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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村:欧阳修与苏东坡的师生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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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赵良田
时间:
2024-5-17 16:25
标题:
语村:欧阳修与苏东坡的师生情谊
欧阳修与苏东坡的师生情谊
【语村诗话050】
欧阳修最为世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对于苏东坡的发现和培养。其中充满了传奇和故事,令千百年来的人们追慕和叹赏。本文拟对此作一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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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与欧阳修结缘,始于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只不过那时的苏东坡,还不叫“苏东坡”,而叫“苏轼”——欧阳修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叫“苏东坡”的学生!因为苏轼自号“东坡居士”时(元丰五年即1082年),欧阳修已作古整整十年(熙宁五年即1072年)了!但是为了叙述方便,我们也不妨一直叫苏轼为“苏东坡”哈。
实际上,苏东坡自从七八岁、刚开始读书时,就知道欧阳修!也不仅仅知道欧阳修,还知道范仲淹、韩琦、富弼,以及晏殊、章得象、杜衍、贾昌朝、王素、余靖、蔡襄等等,即石守道先生在《庆历圣德颂》里赞扬的那十一个人——苏东坡向自己的启蒙老师张易简请教过他们的事迹,简上人不仅给予了耐心的解答,并且还告诉他、让他记住:韩琦、范仲淹、富弼、欧阳修这四个人,是“人中豪杰”!童年时代的东坡自此对他们心生敬爱,“读其文,诵其诗,想见其为人,私以为师”……直到十五年后,才与欧阳修见上面。
关于苏东坡与欧阳修初次见面的时间和情形,网络上众说纷纭,多无稽之谈。比如有一种说法就是:三苏父子一到京城,稍作安顿,苏洵就揣上张方平、雷简夫的介绍信和文章,带着苏轼、苏辙兄弟拜会了欧阳修……“文忠得明允父子所著书……大喜曰:‘后来文章当在此。’即极力推誉,天下于是高此两人。”(《避暑录话》卷下)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或者说不完全是这样的!因为苏轼登第后在写给梅尧臣(字圣俞)的信中就明确表示:“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有欧阳公者,而又有梅公者。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换句话说就是:苏轼是在考中进士过后,才第一次登门面见了欧阳修!苏轼后来在《范文正公集叙》里就明确说:“登第,始见知于欧阳公。”
为什么会这样呢?到底是什么原因?答案其实很简单:暴雨和洪灾!原来,嘉祐元年(1056年)五、六月间苏洵携二子到达开封府时,适逢京城暴雨成灾,洪水泛滥;京城大面积屋庐倒坏,交通中断,须系筏渡人——连欧阳修的家也都被水淹了!欧阳修“仓皇中搬家来唐书局,又为皇城司所逐。一家惶惶,不知所之。”(欧阳修《与赵康靖公叔平》其二,刘德清著《欧阳修纪年录》第285页)
但是,说欧阳修在苏轼兄弟中进士前就知道他俩,并读到过他俩平时写的文章,却是可信的。因为苏洵曾在“丙申(1956年)之秋”,前后四次上书欧阳修,并“以书遗公”——献其所著《洪范论》《史论》,还与修“倾盖晤语”(苏洵《上欧阳内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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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携二子苏轼、苏辙嘉祐元年赴京赶考,到达开封府时,大约在五月间,住在兴国寺浴室院——按苏轼的说法就是“馆于兴国浴室老僧德香之院”(苏轼《兴国寺浴室院六祖画赞》),适逢京城暴雨成灾,洪水泛滥,就哪里也没去,在兴国寺潜心读书,研学备考;秋七月,兄弟俩参加开封府解试(俗称“秋闱”,在景德寺举行),顺利通过,并且苏轼还取得了解试第二名的好成绩!关于这次考试,网络上有一种说法,称苏轼、苏辙是“高考移民”——因为按照常理,轼、辙应在本籍眉州参加发解试,苏洵当初也是这么打算的!但益州知州张方平却认为这无异于“乘骐骥而驰闾巷”,不妥,因此力劝苏洵让二子直接赴京应举,当时称为“寄应”——这是朝廷的考试政策允许的,并且在苏轼之前已有不少先例……只是这项“异地高考”政策第二年就调整了:嘉祐二年,朝廷下诏严令地方考生在本籍应举……因此,苏轼、苏辙兄弟赶上了“异地高考”的末班车,是很幸运的!
原来,解试(发解试或取解试)也称乡试,由各地州、府主持考试本地生员,由朝廷分配录取名额,属于选拔性考试——考中后,才有资格进京参加省试或者说礼部试(进士科考试),因此竞争十分激烈!而京城开封府和国子监的解额有优待,也即录取名额比其他地方要多一些,因此很多读书人都想方设法赴京应解,引发了社会热议,于是皇帝下诏取消了这项政策。
考中乡试叫做“中举”,选拔出来的考生称为“举人”或“贡士”;举人赴京参加尚书省的考试,即“省试”或“礼部试”(明清时称“会试”),这个过程叫做“发解”或“举进士”;省试通过,即考中后才称为“中进士”,没有考中也可以落一个“乡贡进士”的美名——比如苏轼元配夫人王弗的父亲王方,就属此列;而苏轼后来大名鼎鼎的父亲苏洵,连乡试这一关都没有考过,自然就与此无缘!
