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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磨面那些事 [打印本页]

作者: 神采飞扬    时间: 昨天 13:24
标题: 磨面那些事
           磨面那些事

                       文/赵俊时



(一)

       “烟!烟!倒过去,给你老爷錾磨去!”。“花儿!花儿!爆斗大,你不爆,我走呀!”。随着一缕缕青烟的缭绕升腾,火堆旁边的几个孩子一边在热灰里爆着玉米花,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希望火堆里冒出的青烟不要熏到自己,同时希望玉米花爆得很大。青烟仿佛很愿意听从孩子们的调遣,乖乖地飘向无人的那一方。就连玉米粒也仿佛中了孩子们的“咒语”,充分吸收了灰里的热力而一胀再胀,在一双细木棍的搅动下终于憋不住了,“叭儿”地一声从热灰里蹦将出来,此时的玉米粒已彻底脱胎换骨,成了一朵盛开的玉米花。随后众多的玉米花从热灰里纷至沓来,几个孩子于是便手忙脚乱,从热灰里急速地夹起玉米花放到另一只手里,又一口吹去灰分,再急速地填进嘴里去,  但吐出来的速度更快,原来孩子的嘴被玉米花烫着了。
      这是小时候家乡冬天很容易看到的一幕场景,你千万别以为这几个孩子是场景的主角,他(她)们其
实是这个场景的陪衬,他(她)们是借这个场景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来的!
      真正的主角登场。
      “小心点!别光顾着吃玉米花,小心火!”,这时老婆婆发话了。老婆婆左手端着一只撮瓢,里面是刚从磨盘上收集的还未罗过的粗面,右手在笸篮里罗着面。笸篮里横架着一只两条腿的木杈子,农村人叫它罗面桄。罗面桄上面很光滑,罗儿在老婆婆的推拉下在罗面桄上面往复运动着,罗里的粗面随着罗的往复运动掀起一轮又一轮的波浪,随即细面便天女散花一般飘飘洒洒地落进笸篮里,笸篮里已经落下几寸厚的一层面。
       此时儿媳妇端着面盆来收面,面是玉米面,这些面要在开饭前变成馍馍,太阳照到院子里的时候,下地干活的人要回家吃饭呢!
        儿媳妇收走了笸篮里的面,笸篮里就变得空空如也了。老婆婆站起来走到石磨前,看到磨眼空了,就把石磨上的粗面朝磨眼处拢过来,成为一个小山丘。然后沿着磨盘走一圈,边走边移动撮瓢,把刚从磨唇上落下来的面收进撮瓢里。回到笸篮边坐下,老婆婆把撮瓢里的粗面倒进笸篮里叮当叮当地罗起来,叮当叮当的声音来自顶针与罗圈的碰撞,顶针是昨天夜里补衣服时戴上的,老婆婆忘记摘下来, 这声音恰巧给单调的罗面曲做了伴奏,倒也成全了美事一桩。
       老婆婆只是整个磨面场景的主角之一,另一个主角这时也必须闪亮登场,否则这个场景一定是残缺不全的。
      另一个主角是一头老牛。
       这头牛十二郎当岁,正值壮年,一身腱子肉随着四蹄的迈动节律性地滚动着。老牛清楚地记得,牠在夜里吃完了一整槽的玉米秸,早上老婆婆套牠上磨的时候,又把半瓢玉米皮和一把咸盐混在一桶热泔水中,老牛见了这桶泔水就像酒鬼见了二锅头一样一饮而尽,然后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上嘴唇,又在老婆婆的牵引下顺从地走向磨道。老婆婆熟练地在牠肩头搭上跟头,又把连接两条套绳的马环板挂在磨棍的铁环上。老牛深知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个道理,也知道接下来迎接牠的将是什么,从跟头搭上肩头的那一刻起,老牛就知道马上要进入角色了,只要一踏上磨道,就要拉上沉重的石磨在圆形磨道上永无休止的走下去,甚至在生命终结之前都要与犁耙磨碾结下不解之缘。唉!真是命苦!下辈子再也不能脱生成牛,一定要脱生成人,苦命人也行,唉!远水不解近渴,想想而已,先过完这辈子再说,不!应该是先拉完这趟磨再说!
