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害怕上语文课。
我不止一次的告诉学生,语文课的目的有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教你会说话,第二个层次教你成为高雅的人。可我一个教语文的,一点也没有高雅起来。所谓的高雅,那不知道应该叫自嘲,还是顾影自怜孤芳自赏。
没上课之前,心情愉悦,这堂课要讲什么,要准备什么,怎么样使学生感兴趣,怎么样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学生,我都认真斟酌,可能来不及写教案,但我绝对可以做到,每节课的教案,已经写在我的大脑中,而且这个教案,比我写在教案本上的更灵活、更满意。
随着一声“老师好”“同学们好”的程式化问候,我走进了一天中令我最幸福的大门。看着一张张稚气未脱而又不安骚动、自以为成熟老练而又很难让人认可的高中生,我内心无比愉悦。甭管这节课我讲什么,我相信,所有的课文——文艺类、实用类、论辩类等等,我都能进入角色,至少是自我陶醉。站在语文课堂上,我就像一个传教士,在为自己的教徒传播主的福音那般陶醉。我的灵魂高雅起来。当我评价文学作品时,我忘掉了自己捉襟见肘的现实生活,一下子升华为一个文艺评论家,引导和我一样爱好文学的学生赏析作品,同时不忘吹毛求疵以求得培养学生的探究性,其实,这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更多的是为了宣泄自己对这篇作品的个人理解罢了。
讲着《史记》中的文章,我为西楚霸王优柔寡断、刚愎自用而与帝王失之交臂而感慨,那被江东子弟的鲜血染红的乌江,奔流的何止是项王的喟叹,也留下了我遗憾的眼泪。同时又爱屋及乌般的对司马迁的遭遇不平深深叹息。
讲着《汉书》中的文章,我被苏武的坚贞不屈的信念所感动,我引导我的学生由苏武的坚贞、联想到中国历史为理想为信念抛弃一切的伟大人物,对他们表达出自己有种的敬仰之情;我引导我的学生探究英雄生长的时代环境以及个人成长经历,叫他们理解什么是英雄,什么是英雄成长的环境,喟叹今天英雄息音,伟人长逝,真是几多人间沧桑泪,点点滴滴沾缁衣。
讲着《滕王阁序》,我为26岁的王勃无奈的成熟而叹息,教学生为人低调。欣赏完洋洋洒洒的滕王阁,我信笔写了《苍凉悲叹滕王阁》,阐发自己对大师命运的一点理解、一点感慨。
赏析着作品,我会为精美的构思拍案叫绝,会为文章中几处传神的字句联系到这位作家的语言风格,联系到自己所知道的同时代的作家创作风格,拉上大半节课,为大师不愧为大师而唏嘘不已。教学生如何吸收这些美文中的语文元素,教学生怎么学语文。——站在课堂上,我常常对照经典,我会毫不留情的将今天的一些作品批得体无完肤,我痛恨低俗、痛恨商业化的文艺产片,那些媚俗没有档次剩下的只有床第之欢动物叫春的淫声浪语,在我的课堂上,几乎没有一点存活的可能性。。
——站在课堂上,我就是一尊神,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一尊伴着屈原“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的一尊神。我为大师的壮志难酬而叹息,为他们的怀才不遇而流泪;我为主人公的悲惨命运痛苦的久久不想说话;我为某一精辟的句子浮想联翩,为某一精 的段落而多角度把玩品味。这里不是没有悲剧,这里的悲剧在天天发生,但悲剧撞击我的心灵,产生的不是恶心呕吐的反映,而是如泪水洗过的良心,晶莹剔透,迷人的光泽跨越时空,刺穿沉睡的灵魂。
可下了语文课,我还是我,一个可怜兮兮的无产阶级。我要为自己的衣食住行而操心,我要为了生存,可能低三下四的求人办事。课堂上的我的影子已经荡然无存,我简直穿越悲惨世界的主人公,身心憔悴。我极不情愿这样的生活,可我很无奈,我不是神,我只不过像个演员,在舞台上扮演帝王将相、千古英雄,下了课,我还是一个普通的市民。在课堂上我仰望大师,在生活中,我仰望如意潇洒的人。面对匪夷所思的现象,我深感无奈。刚刚还在高雅,可转眼之间,却这般可怜。