北宋初年的科举,为一年一度的两级考试:第一级,即是地方各州、府举行的“解试”;第二级,是由礼部在开宝寺内贡院举行的“省试”。后改为隔一年或两年举行一次,最后改为三年举行一次;每次录取人数不多,且考中即授官,没有“殿试”一说。
宋开宝六年(973年),翰林学士李仿知贡举,共录取进士、各科及第者38人。其中有2人在召对时因“材质最陋,对问失次”而被黜落。落第进士徐士廉击登闻鼓,控告李仿“用情取舍”,要求殿试,以求公道。宋太祖下诏从落第者中选出195人和已中的36人,在讲武殿进行复试,由宋太祖亲自主持,结果又有127人及第,而原录取的人中又有10人落选。张榜后,朝野大哗,李仿降职……这次科举案,不仅成为宋代殿试的发端,而且自此确立了州试、省试和殿试的三级科举考试制度。
当时的殿试属于淘汰性考试,淘汰的具体比例不固定,录取率从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不等。于是就出现了多次省试合格的考生,殿试总被淘汰的情况!一些殿试屡次落第者遂愤而投奔与宋朝分庭抗礼的西夏……比如落魄书生张源(后为引起关注,故意不避李元昊讳,改名“张元”),因屡试不第,怨恨故国,转投西夏,被西夏国王李元昊重用;张元为李元昊出谋划策,唆使西夏多次入侵北宋,并在好水川之战中全歼宋军,给北宋的西北边防带来巨大危害——为了避免再次出现落第文人出逃敌国、危害故国,北宋朝廷决定改革科举制度,优待通过进士考试的考生。
于是北宋嘉祐二年(1057年),也即苏轼、苏辙兄弟考中进士的这一年,宋仁宗亲自主持殿试时,就宣布殿试不再淘汰考生——凡是参加殿试者,一律录取。而这一年,参加殿试的进士有388名之多,其中通过礼部考试的“合格奏名进士李寔已下373名”(《宋会要·选举一》),称为“正奏名进士”,诸科389名;加上优待落第士子的“特奏名进士”和诸科214名,一共991人,全部被录取。从此,殿试不淘汰,只是根据考试成绩给考生排名就成为定制。由此看来,苏轼、苏辙兄弟的确是时代的幸运儿!
而苏轼、苏辙兄弟最大的幸运,还不是、或者说不止这些——轼、辙兄弟乃至他们的父亲苏洵,最大的幸运,是遇到了大宋文宗,当时的文坛盟主、翰林学士欧阳修!!!可以说,没有欧阳修,就不可能有后来的苏轼、“千年英雄”苏东坡乃至于光照千古的“三苏”父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正月六日,朝廷以翰林学士欧阳修权知礼部贡举,即担任主考官;翰林学士王珪、龙图阁直学士梅挚、知制诰韩绛、集贤殿修撰范镇并权同知贡举;辟梅尧臣为小试官,与鲜于侁等六人一起充点检试卷,考出了中国科举史上的“千年龙虎榜”——在这一科进士榜中,欧阳修取中了“唐宋八大家”中三大家:苏轼、苏辙和曾巩;号称儒学“北宋五子”中的两位:张载、程颢;王安石变法最为倚重的四大干将:吕惠卿、曾布、章惇、邓绾;著名学术世家“南丰七曾”中的四曾:曾巩、曾布、曾牟、曾阜;以及名将王韶等,其中官至枢密副使以上的就超过了十人……北宋未来近五十年间的精英人才几乎尽出此榜,其在政治、军事、思想、文化等方面的影响空前绝后,在中华一千三百年(605~1905年)的科举史上独树一帜,独占鳌头——前后七百余科科举考试无一科可与之相比!而后来的人类“千年英雄”苏东坡、当时的苏轼,正是在这次考试中脱颖而出、一举成名天下知的……这可以说是欧阳修一生之最大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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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老苏”苏洵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很不擅长考试的人——从27岁到37岁,十年奔场屋,连考三场皆未中:景祐四年(即苏轼出生的公元1037年),29岁的苏洵“岁余举进士”,不中;接下来的宝元元年(1038年)七月,又参加了一次制科考试,还是不中!于是打道回府,埋头苦读……七年后,老苏卷土重来,经石昌言举荐,参加了庆历六年(1046年)秋的“茂才异等科”考试,您猜结果怎么着?依旧是榜上无名……最后迫不得已,只得退回书斋,“绝意功名”而“自托于学术”,并“以己学行授二子”,却一不小心培养出了两个学霸和考霸——“大苏”苏轼、“小苏”苏辙,不仅一考定终生,而且一考爆大名!惹得老苏禁不住感叹:“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莫道登科难,小儿如拾芥!”
其实,苏轼、苏辙兄弟举进士,考试成绩并不太好!苏轼不仅不是“第二名”,连前五名、前十名、前二十名,甚至在前一百名的名单里,都找不到他……或问:“这,是真的吗?”答曰:“是真的!”“网上那么多文章,都说苏轼考了第二名——而本来该是第一名、当状元的,结果被主考官欧阳修误会了,判了个第二名……”“真正误会的是持这种观点的人!他们不了解实际情况,或者说信息掌握不全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三、其四,又或者是一厢情愿地想当然,说了外行话!”那,实际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呢?
