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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基础知识] 读诗能不说情么？ 原作欧德绪 [打印本页]
作者: 剪烛西窗 时间: 2023-8-22 07:34
标题: [基础知识] 读诗能不说情么？ 原作欧德绪
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不行。
诗是“情动于中” ⑴的产物，是诗人难以压抑的情感的流露。诗中无不有情，把她读出来，理所当然。
就看一本《唐诗三百首》吧。诗圣的悲后极喜（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诗仙的难销之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孟郊的念恩（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杜牧的伤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陈子昂的孤独苦闷（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李商隐的无尽怅惘（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颀的失落（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韦应物的自嘲（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宫女的悲（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思妇的怨（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读诗能不说这些历千年而犹存的情感么？
然而，问题却并不这么简单。诗人的情在诗里不都是宣泄得淋淋漓漓而触目动心，抒情幽微隐约，似有若无，让人难以捉摸的并不在少。仍举一个《唐诗三百首》中的例子。晚唐诗人韩偓有诗云：“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色屏风画折枝。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读这首诗，若是仿照某年高考，出个题考考你：“此诗表现了诗人怎样的心情？”怎么回答，烧脑抓狂的定然不止是考生。还有更难的。王维有名句：“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诗人之情，如果只看这十个字，该怎么读，怎么说？
要感谢大师——钱穆先生曾专设讲座，为诗词爱好者示范读法。而王维名句，正是先生所举一例。先生指点说，要想象这诗后面有一个人，一个境，那人“就在屋里雨中灯下，听到外面山果落，草虫鸣，当然还夹着雨声……联中重要字面在落字和鸣字。在这两字中透露出天地自然界的生命气息来。大概是秋天吧，所以山中果子都熟了。给雨一打，禁不起在那里朴朴地掉下。草虫在秋天正是得时，都在那里叫。这声音和景物都跑进到这屋里人的视听感觉中。那坐在屋里的这个人，他这时顿然感到此生命，而同时又感到此凄凉。生命表现在山果草虫身上，凄凉则是在夜静的雨声中。”先生又说：“我们请问当时作这诗的人，他碰到那种境界，他心上感觉到些什么呢？我们如此一想，就懂得‘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这八个字的涵义了。正因他所感觉的没讲出来，这是一种意境。而妙在他不讲，他只把这一外境放在前边给你看，好让读者自己去领略。”先生还说：“我们看到这两句诗，我们总要问，这在作者心上究竟感觉了些什么呢？我们也会因于读了这两句诗，在自己心上，也感觉出了在这两句诗中所涵的意义。这是一种设身处地之体悟。亦即所谓欣赏。”⑵
先生的指点关键就在“设身处地”。诗中有人，设想你就是那个人；诗中有景，设想那就是你在现场看到的景；诗中人有感受，设想那就是你所得的感受。读王维一联诗，感受到山野的生命、夜雨的凄凉，就是先生设身处地读出来的意义。这样示范，明白易懂，轻松化解难题。不过，再想一想，好像还有疑问：如果有人读出来的，不是生命与凄凉，那也能认作诗中人的感受么？而只看这十个字，诗人心情就一定是凄凉的么？
第一个疑问，是出于对设身处地的理解。设身处地成为屋中人，并不等于你已经成为王维，你设身处地的感受也不等同于诗人的感受。可以再琢磨一下钱穆先生的话。先生说诗人的妙处在于没有直接说出他的感受，而是用他所处的境，引导读者去领略体悟。而你体悟到的意义，自然就是你的，也只是你的，不能说成是诗人的。也许借清人劳孝舆的话可以做进一步的说明：“古人所作，今人可援为己诗；彼人之诗，此人可赓为自作，期于言志而已。”⑶这就是说设身处地读诗，就是将他人的诗读成自己的诗。明人王夫之则从另一角度也说到这个问题。杨慎有诗云：“风顺月仍明，扁舟半夜行。鸡鸣问前路，已近九江城。”王夫之评点此诗云：“谁知其旨？亦复无难知者。”⑷难知的是诗人没有明说的旨意，不难知的，便是读者设身处地读出的意义。钱穆先生的指点或许隐含着这层意思吧。每个人都可以也应该设身处地去读诗，感受诗句的意义，只是不要误断你的所悟就是作者的所悟。