让我感到痛苦的事还不知如此,更主要的是,语文思维影响到了我的现实生活。语文课让我越来越善良,也可以说是越来越愚蠢。我教学生学语文应该多愁善感,可我可能有太多的多愁善感吧,我会常常为一个平凡的小事而伤心,为某一个别人看来根本不值得注意的细节感动的眼眶潮湿。我会用纯净水、用圣洁的思想,天天洗涤擦拭我的心灵,结果越是这样,我越活得痛苦。有一段时间,我会为自己人生中的一段不足而伤心自责,自责的我几乎想撒手西去。看到作品中那些年迈苍苍的老母亲是那么的平凡而又伟大,我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我为自己没能够如我理想状态对母亲照顾——每个礼拜天推母亲出来散步、尽可能的守在母亲身边,照顾他的起居——而自责,觉得我真是一个罪人。我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想死去,我想我前段时间一直生病,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好,可能是上帝的惩罚吧。看了张洁的小说《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我简直好像一个小偷——对自己中意的猎物,很想占有,可怕被人看见;不偷吧,心里痒痒。这样的作品,我很想再看可不敢再看,越看,我越为父母人生的承受巨大的苦难、而我做儿子的没能让父母——特别是我老实巴交可怜的父亲——的晚年如作品中的老太太那般幸福而痛苦自责。没看一遍,负罪感增加一份,着厚厚的负罪感,压的我几乎喘不过起来。也许,到了那个世界,我才会为我的父母大人好好尽孝。我之所以现在还艰难的活着,是因为我不能一错再错,我还要完成上帝赐予我的任务,将自己的孩子养大成人。我知道,我如果就此离去,那就是另一种自私。——这样类似的感情不断地折磨着我的灵魂,我想,今生中,我的心灵没有一天安宁舒服。可如果我不多愁善感,我可能还觉得自己是天底下的贤孝子,我会洋洋得意地觉得自己比那些虐待父母、遗弃父母、甚至残害父母的不孝子强多了。语文呀,你让我的心灵变得像玻璃球般透明易碎!
语文课让我的思想越来越顽固,让我变得越来越会随遇而安,越来越容易自我满足;也让我的趣味变得越来越out。住在没有装修的屋子里,看着洁白的墙壁、舒适的枣红木地板、柔和的灯光,我觉得无比幸福,这比以前好多了。我的心灵懒惰的没有一点想装修的意思。看着街上匆匆的流行色,我会从理想的美学角度评头论足,口诛笔伐。看着昔日同窗,今天已经是某台长、某局长、某处主任、某大学教授、某学校校长,或者在国外养尊处优飞黄腾达,或者成为某界富得冒油的老板,我除了羡慕以外,更多的是理解——找准自己的人生坐标。这在世人眼里,典型的不思进取,可我这里,却变成冠冕堂皇的理由了。“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我会觉得我的精神世界永远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即使惊涛骇浪,也是我心灵最美的选择。
走出课堂,我发现我的知心朋友越来越少,说准确的点,我几乎没有朋友了。我发现我成了稠人广坐芸芸众生中的孤魂野鬼。我这个人本来就喜欢深交而不喜欢广交。可现在,我不愿意参加什么聚会,不愿意应朋友之约去吃饭,我常常会为在那样的场面坐着几位说了名字也记不住的新面孔而不自然,为自己一句话也插不进去而尴尬。明明他们说的是汉语,可在我的耳朵中,简直像外语,有时候我听不懂,别人大笑的时候,我会出于礼貌地附和着他们干笑两声,我不理解为什么发笑。我会为席间一两个荤段子而感觉无聊,而有人却胃口大增,桌上荤菜,口中的笑话,一点也不嫌其腻味,那么津津有味,让我真觉不可思议。可我真不是清心寡欲的人呀。我找不到共同的话题去聊。语文教大家会说话,可我越来越发现自己不会说话了。以其昏昏,焉能使人昭昭?先哲的定论,让我更为自己汗颜。