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尼教在中国

散淡道人

摩尼教在中国
摩尼教是公元三世纪中叶波斯人摩尼Mani(216-277?)所创。在古代中世纪约1000年中，摩尼教曾经流行于伊朗叙利亚埃及巴勒斯坦北非欧洲小亚细亚，还有中国的广阔地区。摩尼教的经典曾由古叙利亚文先后译成拉丁文希腊文科普特文亚美尼亚文古波斯文帕提亚文突厥文粟特文汉文大夏文回鹘文阿拉伯文等十余种文字。摩尼教是古代历史中的一个世界性宗教，在其所传播之处都产生过巨大的影响。摩尼教自从出现，就被基督教视为异端邪说；公元五至六世纪，在西亚由马资达克领导的旨在反对贵族和高级僧侣的人民运动曾受到摩尼教的直接影响；在七至九世纪阿拉伯哈里发国家中，摩尼教是伊斯兰传播的重要障碍；而在中亚，它曾形成独立教团，成为回鹘民族的国教；在唐代中国，也曾广为传播，并影响到唐以后的多次农民运动。
摩尼教教义实际是基督教与佛教理念的奇异组合，摩尼笃信波斯人二元论的世界宇宙观。此外还杂糅了些许古老的巴比伦信仰。摩尼教的基本教义由光明（善）和黑暗（恶）之间的对抗构成。黑暗势力含藏于所有物质（肉体）之中，光明会受挫于黑暗势力，而黑暗试图借此取代光明；为了拯救被黑暗所僭取的光，光明之神将发动一场新的斗争，并将黑暗势力击溃。正是这个为黑暗势力所包围的光，创造了天堂、我们这个世界，以及人类（男性女性）的始祖。但黑暗势力为了避免光明分子从物质（肉体）中解放出来，于是它唤起人类的欲望---在每一次的生育中，存在于人类之中的光元素一再被稀释，导致最后存在于人体中的光所剩无几，再也无法从跟它混同的形体分离出来。
摩尼教教义严格，对于希望得道的信徒而言，一切的交媾茹荤饮酒与沾染红尘世俗之物都在禁止之列，因为所有这一切只会让人沉溺于所源出的魔界，不可自拔。所以，只有少数人能遵守摩尼教所有的清规戒律。狂热的信徒则宣誓持戒修行，对教义终身奉行不渝，并视四处游走传道为他们应尽的义务。他们靠摩尼教徒施舍的面包水果度日。至于不那么严格的摩尼教徒则占了大多数，某种程度而言他们乃是这些得道圣徒的俗世弟兄。他们嫁娶贸易耕地，拥有俗世中五花八门的物质。不过这个称为“闻道者”的阶级，也需践行包含在“十诫”与戒律中严苛的教规。“十诫”是指禁止崇拜偶像、撒谎、贪婪、杀人、奸淫、偷窃、诬告、思虑不纯、行善懒惰。此外，一天须要祷告四至七次。除了“十诫”外，想要修得正果的信徒，还需恪守另外七条戒律，外加“三禁”。“七戒”是指戒（1）贪与色（2）一切荤腥（3）饮酒（4）婚姻（5）与水火相关的职业（6）巫术（7）虚伪。“三禁”是指口禁、手禁、意禁。口禁防恶言恶语和不洁净的食物；手禁即不准从事与水火相关的职业，以及一切可能戕害动植物的行为，也禁暴行和不义之行，以及所有会助长黑暗牵绊光明的行为；意禁是禁一切淫念，特别是鱼水之欢的念头，以及虚伪与邪恶的意念。
摩尼教的道德标准，显而易见并不比其他宗教低下。摩尼教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借此维系宗教团体的完整性。教团内有“闻道者”，其上则是“选民”或“至善者”，接着往上有三级，分别是“长老”“教监”“上师”。教团的领袖，拉丁文头衔称作Princeps，必须驻锡于巴别Babel城内。但在法难时期，总教主也曾颠沛流离寻求庇护，而在撒马尔罕长期避难。为了免受基督教迫害，摩尼教徒曾经混入保罗派鲍格米勒派卡加利派阿尔比派中，方能够苟延残喘。
