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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城里人(全文终) [打印本页]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21 11:34
标题: 城里人(全文终)
本帖最后由 筱欣奕奕 于 2015-9-21 10:58 编辑
甲午年(2014)伊始,因工作岗位调整,得以有更多闲暇。于是,急切把十多年来于网络论坛上所发帖子,给予归类整理,并借助国内中文网站平台,尝试转帖。起初,想法比较简单,唯求在一个标题下,尽可能将过去文字搜罗殆尽,如能如数张贴,已属万幸,亦没有热望回应和报偿。
自2002年之前,借助家庭网络便利,开始涉足标榜哲学、文学或诗歌类网络论坛。说实话,那时候所谓“公开言论”,若一味胡说八道,基本上畅行无阻,而一旦认真探讨社会性话题,即便提前挂出“纯文学”“纯艺术”招牌,也一样屡遭屏蔽、封杀和“失联”。所以,到了2005年以后,我自己除了在西祠胡同的“另一种存在”发文或跟帖,再就是在红榜自建网站上,如同初高中书写日记一般,率性作为,自娱自乐而已。
回头再说去年的事情,经过国内几家流行中文网站的入驻和发文,当完成了几个类似书籍一样的辑本之后,在逐步适应他们那种写作和发文环境中,才感到眼下网络文化的经济头脑和艺术本色。由此,我也开始关注像点击率、推荐票、红票和收藏之类的统计数字,而这期间也和一些网友或同好,探讨过当下“网络文学”的真相与现实。
大概去年五六月份,北京一家出版中介和我联系自费出版事项。当初于大学期间,我曾收到过自费出版诗歌的邀请,而受传统观念影响,对此行举一直有抵触情绪。所以,在没有家庭网络之前,经历过多次投稿,期间虽有过文章刊发,但我自己清楚其中原委和实情。另外,因自身在医疗行业公干,为晋升职称,必须的文章和专著内情,自然也心知肚明。不过,对于文学类书籍自费出版的问题,却一直懵懂,且心存幻想。鉴于此,也是行有余力吧,便和一家出版中介签约,历经一年多周折,总算于今年出版了一本6万字的小小说和散文合集《光看别戳》。
之所以谈上述经历,似乎与本文标题无关。其实,正是这样一段心理历练,让我在《光看别戳》即将面世之前,也是和一位网友较劲,才在一家中文网站上,费时月余,即兴完成了一个中篇小说《城里人》。
《城里人》想表达什么意思?就此问题,我至今不想多谈,单是这“城里人”的字词定位,其实已经够得上“五味杂陈”了。在此,仅想说明一下,今年五一前了结的这个小说,随后又转帖到至少三个网站,而至今回响惨淡!其实,这种“惨淡”是合情合理的,问题只在于仅凭当时自我创作感受,则以为应该作自费出版的努力。然而,就在眼下这种出版尝试中,才发现这个作品,过于粗糙,且自觉诸多别扭处!又因为我与朋友已经允诺联系出书,所以,必须计时把这个《城里人》再行修整。故此刻,借转载“四季歌文学社”之际,力求在字词文句上,更加简洁和流畅吧。
总之,感谢贵社区网友的盛情相邀,也希望这处苑地,够得上“名副其实”,伴随斗转星移和四季轮替,总能绽放自然芬芳的文艺花朵!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21 11:36
【小说】……《城里人》
第一篇环境和事端
(一)
“铛…铛…铛…”
二小子(阚进先)那门厅西墙上北极星牌挂钟,像是敲了三下。在这黑灯瞎火的深夜里,阚大爷即便是再睁大些眼睛,也还是弄不清楚,自昨儿晚上知道了大小子(阚大海)出事之后,他自己那脑袋瓜子究竟是一下子变得清亮了还是愈发糊涂。不过,就在这一会儿,他自己心里面倒是明明亮亮的像是镜子一般,尽管他那两个耳朵早就有些背了,但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铛、铛、铛”的动静响声。此刻,阚大爷禁不住开始盘算起来,心想:“像是敲了三下啊!要是只敲了三下,这天不都快亮了吗?”
自从阚大娘七八年前走了以后,每晚吃罢饭,除非天色黑得太早,一般情况下阚大爷放下碗筷,便起身来到自个房间里,拿起马扎,出门磨蹭到楼下,就在路边自家那间小储藏室门前,靠在墙根前坐着。阚大爷就一直在自家储藏室门前干坐着,即便有人在眼前晃来晃去,他也很少和人家搭腔,直到头顶上那高高的路灯亮了起来,阚大爷就赶紧起身,径直回到已经剩下他自己的那间小屋里,经常也不洗漱,便躺到床上,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也就一阵接一阵地迷糊了起来。等到了天色刚麻麻亮时候,阚大爷才又拿起了马扎,他静悄悄地关好两道房门,磨磨蹭蹭地走到河边遛弯去了。
然而,此时此刻,却正处于秋冬交替时节,甚至还没有开始吃晚饭时候,那窗外四处已经是黢黑一片了。阚大爷楼前的路灯,已经坏了都有大半年了。前些天,阚大爷还听二小子吃饭时嘟囔,他已经找过宿舍院大门传达好几次了。可是直到今儿,那个路灯却还是没能透出早该有的光明,这也使得阚大爷在自家二楼正对着路灯的个人房间里,沾不上那一线亮光了。
其实,自从今年昼短夜长以来,阚大爷每天晚上一放下碗筷,便会躲进他自己屋里,只能借着房门透过来的门厅光亮,简单地规整一下衣服被褥,随后便进入了自由自在的夜生活之中。
从昨晚六七点钟上床后,阚大爷心里就一直咯咯噔噔的,而他脑袋瓜子里面,实际上更加乱乱哄哄的一团糟,他懒散地斜躺在床上,真的也说不清楚他自己这会儿究竟是清楚还是糊涂着……眼前如同小时候看“拉洋片”一样,各种色 影像,一个接一个纷至沓来,甚至都弄不清楚,他自己那双眼睛究竟是睁着还是闭上了……总之,在阚大爷脑海里,一幕接着一幕的,从一个场景转换到另一个场景,而且始终转悠着,仿佛停也停不下来。而在每一个场景里面,若让阚大爷去判断和衡量,他自己还真不明白,这里面那些故事情节的是是非非,究竟是喜是悲是苦是乐呢?!不过,阚大爷这会儿心里十分明白,且有些疑惑,为何今晚上没有了一点困意了。
二小子客厅西墙上那北极星牌的挂钟,刚刚敲过了三下不久。阚大爷正在盘算和顾忌还有多长时间就要天亮之中,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即刻在这间位于门厅东北侧的小屋子里面,荡漾起了低沉的鼾声。
“嗷、嗷、嗷……”突然间,阚大爷房间里传出来一声声低沉凄厉的惊叫声。
“爸,你干吗啊?!”二儿子阚进先的吼声,通过门厅过道,旋即传入了阚大爷房间里。其实,伴随着第一声喊叫,阚大爷也一个激灵,一下子便被他自己惊醒了。此刻,阚大爷已经摸索着翻身起来了,坐在床沿上,双目凝滞,正在那儿发呆。
听到屋外门厅里传来了二儿子呵斥声音,阚大爷尽管感到腿股之间潮糊湿粘着不舒服,而且小肚子下面也像是还鼓着一泡尿。但是,他还是只穿着秋衣,借着窗外灰蒙蒙色 ,一边摸索着来到门前,一边开了一道门逢,冲着斜对门那边一字一句地说道:“二小,我…我…我起来了,我没事。”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21 12:47
欢迎新朋友,四季歌因你更精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21 12:48
写文的医者,致礼!