我们先来看看考试结果,重点是苏轼的考试和排名情况。
如前所述,宋代进士科考试后来分为省试和殿试两级:省试在尚书省的礼部贡院举行,只有省试通过了、成为“合格奏名进士”,才能参加殿试;殿试又称“御试”“廷试”“廷对”等,由皇帝出面并出题考试——苏轼苏辙这一科的殿试,是宋仁宗皇帝三月初五在崇政殿主持进行的。
省试同样是选拔性考试,而且竞争尤为激烈!因为参加嘉祐二年省试的考生即“天下所贡士”,“凡六千五百人”(欧阳修《礼部唱和诗序》);从锁院至开院,前前后后考了五十天,只录取了“李寔已下三百七十三人”——加上祖无择、钱公辅考试录取的知举官亲戚举人十五人,一共三百八十八人,录取比例接近17:1,超过了14:1的“定数”(见洪迈《容斋随笔·容斋四笔》卷八),真的是精挑细选,耗时费力!
苏轼、苏辙兄弟在省试中的表现如何,具体排名情况又是怎样的呢?由于苏轼太过出名,一出道风头就盖过了弟弟苏辙,因此“聚光灯”都打在了苏轼身上——苏辙终其一生,甚至直到现在,似乎都处在兄长巨大的“阴影里”,总是显得有些“无足轻重”……因此,关于苏辙参加省试的信息少之又少,我们姑且就把它放到一边,暂时不予讨论,重点来看看“千古风流人物”苏轼的“高考”情况。
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也是十分吊诡的是:关于苏轼省试和殿试的情况,记录最详、最具权威性的资料,恰恰出自苏辙之手!苏辙不仅仅是苏轼的胞弟,更是苏轼的知音和知己——苏辙对哥哥掏心掏肺:“我初从公,赖以有知;抚我则兄,诲我则师……”苏轼对弟弟情深意长:“嗟予寡兄弟,四海一子由!”难怪苏轼临终时要“以书属辙”,即留下遗书给弟弟苏辙,交代说:“即死,葬我嵩山下,子为我铭。”而苏辙遵兄长之命,为苏轼写下了洋洋洒洒七千余字的《东坡先生墓志铭》 !其中关于苏轼高考的情况,是这样记载的:
“嘉祐二年,欧阳文忠公考试礼部进士,疾时文之诡异,思有以救之。梅圣俞时与其事,得公《论刑赏》以示文忠。文忠惊喜,以为异人,欲以冠多士,疑曾子固所为,子固,文忠门下士也,乃置公第二。复以《春秋》对义居第一,殿试中乙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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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读懂苏辙上面这段话,我们必须对中国古代科举制度、特别是“进士科”考试制度作一个比较深入的了解。
科举是中国古代王朝通过考试选拔官吏的一种制度。由于采用分科取士的办法,所以叫做“科举”。科举制是从隋朝大业元年(605年)开始实行的,到清朝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举行最后一科进士考试为止,延续了整整一千三百年。
进士是科举考试的最高等级。中国古代科举制度中,把通过最后一级中央政府朝廷考试者,称为“进士”——“进士”是“殿试及第者”的意思,“及第”指科举考试应试中选。古代中国,只有士才有资格做官。也就是说,一个人只有通过了国家组织的统一考试,获得了士的地位,才有机会被国家征辟任命为官员——“进士”之所以叫进“士”,也就是这个意思!
在等级森严的皇权专制社会,士农工商,“士”始终排在最前面。于是,入仕、求仕,走仕途,就成了广大读书人的梦想,而“金榜题名”遂成人生奋斗目标,即所谓“学而优则仕”!“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由此可知,进士是功名的尽头,是最难考的,素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也正因为如此,进士也是可以不断考、反复考甚至是可以重考的——嘉祐二年的那个章惇进士,就搞过这个名堂!因此,百度百科“进士”条目里面“对名次不满意亦不可以重考”的说法是错误的。
宋代的进士科考,尤其嘉祐二年的省试,与我们时下的高考颇有些类似——除了语文、数学、外语,还有理综、文综,最后算出总成绩,划出分数线,然后从高到低依次录取。而有宋一代,“凡进士,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宋史·选举志》)。也即是进士科考试要吟诗作赋、写政论文(对时局的评论)和策论文(提出解决时弊的办法),此外还要考背功,做填空题“帖经”和问答题“墨义”——“所谓墨义者,每经问义十道,五道全写疏,五道全写注”(清代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取士上》)。
宋仁宗宝元以前,进士科考试考四场:第一场考诗赋,第二场考论,第三场考策,第四场考帖经墨义,实行“逐场淘汰制”;宝元以后实行改革,仍然依次考四场,但评价办法改为“四场并试,通较工拙”的综合评定法,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算总成绩”。
这项改革,对于有些“偏科”的人来说,至关重要,无疑是一种“福音”——对于后来鼎鼎大名的苏轼来说,同样如此!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苏轼当初不擅诗赋?的确如此!!!尽管难以令人置信,可事实明摆着就是这样——在省试中,苏轼的诗赋被“黜落”了,以至于主考官欧阳修和助手梅尧臣想找来看看都没搞成!六千多份考卷啊,被黜落的堆起一大堆,哪里去寻找?泥牛入海无消息,以至于《苏东坡全集》至今不载——对于记忆力超群的苏东坡来说,重新默写出来,应该不费吹灰之力!何以不载?很大的可能就是的的确确写得不好,连苏东坡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
