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雪花落陈楚 挽歌一曲动龙湖
——沉痛悼念孙方友老师
晨之风
7月27日上午,远在深圳的我接到县作协钱良营主席的电话,说是孙方友老师于昨日12时10分因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去世。噩耗传来,我不敢相信这个现实,没有想到素有中国当代“笔记体小说之王”之称的孙方友会如此之快离开这个世界。我心情沉痛,胸口压抑得难受。放下接听的手机没几分钟,我的一个在郑州的学生也是新锐作家郭敖也打来电话,报告了同样的消息。我才相信孙方友老师真的走了。由于在远在他乡,上网不方便,我通过手机短信把这个消息发给几个文友。大家一片悲痛,“周口文坛”为之震动,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沉痛悼念孙方友老师。
我的悲痛在于,就在孙方友老师离世的前几天,他还在自己的家乡淮阳参加名家看淮阳暨“周口作家群”崛起现象座谈会,这是周口籍作家的“群英会”。孙方友老师显得很亢奋,他的精 发言博得与会周口作家一阵又一阵掌声。我很有印象,孙方友老师的发言绝对是那天上午所有讲话发言的高潮。在发言里,他阐述了自己对于周口作家群的看法,鼓励之余又提出自己的期盼。其中一句话我很有印象,他号召周口作家应该学习周口老乡袁世凯的霸气,在全国打出周口作家的强势品牌。那一天他的发言他是经过认真准备的,他拿着草稿,侃侃而谈,看似调侃,其时韵味无穷,他的发言给家乡的文学爱好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天午餐后,在回宾馆住室的路上,我碰上孙方友老师。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和我主动打招呼,幽默地称我为“李教授”。我在他下榻的房间里提出想让他给淮阳中学羲陵文学社题词,勉励一下文学幼苗。他一开始推说自己字体不好,怕误导了孩子们。在我的一再邀请下,他说这回你铁心让我献丑,那我就展示一回吧。天气比较热,他很率性,干脆脱掉体恤衫,只穿背心,以床为书案,挥笔写下“古陈之风,颍河之水,聚就淮中之灵地,造就羲陵一群才子”的题词。写好后他又给我解释,“古陈之风”谐音你的笔名,亦即希望你以后带领羲陵文学社社员把这面引领淮阳文学后备军的大旗继续扛下去。他还愉快地回忆起羲陵文学社过去走出的人才,譬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段华,就是羲陵文学社的骄傲。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短短几天后,这位透着睿智和幽默的从黄土地里走出来的作家驾鹤西去,如此之快,这位一生勤恳、耕作不止、充满传奇的作家就这样带着遗憾离开了他钟爱的文学事业。悲痛之余,我查阅关于孙方友老师的资料,孙方友老师的很多往事又一次浮上心头。
孙方友1950年出生于淮阳县新站镇,生前系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1978年开始,在《人民文学》、《收获》、《钟山》、《花城》、《大家》、《中国作家》等刊物发表作品,出版长篇小说4部,中短篇小说集24部,电视剧《鬼谷子》、《工钱》、《衙门口》等近百集,共计600余万字。他一生都在辛勤耕耘,作品曾获“飞天奖”、河南省第三届第五届文艺成果特等奖、首届金麻雀奖、小小说创作终身成就奖、首届吴承恩奖等各种奖励70余次。有近百篇作品被译成英、法、日、俄、捷克、土耳其等文字。他最高的艺术成就是他的“新笔记体”小说。评论界普遍认为,“古有《聊斋志异》,今有《陈州笔记》”,孙方友的新笔记体小说,是继蒲松龄之后,中国文学笔记体小说的又一座高峰。这就是在颍河边长大的孙方友留给世人的财富,这就是一个从淮阳颍河小镇走出去的闻名中原乃至全国的文学家。
孙方友的成功得益于他坎坷的经历。“四清”运动时,父亲受牵连到劳改农场服刑。14岁的孙方友作为家中长子,挑起了家庭的重担。父亲服刑生活的开始,也是孙方友苦难生活的开始。孙方友本来正在许湾公社一个叫做程寺的小镇上中学。因为父亲出事,就中断了学业,为了有读书的时间,孙方友到生产队里的牲口棚里去帮槽,挨家挨户去人家厕所里挑大粪。据孙方友胞弟,也是著名作家墨白(本名孙郁)回忆,因为生活困难,家里一年分的粮食不够半年吃,孙方友的母亲就领着孙方友兄弟给供销社里推麦面,几乎每天推石磨都要推到深夜,孙方友很累,回到家,一头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为了改变家中的生活。那些年,孙方友还领着弟弟到颍河里去捞砂礓,卖给公路段。让墨白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年快过春节的时候,孙方友被派到离新站镇160多里的漯河去拉生活用煤。他们回来的时候天下大雪,颍河里结了冰,不能行船。