问候克谐老师:handshake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21 12:50
第一章就已然入戏,精 !人物形象生动。欣赏了,继续关注后文
问候克谐:handshake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21 12:50
点亮提升,请大家都来读。{:soso_e181:}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22 08:45
《城里人》……第一篇环境和事端之(二)
作为中国一个大省的老城府,改革开放之后,又经过了五年多旧河道清理与改造,现如今若说起老市区城墙根下那一圈护城河,也就剩下在东门楼子前面那一段老河道里面,有时还能看见一些流淌着的明水,而其它地段,除了二三十年之前已经被填平或改道的之外,近二十年来,又因为一直没遇到过特大暴雨,所以绕着老城墙的南门、西门到北门周遭,如果不是老辈子的城里人,根本不会知道那儿曾经有过纵横交错的河沟和桥梁。再说了,曾经于解放前住在护城河边上那些老住户,首先从解放后拆掉老城墙根开始,历经近半个多世纪的拆迁、填河和扩路等不断改造,尤其是近十多年来,有过几次较大的城市改建。所以,那些护城河边的老人们早就不知搬到哪儿去了。即便就是东门楼子这一块儿,也只因为这里曾是一处万人大厂的宿舍区,尽管于市政规划中,也听说过要把水沟填平,并在上面修成公路或盖成大楼等设想。然而,这个大工厂已经多年不景气了,现在正式职工也不过三四千人;另外,单是大厂离退休职工,再加上他们的家属,不仅原先河东岸上宿舍楼没见减少,反而是越建越多了。而就在这不到二十年之内,原本只是在河东岸的连片大厂宿舍楼,不仅一个劲头地靠东西两面发展,且眼下不仅仅已经盖到接近东河岸的边上,甚至九十年代中期,就在大厂第一次大规模“关、停、并、转”之前,也不清楚通过何种途径,大厂还在河西沿上,置换了一片土地,并于“千禧年”临近之前,便在河西沿一侧盖起了大厂宿舍新区,也就是现在大厂宿舍9号院到11号院的位置。
阚大爷在昨夜里真正入眠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很晚很晚了,但他这一觉睡得却特别沉,若不是在噩梦中被自己嗷号醒了,还真难说这一觉究竟会睡到什么时候。
在阚大爷卧室里,于床铺脚头边上,放着一个方凳;而这个方凳旁边地面上,放着一个尿壶;而这个尿壶内,在昨夜里,就没有留下一滴尿。阚大爷起床后,依然习惯性地端起尿壶,用鼻子冲着尿壶口上,紧吸了几口气。因为没有嗅到尿壶有刺鼻异味,阚大爷便左手扶着方凳,俯下身子,伸出右手,便把尿壶放进了床下的紧里面。阚大爷又顺手从床底边上脸盆里,拿上了自己的毛巾,随后,他摸索着推开门,来到了他房门边上的洗手间里面,转身便把小木门轻轻合上了。
说起来,这三室一厅“七零”标准的楼房设计,若认真算起建筑面积,都要接近“八零”了。按说九十年代中后期盖起来的楼房,在整个结构布局和舒适度设计上,也应该比较现代化吧。然而,那卫生间整个大小,若是一个成年人站在里面,简直就不敢急转身!若不小心,稍一活动,不是碰到脑袋就是磕着膝盖,或者蹭得衣服上各处是灰尘。就在这样一个狭小空间里面,除了蹲式便池之外,在西南墙角上,还有一个方形涮拖把用的低矮水泥池子。此时,就这个水泥池子中间,还放着一个塑料桶,桶上面那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正隔不了几秒钟,便会滴下一滴水来。而这会儿,那塑料桶里面的积水,眼看着快要满过边沿了。
阚大爷把那条只属于他自己的皱皱巴巴干手巾,在那个积水快要满过了边沿的塑料桶里面,只是往水面上沾了一下。借着手巾的湿乎劲儿,阚大爷先是抹划了一把脸,然后又使劲地擦了一会儿下身;他又把那毛巾放进水桶里沾湿后,再拿出来,并用双手轻轻地揉搓了两下,随后便把毛巾拧干了,转身挂在了北墙面一扇小窗户的铜丝上面。
阚大爷回到自己屋里时,窗外已经开始放亮了。阚大爷心里也清楚,往常在这个时候,他不单是已到了河对岸,甚至在河东岸边上已经和老王头抽完一根烟了。
从昨夜到今晨,对于阚大爷来讲,冥冥之空,仿佛存在一只无形大手,就一直牵扯着他腿脚,重新凋整着他数年如一日的生活节奏。所以,今晨当阚大爷迈出自家门槛时,足足比过去晚了一个多时辰。
正当阚大爷带过自己那间房门时,恰好二儿媳妇穿着睡衣,正披头散发地从她那个房间里推门出来。公公和儿媳妇,两个人仿佛谁也没有瞧见谁,更也没有一个说话的。随着阚大爷带过来大门的时候,那门缝里也刚好传出来“咣”一声,显然是关厕所门的动静,紧接着便是“咔嚓、咔嚓……”的响声,不用说那是在顶上厕所门的插销。
从阚大爷住的单元楼门口,走到大厂9号院宿舍的东大门,虽然还要拐过一个楼角,但这中间整个长度,也不过百十米。往常阚大爷一早出来时,因为时间确实太早,甚至周边树上的小鸟,都还在睡着。因此,阚大爷以往走在这段路上,除了总见到传达室的大胖子保安,一只手托着一个大玻璃杯子,就站在传达室的玻璃门窗里面,瞪着大眼珠子一个劲往外瞧着;若还能遇见的,再就是一两个同样出门遛弯的老熟人;其他的,也不管熟人还是生人,一般情况下都很少碰面。
“爷爷好!”
“爷爷早上好!”
“阚大爷,早啊!”
“阚叔,慢点!”
“老阚,遛弯儿去啊?”
“阚股长,没事吧?别放心里,看开点。在家里呆着吧,还出去溜达啥啊!”
阚大爷今天出门着实是太晚了,这会儿他走在路上,尽管依然只是低头走着自己的路,但路边四周那些问询或搭话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而上面这最后一个话音,却是来自正站在传达室门旁的一位和阚大爷年龄相仿的老头,但这个人就是曾经盗卖大厂里铜条,被当时治安科小班长阚宗山(阚大爷的大号)抓了个现行,随后便被调出了大厂二车间的张疯子(不知大厂由谁何时给他取得外号)。
若按出生年头,而去不计较生日,阚大爷应该有八十三岁了吧。尽管耳朵有些背,但走过这十来分钟的路上,无论是儿孙辈的问候,还是同事徒弟的搭讪,甚至就是张疯子连风带刺的嘲弄,阚大爷还是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但是,阚大爷对于谁的问询话语,都没有给予任何回应性表示,一如既往地眼睛瞧着脚下不过一步多远的地面,面无表情地朝向河岸公园,一步一步,不急不慢子,就这样一直往前走着、走着、走着。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22 08:56
继续关注后文,问候克谐:handshake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22 10:45
《城里人》……第一篇环境和事端之(三)
老城府东门楼子这一块儿,现在城里人都称作“河东公园”。说它是公园,其实这儿根本没有收门票的地方,更没有什么假山、秀水、会所和餐饮等可供观赏休闲的景观佳处,除了一处婴幼儿可以玩耍的滑梯、摇摇车、蹦蹦床之外,再就是和大厂宿舍院里一样的公用健身器材。不过,也就在近两三年中间,这一处河两岸,凡是有空闲的地方,全都种上花草树木,尤其是那一些四通八达的羊肠小道,都被铺设的格外平整和别致。其实,若把这地方与大厂宿舍里面一个个休闲场地比较起来,要说是最令人惬意的玩意儿,尤其对于老年人而言,又特别是对于老年人中的女同志来讲,一准就是河西沿上面,就在靠近大厂9号宿舍院东大门不远的一处公共厕所了。
现今这城里面,像是干净的都要让人心花怒放的大小便场所,虽不能说随处可见吧,基本上也都容易找得到。但是,要说起来设在东门楼子的这一个现代城市化公用卫生间,这一年多来也只有阚大爷心里最清楚,不但一下子解决了他自己多年来牵肠挂肚的大难题,而且他那耳朵根子,也真的清净了许许多多。
屈指一算,阚大娘一觉没醒过来,溘然而逝,都要有五六个年头了吧。而在户口簿上像是只比阚大爷年长三岁的阚大娘,实际情况应该要大出七八岁的样子。阚大娘的一生,不单是耿直倔强,而且在人前人后,也一直都是十分要强,起码在家庭事务上,特别是凡娘们家应该会做的活计,阚大娘从来就没有屈服过谁,更没有认过输。自从进了城里,特别是跟随阚大爷落脚大厂后,无论是住在街道平房,还是于大厂老楼道或新宿舍区内,左邻右舍没有一个不清楚大厂阚大娘的作派。其实,归结外人对阚大娘一生的评语,毋庸置疑,咱这位阚大娘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鲜活典范啊。
在大厂里面,说起阚家门那三个孩子,凡熟悉的都清楚,他们兄妹三人像是从娘胎里带来的面相不和,但在阚大娘健在的时候,无论三个子女结婚前还是成家之后,即便逢年过节不到一起,但不出一年半载,一家人还能聚在一块儿,总能安稳地吃上一顿团圆饭。自从阚大娘走了以后,除了老三胖妮子,基本每周都会到她二哥家里,帮着收拾一下她爸的屋子,而阚大爷一年到头要和大小子阚大海见个面,即便连路上碰见都算上,也不过有数的几次。
虽说今早上,是阚大爷近些年来出门最晚的一次,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会儿在阚大爷眼里,这周围四边都比以往显得格外清明而透亮了。阚大爷才出大厂宿舍9号院东大门,一眼便瞧见了大马路对面,那个粉刷一新且是白兰线条墙面的公共厕所。此刻,他下腹部自起床就有的小便压力,这会儿愈发忍俊不住了。阚大爷朝向公厕那边,赶紧加快了步伐。
“老爷子怎么出来晚了?睡过头了!想大娘了吗?里面刚擦了地啊,慢着点啊!把纸放进篓子里啊!哎、哎,你把凳子拿进去干嘛啊?放门口上就行,给你说了多少次了……”看厕所的一位中年妇女,又见到阚大爷低头盯着台阶,只管忙活着进厕所。她从打开了一半的玻璃窗子里面,探着身子,伸出来整个脑袋,眼睛盯着阚大爷的背影,一个劲地喊开了。
过了好长时间,阚大爷才慢腾腾地从厕所里走出来。他顺手拿起门口墙边的马扎,一句话都没说,慢慢地下厕所台阶,沿着厕所旁边小路,转身向河下沿走去。
在河西沿这块儿,也就是靠近这个公共厕所的东北方向,就是小孩子们上学时,若要想抄近路,就必须经过的一个由大厂七十年代焊接的钢架铁皮样式渡桥。在公共厕所东南侧不远处,还有一个长方形台子。这个方台子,则是由当年大厂盖新宿舍楼时,用建筑垃圾铺垫起来的。现如今这个方台子四周,已经新添了一圈大理石栏杆,那栏杆上一个个莲花座和菡萏骨朵,都精致打磨的十分光滑而细腻。眼下,那方台子的整块地面儿,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资金,就在三四个月之前,就已经变成了带荷叶图案的水磨石了。所以,近一段时间里,就在这个方台子上面,不但一早一晚变成了附近大叔大妈们跳广场舞的专用场地,即便在上班的时间段里,这儿也都是一些像特别专业的舞者和拳师,以及类似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们,专门交流技艺的固定场所了。自从方台子修葺一新之后,阚大爷也只是远远地望着那儿瞧过几眼,甚至一直没有去那儿站过。
阚大爷来在厕所后身的三岔道上,就在将要往北拐的时候,恍惚之中,在他视野里,仿佛觉察到方台子那边有人正向他招手。阚大爷驻足,并抬起头来……就在这一瞥之间,其实都不用定睛细瞧,一股暖流已经涌上了阚大爷心头脑海。
在阚大爷浑浊模糊的视野里,她好像一簇丰腴的白莲花。尽管这时候在方台子上面,或胖,或瘦,或高,或矮,一个个像是白花样的影子,足有七八朵吧,但阚大爷心里明白,正在招手的那一朵,就是朝着他自己来的。是啊!用不着定睛细瞧,阚大爷一打眼,便知道招手的那位,正是比他自己还早了两年退休的大厂医院方大夫。
阚大爷停住脚步,就在原地站着,似乎还在犹豫是否走过去。这会儿,方医生在那边干脆打开了手中的大红扇子,正伸开前臂,并用红扇子一个劲地向她自己怀里比划着。阚大爷还没有傻到分不清内外,他抬脚便向红扇子指引的方向走去。还没等阚大爷走到方台子跟前,方大夫一边迎面走过来,一边嘻嘻哈哈地喊道:“憨老头,你跑什么呀?我又不吃了你。多长时间不见了!以为你死了呢!”