如果实行“逐场淘汰制”,苏轼第一关就会被刷下来,根本就没有继续表演和嘚瑟的机会!如此一来,宋代文学史乃至整部中国文学史,就将因此被改写,从而黯然失色!幸好实行了改革,啊啊啊~为此我们要记住、并感恩一个人,也就是侍经筵时,向仁宗皇帝提出这条建议的人,他的名字叫“李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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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苏轼参加省试的高光时刻,出现在第二场——考政论文,即论《刑赏忠厚之至》。这是苏东坡最擅长的拿手好戏!即便如此,他也十分慎重,“凡三次起草,虽稿亦结涂注,其慎如此”(李廌《济南先生师友谈记》)。最先发现苏轼这篇文章的,是考官梅梅尧臣(字圣俞)。他十分欣赏此文,认为其风格有些类似于《孟子》,于是情不自禁地就把它推荐给了主考官欧阳修。欧阳修看到这篇文章后,也是眼前一亮,心生欢喜,认为遇到了奇才,就想把这篇文章取为第一。这就是苏辙在《东坡先生墓志铭》里所说“文忠惊喜,以为异人,欲以冠多士”的意思。但最后却给排了个第二名,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篇文章写得实在是太好了!欧阳修认为一般人写不出这么好、这么妙,如此这般呱呱叫……的好文章!除非……除非……莫非……莫非……难道……难道……是我的那个学生(门下士)曾巩、曾子固???因为他也参加了这次考试,只有他才有可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来……如果真的是他,我把这篇文章取为第一名,别人会不会嚼舌根、说闲话,认为我“优亲厚友、以权谋私”呢?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取为第一的好,免得招惹麻烦!欧阳公因“恐招物议”,于是忍痛割爱,“抑为第二”(杨万里《诚斋诗话》)。
不少人就误以为苏东坡本该第一名,第一名就是状元;“抑为第二”,就是榜眼!于是以讹传讹,且不惜为自己喜欢的苏东坡鸣冤叫屈而大书特书!以至于谬种流传,至今不衰!!!岂不知这只是四场考试中的一场,最后是以总成绩判定名次;成为合格奏名进士后,还要经过殿试,才说得到“状元、榜眼”那里去!一般人,出于对东坡先生的喜爱,编排这样的故事来演讲、传播,尚情有可原;而时下一些所谓的专家学者,出于博眼球、引流量或者其他一些不可告人之目的,竟然也随波逐流、随声附和,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人云亦云,在语村看来,就无法理解、不可原谅!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又其奈何哉,唯有一声叹息……
有读者读到这里,禁不住会心生疑问:“要弄清楚文章是谁写的,那还不简单吗?”回答是否定的,不简单!“未必然卷面没有署考生姓名?”的确没有署!!“看字迹总可以罢?”看字迹也分辨不出来!!!“这……又是咋个一回事???”因为卷子是糊名誊录的!啥叫“糊名誊录”?这是古代科举为了保证阅卷公平,防止作弊,采取的系列组合拳之一(除此之外还有防夹带的搜查制、明保举的回避制和杜绝请托的锁院制)。“糊名”又称“弥封”或“封弥”,就是在考试结束后,将考卷上填写的考生姓名、籍贯等基本信息用纸糊起来,然后在上面编上号,交给专门的书吏誊抄过录,即“誊录”;誊录好的考卷再给考官阅评——考官在阅卷时,只能看到誊抄过后的试卷,无法通过字迹、暗语等辨别考生,由此彻底杜绝了给人情分的可能。
欧阳修在被临时任命(权知)为省试主考官后,为防止考场舞弊,还专门上了两道札子——《条约举人怀挟文字札子》和《论保明举人行实札子》,竣立科条,以革弊源,确保生源质量和省试风清气正!因为这场考试太重要了——此次开课考试距离上次已经过去了五年多,全国各地的莘莘学子早已跃跃欲试,期待着能在此次科考中鲤跃龙门!考生人数之所以众多,人才济济,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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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之所以欣赏苏轼省试程文《刑赏忠厚之至论》,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该文言之有物,而又“无所藻饰”,与当时京城流行、以“险怪奇涩”为特征的“太学体”文风,大异其趣!而欧阳修早就对“太学体”文风深恶痛绝,正想趁知贡举的机会,拿它开刀——决意痛惩“太学体”怪癖文风,“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辄黜”(《宋史·欧阳修传》);“平时有声如刘爆辈,皆不预选”(叶梦得《石林诗话》)……哪怕惹来麻烦,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我们前面在《欧阳修与北宋诗文革新运动》中谈到的,欧阳修变革文风的胆识和魄力……没有欧阳修知贡举,北宋诗文革新运动不可能扩大战果,并取得最终之胜利——因为北宋诗文革新运动,正是靠欧阳修知贡举时对“太学体”痛下杀手,才扭转风向,以致“时体为之一变,欧阳之功也”(沈括《梦溪笔谈》卷九);也正是靠了欧阳修知贡举时擢拔的一批青年才俊,如曾巩、苏轼、苏辙等等,齐心协力、薪火相传,北宋诗文革新运动才取得决定性胜利的!因此我们可以说,嘉祐二年欧阳修知贡举,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转折点和里程碑!