       在起磨之前,老牛禁不住朝石磨上堆成小山一样的粮食斜了一眼,这一不易觉察的举动还是引起了老婆婆的警觉,老婆婆随即拿起一副早就准备好的掩眼瓢儿扣在老牛的眼睛上,系绳绕过耳朵牢牢地系在犄角后,老牛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仿佛消失了自己。这掩眼是什么东西?顾名思义,掩眼者,掩眼也,是两只用布带连接起来的半圆状的瓢状物,专门用来掩盖牛的两只眼睛的东西。看到这里有人脑子灵光一闪,这不就是女人的胸罩吗!亏你想得出来,那时农村人哪里见过这种东西!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老牛真把胸罩用作掩眼,那还不乐死去!
      毕竟老牛偷看了一眼石磨上的粮食,老婆婆便给牠戴上了一副掩眼,眼不见心不乱吗!眼睛看不见了但脑中的印象还在,保不齐老牛凭借脑中的印象还会歪过头去对粮食下口呢。但老婆婆的警惕性是何等的高啊!这时老婆婆又拿起一根挺棍,一头儿系在石磨上,一头儿系在犄角上。哈哈!挺棍一挺,牛头就死死地固定在磨道上再也不能左右摆动了,更不用耽心吃粮食了。紧跟着一声“起歹!走!老牛便迈开四蹄,在磨道上循环往复地走动起来。
       随着老牛四蹄的迈动,石磨上堆成小山一样的粮食慢慢地从磨眼漏下去,经过磨膛的研磨,再从磨唇四周雪花一样瓢落在磨盘上,这样就衔接上了老婆婆手里的一系列罗面程序,一遍遍地磨细粗面,一遍遍地罗去细面,周而复始,直到日上中天影子最短的时候,老婆婆腰酸背痛手脚麻木了,老牛四蹄沉困肚皮焉憋了,方才磨完了五升粮食(约二十斤)。
       卸了磨,牛儿归槽,玉米杆儿伺候;人儿归家,享用牛儿的劳动成果;孩子们早已在太阳升起之前吃饱了玉米花儿,玩得不知所踪了。
        靠老牛拉磨的磨面方式,在改革开放前的家乡是大行其道的存在,由于磨面的效率过于低下,一般人口的家庭要三天两头磨面,因此要耗用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再加上洗衣做饭喂猪等,一个家庭主妇就一日日一年年地被牢牢地囚禁在这些琐碎的家务事中,从青丝到白头。
        那时生产队里也发动劳力建有水磨,水磨就是用水能作为动力的磨面工具,相对于水磨,牛拉的磨子就叫旱磨。利用水力用来磨面是人类征服自然的一大壮举,哗哗的流水把力量施加在直径两米的大水轮上,为接收水的力量,大水轮上装有凹槽,满满一周全是的,流水打在凹槽里,大水轮便转得哗哗。若大水轮采用立式,则需要配备一个小水轮,小水轮采用卧式,大小水轮严密啮合且大动小从。小水轮的轴心为一根立木,立木顶着磨盘,磨盘盘着石磨,只不过水磨是上扇固定下扇转动,与旱磨恰恰相反。若大水轮采用卧式,仅此一个足矣,卧轮轴心顶向石磨,倒也简单。如何控制水磨的动力?这好办!只需给水轮与水渠之间设置一个引槽,引槽起着“水闸”的作用,若要掐掉水流剪断动力,只需要人工提起引槽,水流便改变流向,水磨停止转动。
         相对于旱磨,水磨的磨力强大,可以提高功效十倍之多。其实那时是一个旱磨和水磨并存的时代,旱磨呼噜噜,水磨吱呀呀,交相辉映,好不热闹。尤其一进入腊月,劳碌了一年的庄稼人总盼望着能过上一个大肥年,肉割下以后,另一个重大任务就是磨上二斗麦子,多了也没有呀!麦子在河边淘洗干净,晾干明水,变得干净又柔润,用旱磨子来磨那得多长时间!于是人们把目光纷纷投向水磨,水磨立刻变得拥挤起来。不过农村人讲规矩,遵守先来后到的原则,轮到白天是白天,轮到黑夜是黑夜,白天还好说,夜里就得多点一灯油,如豆的灯光罩在昏黄的光晕里,磨坊里影影绰绰只能看个大概。王大妈运气不佳,刚好轮到夜里,鸡叫时才在水磨上磨完自己的二斗麦子,还没等最后一遍下完,另一家就迫不及待地搭上了自己的麦子。磨膛刚一透完,儿子就进了磨坊,和王大娘一起装好自己的面,白面黑面分开。儿子力气大,便背了白面和黑面,王大妈只背了最后二升麸皮。农村人管麸皮叫把把子,把把子与糠搭带上可以喂畜牲。粮食短缺的年代,人饿得面黄肌瘦,畜牲也跟着遭殃,鸡不下蛋,猪不长膘也是情有可原的。王大妈熬了一夜,总算了却了一桩心愿,肉已割下,又磨了面,年算是办了大半,到时候再置办些小摸营生,诸如年画鞭炮香裱之类,就可以过一个大肥年了。庄稼人要求低容易满足,没有过高的奢望,不买车也不买房,不求生意通四海,不求财源达三江,只盼个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春种夏长秋收冬藏!