“老人节不是刚见面吗?”阚大爷一脸苦笑地抬头回了一句话。
“你憨啊?还是真傻啊!老人节我还在上海哩。你见鬼了?哦,你说去年老人节吧。老憨,你真老糊涂了吗?快点,坐这儿歇会儿吧。”
方大夫冲着阚大爷,随说着话,并用折起来的红扇子指了一下小路旁的一条石凳。还没等阚大爷回过神来,方大夫已经又把手中红扇子铺开,一屁股坐在了石凳子上面。
“凉吧?你坐这个吧。”阚大爷看到方医生坐下了,便把手中马扎,伸手递到了方大夫眼前。而阚大爷整个面部,却一直毫无表情,他呆呆地站在路旁,一边慢腾腾地低声说道。
“行了,你那毛病怕凉,我没事。”方医生没有去接阚大爷马扎,她就稳坐在石凳子上,并示意阚大爷也坐下。
“方大夫,我们走了啊!”一个声音,从方台子那边传过来。
“大姐,我先走了!”又一个声音,又从方台子那边传了过来。
“方姐,明天喊着我啊!”从方台子那边儿,又一次传过来了一个响亮清脆的声音。
在方台子上面,那些穿着服饰一致且颜色煞白的老太太和小媳妇们,可能看到方大夫在这边坐下了,便向她打过招呼,随之就各自散去了。方医生只是向她们摆了摆手,即没站起来,也没有答话。
“你知道了吧?”阚大爷刚坐稳当了,眼睛仿佛看着方大夫胸前,这会儿才说出了,自今早上到现在的第三句话。
“这事还瞒住了?厂里不都知道了。我过来就想给你说,你别傻乎乎地想不开。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海子要是真聪明,别揽事就行。”
方医生高高地坐在石凳子上面,冲着坐在斜对面矮马扎上面,像是一直低着头的阚大爷,一边指手划脚地说着……就在这场景,若打老远一瞧,方大夫就是在教育一个孩子。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7-22 13:03
不错,揭开了好戏的帷幕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22 19:17
方医生出场了。欣赏,继续关注。问候克谐:handshake
作者: 李听圃 时间: 2015-7-22 22:33
关注这个作品,它寄寓作者许多的期待。我们一同来破解生活中的难题。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23 08:05
继续关注后文,问候作者{:soso_e160:}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23 15:36
《城里人》……第一篇环境和事端之(四)
大厂医院的方美华,究竟是如何进厂的呢?其实像这样问题,在整个大厂里面,从来就没有成为一个故事。
话说全国解放以后,就在城市里面都在鼓捣公私合营那会儿,人家方美华的父亲,于老东门楼子附近,已经就是一位饶有名气的中医大夫了。凡是大厂里的老人们,一般都清楚当年从铆钉厂合过来的那个瘸子副厂长,要不是方美华她爸爸,其整个人早就废了。所以,一旦知道了这样一件事,人家方美华能够进大厂,并顺利安排进了医院,且还当上了有职称的大夫,即便不是大厂的人,也就没有谁再去想别的问题了。
在大厂里面,只要一说起方美华大夫,大概现在年轻人,都不会再去关心某种事情。若要放在过去,就算是十多年之前吧,凡听说过方大夫家庭故事的,没有一个不同情她的。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正值大厂最红火的时候,也就是那会儿,就在第一批进大厂的大学生中间,有一个南方人,若说具体点,就是上海市里的一个男青年。他一米八多的大个子,人不但长得英俊,而且能写会画,尤其那交际舞跳的,连男人看在眼里,都既喜欢而又嫉妒。不仅是五六七八十时代那会儿,甚至一直到七八年前,就在他得脑溢血去世之前,不光是听一些传言或胡说,仅仅是那些熟人们亲眼所见,说是被他勾拉上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厂里厂外的就多了去了。但是,人们之所以同情方美华医生,还不仅仅因为大厂里的这位风流人物,也正是她的对象、爱人、丈夫和老公……这样一种事实。若说实话,单纯在大厂里面,方美华大夫之所以能够让人们同情,如果追根到底的话,大概就在于她接连生了三个女孩子。当然,在今天,人们若提起大厂医院里方医生家的三个姑娘,即便用最时髦的“羡慕、嫉妒、恨”字眼,都没有一丁点过分的地方。是啊,人家方大夫的三个姑娘,别说姊妹仨那模样长得一个赛过一个漂亮,而且在学业人品上,也是一个顶一个的叫做“真棒”。
方美华的大姑娘,当年在大厂宿舍院里,还是第一个考上大学的。随后,她家仨千金,不仅都考上了名牌大学,此刻于国内,就是号称“北、上、广”的大城市里面,竟然还一处住着一个。据说,方医生家的老三,都当上博士了。多年以来,在大厂宿舍院里,方大夫家的三个丫头,不但一直是大厂所有孩子们的学习榜样,而且,更是那些毛头小子们,公开或暗地垂涎的对象。虽说大厂内外,方美华的三个姑娘,近乎众所周知的异常美丽且学业优秀,但方大夫在她家中,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手”的名声和地位,却始终没有改变过。要说方美华在她家里,单说在大厂里面最出名的事情,也是流传最广的话题,而且还是总让人沉思不解或摇头咋舌的故事,这就是一直到她丈夫瘫痪时,他整天骑着乱转悠的那辆跑车,都是由她方美华,天天扛上五楼的。
话说在这老城府里面,原本就不多的几所大学,正是在今年暑假后,才开始实施了合并重组。由此,今年这城里的大学新生报到,都要比往年晚了一个多月。当这城市里大学新生报到之际,方美华和她二女儿一家,才刚刚从上海一起回来。
大厂医院方美华大夫已经到家的消息,应该说是“不胫而走”。于是,过去和她一起逃广场舞的那帮姊妹们,听说她回来了,便通过各种途径,一致要求她赶快归队。然而,近来每一天从早到晚,方大夫却意外地增加了一项必须要做的家务……这就是,她必须忙活着二女儿的儿子,来家里吃饭和住宿。所以,近一个月了,无论早晚,方美华医生始终没有出来跳舞。
方大夫在上海的二女儿孩子,今年高考成绩非常不理想,她女儿找到了自己高中时的同学,总算让她儿子进了姥娘门上,唯一一所部属级别的高校。方大夫家的那个外甥狗子,来到这个确实相对上海来说,完全就是“即小又土”的小地方。所以,人家方大夫的外甥,自然是横竖看着哪儿都不顺眼。首先,人家嫌弃这儿学校宿舍的条件太差。于是,这孩子在学生宿舍,没住两天,便搬进了姥姥的家里。要说起来,也是巧合,大厂东区那一片“专家”楼,恰好距离那所重点高校不远。因此,尽管二女儿一再来电话,催促着让她孩子还是回学校居住,但姥姥的话,那孩子根本听不进去。不过,就在上周末,可能是因为无线网络,抑或是大学晚上开始有课了……总之,方美华家的这个外孙子,眼下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有再回大厂宿舍了。
就在昨天,曾经一起跳舞的两个老姊妹,来到了方美华家里。她们一是送来了,前些日子,才定做的统一服装;另外,就在她们老姊妹一起闲聊之际,自然而然地扯到了大厂里面近来的最大新闻:
“厂办主任阚大海被抓了!”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24 08:10
方家的故事有声有色。拜读
继续关注后文。
问候克谐:handshake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7-24 08:21
继续关注!