我喜欢一直上课,或者一个人老呆在家里,听听京剧、听听中外名曲,看看自己喜欢看的书,喜欢坐在我的书房里,看着窗外的草坪,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想,我觉得这是何等的惬意,惬意的我不想离开。我喜欢和能聊到一块的朋友同事坐在一起,我来做东,随便吃点东西,聊点都感兴趣的话题,即使咸菜也会产生美味的感觉。今天,我变得更爱写东西了,我越来越觉得,我的嘴皮子功能在退化,只能用文字去倾诉,尽管自己的文字是多么的拙劣。可我也不不管这些,我是一个普通人,充其量是文学爱好者,我不是作家。我的文字,只求表达我的情感,弥补我嘴巴的不足就行了。可愈是这样,我越感到孤独。
万能的主呀,这就是所谓的高雅吗?在现实生活中,在大家眼里,我就是一个可怜兮兮的穷教师。语文课让我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阿Q。
我教学生要脚踏实地,可我的语文课时不时更让我脱离实际,让我脚踏五 祥云,可哪有五 祥云呀,你要是脚踏在哪里,那结局只会使自由落体,粉身碎骨。马克思说所有的哲学都是在认识世界,而我们则是要改造世界。我是不是在作茧自缚,走不出来了,成了一个典型的别里科夫?我意识到了,可我不知道怎么适应。
我害怕上语文课语文课。语文课让我与世界越来越遥远,让我活得越来越累,越来越痛苦,有时候简直是神经质的痛苦,可我没法改变我自己。我就像一个好几天没吃过一粒米的皮包骨头的饿汉,害怕看见香喷喷的米饭一样,这不是望梅止渴斗志坚,而是望米止饥饥更饥,是尽量不做饕餮的梦的,因为醒来后胃肠的剧烈蠕动更是一种剧烈的痛苦。
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着我永远生活在语文课的真空世界中。
这里没有我不想看到的东西:这里的孩子都能上得起学,穷人都能看得起病,低收入百姓住每月77元的廉租房,工资增长11%,大学生就业率达到99%。这里物价基本不涨,交通基本不堵,社会环境基本改善,这里没有学术腐败,这里的教授专家都是名副其实的教授专家,这里的罪犯基本落马。
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着我永远生活在语文课的真空世界中。
这里的景色迷人:有着诗意化的蓝天白云,这里有着苍苍的蒹葭,有着蔚蓝大的大海,有着春暖花开,有着我心中的桃花源。
这里有着我敬仰的货真价实的大师。这里有我理想的茶馆,这里有着高朋满座,孟氏芳邻。我能够 聆听大师的教诲,而不至于孤独寂寞。
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着我永远生活在语文课的真空世界中。
这里没有叶公好龙式的爱,这里的每一位老人都能生活在阳光灿烂的春天里颐享天年,这里的每一对爱情鸟,都能在蓝天下成双成对自由飞翔,这里的没一句誓言都感人肺腑,这里的言谈举止都折射着人间的真善美。
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着我永远生活在语文课的真空世界中。
这里没有虚伪的人际关系,没有草菅民命的的腐败,这里有着最纯真的情意,这里有着迷人的笑脸;这里有着最晶莹的眼泪,这里有着最温暖的关切;这里有着最学术的争辩,这里有着最博大的宽容。这里有着理想的洒脱,这里有我畅所欲言的自由。当然我相信喊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一个善良的教师、一个真诚的老百姓最朴素的心声。
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着我死后也能埋葬在这语文课堂上,让我能常常带着上帝,游玩我这比伊甸园更美丽更真实的人间。让我给上帝的孩子教语文的时候,能直观教学,给他讲解幸福的含义。
可惜,一切都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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