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匠 - 四季歌文学社区

几天前一个早春的暖阳里，在家乡张场的街头，我又看见了一个不起眼的剃头匠，在他周围摆放着一把楠竹圈椅，一个小火炉，好像还有一面镜子，小火炉上的水正冒着热气。一个头发已全白的老者坐在圈椅里，微闭的双眼和全身放松的身体显示出他那时的惬意。漫长隆冬的倦怠与慵懒在剃头师傅一刀一刀的游走中纷纷落下，清爽的头部将率先迎接春风的吹拂。剃完头，洗净，照例剃头师傅还将在他的太阳穴、肘关节、肩关节等处进行揉捏，还会用老剃刀轻轻敲打他的后颈窝，从后脑勺一直传达整个节椎的电流般的酥麻与震颤似乎已经提前来临，老者的身体更加的放松，后背完全靠在了椅背上。

剃头师傅个子不高，微胖，穿着一件皮面开始皲裂的皮衣，戴着一双灰白的袖套，大概有五十多岁了，头发虽没怎么白，可却秃到脑顶部了，只见他神情专注，正一丝不苟地完成着他早已熟悉的手艺的每一道程序，低垂的眼睑让我看不见他的目光，却掩不住他的专注，下眼袋像两个干瘪的小气球挂在他的眼下，使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浮肿，也许是晚上没休息好吧，可这丝毫不影响他动作的专注。我想，这种专注也许源自他对自己手艺的传承，也许源自他作为手艺人阅历深久的平静，这种专注同时也显露出了剃头匠人生顿悟之后的谦卑，这谦卑厚重而真实，真实得如同秋天一样从容又纯粹。

和大多数的传统手艺人一样，剃头匠已经或正在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几乎已经没有年轻人愿意加入他们的行列，历经四百余年的剃头挑子如今只在乡镇的街头或偏僻的小巷里还能见到。“待诏”——这一曾经与皇家相联系的职业名称已少有人知道。代之而起的是装修日益华丽、日益新奇的美发店、美容院。这个剃头师傅已过天命之年，更多同行的年龄比他还大或已离开人世。他们大多都是农民，服务的对象也大多都是底层百姓，他们工作的环境很简单，也许是在路旁的一颗大树下，也许是乡镇的场头场尾，也许是谁家的房檐下，也许就在某个废弃了的打谷场的一个角落。人们都说剃头挑子一头热，走街过巷的剃头匠都挑着一副沉重的担子，有火炉、铁锅、竹椅、理发刀具、镜子以及自己吃饭的锅碗瓢盆和米面等。剃头匠的收入并不高，现在理一次发也不过两三块钱，但他们的手艺往往不凡。无论老少贫富，在他们眼里都是平等的顾客，无论方圆，凹凸的头型，他们都能让你满意，初生婴儿的胎毛只有他们能剃，即将离世的老者，最后的净面也是由他们来操持。除了理发和修面，他们大多还能为顾客按摩，睡落枕的脖子，寒食瘀积的腰背，剃头匠只需三招五式，就能把你的颈椎、腰椎端得卡卡发响，就会手到病除。另外他们还能掏耳朵，他们都有一个被摸得发亮的竹筒，里面往往装着一大把掏耳的工具，长长的，细细的，有夹子、挖耳瓢、云扫等等，使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工具，片刻工夫，便能将你耳内的污秽之物取得一干二净了，让你尽享掏耳的惬意与舒服。按摩与掏耳后，技艺高超的剃头匠还能为顾客刮眼睛，用剃头刀锋利的刀锋在理发人的眼球上上下左右游走，在刮得你眼泪不断从眼角之处流淌而下之后，眼睛会比以前清亮许多。

虽然这些剃头匠大多手艺高超，但他们现在仅有的顾客也就是底层的老人，毫无疑问，和大多数传统手艺人一样，这样的剃头匠即将走出我们的视线，说句时髦话是因为他们没有与时俱进，有值得我们反思的地方：比如剃头环境、卫生条件、服务方式与种类等等，但这些剃头师傅带给顾客的毕竟是实惠与舒适，而支撑他们的除了微薄的收入，还有的或许就是达观吧。他们是众多平凡人中的一个即将消失的群体，但是，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正是他们和更多平凡人的存在，我们的社会才不会因为过分追求“不平凡”而失去重心，处于茫然之中。现代社会就像一个个华丽装饰的美发美容院，虽然极善于将自己装扮的光怪陆离，华丽张扬，让人们的发型多么的个性与张扬，却难掩我们内心的浮华与浮躁，难解心中日益极度的空虚与寂寞。其实，对于剃头匠和顾客而言，理发才是真实的需要，如同许多消失的手艺一样，剃头匠传承的，其实是对生活本身的咀嚼，可惜，这样的咀嚼正在越来越少，生活的滋味已少有人静心品味，过度的浮华让我们失去了生活的本真，我们每天匆忙地行走在生活的路上，却可能早忘了自己的出发地，也忘了为什么而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