同时,嘉祐二年欧阳修知贡举,也是苏轼一生命运的转折点——如果不是欧阳修知贡举,发动诗文革新运动,“长于草野,不学时文,词语甚朴,无所藻饰”(苏轼《谢梅龙图启》)的苏轼、苏子瞻,很可能就会被埋没,最终走上他父亲苏洵的老路……每思及此,语村都禁不住脊背发凉、手心出汗!!!真的是好险啊,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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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试第三场考策,旨在考量举子对时局大政的见解与对策。这也是苏轼的长项!策一共是五道。哪五道呢?史书无载,但苏学专家有说法。比如孔凡礼先生,他经过考证,认定《苏轼文集》卷七《休国益困》即为此番考试“策五道”之一;而刘尚荣先生则认为,另四篇策文,是《苏轼文集》卷七“杂策”所载之《高通水之法》《修废官举逸民》《天子六军之制》《关陇游民私铸钱与江淮漕卒为盗之由》……五道策,涉及国家政治、经济、军事、河防、外交等诸多方面,可见进士科考试对考生要求之高,远不是我们当今之“高考”所能比拟和想象!须知,苏轼应考时,实际年龄刚满二十岁,苏辙年仅十八岁——跟我们今天参加高考的考生年龄不相上下……至于苏轼策五道之考绩如何,则不得而知。语村根据苏轼、苏辙的文化素质、“一贯表现”特别是考试结果来分析,第三场考试的成绩应该不会太差,至少在良好以上。
第四场是最后一场考试,考经义,即帖经、墨义。其一帖《论语》十帖,旨在考察举子对《论语》经典的熟悉与理解程度,考的方法类似于今天的“填空题”。对于熟读经典,又特别喜欢抄书的苏轼来说,简直就是拿手好戏!此项考核成绩如何,无需考试成绩簿之类的文献资料佐证,动动脚趾头就能知道!!!因为苏轼晚年著有“东坡三书”,被他认为是自己的“平生功业”——“某凡百如昨,但抚视《易》《书》《论语》三书,即觉此生不虚过。如来书所谕,其他何足道。”(苏轼《答苏伯固》四首之三)其二对《春秋》墨义十条,即十道问答题(今见孔凡礼整理《苏轼文集》卷六《三省说书十道》),考试成绩明摆着,“以《春秋》对义居第一”!
到这里,四场考试就考完了。考试结果:第一场苏轼所作诗赋被“黜落”,意思就是被判“不及格”;第二场论文“置第二”,而实际上是第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名列第二的论文后来载入《古文观止》,传诵至今;而名列第一的论文却不知为谁所作,至今下落不明!第三场考策,成绩良好以上;最后一场考经义,“居第一”……综合考评的结果,苏轼顺利通过省试,成为“合格奏名进士”,取得了参加殿试的资格;弟弟苏辙亦“同中第”,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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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试通过、即中选后,苏轼就在事实上成为了“进士”!因为殿试只决定名次高低,不再黜落。但省试也应该是有排名的……至于苏轼排名情况怎样,史书上没有记载——本来是有记录的,只是后来找不到了。从《宋会要·选举一》所载省试录取“合格奏名进士李寔已下三百七十三人”这条信息可知,省试第一名、即“省元”是李寔,而不是苏轼。鉴于诗赋仍是当时科举的重头戏或者重要的考量标准,在四场考试中的份量和权重较大,而苏轼所作诗赋恰恰又被黜落,即没有得分,因此其省试名次不可能太高。
对于当时的苏轼何以不擅诗赋,宋代词人叶梦得(1077~1148年)有一个说法或者解释,是这样说的:“苏子瞻自在场屋,笔力豪骋,不能屈折于作赋。”(《石林燕语》卷八)其实何止苏轼当初不擅作赋体文,他的恩师、省试主考官欧阳修,年轻时亦不擅此道——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年),十七岁的欧阳修在随州应举,试《左氏失之诬论》,其文已被时人传诵;但因赋不合官韵,最终落选。
至于他的父亲苏洵,打小就讨厌“声律、句读”之学,诗赋最终成了他仕途的拦路虎,因而屡试不中,一败涂地!从这一点来看,苏轼年轻时不擅诗赋,有家学渊源,可以看成是一种“文化遗传”。但苏洵喜《论语》《孟子》和韩愈之文,博古通今,好为议论;但论不轻发,主张“言必中当世之过”,务求“期于实用而不为空言”——苏洵的这个长处,却被苏轼、苏辙兄弟俩继承和发扬得很好!苏轼曾在《南行前集·叙》里说:“自闻家君之论文,以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己而作者。故轼与弟辙为文至多,而未尝敢有作文之意。”正是在这种心态或者说创作思想指导下,苏轼在高考作文时,才写出了千古名篇!
再加之眉州风俗淳朴,读书人“通经学古,以西汉文词为宗师”(苏轼《眉州远景楼记》),与欧阳修发动之诗文革新运动不谋而合,这才使得苏轼、苏辙兄弟俩最终能够脱颖而出——轼、辙即便是在眉州参加乡试,最后也能考中进士!因为该科考试,光眉州举人就有四五十个,最后考上的竟有十三人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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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越是不喜欢啥、不擅长啥,或者说最害怕、担心啥,生活中偏偏就会遇到啥!这是一条人所共知的经验。拿苏东坡来说,他年轻时“笔力豪骋,不能屈折于作赋”,但“高考”偏偏要考赋!且不是只考一场,而是要连考两场:省试要考,殿试也要考!省试的赋题是《佚道使民赋》,殿试的赋题是《民监赋》;省试所作赋被黜落,殿试所作之赋,命运又如何呢?
