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蒋介石与刘文典的一段公案 - 四季歌文学社区

民国时期，著名学者刘文典曾经担任过安徽大学校长，因为学生闹事，蒋介石到安徽大学视察训话。蒋介石要求刘文典开除并严惩为首的几名闹事学生，刘文典坚决不同意，蒋介石见刘文典完全不顾及他的颜面，于是拍案而起，怒骂“刘文典，你看看自己像个什么东西？简直是一个封建遗老！不把你这学阀撤掉，就对不起总理（指孙中山）在天之灵。”但刘文典却不吃这一套，反唇相讥，说我和孙总理在东京闹革命时，根本不晓得你的名字。如果我是学阀，你一定是新军阀！盛怒之下蒋介石当众打了刘文典两耳光，刘文典也不甘示弱，飞起一脚踢向蒋介石的肚子。

关于蒋、刘二人的这段公案，近年来传播甚广，有各种各样的版本。上面是一个有代表性的说法。总之两人由言语冲突发展为肢体冲突，描述的有鼻子有眼，颇为生动形象。

我对此说很有些怀疑。固然，刘文典是民国时期有名的恃才傲物、特立独行的狂狷人物。最有名的一则故事是，在西南联大任教时，有一次跑防空警报，他搀扶着陈寅恪往外跑，看到沈从文也往外跑。就说，陈先生死了是全国的损失，我死了就没有人能教《庄子》，你沈从文跑个啥劲！我想这也不过是个笑话，或者这笑话就是刘文典自己编的。从这个笑话或故事，可以看出刘文典的狂傲。

但是要说他与蒋介石两人大打出手，斯文丧尽，怕是可信度不高。蒋毕竟是受过严格的旧式教育，并就读过保定军校和日本士官学校。即使成了总统，对人也是礼貌有加，对同僚甚至下级也照旧时礼俗称字而不直呼其名。刘虽然狂傲，但身为著名学者、大学校长，对蒋最起码的礼数总还是有的，绝不会对蒋张口就骂，动手就打。我在数年前写的一篇小文里也曾引用过蒋刘的这件公案，文章原文如下：

“有一个故事，大概是出自《刘文典传》（身边无书，恕无法查核）。民国时期，身为安徽大学校长的刘文典，因学生闹事被蒋介石叫去训话。蒋见到刘文典问：‘你是刘文典？’刘回答说：‘字叔雅。文典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的。’蒋气得骂道：‘无耻文人！’刘亦不示弱，一头撞向蒋。这个故事我觉得有点夸张，刘文典虽是民国时期有名的狂狷之士，但两人不大可能都这样鲁莽无礼。（对此事的记载也有多个版本）但它说明，旧时称呼对方时，是很有讲究的，稍有不当，就会失礼。”（《简说旧时的礼仪称谓》）

所以我对蒋刘“武斗”的故事一直是持怀疑态度的。但怀疑归怀疑，毕竟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来证伪。恰好最近读到一篇关于胡适的文章，提到蒋胡的一段公案，可以拿来做个旁证。1958年，蒋介石邀请胡适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长。就职典礼上，蒋提出中研院要配合政府“早日完成反共抗俄使命”。蒋讲完后，胡适站起来，一开口就说：“总统，你错了。”然后逐条驳斥蒋介石，结论是学术与政治无关。蒋怫然变色，自己原来是去“致训”的，结果成了“聆训”。蒋在当天日记中愤然记录：“今天实为我平生所遭遇的第二次最大的横逆之来。”其实这个也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不过这是真实的记载，而非传言的八卦。

胡适在公开、正式的场合驳斥了蒋的学术研究为政治服务的“训示“，这对有总统之尊的蒋介石来说，确实有点丢面子，下不来台，所以蒋在当天的日记中称之为平生第二大“横逆”，即横暴违逆，说白一点就是顶撞羞辱。我们都知道，胡适是有名的谦谦君子，他批评蒋的观点，态度虔诚，言辞平和，并无尖刻的嘲讽讥刺。即此尚被蒋视为最大的羞辱，而郑重地记在日记里。

那么蒋氏遇到的第一次“横逆”是什么呢？刘文典对蒋介石的嘲骂和动粗，甚于胡适的批评多多，那应该是第一次最大的“横逆”吧？蒋介石的日记对此有没有记录，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显然还有一件举世皆知的对蒋介石的最大“横逆”，那就是西安事变。那才是蒋介石没齿难忘的最大羞辱。为了逃命，半夜里只身穿着睡衣翻墙而下，扭伤了脚，丢掉了假牙，躲藏在一个山洞里，后被士兵发现捉去，被张学良软禁起来，被迫进行谈判。作为一国之主，遭此羞辱，并世没有第二人。蒋对张学良衔恨之深，从其对张的终身禁固可知。

我们把西安事变、蒋刘公案、蒋胡公案排列一下，西安事变绝对是蒋介石平生遭遇的最大“横逆”，其次严重的是蒋刘公案，再次为蒋胡公案。既然蒋胡公案是蒋的第二大“横逆”，那么第一大“横逆”必是西安事变。那蒋刘公安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确有其事而蒋氏没有记录，二是根本没有其事。如果确有其事，而蒋刘公案显然比蒋胡公案对蒋的羞辱严重的多，岂能不郑重书之于日记？既然没有记录或者没有称之为第一或第二大“横逆”，或可以说明，蒋刘公案是子虚乌有的八卦。蒋氏的日记是一个很好的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