签下了合同，货款一打到公司，除了三个点提成，老板年终另奖十万。”

驾驶区车顶液晶电视机正播放一部武侠功夫片，讲的是唐代一位侠客除暴安良的故事。乘客们全神贯注看武侠功夫片的少，多是精瞬间扫一眼。

长途班车疾驶中……有乘客们把话题转向官场腐败，七嘴八舌地谴责贪官色官，对有权的点头哈腰，对有钱的眉开眼笑，像哈巴狗一样被钱权牵着走。那位官员模样的人则把话题扭转到老百姓：当下社会也好不到哪去。老人倒了不敢扶，救了人反被赖上；面对劫匪保持集体沉默……感叹世风日下。老三听着，心里寻思，住了五年监，社会竟变得更加冷漠了。“外面怎么会这样！”他在心里向自己发问。

长途班车拐了一个陡弯，满车乘客一起甩向绝壁一侧，靠车厢边的乘客们一阵尖叫。等班车平稳下来……一旅客又讲，有一次乘车遭遇抢劫，那窃贼拿着刀，一车人都乖乖地掏钱。大家感叹：全国人民都站在道德的悬崖边上，还不觉醒，跌下去民族将万劫不复啊……

这时，前面站起一个旅客，走到后面来，老三看出他两眼闪着凶光。那人径直走到后面来，却对老三身旁一位老者说：“你年纪大，后面晃得厉害，咱换个位，你坐前面去。”老者连声感谢。那人在老三身边坐下来，对老三点了一下头，算是招呼，嘴上说道：“不要听他讲得好凶，真遇事了这人才是缩头乌龟。”老三心里谴责着自己，不该以貌取人。长相恶了点，还是个好人。

长途班车疾驶中……前面两个旅客转移话题，与美女司机开玩笑。一个戴墨镜的乘客说：“我们外面来的男人最想娶的是川妹子，特别是像司机妹子这样水灵光鲜的。”女司机笑着，委婉地说：“你们侃，别影响我开车安全。”

那个官员模样的插嘴道：“不光是外来的男人想娶司机妹妹这样的川妹儿，我要不是在城里有了，这次下来挂职锻炼就找一个，好纯洁哦！”说罢，自己先嬉皮笑脸地笑起来。

另一个穿着飞鹰图案T恤的壮汉便岔开话题，说重庆有一对夫妻，一天夜晚，妻子说梦话，喊起来快起来，我老公回来了！老公一翘爬起来，抓住衣服就往外跑……跑到楼下，穿好衣服，冻得不得了。冷静下来一想，不对呀，我是在自己家呀，这是老婆偷人梦中说漏了嘴呀！一车人都笑起来。

等笑声过后，那壮汉继续讲：男人上楼去和老婆厮打起来，让老婆交代梦中和谁睡一起，老婆则反问他为啥子往外跑。两口子为离婚闹得不可开交。乘客们有一阵大笑。

正在这时，就听那个戴墨镜的旅客喊：“司机妹妹（美眉），内急哦！方便一下子。”他说着已经站到驾驶区。车停下来，他突然上前一把死死地拉住女司机，要她一起下车，明显心怀不轨。车内一阵骚乱，女乘客吓得尖叫。老三心想遇到歹徒了。穿飞鹰T恤的壮汉站起来对乘客叫道：“不管你们的事！谁先出头就把谁撂下崖去。自己把手机卡交过来，让老子动手搜出来连手机统统扔山崖崖去！”

坐在老三身边的那个眼光凶凶的人接话说：“哎哟，出门在外，还是少管闲事的好。”老三心说，原来也是个怕死鬼。

女司机已经被那两个歹徒拉扯到车门口，她挣扎着向乘客求救，一车人没有人说话。女司机抓住扶手哭喊：“求求我！”有的乘客还扭过头去。

这时，老三冲了上去：“你们太无王法！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女人！”他又朝着一车旅客喊道，“有种的爷们站出来，我们四十多个一起把两个坏蛋抓起来！”空气凝结了三分钟，终于有两位男乘客先后站起来。

那穿飞鹰T恤的壮汉见状，很快抽出一把木棍，挥舞着叫喊道：“我们本打算是向你们借钱的，因为爷们前两票借了不少，加上想和司机妹子耍耍，就便宜你们了。不要不识相！我们不想流血死人，谁个愿意送死，爷我也不会手软！”