作者: 夏末微凉 时间: 2015-7-24 08:28
细读学习中……问候克谐老师。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24 11:43
《城里人》……第一篇环境和事端之(五)
阚进先的儿子壮壮在外地省属医学院上学,说起来也有几个年头了。昨天就在回家吃饭的路上,阚进先接到了儿子电话,也不清楚这孩子从哪里听说他大伯被抓了。阚进先尽管在电话上,呵斥儿子别瞎说,但心里还是纠结着不是滋味。
自从阚大娘走后,壮壮上学虽说住校,但总是有大厂或学校班车的便利,尤其晚上,这孩子经常回家食宿。等上高三时,特别是他们这个年级又回到本校上课,准备高考的那段时间里,壮壮基本就和在家门口上学一样了。赶等到壮壮出去上大学以后,阚进先便开始中午开车回家吃饭。虽说阚进先开车回趟家,单程少说也要半个多小时,但若中午不回家,媳妇和父亲在家里根本就不开伙,一准都是凑合着吃午饭。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一是媳妇过了四十岁后,整天吆喝着减肥,确实每顿饭她基本不吃粮食,但那体重少说也有70公斤了吧;再者,父亲虽说一直饭量很大,但却从来不怎么舍得多吃,尤其是每顿新做的饭菜,基本不怎么动筷子,而只要听说不吃完就把剩饭倒掉,即便到了这个岁数,阚大爷也能够每顿饭,有多少吃多少。毋庸讳言,眼下即便是大小伙子壮壮在家时候,一顿正餐即便三个炒菜,也要剩下一多半,尤其是馒头或米饭,若按十年前那样准备,同样一顿饭的数量,眼下就是吃上三顿,也消灭不干净。
昨天中午,一进家门,满腹心事的阚进先,一眼又看到桌上三个菜一个汤,另外还有昨晚剩下的一大碗米饭,旁边一个盘子里还有三个高庄馒头。阚进先立即耷拉下脸来,冲着媳妇没好气地说道:“说了多少次了,少做点,少做点。你有点数吗?家里几口人啊?你做这么多,吃得了吗?”
“哎呀,你这人不知好歹吧!谁又惹着你了?晚上少做点就是了。要不,你中午就别回来……”媳妇在一旁盛着稀饭,也沉着脸没好气地吆喝。
看到二儿子夫妻俩都沉着脸,父亲坐在桌边上,一句话也没说。阚大爷端起一个空碗,把每个菜都只盛上一点点,伸手拿过来一个馒头,便低头吃了起来。
阚进先因为有心事,没吃几口饭菜,便起身要穿衣服出门。媳妇也赶紧站起来,一边说着这段时间这么忙吗,也不能睡会午觉啊;一边过去拿起阚进先的皮包和车钥匙,递到了他手里。媳妇站在一旁,又说道:“你这么忙,中午别回来了,还能在厂里歇会儿。放心吧,我和爸炒一个菜,就吃得挺好。”
阚进先一边接过媳妇递过来的东西,一边稍迟疑了一下,却欲言又止。阚进先站在门前,一边看着父亲背影,对媳妇嘱咐:“天冷了,别让爸老在外面呆着。”随后,又解释说,下午有个早来提车的。
阚进先没再和媳妇提其它事情,总觉得心里烦烦燥燥的,他离开家门,开车径直去了修理厂。当阚进先进了厂门时,一向很少来厂里的大师兄,却一个人已经在厂房二楼办公室里坐着。见阚进先走上来,大师兄示意他关上屋门,张口便问道:“老二,真的假的,怎么都说海哥进去了呢?”
阚进先在来的路上,还在盘算着,是否先问问大师兄有没有听到关于大哥阚大海的消息,而一进门就听到了这样一种问话,他张口便说道:“妈的!都是哪儿来的消息啊?老大,你听谁说的?”
“老二,你先沉住气,可能是真的。说是已经抄家了,是外面来的人。厂里一些领导,都弄不清楚因为啥事。你嫂子这事也不给你说吗?”大师兄一边递给阚进先一支他自己一直抽的软中华,一边小声地说着。
大师兄站起来,他自己也点上一支烟,又嘱咐阚进先:“老二,别管这事真假,回去先给老爷子吹个风。大厂里人多嘴杂,老的老了,最怕这种事!我知道这边最近很忙,老三在外地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已经和老四说了,让他多盯着这边的事。老二,听我说啊,海哥别管啥情况,那还叫事吗?现在当官的那些熊毛病,谁还不清楚啊!但你在家里,包括你嫂子那边,可都全仗着你哩!你小子别犯浑啊,有事一定多和弟兄们商量。我有事先走了,我再找人打听打听,有消息电话联系。”
阚进先听着大师兄教训,一只手拿着点着的香烟,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就一直站在那儿,只等大师兄开开门,并示意让他留步,阚进先才回过身子,一屁股坐到了自己办公桌前。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烟,随后,便开始四处打电话了。
在阚进先心里,他一直认为自己父亲阚宗山,从来都是一个胸怀可以放得下任何事情的大男人。因为,在大厂阚家门里,一直和父母守在一起的阚进先,尽管和父亲很少有语言交流,但在他印象中,自己父亲从来没有过一次,哪怕是针对国际或国内的特别重大事件,而在一旁发发感慨,或透出忧患意识。多少年来,即便面对那些发生在家庭里面的大小事情,父亲阚宗山也都是听之任之,完全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或言“安之若素”的姿态。
阚进先很少见过父亲摔盆子砸碗或高声呵斥过谁,即便用语言直接顶撞阚大娘的情形,也不过就是屈指可数的两三次。所以,对于大师兄的提醒和批评,他没有十分在意。此刻,阚进先真正担心的,却是大哥这事一旦成了事实,侄女阚晓春别再出其它问题。
生于八十年代的阚晓春,按说也成长于工人家庭。不过,阚进先尽管从来没有公开和谁说过,但在他心里一直认为,大厂阚家门的这个大孙女完全受了她那上过大学并当过副处长的姥爷影响,更加上爷爷奶奶和父母一直宠爱呵护备至,那阚晓春十足像眼下所谓“女汉子”一样,别管她自己有什么具体的能耐和本事,但只要面对整个世界,管它是什么天王老子帝王爷,她一概看不到眼里。其实,阚晓春在花钱上,倒不能算是大手大脚,但她那说话和办事情的做派,简直比她小叔当年还要“愣头青”。
大概在四五个月之前,大哥阚大海打电话到修理厂,咨询他兄弟现今私家车年审的一些新规定。在电话上,大哥说到女儿年前就生二胎了,春节前后他和大嫂决定去国外看看女儿一家,还特别提到了,女婿父母那边已经抱怨这边的姥姥姥爷,一直不去照看孩子的琐事。阚进先当时手边有很多活,也没结合哥哥的话,只是讲清楚了大哥咨询的问题,便把电话挂了。从那以后,阚进先就再也没和大哥一家人有过任何联系。
就在这个下午,除了根本没想和大嫂联系之外,阚进先用手机或办公电话,和大厂里外的熟人,打听了一大圈。而从获悉的所有信息中,也只有大厂一把手去北京开会已经半个多月了,这还算是一个新闻,像其他的,还没有大师兄中午说的明确和果断。
临近下班时候,大师兄又打过来一个电话,一是点明阚大海的事情确凿无疑;另外,就是提醒阚进先,若给他嫂子打电话时,千万别扯落其他事情。
到了晚饭时节,就在即将进家门的那一时刻,阚进先才决定了先和父亲挑明大哥的事情。尽管大嫂一天都没来一个电话,但阚进先估计,大嫂很可能晚上会和这边联系。因此,阚进先觉得必须提前和父亲打声招呼,好让他老人家心里,早有个准备吧。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24 14:51
《城里人》……第一篇环境和事端之(六)
那一天,阚进先吃晚饭的时候,与父亲和媳妇,轻描淡写地说起来,大厂里领导层出了点问题,可能也牵扯到了大哥,并说晚上可能大嫂会和这边说明情况。但是,等了一个晚上,大嫂那边,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二天一大早,阚进先没有按计划去西郊提车,而是开车直接去了修理厂。到了办公室里,那一个由朋友新近介绍过来的小潘,正在收拾着被扔的到处都是的烟头、碎屑和脏纸杯子。看来,昨晚上又来了不少人在这里玩牌了。阚进先交代小潘先“打的”到西郊,把昨天约好的车提出来。等小潘一离开,阚进先便把办公室的门插上了,按照昨晚想了一夜的话,只是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大哥家里的电话。
其实,本来昨天回到家里,阚进先就一直想打这个电话。但是,阚进先心里盘算了好几回,顾忌当着媳妇的面,若他自己先打这个电话,一定又会被媳妇数落一个晚上。所以,阚进先就一直强忍着,但没有想到,今早出门时,媳妇却对他说:“不管怎么着,都是你大哥,你还是去看看你嫂子吧。”
媳妇仅仅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却让阚进先含着眼泪出了家门。
“老二啊!你哥怎么办啊?呜…呜…呜…”大嫂可能看到了来电显示,知道是老二那儿电话,电话刚接通,话一出口,哭声也传了出去。
阚进先强忍住眼泪,平稳了一下情绪,一字一句地问道:“几天了?”