第二个疑问，牵涉到对纯写景诗句的解读。王维的名句摘自《秋夜独坐》，其诗前四句为：“独坐悲双鬓，空堂欲二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首句的“悲”，已说白了诗人心绪。所以，钱穆先生的解读是有所依据的。但是，若断章取义只看三四两句，笔者以为并不能断言屋中人心里一定是悲伤凄凉的。诗人秋夜独坐，平心静气，听着雨滴果落，草虫鸣叫，说不上喜，也谈不上悲，就用恬淡平和来说其心情，似乎也无不当。换言之，对不见喜怒哀乐欢欣愁怨字眼的诗，要将诗人隐含其中的情感说个明白，不是易事。读者尽管可以设身处地揣摩诗人的心情，但是在那些不动声色的写景诗中，诗人情感多半是难以捉摸的，甚至可以说诗人想表达的本来就是难以言说之情，所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读者很难选用表达心情的词语来对号入座。就用上文提及的韩偓的诗为例。在那已凉天气未寒时，诗中人是有些欢喜呢，还是有些伤感呢？是在感受岁月静好呢，还是触动了思绪纷纷呢？套用一下钱穆先生的话，诗人之妙正在于未将心绪道明。然而，这般幽隐之情，令读者从何说起。已凉天气未寒时，诗人必是情有所动而成诗，但情幽幽味淡淡，诗人想说而没说，读者想说也说不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可以你（诗人）不说，我也不说呢？这就是笔者对题目所问的补充回答：有些诗，不说情，胜于硬说。有解诗者以为韩诗抒写的是一种伤感，是面对大唐末世的伤感。⑸如此硬说，恐怕正是应了前人一句话：“未免求深反谬耳。”⑹
读诗若不在情字上做文章，那该怎么欣赏呢？笔者找到一位可以帮忙站台的学者。周振甫先生在《诗词例话》中说：“对于这种描写景物的诗，是不是看它描写得是否真切，是否形象鲜明，是否写得突出而不一般化，是否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样来读这些诗，这样来评价各种不同的意见，是不是有助于我们的欣赏。”⑺
“情”不好说时，就换个角度来欣赏，可以么？
注释：
⑴孔祥军点校：《毛诗传笺》，中华书局，2020年，第1页：“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⑵钱穆著：《钱宾四先生全集•中国文学论丛》，联经出版社，1998年，第129页。
⑶劳孝舆：《春秋诗话》，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页。
⑷王夫之著、周柳燕校点：《明诗评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303页。
⑸蘅塘退士编、赵昌平解：《唐诗三百首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318页。
⑹转引自周振甫著：《诗词例话》，中国青年出版社，1979年，第193页。
⑺同上，第88页。
作者: 铁风 时间: 2023-8-22 14:00
诗言志，歌咏情，诗歌就是要表达感情。
作者: 剪烛西窗 时间: 2023-8-22 23:43
赞成铁风兄！
作者: 独享独行 时间: 2023-8-23 13:23
为了背诗词，我跟着邓丽君唱了近十首诗词歌曲。柳永的雨霖铃我能背过，也会唱。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作者: 剪烛西窗 时间: 2023-8-23 22:59
老师，好样的！身体见好了吧？
作者: 铁风 时间: 2023-8-27 19:58
我似乎记得是西厢记中诗词，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尽是离人泪。
作者: 铁风 时间: 2023-8-27 19:59
我似乎记得是西厢记中诗词，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尽是离人泪。
作者: 铁风 时间: 2023-8-27 20:04
有柳咏雨霖铃味道
作者: 铁风 时间: 2023-8-27 20:04
有柳咏雨霖铃味道
作者: 独享独行 时间: 2023-8-27 22:07
这首我也能背过，还做了配图。
作者: 铁风 时间: 2023-8-31 10:44
传说，王实甫写到这几句时累吐了血不知真假。
作者: 独享独行 时间: 2023-8-31 11:32
相见时难别亦难
作者: 铁风 时间: 2023-9-3 10:34
诗兄，几天没上网，又怎么了，期待新作。
作者: 独享独行 时间: 2023-9-4 20:52
人老了，事就多了，我这些天也是被保姆推着轮椅去医院！
作者: 剪烛西窗 时间: 2023-9-6 18:45
对啊，长亭送别时的唱。
作者: 剪烛西窗 时间: 2023-9-6 18:47