话刚落音，站起来的两个乘客慢慢坐了下去。反而是坐在老三身边那个眼光凶凶的人站起来，老三以为他能联手，没想到他却冲自己打来。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老三只身与三个歹徒厮打开来。本来就黑瘦黑瘦的老三，又刚从牢里喝稀饭出来，哪里是三个歹徒的对手，一个他都打不过。几个回合下来，老三只得手一次，抓住了女司机的手，但很快就让两个歹徒占了上风。三个歹徒中作出分工，两个一起把老三按倒在地，交给那个壮汉控制，回手扭着女司机上山。老三爬起来从壮汉手中挣脱，继续追赶两个歹徒欲再施救女司机，那壮汉从后面两棒子将老三打倒在地。老三鼻流鲜血倒下了。

老三蹒珊着爬上客车，车上的人都在议论如果女司机被害了，大家困在山里怎么办？坐在车门边的一位年龄大的妇女主动要为他包扎。她对车厢里乘客问道：“车上谁带白酒了，拿出来给他清洗伤口吧。看看这血流的。”

大家目光一起注视着那个带了白酒的人。半晌，那人结结巴巴地说：“我是带了几瓶白酒，可那是……为了……去成都……跑女儿考公务员面试关系用的，都计算好了的。打开一瓶，我就不够用了。我……我捐献一瓶纯净水……好吧……”

当女司机踉踉跄跄从山上树林走下来的时候，一车人都松了口气。那个官员模样的旅客教化着所有乘客：“不幸中的万幸，总算人没事，不然我们就要困在这山里了。各位千万不要乱讲话，也不要一直看着她，就当刚才的一切和没发生一样！”

女司机边走边整理着凌乱的衣服，一头秀发被风吹得飘起来。她尽量显得从容地上了驾驶座，还回头面对旅客挤出一丝笑意。可她脸上的泪痕还没被风吹干。

女司机有点呆滞的目光在车厢内巡视，最后在车门口地板上发现了躺着的老三。女司机咬着嘴唇注视一会儿，猛然大声喊道：“你一身血，下去！”

老三没料到这样的结果，辩说到：“我是为救你受伤的，求你把我带到路上哪个医院吧。”

女司机态度和语气一样坚决：“不行！你这一身血太不吉利，车上还有四十多人呢。不下去不开车。”

僵持半天，旅客们七嘴八舌都劝老三：为了大家，你就下去吧，我们都有急事，要赶路。

“你个没良心的！”老三绝望地骂着女司机，歪歪倒倒勉强下了车。车上一个乘客顺势把他的包裹扔了下来。老三是侥幸被后来路过车辆送到医院救治的。他的肩胛骨骨裂，左前臂骨折。

女司机迅速关上车门，回头又向一车乘客笑了一下，猛地发动汽车，客运大巴继续在盘山公路疾驶……

在著名的一线天绝壁四十度急转弯处，大巴出了状况。可能是女司机没及时控制车速，也可能是方向盘少回转一把，也可能两种情况都有，大巴猛地撞开安全墩，冲出公路，坠下万丈悬崖。

当天就有新闻报道：一辆客运大巴在川渝山区公路某区段发生重大交通事故，意外坠落悬崖，车上41名乘客和女司机无一生还。事故原因警方正在调查中。

第二天，老三正躺在医院外科病床上，突然来两个警察找他。他有点小紧张，想不出自己哪里又犯了法，以为出狱的事哪里出现了什么麻烦。

警察讲述了原委。原来，交警在事故调查中发现打斗录像，来找老三调查取证，并告诉他那辆客运大巴坠崖了。老三听了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三天以后，警察根据车上录像和老三证言，很快抓住了三个强奸嫌犯。三个歹徒也已经知道了客车坠崖的消息，正以为死无对证，放弃了作案后隐蔽的惯例，在酒馆喝酒庆贺时被警察一网打尽。

老三伤好以后，没有往家赶，而是来到一线天悬崖边，跪在客车坠崖的地方，默默地摆上祭品，点燃一炷香为女司机祈祷，老三看着袅袅香烟一时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