“快一个星期了!一直没敢给你说。”大嫂抽泣着回答。
阚进先又问道:“说抄家了?春知道吧?”
大嫂在那边回答道:“抄什么家啊!咱家里有么啊?把你哥放家里的手机和几个本子拿走了,要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春昨晚上来电话问过,我没有说。她孩子还小啊!”
阚进先又问:“春生了吗?男孩?女孩?谁带着上家里去的?你见大哥了吗?”
嫂子回答:“黑子领着来的,那两个人说话不像咱本地的。厂长先进去的,都不知道人关在哪里?春又生了的男孩。”
“呃!厂长也进去了?怎么没听说啊!他不是去北京了吗?”阚进先显然十分吃惊地询问。
阚进先自从买断工龄而离开大厂后,便和几个朋友合资办了个汽车修理厂,这事屈指一算都快十年了。昨天,要不是儿子从大学打电话过来,打听他大伯的事情,阚进先也不会向大厂里几个哥们了解情况。
“老二,爸和胖,没事吧?过两天我去看看咱爸。”嫂子的情绪,好像渐渐平稳了,说话也变得正常起来。
“咱爸没事?三就会哭呗,还能干啥!你不用过来了,在家里等信吧,自己多保重。我给你一个手机号,有事给我打电话。”阚进先这会儿脑子飞快地旋转着,并漫不经心地对电话里答复着。
“老二,我有你的手机号啊。嗯…小胖大伯哥不是公安吗?让他托人问问不好吗?”大嫂这人一直就是这样,用着人时,谁都能干啥,在她脑子里一清二楚,而用不着别人时,即便就是一个家里的人,也同样都是不理不睬的。大嫂子这德行,也是阚进先最看不惯的地方。在过去,大嫂子和小姑子即便站在一个屋檐下,俩人都没有什么话可说,而这会儿,大嫂子竟然还提到了妹妹三胖,随后却又说出来这样一种腔调的话语……“腾”的一下,阚进先那火气又一次攻上了脑门,他随即应道:
“他一个交警能干啥!这种事,就是公安也帮不上忙。嫂子,你千万别听别人的。大哥这事还得靠厂子,我一会儿把手机号发给你,春那边等等再说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阚进先没听到大嫂再说什么,“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了。随后,他改用自己手机,给大厂里安全处黑子打了一个电话。
“啊、啊,听不清楚啊!我出去接,等会儿!”黑子那边,好像有什么事,明显很不自然地接听着电话。过了一会儿,黑子在电话里说道:“二哥,你说吧,我出来了。”
“我哥事大吗?怎么回事啊?听说厂长也进去了!”阚进先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
“要不是那个私孩子,厂里能出这种事吗?他妈的!就是个傻X包工头,就知道拆东墙补西墙的。他妈的!他什么时候领导到这么大的厂子啊!”
黑子一放松下来,张口都带着脏字,好像他那边的火气,明显比阚进先这边还要大的多。
“哎、哎!别你妈胡扯了,老大事大吗?”阚进先也随着黑子的口头语,十分不客气地又问道。
“二哥,说实话,海哥干了这么多年,能没事吗?他别揽了自己身上就行……”黑子那边说出来的,确实也都是实话。
“嗯…嗯…老弟啊!具体事儿你知道吧?”阚进先这会儿还比较清醒,也想明白一下他大哥究竟是那儿出了问题。
“哥啊,不是厂里的问题,是上面的事。那王八蛋,是戴帽下来的。总公司批了很多钱,都让那王八蛋贪了!这事海哥应该最清楚……”黑子在那边总算是给出了一个确切的说法。
听着电话里黑子欲言又止,却也点明了大厂里几件大事,阚进先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感觉胸口闷得难受。于是,阚进先急促地吹了一口粗气,尽量用平和的口气,接着对黑子说道:“好吧!兄弟啊,你要是能见到大哥,让他放心,家里有我哪。改天咱兄弟们再说,厂里这边你多费心吧!”
阚进先极力强忍着眼圈里滚动的热泪,并按耐住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会儿究竟应该向谁发的火气,尽量把人情面子上的那些客套话,都说全活了。其实,阚进先之所以和黑子说话一点没有客气,不但是因为他俩都是大厂子弟,更因为当年这个黑子能进大厂安全处,全靠阚家老爷子出面疏通的关系。
“二哥,你放心吧!有啥事我给你说。”黑子如此承诺着。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24 16:55
《城里人》……第二篇阚宗山在家乡的那年那事之(一)
快到中秋节了,山沟里水已经冰渣凉的刺骨钻心。阚宗山把一早师娘拿到铺子里的两个贴饼子,塞进怀里,又使劲扎了一下布护腰,脱下棉布鞋来,挽起了裤腿。他一手提着一只鞋,小心翼翼地趟水过河。
“站住!揍嘛的你。”突然,河对岸土埂子上面,一下子冒出来两个人。尽管天才麻麻亮,阚宗山还能看出来,那两个人都还是不如自己高大的半大孩子。阚宗山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趟着河,并声音粗壮地喊道:“俺回家,下庄阚家的。”
“从哪里来的你?”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声音挺细尖,又远远地问道。
“陈庄铁匠铺的。”阚宗山应了一句,就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昨儿下午,总算和陈师傅一起,打满了那一铁盒子的马掌。到了张灯时分,阚宗山上了店铺的门板,已经在铁匠铺子一角床上睡了。而这会儿,陈师傅又从院子那边过来,敲了敲门后,冲着屋里喊道:“冬子,你娘捎话来,让你明儿回去。”
上一次也是从这条道上回家的时候,恰逢刚开春不久。阚宗山还记得,当时这地儿河北岸那棵老桃树刚开了花,来到这里便能闻到一阵阵隐约的花香。阚宗山才过了河,就一屁股坐在河边沙土地上,先搓干了脚面,穿上鞋后,故意没有理睬,一直就在那边探头探脑的两个孩子。阚宗山站起来,一边放下裤脚,一边把身子上下扑打利索了,这才又往东走了几步,并从河岸另外一侧斜坡上了岸。
才到了河沿上,虽然还看不到自家庄子,但就近几个零零散散的村子上空,总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过去,在这个时辰,除了个别家里有赶早的,一般还没有到做饭的时辰。而此刻,举目所见,好像家家户户都是炊烟袅袅。阚宗山都不用回头,他单凭直觉就能感觉到,那两个孩子还在那儿老远地盯着自己。于是,阚宗山便加快了步伐,但越往前走,他越感到这儿四处的空气,仿佛愈发凝重起来了。
日头虽还没有出来,但东方已经见到了光亮。阚宗山走的是去这地方叫“下庄”的一条小道。又翻过了一道不高的山梁,阚宗山总算远远地看到自了家庄子。不过,此时自家庄子上空里,也是一片烟雾缭绕的。
距离家门口还有一二里路之际,那四周田间地头上面,逐渐可以见到人影子了。阚宗山从庄头南洼北侧路过时,一眼可以看到一百米开外,大洼两侧全都是人,那些人都在那儿蹲坐着,怀里好像还抱着枪。
阚宗山没敢细瞧,更没敢停下脚步,他赶紧朝自家大门那边匆忙奔去。
在这方圆百里连片起伏的山坡丘陵地上,中间被一条大沟隔开了。而以这条大沟为界,便是基本正南正北朝向的两个村庄。北边的那一个叫“上庄”,而南侧的也就是“下庄”了。也就是在这两个庄里,都曾经流传着一个情节内容基本雷同的古老故事。
大概在明朝万历年间,有两个从南方过来的学子,他俩原本是结伴进京赶考的。其中一个姓“史”,另一个则姓“阚”。据说,当时就这附近山沟里,住着一位挺有名气的隐士。这两个路过的学子,便从县城,专程来到此地,说是慕名登门拜师。然而,他俩找到了那个隐士之后,就在此处一住三年。随后,两个人还分别娶了那位隐士的两个女儿,并从此长居,生存繁衍。传说,在明末清初之际,这儿上庄就叫“史家庄”,而下庄就是“阚家庄”。就在满人刚开始“入关”时节,史家就有人在朝廷里做大官,当时满族一位王爷带兵打仗路过这儿,就在此地界有过一次十分恐怖残酷的掠夺,并且还是一次惨绝人寰的杀戮。清朝立国后不久,也不清楚具体从那一年开始,史家庄便改称“上庄”,而阚家庄便成了“下庄”。到了民国时期,无论在上庄还是下庄,虽说都还有不少姓史和姓阚的,但这两家姓氏人家顶多算是“知名”而已,却不再是这两个庄上“大姓”了。