     (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一日大喇叭里老村长把大伙儿召集在村头的大槐树下。老村长身披毛毛领,脚穿千层底,手拿旱烟袋,桌子前一站,旱烟锅把桌子敲得梆梆响,声若洪钟地开了口:“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村要拉农电了!昨天乡上开了会,专门就我村的农电问题做出了部署安排,要求各位村民放高姿态,积极配合电管站的同志,争取在过年时结束点煤油灯的历史!”。话音一落,群情一片振奋,人们奔走相告,一把火就这样点了起来。
      不几日,一辆辆满载着电线杆的炮拖车怒吼着驶进了村子,一车就拉了十几根。好家伙!每根都是几丈长,脸盆粗,一头粗,一头细,中间空,几寸厚的水泥皮里还包有筷子粗的钢丝。村民们哪见过这阵势,个个诚惶诚恐,在老村长的指挥下,大绳拉,木杠撬,宝贝似地把这些电线杆卸在村头的大场边。可不敢卸坏了!听说一根一千多块呢!卸坏了谁也赔不起,再说还要靠这些电线杆拉电呢,这可是关乎自身利益的大事情!
      水泥杆整齐的排放在大场上,空车冒着青烟开走了,就像解放战争中拉了个炮!
       群众的一把火点起来了,人人心里憋着一个目标——过年时要在电灯泡下包饺子!人人都在为这个目标奋斗着!
      此后,测窝,栽杆,拉线,接灯,一路顺风。经过一个冬天的艰苦奋斗,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的那一天,电工合上了电闸,全村一片通亮。电灯泡金瓜一般地挂在电藤上趾高气扬,煤油灯躲在角落里自惭形秽。过年时在电灯泡下包饺子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开了春,村里就有人张罗着要买钢磨子了,以前没有电,想也是白想,现在不但可以想了,还可以付诸实施了。有了钢磨子不光自己磨面省事,还可以对外营业收取加工费,每百斤粮食加工费五元,就是一张红钱上一个炼钢工人戴着护目镜手拿火锥的那种,那可是很诱人的!发现了商机,杀麻见茬,该出手时就出手,村里第一台钢磨子在王二家里落了户。王二那神气,电闸一推,嚓嚓嚓嚓嚓,漏斗里的粮食急速下漏,里头看不见,下面分成两股,一股是磨好的白面,落在一个大面柜内,另一股是未磨尽的粮食落在另一个面柜内。未磨尽的装进桶里倒进漏斗里一遍一遍地磨,面柜越来越满,另一柜里越来越少,此消彼长,一个小时过后,钢磨子停歇,二百斤粮食粉身碎骨魂飞天外,但却以面粉的形式现身且带些温热。再看王二,成了白眉大侠,磨面的女主人活脱脱白发魔女再世。
      后来呢?后来白发魔女从裤腰里摸出一张工农兵递给白眉大侠,白眉大侠推辞了一番接过来装进上衣口袋里,一会儿还要给老婆交账呢!
        王二买了磨面机,一下子缓解了群众的磨面压力,况且磨面时留下来的麸皮还可以折算成钱用来顶加工费,多退少补,群众很乐意,机主也心甘,可谓双赢。靠着收来的麸皮,王二的槽上又吊了几头大肥猪,个个膀大腰圆心宽体肥,唯一不足的就是鼻子上差一根大葱,否则就是一头小象。这些猪等到秋后一卖,又可以收入一大笔。
机主挣了钱,嘴上的烟卷升了档次,两头见烟丝的平装烟变成了一头儿见烟丝的过滤嘴儿,时不时也给别人发上一支,心里不言而喻的那个甜呀真是把心能甜透。
       有人看了眼红,财不能尽他一个人发,也让老子粘点儿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于是一台更加先进的自动上料磨面机在张三的厦屋安了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全村免费磨面三天,呼啦啦群众都把粮食拉到张三家。这家伙!体量就比王二的大,功能更是盖了他,能除杂,能剥皮,一股雪花面哗哗往下淌,其余的通过一根大管子又回到了漏斗里,真他娘的省的不是一星半点的事!