很遗憾地告诉大家,苏轼殿试中所作诗、赋亦佚失不存!唯有殿试中的“论”文《重申巽命论》见于文集,广传于世。这再一次证明了苏轼场屋中不擅诗赋,而长于策论。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性的认识,即诗赋是老苏、大苏和小苏的短板!如果宋代科举只考诗赋,语村敢打包票:他们三爷子一个都搞不到着!而不考诗赋,对于他们苏氏三父子来说,无疑是一个“利好”消息!!!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十多年后,也即神宗熙宁年间,当王安石变法实行贡举改革,主张废诗赋而重经义、策论时,苏轼却站出来公开反对……人们不禁会问:苏轼这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呢”???
其实,苏轼的理由也十分充分!他在熙宁四年(1071年)正月所上的《议学校贡举状》里说:“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何负于天下,而必欲废之?!”换句话说就是,自隋唐开科取士以来,历朝历代科举都考诗赋,而通过诗赋考试选拔出来的官员,后来成为名臣的,数不胜数……言下之意:这恰恰证明了科举考诗赋是正确的!为什么一定要废除它呢?而废除它的后果是什么,你们想过没得呢?!
苏轼进一步指出,王安石废诗赋而重策论,后果很严重——只会选拔出希迎上意之人,而不可能获致真正的人才!因为策论“且其为文也,无规矩准绳,故学之易成;无声病对偶,故考之难精,其弊有甚于诗赋。”其中的道理在于:诗赋是人们内心真实情感的流露,是难以作假的,而思想观点和立场却可以伪装并随时改变!并且诗赋乃雅言,以诗赋取士,必驱使天下士子追求高雅,而一旦习惯成自然,入仕后自然常怀谦抑之心……临民者如果没有淳厚的性情,只会残民虐民,以满足其功利;为官者如鄙陋无文,做事大多会胡来……这就是自孔子开始,儒家就极其重视诗教的缘故,也是苏轼反对王安石变法废诗赋的理由!
苏轼的见解,无疑是十分深刻的!同时也显示出了他的胸怀,极其坦荡——他并不因为自己不擅长诗赋而赞成王安石废诗赋的主张,而是从国家大局和社稷的长远利益出发,看待和处理问题……亦即只论是非,不计利害!
阅读至此,读者诸君不妨反躬自省一下:如果您是宰相王安石,或者是皇帝宋神宗,该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高考作文不考诗赋,好还是不好?会有什么后果?高考作文集体禁诗,导致国民素质乃至国家公务员队伍整体素质下降,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用苏轼的话来说,就是:“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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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苏轼的殿试成绩,史料亦记载不详,或者说没有现成的史料可资引用。好在殿试的最终目的,是排名次,并根据名次来授官。反过来说,我们也可以根据殿试排名和授官情况,从中窥探得出殿试成绩来!嘉祐二年的殿试排名和授官情况是怎样的呢?据《宋会要》载:
嘉祐二年三月五日,帝御崇政殿试礼部奏名进士……得章衡已下三百八十八人,第为五等,并赐及第、出身、同出身。
嘉祐二年五月四日,以新及第进士章衡为将作监丞,第二人窦卞、第三人罗恺并为大理评事、通判诸州;第四人郑雍、第五人朱初平并为两使幕职官;第六人以下及《九经》及第,并为初等职官;第二甲为试衔大县簿尉;第三、第四甲试衔、判司簿尉;第五甲及诸科同出身,并守选。
把上面两段话翻译过来,大致是这样的:根据殿试成绩,把新晋进士划分为五等或者说五批,称为五甲。其中,第一甲称甲科,赐进士及第;第二、三、四甲统称乙科,赐进士出身;第五甲为丙科,赐同进士出身。每一甲人数不等,越靠前人数越少;然后按等次和排名先后,从高到低依次授官。殿试排名和授官的情况,如下:
第一甲进士五人,分别是:状元章衡,为将作监丞;榜眼窦卞和探花罗恺,并为大理评事、通判诸州;第四人郑雍、第五人朱初平并为两使幕职官;第六人以下及《九经》及第,并为初等职官。第二甲为试衔大县簿尉;第三、第四甲试衔、判司簿尉;第五甲及诸科同出身,并守选。
苏轼、苏辙兄弟的排名和授官情况是怎样的呢?殿试后苏轼、苏辙“未及授官”!啥意思?“守选”的意思——言下之意就是名列“第五甲”、丙科,赐同进士出身,不能立即授官,等候选用,故称“守选”。苏轼、苏辙兄弟“未及授官,闻母丧,返乡丁忧”……对这句话的正确理解,应该是:轼、辙考中了进士,但还没有被授予官职,就得到母亲程夫人去世的消息,于是返乡丁忧;而不是考中进士后,因母丧返乡丁忧,未能授官。为什么要这么理解呢?因为苏轼、苏辙两兄弟守丧期满返京,是以选人的身份到吏部“流内铨”报的到(至少苏辙是这个样子的),而流内铨主要负责幕职、州县官以下的注拟、磨勘等事务;苏轼所授官职为河南府福昌县主簿,苏辙授河南府渑池县主簿,属于“判司簿尉”,即基层文官最低级别职位。
由此看来,苏轼、苏辙殿试的成绩最初都应该是排在丙科,即第五甲,赐同进士出身。那,苏轼“殿试中乙科”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大约是考虑到苏轼参加省试的情况——四场考试有两场分别考了第一和第二,所以给了他“升一甲”的奖励,即从第五甲升为第四甲,进入乙科,赐进士出身。而这一届进士科参加殿试的考生一共有388名,其中有262人赐进士及第和进士出身,126人赐同进士出身……按照最初的排名,苏轼、苏辙都排在126人之列,跟前五名、前十名甚至前两百名都无缘!苏轼升甲之后,也只是位列第四甲,不太可能排到前三甲里面去——因此,语村才在前面说出“殿试前一百名的名单里都找不到苏轼的名字”这样的话来!历史和事实就是这样,无法篡改,只能尊重!