摩尼诞生于公元216年波斯人统治下的巴比伦省泰西封Ctesiphon附近。他的父亲是世居哈马丹Hamadan的波斯贵族后裔，母亲则是具有皇室血统的安息人。摩尼生在波斯，自幼聪慧过人，彰显出通灵的本事。据说他的母亲因见异象而怀孕，所以摩尼似乎注定就是先知。他的父亲喜欢神秘学，尤其喜好当时盛行于南巴比伦的教派，并将儿子也引进这个教派。不到十二岁，他就对未来将要宣扬的教义了然于心。二十四岁时，天使显现，命令他传教。因此，他在247年3月24日萨删尼王朝国王沙普尔ShapurI一世加冕登基当日，开始在泰西封宣教。虽然已开始似乎成效不太显著，不过他依然不辞劳苦四处旅行，一边读书一边传教，行踪遍及土耳其斯坦印度伊朗东部。据说，他每到一处总会在那里留下一名传承薪火的信徒。等到四十年后回国时，他已经远近驰名，于是他大胆邀请沙普尔之弟---裴洛斯Peroz亲王前来听他布道。结果深得亲王之心，于是国王也驾临前来听讲。因此摩尼获得国王恩准，让他的信徒在波斯传道。但是佐罗亚斯德Zoroastrian祭司团体（中国称袄教）却对民众这种着迷于“异端”的宗教狂热愤愤不平，于是他们在国王面前进谗言。摩尼虽然藏匿行踪，但还是在沙普尔继任者瓦赫兰一世（约274-277）在位期间被逮捕入狱，并且在与祭司辩论失败后，被钉死在十字架，死后尸身被砍成两段，并剥下他的皮，里面充填稻草，悬挂在甘第沙普城门外示众。根据写本上的记载，他死的那年应该是273年。此后瓦赫兰一世明令禁止国人入摩尼教，并且布下天罗地网开始捕杀摩尼教徒。摩尼教徒只好渡过阿姆河，逃向“可汗”的王国，并在此地落脚定居。“可汗”一词，当地土话指的即是突厥人的王。摩尼教徒就这样一直定居在阿姆河流域河间地带，直到波斯王朝瓦解，阿拉伯人于642年后继起称雄才改观。稍后，他们在巴尼伍迈耶Bani Umayya统治时期（661-760）回归伊拉克。这是因为伊拉克的统治者查利班-阿布达拉-阿卡斯利（724-738）愿意保护他们，但条件是他们的教主不能出巴比伦城。不过，稍后教主为求平安，仍是过着四处漂泊的流亡生涯。他们的第二次大迁徙是在阿拔斯哈里发十八世莫克塔Mokhtar在位期间（908-932），这次的迁徙大约有500人聚居于撒马尔罕。呼罗珊的统治者，即萨曼王朝的阿布尔-哈珊-那斯（913-942）获悉他们的信仰，一心一意要除掉他们。还好这时中国（新疆南疆）的统治者差遣来一名信使---他是九姓回鹘的某王公---带来口信，对呼罗珊统治者说：在我国境内的回教徒人数，是贵国信徒的三倍。然后他还威胁，如果呼罗珊统治者敢杀害他们其中任何一人，他将把国内所有回教徒赶尽杀绝，并拆毁清真寺，私藏回教徒者也格杀勿论。于是呼罗珊统治者只得罢手，改以课征人头税。事实上，在回教国度里，摩尼教徒少之又少。但在785-809年之间，阿拔斯哈里发阿尔哈迪和阿尔玛赫迪还是展开了另一波捕杀摩尼教徒的行动。
摩尼热爱文学艺术，本身也是大名鼎鼎的画家。即使是他的敌人---信奉回教的阿拉伯人与波斯人，在他死后也视他为伟大的艺术家，而非敌对教派的创始人，他的智慧也广泛受到好评。至于摩尼用来记载教义的文稿，则是用一种叙利亚字体的变体写成。此种字体笔画简单清楚秀丽，有些批评家认为这是摩尼所独创，但也有人坚称这是通行于古巴比伦某一地区叙利亚字体的变体。他的书法总是以极佳的墨水写在品质精良的白纸上，通常点缀有令人目不暇接的迷你装饰画，而正是这一点激怒了基督徒和回教徒。此外，据说他也曾以壁画装点寺院。
在呼罗珊地区、巴里黑Balkh附近的吐火罗斯坦，长久以来一直是摩尼教的堡垒。早在八世纪，摩尼教的大使便从这里出发，顺利进入南疆谒见回鹘国王，并让大权在握的国王皈依摩尼教。回鹘人在十世纪不可一世，所以能出面为摩尼教徒请命，让萨曼王朝好战的国王不敢轻举妄动。