就在老城府解放之前,下庄有一户史家,即便从乡镇上算起来,也是当地较大财主。也就是这一户史家的人,在民国初年就有留洋和当官的。不过,当日本鬼子在下庄一个山梁上建炮楼时,这一户史姓人家就已经南迁了,只留下一些看家护院的本家。其实,无论上庄还是下庄,比起史家来,倒是姓阚的人家,更加旺像一些。在这附近十里八乡中,凡是做买卖和会手艺的人,他们很多都姓阚,尤其在上庄阚家门里,干木匠和会说书唱戏的更加突出,近乎比比皆是了。好像源于这两个村庄里那个美丽传说,不仅是在这两个村庄里,就是在整个乡镇子中,凡是“史“姓与”阚“姓两家人,他们之间相互通婚或换婚,基本成了当地流传已久的一种习俗。
阚宗山一大早从铁匠铺出来,刚迈进家门,第一眼就看见他娘,在西边伙房窗下,正坐在蒲墩子上,左侧小脚往一边伸着,右腿盘着,左手拿着勺子头,把手边瓦盆里已经不多的面糊子舀到铁鏖子上,右手一边续着柴火,一边摊着面饼。在他娘右身边板凳上,放着一个盖垫,而盖垫上那一摞子面饼,足有二三十张了吧。可能是近来有过几场连阴雨的缘故,那些柴火着实有些湿了,鏖子四周冒出来的浓烟,弄得院子里外到处都是。
“娘,我回来了。我带回来两个饼子,娘你尝尝。是俺师娘贴的,可香来。娘,大沟里咋那么多兵来?这饼子是给他们做的吧?”阚宗山从门过道那边一冒出来,便径直向他母亲身旁走去,左手一边从怀里掏出饼来,一边说着话,右手已经从饼上掰了一块下来,就蹲到母亲左侧身旁。阚宗山就在说话之间,已经把掰下来的那块饼子,送到了他娘的嘴边上。
阚宗山他娘立即把头扭到一边,没去接那口饼,却随即说道:“冬儿,咋回来这早来?快到你哥那里,把饼给马拴吃吧,他从昨午上就嚷着要吃面来!过去赶快回来,把这粮食快点送到你四婶子家里去。这是公粮,见了日头就要送到。别吃啊,回来我给你做新的。”
若按照农村计算年龄的办法,阚宗山她娘这一年接近五十了。要是细说起来,阚宗山他娘已经生育的孩子,连上前两年在大沟里淹死的傻瓜老三,应该有过三男四女。在阚宗山和他大姐中间,曾经还有过两个姐姐,阚宗山模糊地记得,他那两个姐姐都是在十来岁上,听说是得“白喉”病死的。在阚宗山兄弟姊妹七人之中,若按出生年龄,阚宗山的大哥排行就是老大,之后一个大姐是老二,中间便是病死的两个姐姐,而阚宗山应该是老五,淹死的弟弟应该是老七。所以,在阚宗山下面,其实还有一个与阚宗山相差不到两岁的六妹。
当年在下庄,阚宗山他爹曾经给庄上史大财主的几个孩子教私塾。当那户史家人要举家南迁时,阚宗山的六妹也不过就十来岁。但是,这个六妹好像成熟的特别早,小小年龄却和史家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儿们,都能玩在一起。其实,一开始史家老爷子曾经有过一个意思,想按当地习俗,在这两家男女孩子中间,按照生辰八字早点订婚换亲。但在庄上,基本家家户户都知道,阚家的三小子从小就傻啦吧唧的,而阚家二儿子当初还在襁褓之中,就随着大姐换亲,已经和上庄村里出了名的“史大脚”订婚了。
暂且不说阚宗山娃娃亲的媳妇“史大脚”,究竟这样一个名声是怎么得来的,下面单讲一点关于阚宗山六妹的故事。
阚宗山的六妹,因为弟弟一生下来就明显傻,而上面两个哥哥都订婚早。所以,这个六妹虽然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清纯娇美,但按照地方风俗,女孩子超过了十二岁,还定不下来婆家,通常都会被耻笑的,最终全都是随便找个人家就嫁了。当初,又因为史家搬迁的十分仓促,前前后后也不过三四天功夫。也就在这期间,阚家六妹有一日曾和爹娘商量,要跟着史家人一块走出去。尽管,当时下庄的这户史家,确实在当地财大气粗,但下庄的这户阚家,虽说从阚宗山爷爷辈上,家业就开始败落了,而单单正是这户阚家人,直到清朝同光年间,还曾有人在中国各地担任过官吏。
尽管民间早就有过这样一种传说,就是到了清朝末年,大概那会儿相当于解放后省部级以下的官帽,都是可以通过捐钱得来的。据说就是和阚宗山同一个堂口的二爷爷,就在那些年捐了一个开封附近的县官。阚宗山还听过,这个二爷爷捐官拿出来的白银,放在堂屋里就是当初阚家吃饭的那个八仙方桌上面,一直往上可以排成一个元宝山。
阚宗山的六妹在还没有订婚的情况下,就要跟着别的人家出走。这种事情,按照当地风俗,基本等同于卖儿卖女。而这样一种名声,即便阚家已经不再富裕了,甚至就是穷困潦倒,但这样一种流言蜚语,也是家庭门面,所不能承受的。所以,阚宗山的爹和娘,都坚决不同意六妹要求,尤其是她娘,气得禁不住打了六妹,还喊着要撕烂她的嘴,随后便把六妹关了起来。但是,等史家人刚搬走不久,六妹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一夜之间,她人却不见了。从那以后,谁也没有再听说过这个六妹的音讯。在阚宗山看来,自从六妹走了以后,爹娘不但从来没再提起过她,即便别人偶尔提到六妹的事情,爹娘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难过的意思,好像在下庄这个阚家门里面,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一个女孩子。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24 20:04
人物性格立体,欣赏
继续关注后文。问候克谐:handshake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24 20:05
欣赏,继续关注:handshake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24 20:05
克谐辛苦了,继续关注后文:handshake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27 17:48
《城里人》……第二篇阚宗山在家乡的那年那事之(二)
阚宗山进城以后,每每说起家乡里事情,无论对方是否是家乡的人,凡和他们提及那一地区的“上庄”,大部分人即刻也就清楚了其大致方位和地界。因为,无论当下还是以往,“上庄”在省市地图上都还能找得到。但是,如果提到那块地方还有一个“下庄”,一般情况下,若是脑筋灵活的人们,或许心里即刻盘算,并顺口应答:“这下庄一定距离上庄不远吧?”不过,随后若再进一步追问:“那么,这个下庄具体在上庄的东、南、西、北哪个方位上呢?”对此,也就没有几个人能够说得清楚了。
若要探究“上庄”之所以有点名气的原因,或者有谁还想进一步了解,这个“上庄”为何能够引起人们关注的问题。那么,经过“溯本求源”之后,人们不难发现,这个“上庄”之所以能够出名,既不是在全国解放之后,也不是在民国时期,而是要追溯到清王朝早期的一些事情。是啊,若讲清楚这段历史,那么,“上庄”这地方最为辉煌显赫的具体年月,甚至要从清朝乾嘉年间全国大力整修水路航道谈起,并且一直延续到日本鬼子开始明目张胆祸害中国之前的故事了。的确,在今天用一些上庄附近耄耋之年老人们的话讲,也就是在“上庄”这个地方,曾经有过一出家门便可以乘船,“北上”可以进府或进京,而“南下”既可到达苏州和杭州。
话说清朝初年,就在史家庄已经改名“上庄”之后,原本区分“上庄”与“下庄”的那个山水沟,始终变化不大,倒是在“史家庄”西北边上一道汇集东西向山水的河岔子,却被清王朝改造成了南北航运线上的一条辅助水道。至今在上庄那儿,凡是七八十岁以上的老人们,还能记得这样一句老话:“若要玩,跑水船;若要欢,跟戏班。”
是啊!只要是有体力和精力,并且还有闲暇时间的人,在没有“声、光、电”现代传媒和交通工具的情况下,或许相当于当代农民工或城市无业游民身份的一些人,若想要见多识广,且还能够满世界转悠,并既能有饭吃,又有遮雨挡风的住处。那么,即便在眼下,有谁若是去船上打工,或去替戏班子扛活……如此模样的活法,确实依然会有一种格调特异的逍遥和自在。