而倘若殿试制度不改革,继续搞淘汰制,来一个“三选一”或者“三选二”……后果就将不堪设想!!!如此一来,也许“三苏”就此销声匿迹,而“唐宋八大家”也会残缺不全……如果说这还不叫“惊心动魄”,语村就无语了,啊啊啊~~~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诚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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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村在前面用了大量篇幅,来讲述苏轼、苏辙兄弟俩的“高考”故事,无非是要说明一个问题:中华第一文人、千古风流人物苏东坡,无数读书人心目中的学霸苏轼、考霸苏子瞻,其出道时,和普通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三苏父子”事实上并非“横空出世”,而是历经坎坷和艰辛,靠一步一个脚印的努力奋斗,才走到现在这么崇高的地位,才赢得无数的鲜花掌声和亿万人民钦羡的目光……
不唯苏洵的赶考之路布满荆棘,洒下了无数的汗水和辛酸之泪;他的两个宝贝儿子——苏轼和苏辙的科考,也是惊心动魄、险象环生!!!历史充满着许许多多的偶然性,机遇只垂青那些有准备之人;只有沿着崎岖山路勇敢攀登,才有可能到达光辉的顶峰!然斯人已逝千年,不能亲自来告诉我们这些道理,江湖上只留下关于他们的传说……能对这些传说加以分析和探究,并从这些传说和故事里获得教益,则是我们应该做、同时也是语村正在做的事情!
这,就是语村撰著《苏东坡之谜》的初衷,也是语村探讨《欧阳修与苏东坡的师生情谊》之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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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母程夫人的遽然去世,中断了苏轼、苏辙兄弟的仕途。好在经过雷简夫、张方平和欧阳修等人的接力推举,苏洵已渐为朝廷所知;轼、辙兄弟亦“高中”进士,“三苏”名震京师,实足以告慰程夫人在天之灵!
严格说来,苏轼、苏辙兄弟对自己的“高考”成绩是不太满意的!这从后来苏轼写的一首词里,就可以看出来。这首词的题目叫做《沁园春·孤馆灯青》,是苏轼熙宁七年(1074年)七月,在由杭州移守密州的早行途中写来寄给弟弟苏辙的。该词情景交融,抚今追昔,直抒胸臆——以晋朝的陆机、陆云兄弟自况,表达了怀才不遇的失落和壮志难酬的苦闷。其词云: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按理说,或者按照时下高三学子们通行的做法,一伺高考结束或者接到心仪高校的录取通知书后,就要开开心心、痛痛快快地玩它十天半月;家里面或地邻上还要敲锣打鼓放鞭炮、大摆筵席请客人,总之是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来庆祝、恭喜、道贺……可苏轼、苏辙兄弟由于丁母忧,这些程式就都一律取消,全免了!因为按照守制的规定和习俗,丁忧期间(三年或者两年零一个月,最长二十七个月)不能歌舞娱乐、饮酒和出门游玩、走亲访友,不能夫妻同房乃至于不能吟诗作文!
其他的规定,语村都比较能够理解,唯独对最后一条、即“守孝期间不能吟诗作文”感到难以理解——我作祭文、写悼诗和怀念文章,以寄托哀思,难道都不得行吗?!我们亦由此可知,这条规定或者说要求是倡导性的,而不是一道“禁令”——因为事实上难以贯彻和执行。苏轼、苏辙兄弟守母孝期间,一有空就埋头经史,苦读、精研做学问,同时写了不少文章(他们后来参加制科考试时所提交的《进策》《进论》各二十五篇,大部分就是在此期间写的)。
人们不禁要问:“高考”已经顺利结束,并且“大功告成”了,苏轼、苏辙兄弟俩为啥还要如此用功读书、这么辛苦搞研究、写文章???原因就是我们在前面提到的:轼、辙兄弟对考试成绩不太满意!你不满意又有啥办法?难道可以象我们现在的部分考生那样进补习班复读,或者打算象章惇那样……重考?(注:章惇,字子厚,一生狂傲不羁,自视甚高,与苏轼关系密切且相爱相杀……当时因为不满侄儿章衡被仁宗皇帝点了状元,而自己却连一甲进士都没捞到,忿而辞官回家;三年后再卷土重来,终于如愿以偿……)回答是否定的!未必然,还有其他的途径和办法?对头!还有其他的途径和办法!!!