年三十儿孙方友和村里人一起冒着大雪回到对岸那个小村的时候,墨白和母亲就站在白茫茫的大堤上等他们。隔着宽宽的河道看到孙方友他们时,墨白和母亲泪流满面。也就是在那几年,孙方友几乎学会了所有的农活。等到后来实行生产责任制的时候,播种时,他就是耧把式。地里种什么,上什么肥,都是他说了算。直到今天,他在颍河的河套里还有一亩责任田。1967年,公社里成立了豫剧团,孙方友开始演戏。他演过《白毛女》里面的穆仁智,《沙家浜》里面的刘副官,《智取威虎山》里的小炉匠。但使他红遍全村的角色是《红灯记》里面的鸠山,他头上戴着一个用猪尿泡做成的光头道具,几乎在乡里所有的村庄演出过。孙方友后来有一部中篇小说,名叫《艺术皇冠》,写的就是那段生活。1972年的冬季,作为盲流,孙方友去了新疆。在奎屯,在伊宁,在察布查尔,在霍城,在新疆的很多地方都曾经留下过他的足迹,他也体验了各种各样的苦难。一年后他从新疆回到故乡,几年后他成家立业,尽管又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但他的生活基本上稳定下来。1978年在《安徽文艺》发表处女作《杨林集的狗肉》,坚定了从事文学的信心,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1985年他因为文学创作上的成就而被县里破格录用为国家干部,调到县文联工作。可以说就是从那时起,他一直是用他手中的笔说他想说的话。
孙方友始终认为自己是农家的孩子。他似乎无意成为一个作家,他就是一个讲故事的人。他扎根基层,苦水里泡大,但这些都成了他文学创作的源泉。他不抱怨苦难生活,是苦难生活给了他动力。苦难的日子里,他总是笑对生活,感谢生活的赐予。他把那些所谓的苦难经历精心洗涤,梳理归纳,就像从沙地里筛选出金子一样,他又把这些金子颗粒集中起来,铸成文学的金字塔。
作家当然靠作品说话。孙方友之所以有如此文学成就,是和他浓浓的家乡情结不可分割。孙方友身在大平原,注定了自己的厚实和耿直。他是从农民堆里走出的作家,注定要秉笔直书。7月20日,在“周口作家群”崛起现象座谈会上,孙方友说:“我们不能与别人比精明,只能比扎实、比耐力。”“要写经得起摔打的作品,要比谁的作品能够经得住岁月的考验。”他的发言让大家受益匪浅,也见识了他的开朗、直爽和幽默。
对于爱生活的人来说,苦难的经历是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这用在孙方友身上再恰当不过。孙方友经历丰富,干过的行当很多,种过庄稼,当过养路工,挖过河,喂过牲口,也卖过豆腐,在公社和县宣传队演过样板戏;还去过新疆,上山伐木,去窑厂打土块……这些在别人眼中都认为的苦难经历,都被他开发起来,成为其创作取材的宝库。文学界一直很惊叹,这么多年,孙方友的颍河镇人物系列一直汩汩滔滔,用之不竭,原因何在?这就是孙方友的独有优势。他是一个很接地气的作家,这要远比那些躲在屋子里凭空臆想的作家占优势。可以想象,一个出身寒微,仅仅初中毕业的农家子弟,到今天为止,写了600余篇笔记体小小说的著名作家,一定有自己独到的创作体会。在“周口作家群”崛起现象座谈会上,孙方友坦言:“写作比拼的是一种耐力。文学这条道路,就意味着成名前要耐得住寂寞,成名后要经得住名利的诱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缓慢才是成功的捷径。你花10年写成一部作品,比起那些10年写5部却流传不下来的人,你可能更接近成功。任何时候,都不必去羡慕别人,也不要轻视自己,珍惜我们曾经拥有的和正在追求的,就是胜利之本。”他还说,“当作家可以有虚荣心,那就是要写出好的作品。你有了生活积累,又有丰富的知识储备、宽阔的艺术视野,再加上你有天生的灵性,又有后天的修为,定能硕果累累。当你能耐着性子,写出一两部力作,在文坛崛起便指日可待了。但是不要忘记,这就是耐力与缓慢的结晶。”这估计是孙方友最后一次在公众场合发言。这些话语应该是孙方友发自肺腑的创作体悟。
孙方友当之无愧是淮阳作家群的领军人物,他的离去让淮阳文学界无不为之扼腕叹息,叹息之余,大家又在思考孙方友走过的文学道路。大家试图寻找他走向成功的法宝,抑或是秘诀。在文学式微的大环境下,孙方友高举文学的大旗,立足家乡颍河小镇,大打陈州地域文学的牌子,生命不息,创作不止。他一生的文学产量惊人。其代表作《陈州笔记》系列和《小镇人物》系列,洋洋洒洒数十万字,杂糅民间元素,烙印地域文化符号,刻画出周口地区的万千风情。有评论家说:“为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立传,是孙方友‘新笔记体小说’的美学根基;以人物命运为纲的叙事策略,是孙方友‘新笔记体小说’的美学风格。”著名作家莫言说自己的文学母体是东北高密乡,我要说,孙方友以自己多年的努力已经构建出了属于自己的“文学陈州”。文学界熟悉孙方友的都知道,他笔下的陈州,就是今天的淮阳,他笔下的小镇,就是颍河镇。“在这里,陈州和小镇的历史,不是历史学家眼中的历史,不是政治学家眼中的历史,也不是哲学家眼中的历史,而是一个文学家眼中的历史。