话说自清朝早期伴随着水路航道的开发运营,随之老辈的上庄地界,也不断往西南和东北方向扩展,就在那一段南北朝向而略偏西的河岸两边,曾经遍布着商铺、酒楼和戏台子。也就在这条河道西河沿的一个半上坡附近,有一个现在叫“山峪”,而原先曾名“七里堡”的地方。在阚宗山小的时候,即便在下庄的孩子们中间,还流传着这样一些民谚俚语:“七里堡靠河沿,不是流球,就是破鞋。”“西河沿的小孩,他娘一点点。”“擦胭脂,裹小脚,相公娘子不用教。”
现如今,即便就在老西河沿这一块地上,也已经找不到几个人真正清楚,当年那个出了名的“七里堡”,目前的位置具体何在了。之所以敢这样讲,且不说那一条曾经行过船的河道,现在有些地方不用脱鞋就能走过去,尤其是那两边的商铺和酒家,从民国初年开始,也陆续搬进上庄村子里面的马路两边了。不过,自新中国解放前之后,上庄西河沿那一块儿,至今还留有一处戏台子。虽然那个戏台子早就没有了楼榭画舫等原来的布局和模样,但逢年过节,特别是在西河沿靠戏台子一段河床两边,却始终都是这附近“逢五”赶大集的所在。所以,每年在河西沿那个方形戏台子上面,总还会上演几出老百姓喜欢看的好戏。
回头再说,那一年“中秋节”前,阚宗山一大清早从陈庄铁匠铺赶回家门,眼见母亲正在院子里摊面饼,他蹲在母亲身旁,一边听完了娘的吩咐,一边把手里一小块从铁匠铺带回来的贴饼,硬是塞到了母亲嘴里。随后,阚宗山赶紧起身,先进了堂屋。
迈步进了敞着大门的堂屋里,阚宗山一眼就看到了方桌子西边的椅子背上,放着父亲每次出远门时,都背在肩上的一个褡裢。那褡裢,像是故意摆放着正冲向大门,而布口袋正面中间,赫然写着三个十分敦厚、苍劲和赏心悦目的毛笔字“弘顺堂”。
阚宗山进屋后,径直走到方桌前,把手里已经掰了一块的饼子,放进了桌上盛干粮的蒲篮里,顺手又从里面拿出一个圆形高粱饼子,张嘴就咬了一大口,顺手又拿起蒲篮里一块皱皱巴巴的胡萝卜咸菜,放在嘴边只啃了一小口,边放回原处。而阚宗山左手上,就一直握着铁匠铺师娘做的另一个贴饼,他就站在方桌前面,嘴里咀嚼了一会儿,随即又拿起高粱饼子咬了一大口,便转过身来。就在阚宗山转身刚要出屋门的一霎那间,阚宗山眼睛余光,一下子瞥见了东墙根前娘的床头柜上,正放着两包盖着红纸的点心。阚宗山即刻一犹豫,脚步还是迈过了门槛,便冲着仍在烙饼的娘那背影,声音低沉地问了一句:“娘,俺爹回来了!一早揍嘛去了?”
阚宗山母亲的嘴里,还在嚼着二小子带回来的那口饼,她这会儿斜着身子,歪头看着鏖子底下的浓烟,右手一直翻着柴火,连头也没回,而声音却明显有些烦躁地说道:“赶紧点吧!那事回来再说!”
阚宗山沿着自家院子里的北墙根,穿过那个他当年和大哥一起凿开的墙洞子,进到了他大哥的院子里。因为在大哥院子内靠东厢房的门前,有一棵十多米高的大槐树。这个时候,大槐树上叶子和枝条,虽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遮得整个院子里四处黑黢黢的。大哥家中间堂屋的大门也敞开着,并从大门里透出来油灯的光亮。阚宗山大哥这会儿坐在和爹家里一样的方形八仙桌旁边,正抽着旱烟袋。
“哥,我回来了,从铺子里,给马栓带回个贴饼。”随着一声话语,阚宗山五短身材、健硕壮实的身影,便出现在他大哥堂屋前门影里。
阚宗山大哥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也没动,只是“嗯”了一声,在油灯的亮光里,那旱烟袋头上烟锅中,又闪出了一丝深长的红光。
阚宗山进了屋子,随着说话,伸出左手顺势把那个贴饼,放在了大哥左手的方桌上,但阚宗山整个人的目光,却即刻被东墙边上一个五斗柜吸引了过去。那五斗橱,即使在油灯昏暗的映衬下,依然可以看到铮光瓦亮,尤其是那两排铜叶子把手,被进门风摇曳起来的灯光照在上面,更发出金色炫目的光亮。
“二兄弟,一早就回来了!到上庄见到你二娘,给我们捎好啊。”阚宗山背后传来了大嫂那特有的动静。随着话音,阚宗山大嫂从西墙边背光的炕上,一边伸腿下来,一边双脚摸索着穿上鞋,整个人也走进了亮光处。
“嫂子,放心吧,一准捎到。”阚宗山扭回头来,一边回答着嫂子问话,而另外两只手,却还在一手一个,正用拇指和食指捻揉着那五斗橱上铜叶子的光滑冰凉,嘴上还喃喃地念叨着:“这活,做得真好!”
“冬儿,快回来干活!”突然,娘的急切喊声,越过分家时才改的院墙,并穿过日本鬼子进庄后,才掏开的墙洞子,并通过透风撒气的门窗,进到了阚宗山大哥的屋子内,又分别钻进兄弟俩和大嫂子的耳朵里。
“兄弟才来家,歇歇呗!有活叫马栓帮你啊!”嫂子那种只有捏着鼻子才能发出的特有动静,即刻便从这屋子内,沿着刚才娘的声音来路,又传了回去。
伴着嫂子的话语,阚宗山已经迈过了大哥屋子的门槛,沿着来时的路线,往自家走去。
“二叔回来了吗?”随着吱扭一下开门的声音,侄子马栓伸着懒腰,站在东厢房门前,冲着阚宗山的背影问道。
“睡吧,栓儿,后晌过来玩啊!”阚宗山既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一下子就钻过了那个墙洞,身后只留下这样的话语。
阚宗山在东园子里进来出去,仿佛就是一溜烟的功夫,他大哥就一直坐在那里,屁股也没有挪一下。等阚宗山出了门,阚宗山大哥这会儿在鞋底子上,磕打出来袋锅里的烟灰,并把那烟荷包长绳子,往烟袋杆子上缠了几圈,顺手将烟锅朝下,插进来了布扎腰里,轻叹了一声,便站了起来。
按说阚宗山他大哥要年长他十多岁吧。当年,据说阚宗山爷爷还活着时候,特别喜欢这个阚家门里第一个男孩子。但是,阚宗山还没出生时,他爷爷就去世了。阚宗山只记得挺小的时候,曾经和大哥一起,好像就在春节的除夕夜,跟着爹去过一次爷爷居住的上庄,是去那儿给长辈们拜年。阚宗山至今也说不清楚,那一次究竟转了多少家,反正到了最后,尾随在大哥身后,进门就磕头,头一沾地就睡着了。阚宗山还朦朦胧胧地记得,去的头一两家,屋里点的灯都不是一盏,并且放在高高的台子上,八仙桌边上坐着的一个老奶奶,头上戴着绒帽子,穿着十分干净利落,进门磕头后,还要过去接压岁钱,然后,再跪下磕头。至于后面的那些人家,真的一点印象都没留下。
多年以后的阚宗山,还是从自己媳妇,也就是上庄“史大脚”那里,才听说是从阚宗山他老爷爷,一直到他爷爷,再到他爹,都是搬到姥娘门上之后,才发家的。阚宗山他爷爷,因在下庄村里,被几个亲兄弟排挤,所以,到分家时,被赶回了上庄,并住进了上辈子的老宅子里。到了阚宗山他爹这里,刚一出生,其母亲就难产去世了,而抚养他的爹,确实是亲爹,但抚养他的娘,其实是姨娘。所以,到分家时,阚宗山他爹又被赶回了下庄的老院子里。
再说阚宗山他爷爷那一代,仅在上庄的阚姓堂兄弟,就曾经有几十号人。其中,有一家阚姓弟兄几个,号称七郎八虎,在上庄的河道两旁,欺男霸女,不单是经营酒楼和戏园子,还把持着行船买卖。而且就是经营船运的阚姓兄弟两个,因为在南京那边随着长毛子闹事,不仅被清军剿杀并烧了船,一家人还被上庄的外姓买卖人告了官。所以,那一阚姓家人即便费了不少银子,还是被弄得家破人亡,并且还连累了其他阚家的买卖,都由此一蹶不振。但是,阚宗山他爷爷在上庄算是外来户,家风是随着下庄,也只是读书和教书。所以,当其他阚姓家族败落时,而这一门阚家的土地和房产,反而多了起来。因此,阚宗山他爷爷,一生实际娶了三房媳妇,而这后两房媳妇,还是亲姊妹俩。
阚宗山他爹,要么一直到死都不清楚自己亲娘的事情,要么就是暗地里知道过自己身世。总之,阚宗山他爹的一生,仿佛始终和周围世界格格不入,而在行为处事上,虽算不上稀奇古怪或离经叛道,但对于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任何事情,仿佛都无关痛痒,他自己更像是一个幽灵般过客或傍观者,对于人世间一切诸事纷纭,仿佛都与他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27 20:27
溯本求源,上庄有这么一段故事。
阚宗山,人物形象生动。
继续关注下文,问候克谐:handshake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27 23:40