唐代之前，东西方交通主要靠的是著名的丝绸之路。当三世纪下半叶摩尼教在波斯盛行时，就有不少安息高僧来到中国内地。例如254-255年来到洛阳的昙帝，而安法贤、安法钦分别于265和281年来到中国。四世纪初到六世纪，中西交通见诸史书文献的就更不胜枚举了。据《佛祖统纪》记载：“延载元年......波斯国人拂多诞（大秦国人）持《二宗经》伪教来朝”。说明摩尼教是在唐武则天延载元年（694）才始入中国的。而蒋斧1909年《摩尼教流行中国考略》则推测摩尼教传入中国在周隋之际。根据《长安志》卷十记载：“怀远坊东南隅大云经寺，本名光明寺，隋开皇四年，文帝为沙门法经所立。时有延兴寺僧昙延，因隋文赐以蜡烛，自然发焰，隋文奇之，将改所住寺为光明寺。昙延请更立寺以广其教，时此寺为制名，因以名焉。武太后初，此寺沙门宣政进《大云经》，经中有女主之符，因改为大云经寺，遂令天下每州置一大云经寺”。蒋斧认为大云寺便是摩尼寺。其实，史书对唐武后之前摩尼教僧侣在中国的传教活动，也并非全无记载。明代何乔远的《闽书》卷七记载：唐高宗朝650-683年摩尼教僧人已经行教于中国。摩尼教高级僧侣称慕闍,与佛教袄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等宗教僧侣或信徒的行为举止没有太大的区别，无非是教人向善，摆脱世俗社会给人们带来的苦难枷锁，寻求世外的某种超脱解脱。不同的是摩尼教不仅吸收了佛教基督教袄教等宗教思想，更加强调崇拜光明，常常以明灯作为光明象征来祭祀，估计借鉴了袄教崇拜圣火的宗旨。唐宋以来许多次农民起义，都打着弥勒旗号，其实掺杂了摩尼教教义。公元二至三世纪，以安世高等大翻译家为首，翻译了许多佛教经典。这些翻译家多是康居人大月氏人波斯人，很少是印度人，他们在诸如无量光明阿弥陀佛及西方乐土等佛理中，都或多或少渗透了伊朗舶来的中亚摩尼教袄教思想。弥勒教义在中国的传播，意味着摩尼教成分进入了中国。可以怀疑与摩尼教有关的农民起义，在四世纪初似乎也能找到例子。《晋书》卷八六张轨之子张寔传中，就记载了京兆人刘弘客居天梯第五山，燃灯悬镜于山穴中为光明以惑百姓。柳存仁教授曾列举了唐代以前的一些农民起义，认为这些起义均与摩尼教有关：
*450年左右，宋彭城（今徐州）通往外地的水路为白贼所断......
*490年，沙门司马惠御自言圣王，谋破平原郡......
*499年，幽州王惠定自称明法皇帝......
*506年，秦州屠户王法智反，推州主簿吕苟儿为主，号建明元年......
*506年，泾州人陈瞻反，建年号圣明......
*514年，幽州沙门刘僧绍，自号净居国明法王......
*524年，五城郡山胡冯宜都、贺悦回成反。其以妖妄惑众，假称帝号，服素衣，持白伞白幡......
*610年，春正月，有盗数十人，皆素冠练衣，焚香持华，自称弥勒佛，入自建国门。监门者皆稽首。既而夺卫士杖，将为乱......
*613年，唐县宋子贤，善为幻术。每夜，楼上可见佛形，宋称弥勒出世。入伙者数百千人，遂潜谋作乱，将为无遮佛会，欲举兵袭击乘舆......
*614年，扶风桑门向海明自称弥勒出世，潜谋逆乱，举兵数万，自称皇帝，建元白鸟......
中国从西晋到大唐建立之前，社会一直处于动乱不安之中，分裂割据不断，改朝换代频繁，天灾人祸生灵涂炭，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生活在黑暗的人们自然渴望光明的降临。在这样一段黑暗漫长的时期里，崇拜光明的摩尼教如果传入中国，自然会在民间不胫而走。农民起义受到他的影响也就在所难免了。
摩尼教由于崇拜光明，故在中国又有明教之称。但在唐代文献上，明教一词甚为罕见，时人宁愿采用音译的叫法，把摩尼教及其教徒称为末尼、末摩尼法、末摩尼、小摩尼、大摩尼、摩尼师、拂多诞、慕阇等。到了宋代，明教之称才普遍流行起来。在宋代的史料上，多把摩尼教称为明教。


（本文主要参考林悟殊所著《摩尼教及其东渐》编辑整理）散淡道人

李听圃

一段中西文化交流史话，也是古代宗教交流演变的历史。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