原来,就在苏轼兄弟居乡丁忧期间,即嘉祐三年(1058年),朝廷下诏:“自今制科入第三等,与进士第一,除大理评事、签书两使幕职官;代还,升通判;再任满,试馆职。制科入第四等,与进士第二、第三,除两使幕职官;代还,改次等京官。制科入第五等,与进士第四、第五,除试衔知县;代还,迁两使职官。”
轼、辙三年守孝期间,之所以夜以继日勤奋攻书,就是在为制科考试作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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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苏轼童年时代即仰慕欧阳修,只是无缘得见其人。但并不妨碍苏轼读其文、诵其诗,想见其为人,“私以为师”。后来苏轼进京赶考,恰逢京师暴雨成灾,屋倒墙塌、交通中断;欧阳修家里也遭了水灾,一家人四处避难,惶惶不可终日……因此直到省试前,苏轼也没能和欧阳修谋面!考试期间,因为实行“锁院制”,即便二人同处贡院,也不能见面——为严明考场纪律,考生与考官之间实行“物理隔离”,严禁随意走动!只能彼此“遥望”,也算是“亲密接触”之一种罢。有诗为证:
欧阳修写有《礼部贡院阅进士就试》诗,对此次省试情景作了细致入微的刻画和描摹,留下了一帧有声有色的省试快照:“紫案焚香暖吹轻,广庭清晓席群英。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乡里献贤先德行,朝廷列爵待公卿。自惭衰病心神耗,赖有群公鉴裁精。”而苏轼则在《和子由除夜省宿致斋三首》其三里回忆说:“当年踏月走东风,坐看春闱锁醉翁。白发门生几人在,却将新句调儿童。”苏轼写作此诗时已经五十三岁……事隔三十多年仍念念不忘,恍如隔日,足见苏轼记忆之深刻以及对于醉翁恩师的感情!
按理说,欧苏首次会面,或者说“北宋两位文坛盟主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因缘殊胜,至为难得!正象有学者曾经描述的那样,是“两颗天王巨星在人类历史的天空中相遇”,题目足够扯眼球、博流量!换句话说就是具有“特别的新闻价值和重大历史意义”,是一件值得大书而特书的事情。如果放到现在,直接上头版头条,也必然会引起社会各界强烈关注……
然而,这只是时隔千年后的我们,才具备的历史意识和观察维度;而在历史事件发生的当下,人们不会、也不大可能会意识到这个问题——云淡风轻寻常事,迎来送往俗世情……因而关于苏轼与欧阳修的第一次见面,史书记载显得十分粗陋,竟然连具体的日期都没有留下!我们只能从殿试结束“公布成绩”的时间“嘉祐二年三月五日”,《归田录》(卷127)所载省试“凡锁院五十日”(换成欧阳修在《礼部唱和诗序》里的话说就是“盖绝不通人者五十日”),以及欧阳修《出省有日书事》“谁向儿童报归日,为翁寒食少留饧”来作一个综合判断:解院,也就是欧阳修等众考官“重获人身自由”的时间,大约在清明前后——而正是在“凌晨小雨压尘轻,闲忆登高望禁城。树色连云春泱漭,风光著草日晴明。看榆吐荚惊将落,见鹊移巢忽已成”的清明时节,苏洵携二子苏轼、苏辙,登门拜访了欧阳修,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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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试之前,苏东坡是欧阳修的仰慕者;而省试过后,便成了欧阳修的门生——苏东坡见欧阳修,当执弟子礼。因此,讨论欧阳修与苏东坡的师生情谊,严格说应当从省试结束开始,到欧阳修熙宁五年(1072年)去世,持续了十有六年。
在这十六年里,苏轼从一介书生,成为朝廷命官,登上北宋政坛乃至中国历史舞台,其为政为文,立朝大节,乃至言谈举止,都深受恩师欧阳修的影响。正是在欧阳修的悉心呵护、关怀培养和大力褒扬、擢拔下,苏东坡继欧阳修之后,迅速成长为北宋文坛盟主……成为文坛盟主的苏东坡,有样学样,充分利用自己的威望和影响力,团结和培养了一大批才学之士,从而有了“苏门四学士”和“苏门六君子”,进而使北宋诗文革新运动后继有人、发扬光大,最终克尽全功,开一代文学之风气,影响至今。
正因为如此,语村才说,欧阳修一生最大的功绩,是在科场中发现并擢拔了苏轼;欧阳修一生最擅长的,不是诗词文章、金石书画,也不是政务事功,而是爱才惜才、识才荐才和选才、养才、护才!脱脱在《宋史•欧阳修本传》中就说欧阳修“好士为天下第一”;欧阳发等在述《先公事迹》中也指出,“公平生以奖进贤材为己任”……
可以说,能拜在欧阳修门下当学生,既是一种缘分,更是一种福分!这是苏轼一生十分值得庆幸的事情——否则苏轼就成不了“苏东坡”,更遑论成为人类“千年英雄”!套用宋太宗与苏易简“君臣千载遇,忠孝一生心”的话,来表达欧阳修与苏东坡的师生情谊,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师生千载遇,莫逆一生情!”而对于欧阳修来说,能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不亦乐乎!!!
结语:
鉴于近来事务杂多,写作任重,关于《欧阳修与苏东坡的师生情谊》暂时就写到这里。未尽事宜,待撰著《苏东坡从政之谜》时,再行展开。
在此感谢亲们对语村写作《苏东坡之谜》系列文字的关心和关注!期待您一如既往的支持、鼓励和帮助!!!
公元2024年5月17日11:50 语村于西蜀子云亭畔
作者:
白水
时间:
2024-5-19 13:46
丙申1956、605--1905改改。
文章从线索到布局,思路清晰,言之有物,佳作。
作者:
云上云上
时间:
2024-5-22 14:59
欧阳修与苏东坡的师生情谊描述得非常细致,让我们再次走近宋朝的两大文豪,欣赏学习,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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