铁风兄，连续跑了几天医院，明天又要去涞源一段
作者: 独享独行 时间: 2023-9-6 21:42
这一段我也喜欢背的很熟，还做了图片，会唱秦腔拷红里一段。
作者: 铁风 时间: 2023-9-20 10:41
老了，要注意保护自己。
作者: 普通人也 时间: 2023-9-21 18:40
谢谢铁风兄！我计划下周回北京，这里有点冷了。
作者: 普通人也 时间: 2023-9-21 18:43
这是岔曲拷红的唱词：
隐迹藏垢，俏丫鬟巧辩风流。
都只为夜烧香赴佳期被欢郎儿泄漏，饮恨牵忧。
才惹得夫人看破生疑窦。
传呼唤小红，作意将眉皱。
我着你陪伴小姐不离寸步行监坐守常随后，谁教你引逗小姐佛殿僧房小院闲庭去胡行走。
为什么月上柳稍头，是人约黄昏后。
似这等失调少教含耻蒙羞，想要支吾焉能够，快将那以往的情节诉从头。
俏红娘悟慧性启灵机锦心绣口作态含羞。
尊请夫人止雷霆息怒高抬手，细听奴根根切切讲明洁，把以往的真情说个透。
只因是夜来停针绣，我与小姐闲穷究。
说到是哥哥的病势已深沉，我二人背着夫人且至书房私问候。
见张郎支床傲骨瘦如柴，带怒含嗔把夫人咒。
他道说夫人近将恩作仇，教小生满腔的欢喜变成忧。
又说到红娘且先行，小姐权落后，似这等神针法灸难道说燕侣莺俦停眠整宿。
夫人您得好休便好休，其间何必苦追究。
常言道女大不中留，这婚姻大事应成就。
何况是一个女班头，一个男魁首，
一个是尽彻三教并九流，一个是晓尽描鸾兼刺绣。
他们二人不识愁不识忧，一双心意两相投。
论张郎的名不朽，白马将军为良友，
只因一封书，才把那奇功奏，斩飞虎，洙草寇，解重围把咱全家救，
怎将大恩人，反来作敌仇，这本是夫人的错处也难辞咎。
何况是男欢女爱动贪痴，披星戴月夜去明来握雨携云海誓山盟把恩情逗。
似奴想成全好事保名节，也免得崔氏的声名丑。
一席话感动夫人听信良言许配婚姻也不用通媒媾。
才有那张生赴考莺莺饯别的离恨酒，勾惹起柳色长天万缕愁。 作者：戏艺资料馆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26396630/?jump_opus=1 出处：bilibili
作者: 独享独行 时间: 2023-9-21 22:03
我能背过雨霖铃，还会唱这首歌、雨霖铃·寒蝉凄切【作者】柳永 【朝代】宋 译文对照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秋后的蝉叫得是那样地凄凉而急促，面对着傍晚的长亭，一阵急雨刚停住。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在京都城外设帐饯别，却没有畅饮的心绪，正在依依不舍的时候，船上的人已催着出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握着手互相瞧着，满眼泪花，千言万语都噎在喉间说不出来。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这一程又一程，千里迢迢，一片烟波，那夜雾沉沉的楚地天空竟是一望无边。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自古以来多情的人最伤心的是离别，更何况又逢这萧瑟冷落的秋季，这离愁哪能经受得了！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谁知我今夜酒醒时身在何处？怕是只有杨柳岸边，面对凄厉的晨风和黎明的残月了。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这一去长年相别，相爱的人不在一起，我料想即使遇到好天气、好风景，也如同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作者: 普通人也 时间: 2023-9-21 23:41
著名的词，老师唱了更佳生色
作者: 独享独行 时间: 2023-9-22 06:51
唱诗词是为了背诗词。也是一种兴趣。
作者: 普通人也 时间: 2023-9-22 23:32
对啊，一举数得！
作者: 独享独行 时间: 2023-9-23 06:45
我虽然是诗盲，但凡有诗词比赛我都会看，偶尔还能答对一道题，也会沾沾自喜
作者: 雨霁阳光 时间: 2023-9-23 12:36
学习了，而且受启发转而去拜读钱穆的作品，感谢
作者: 独享独行 时间: 2023-9-24 13:07
来学习！我看过秦腔拷红。
作者: 普通人也 时间: 2023-9-24 18:35
看看就好，一种享受。
作者: 普通人也 时间: 2023-9-24 18:35
您喜欢，非常高兴！
作者: 独享独行 时间: 2023-9-24 19:18
是的
作者: 雨霁阳光 时间: 2023-9-25 09:23
确有收获，及时反馈给播撒芬芳的人
作者: 普通人也 时间: 2023-9-25 23:01
谢谢您，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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