这是一部带有个人体温具有文学特质的被浓缩了的二十世纪的中国民间史。这部民间史有着明确的历史观,那就是民间立场。”在孙方友的笔下,“颍河镇上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无所不及,他们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尽染纸上,可谓生生不息。”在一个小小的颍河镇上,孙方友“绘就了中华民族一个世纪的波澜壮阔的历史,把我们民族的记忆和民族的情绪书写得淋漓尽致,可谓新时期文学生长史中一座独特的山峰。”这是他留给后人的宝贵的精神财富,这笔财富随着时间的推移历久弥香。
我和孙方友老师不是至交,也许只是他眼前飘然的过客。我只是个文字爱好者,所做的谈不上文学,这么多年近乎迂腐地一直坚守在教育上。如果说做了一点关于文学工作的话,那就是利用学校羲陵文学社这个平台,发现扶植一批文学幼苗,为他们走向文学之路指点迷津。我曾在《羲陵文苑》开辟“淮阳作家风采展示”专栏,刊发淮阳籍作家作品。我很清楚孙方友在淮阳作家群里的位置,刊发的第一位作家就是孙方友,配发照片、简介,并选登了他的小小说《蚊刑》。我的用心就是让社员知道,在古老的淮阳有这么一位作家,是淮阳文学界的骄傲,意在唤醒社员的从事文学创作的意识。
如果说和孙方友老师有联系的话,那就是我们都喝着颍河的水长大。我的老家在搬口乡一个叫做夏李庄的地方,我们的村子距颍河五六里路。我的姥姥家在颍河边上,其实是颍河一个码头,叫做陈滩。我小时候就在我姥姥家,一直到上学才回到自己的家。我在读小学时,他在《安徽文艺》发表自己的处女座,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他的创作渐入佳境,硕果累累。我在读高中时,只言片语了解了孙方友。后来他到省城,成为专业作家。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2007年5月12日,我到周口市平原宾馆参加市作家联谊会暨作家丛书首发式青年作家研讨会,我的散文集子《情漫陈州》也在那个首发式上亮相。周口籍在外作家纷纷赶回来为本土作家助威。散会时,我碰上孙方友老师,主动介绍自己。没想到他一眼认出我:“你不就是李涛吗?大名鼎鼎的晨之风。”一下子让我打消了初次和他见面的生疏感。我不了解孙方友,其实他向来都是这样的幽默风趣。他给我的直观感觉是,身材高大,一双大眼睛,说话略带阴柔之美。可惜由于脑力劳动过度,头发少了些,否则绝对是第一美男子的。那天他很高兴,和前来与会的钱良营、王相琴、李乃庆、沈大顺、刘华金、高晓春等人合影留念。孙方友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没有作家的架子,这是当今浮躁的文坛所缺少的一种内质。
孙方友老师去世后,我在想,大概他是有预感的,他似乎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在7月20日“周口作家群”崛起现象座谈会上,他表现得很是兴奋。根据发言安排,先让淮阳籍以外的作家发言,这是出于对客人的尊重,这是可以理解的。孙方友名气很大,但毕竟是在淮阳开会,孙方友成了主人。那天的发言人很多,一直持续到十一点半。眼看作为主持人的邵丽就要宣布散会了,似乎早已迫不及待的孙方友打断邵丽的主持语,说:“我要发言,再不发言我就没有机会了。”大家一片掌声欢迎他。孰料孙方友竟一语成谶,他真的没机会发言了。他的发言几乎是浓缩了自己一生的文学创作感言,对周口作家群的未来,他提出了殷切希望,让在场人员印象深刻。几天后,孙方友离开他的文学王国。我不迷信,也不信神灵。但是孙方友临别前的一系列举措似乎是对自己后事的安排,让我感觉冥冥之中好像上天在主导什么。让我们感动的是,孙方友写作到最后一刻,据他身边人讲,26日,他心脏病突发的时候,正在家中创作一篇叫《戴仁权》的小小说,小说写到一半,心绞疼,他下意识将眼镜取下来放到旁边的笔记本上。等家人赶到时,孙方友已经不能行动,家人立即将他送往附近的河南省中医二附院抢救,但终因心力衰竭,与世长辞。这就是生命终结前的孙方友。
著名评论家孙荪为孙方友的《小镇人物》出版作序。他在序言末尾写道:“孙方友写了张王李赵刘,但“小镇”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漏掉了,这就是孙方友。补写孙方友,是我的责任。”孙方友带着遗憾但又放心的去了,为《小镇人物》补写孙方友,或者是续写孙方友的小镇人物落在了周口作家群的肩上。我相信周口作家群会完成他的遗愿的。
末了,借用刘华金老师《哭方友》诗“无缘诺奖心憔悴,仲夏雪花落陈楚。西去风光一路好,挽歌一曲动龙湖”,沉痛悼念孙方友老师。
愿孙方友老师在文学的天堂安息!愿孙方友老师的文学业绩永垂不朽!
——写于2013年7月31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