        此从有了张三这台磨面机,人们绕着道儿把粮食拉到张三家里去,一台磨子信马由缰就能解决全村人口的吃饭问题,王二的那台立马就像月亮见了太阳黯然失了色。张三撑了王二的行,王二气得牙痒痒:张三这个挨千刀的,专与老子对着干,我王二要让他走夜路时把脚崴,种下庄稼冰雹打,养下母鸡不下蛋,生个孙子不带把儿……
张三的自动上料磨面机很是红火了一阵子,靠着两口人的苦心经营,盖了新房,买了三轮车,就连老婆也恨不能变成三头六臂,“趁火打劫”地办起了小卖铺。这真是政策对路精神爽,多种经营财源广,只要看准路子,再加上辛勤劳作,想不富都都难!
       (三)
       正在张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一股城市包围农村的现象正在悄然出现。先是镇子上有人走村串户送货上门,把面粉送到门前,小麦兑换面粉也行,买也可以,村里还设有面粉销售点,群众觉得这一招比自己磨面方便多了。
       据消息人士透露,外地来了一个大老板,租下了早先食品公司的底摊儿,又拉来了大型磨面机,六台磨面机串联起来,除杂洒水剥皮磨面一气呵成。用皮带给磨面机“喂”小麦,进料口如鳄鱼的嘴巴,喂多少吃多少,从来没见吃饱过。吃到肚子里的小麦立马“消化”,从屁股出来的就是雪白的面粉。
       仅此一家小型面粉厂就满足了全镇人口的需求,张三的磨面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生意一落千丈,再也无人拉粮来磨面了。张三拍着磨面机自言自语道“磨面机呀磨面机!咱俩就像一对孪生兄弟,只愿时运不济,命中注定要遭此一劫,怕是今生再无翻身之日了!”。张三落魄乐坏了王二,大腿一拍:“张三呀张三!老天终于睁了眼,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四)
       再后来,人们又发现山外拉来了包装精美的面粉,而且品种繁多,什么饺子粉、馒头粉、扯面粉,富强粉,高筋粉……琳琅满目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山外通”回家对人讲,这些面粉来自关中地区的一家大型面粉企业,名字都不叫面粉厂而叫什么什么面业,听起来就觉得高大上。这家面业年加工能力可达几十万吨,建有好几条自动化生产线,采用全球先进的进口设备,智能化程度很高。每天排成长队的运粮车川流不息,每天往外运面粉的车永无止境,这场面排山倒海气吞山河,把村里所有的旱磨,水磨,磨面机统统淹没在这宏伟的气势里,淹没在历史的云烟中!
        如今,曾经供养中华民族数千年的旱磨子,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有的陪着老爷爷在墙根晒太阳,回味着曾经的艰辛和无奈,述说着凄凉而悠长的过往;有的被收购商仨核桃俩枣地贱购,或做铺路石,或装饰旅游度假村。当你携着爱人牵着孩子徜徉在优美的环境中,发现了一砣砣圆形的、边上分布着排列有序的纵纹的中间有一个或两个眼的石头时,请不要忘记它的名字叫石磨而不叫装饰品!它给抗美援朝的志愿军磨过炒面,它给孟良崮战役磨过军粮,它养育了中华民族的祖祖辈辈,它记录了华夏神州的曾经过往……他不仅仅是一盘盘石磨,它更是一盘盘录音带、一架架摄像机!它磨去了落后屈辱和迷茫,他磨来了光明现代和荣昌,它奠定了共和国大厦顶及云天的基石,它挺直了华夏屹立民族之林的脊梁!牢记初心,不忘使命,让我们扬帆远航!抚今思昔,我们才知道良心何处安放!
作者: 神采飞扬    时间: 昨天 13:38
磨面,也是生活!
作者: 神采飞扬    时间: 昨天 13:39
磨面,也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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