本想最后一并感谢诸位跟帖!但今日事务太多,忙忙活活,下午整理过后,也没认真核对,就传上去了,其中有几处错误,有些对不住读者,目前暂且这样,以后一定再慎重些。谢谢诸位随评,也希望大家不吝指教!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28 11:37
《城里人》……第二篇阚宗山在家乡的那年那事之(三)
话说阚宗山上庄的媳妇“史大脚”,其实人家原本不姓史,而应该姓王。史大脚的亲爹,就是西河沿上最早开“仙居阁”酒庄的王掌柜。按说王掌柜,也还算是上庄人。因为,上庄的王姓家族,不但能和王掌柜续上了辈分,而这王掌柜的辈分之大,也只有庄上那个一直都说只有一百岁的大胡子王麻子知道底细。
在上庄,凡是能和王掌柜续上家谱的王姓人家,原本都是满族血统。但是即便在清末,这个在上庄已经是大姓的王家门里,为什么却都说他们自己是汉族呢?后来依据一些家谱和地方史志,才弄清楚了这段故事。
这话还要从明末清初说起,当初清兵逐鹿中原,途径此地,带兵打仗的那个满族王爷,因为攻打城府,却经久不下,而皇上又一再勒令他,必须尽快占据江南。于是,这位王爷只能统领大军,绕过府城,经由上庄此地,直趋南下。大军到达了上庄附近,可能在那个王爷视野之内,这儿四处青山秀水、房舍参差,无不透出人丁兴旺,而小桥流水、树木花草,更加彰显民风淳厚;也可能在这位刚入内地的王爷探报里,已经刺探到此处大户人家当中,亦有不少人在明朝做官;亦有可能满军深入此地之际,又遇到了地方武装或当地民众遏制抵抗。总之,这个满族王爷,便在此处兽性大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掳掠了无数财物和花季少女,只留下横尸遍野、残垣焦土,随后扬长而去。
自清朝立国之后,历经了近百年休养生息,等到了兴修河道的那些年,上庄这附近又成了人口稠密的村落。话说当时整修河道之际,这儿住着一个满族监军,此人可能倚权仗势,和当地一个汉族文官,不知因为何故,弄得水火不容。按说在满人掌权的天底下,像这样的官场争斗,吃亏的只能是汉人。孰不知这个汉族文官,却和朝廷某皇族权贵有联姻关系。于是,那个满族武官,不单是被罢了官,并且还被流放到靠近蒙古的老家那边,据说是看祖坟去了。按说在清王朝类似这样的带罪发配,其所有家眷都应该一起随从。但又不清楚因为何故,这个武官却有几个孩子留在了此地,并改姓了王,而且所续的“王”姓家谱,也是清朝初年才留居此地,且祖籍也在关外的一户汉族“王”姓人家。
要说起王掌柜之所以落脚上庄,又不得不说一说,在这整个镇上存在已久的一股暗势力,他们是一伙仅靠耳口相传而密不示外的舞刀弄棒者。至于这些人是否和传说的红枪会、青洪帮或某某党团一个路子……对此,反正上庄人是说不清楚的,不过在当地有人称他们是“兄弟会”或“断指团”。但是,阚宗山有时想到这事,极力回忆在家乡曾经见过的,尤其城府解放后,逐渐听说了当时乡镇或庄上的谁谁是帮团的,还有过几条人命,而且是那天在那儿被公开枪决了的那些人,却没记得他们有多么专横霸道或缺少手指的,倒是见过个别人在手背和胳膊上刺有藏青枣红颜色的纹身。另外,阚宗山还听说过,这个帮团组织的非常严密,他们仅凭见面时的作揖动作,即刻就能明辨其人在帮会中地位大小。而这样的帮团,之所以在上庄这里发扬光大,据传说还和当年袁世凯在城府里严惩追杀“拳匪”有关。
阚宗山自己尽管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他在旧社会就曾经见识过帮会的事情。但是,自阚大爷进城工作之后,他依然对于城里面长大的三个孩子,并经常提醒他们千万别去招惹,那些路边算卦、小偷小摸或杂耍骗钱的,以及那些隐匿街头巷尾的神汉与神妈妈,再就是传播某某特殊信仰的人。
其实,相较阚大爷在农村老家的生活背景,仅从阚大娘年龄和阅历上,按说她应该更清楚家乡的情况。其实,阚大娘在老家那会儿已经感觉到了,他养父史大伯与阚宗山大哥的岳父,绝对不会只是一般拜把子兄弟的关系。但是,阚大娘就是一直到死,也没有和阚大爷闲聊过像这样话题的一些东西。
在阚宗山一生中,和自家大嫂子她爹,实际上也就见过一次面。那会儿大哥刚刚把嫂子娶进家门不久。当时,阚宗山爹娘的堂屋与大哥家院子中间的那道墙,还没有垒起来。一天上午,阚宗山在外面疯跑了一圈回来,还没到家门,就看到自家大门周围,或远或近的左邻右舍,都望着自家大门口,或者三两个人聚在一起,冲着他家里,指指划划,或窃窃私语。阚宗山跑进自己院子时,好像他娘正在西屋里烧水,反正阚宗山也没有十分在意这些事情,便从院子外面径直进了堂屋里面。
“这是二小,跪下,给你大爷磕头!”阚宗山前脚刚迈进门槛,爹的话便扑面而来,而阚宗山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屋里的人,顺势就趴到地上,连忙磕了一个响头。随着阚宗山额头“砰”的一声落下,旋即一个更加洪亮而且干脆利落的话音,便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了起来:“好…小子,起来吧!”
阚宗山嘴上也没说什么,只是听到了一句“起来吧”,即刻便起身站了起来。但是,就在阚宗山挺身抬头之间,他猛然间瞄见了,在方桌正位子上坐着的那人腿上,正横放着一个很长的枪盒子。于是,吓得阚宗山,只是向上瞥了这一眼,便赶紧又鞠了一个躬,倒退了两步,转身跑去娘的厨房里了。从那以后,阚宗山一旦想起这件事,别说那天娘在厨房里是否给他还说过什么话,就是嫂子他爹脸面长着啥模样,或者身上穿着啥颜色衣服,阚宗山连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对嫂子他爹的外貌特征,有一点好像就是这一次留下的。因为,那会儿一般乡下人都理着秃头,而大哥他老丈人两个耳朵边的头发,不但都理得很短,甚至露着发茬子,尤其脑门上的头发,像是都向前照照着,乌黑铮亮。
嫂子嫁到阚家门上时,阚宗山都已经记事了,倒是大姐出嫁的事情,他自己却一点印象都没有。虽说在年龄挺小时候,阚宗山就知道了自己和大姐换亲的事情,但就这些件事,还是听那会儿活着的二姐说的。之所以对新嫂子印象特别深,是因为第一次见嫂子时,阚宗山就感觉嫂子有许多地方非常别扭。
阚宗山大哥的媳妇,人长得矮小不说,鼻子也特别小,鼻梁还塌塌着,给人感觉上,她那两个眼睛挨着太近。而且这大嫂子说起话来,就和捏着鼻子一模一样,但却不是当地人的口音,那每句话说出来,却又让人都能听到,吐出的每一个字词,即清楚且又明白。但是,也正因为这样,听嫂子说话时,反而总给人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其实,单纯嫂子说话的声调,还不算是让人感觉奇怪的地方,最特别的是嫂子站在面前和你说话时,她那两只眼睛,就没有一个是正瞧着你的,好像一个眼睛在看你的耳朵,而另一只眼睛,也弄不清究竟在看什么。
先别管阚宗山他嫂子人长得啥模样,仅是见面与她说上一次话,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会感觉她有些奇特地方。然而,尽管如此,当初在当地整个乡镇上,阚宗山他嫂子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会表现出异常的敬畏和尊重。
确实,自从进了阚家门,阚宗山他嫂子不仅与婆婆和小姑子们相处的都不错,就是和房前屋后那些姑嫂妯娌之间,关系也都十分融洽。说实话,对于自家嫂子显而易见的缺陷,最初阚宗山心里还有过一段时间,感到特别不舒服和十分难堪。但是,看到平时和自己玩耍的庄上那些坏小子,特别像是金刚和大和尚,都不敢拿嫂子开玩笑。所以,没多久,阚宗山自己也就习惯了。显而易见,在上庄附近的镇上人,似乎每个心里都明白,阚宗山他嫂子是谁的女儿。
嫂子他爹究竟是干什么的?关于这个问题,阚宗山在媳妇没过门时,是不敢想也不敢问的。但那会儿,当从二姐那儿听说了“史大脚”如何成为自己媳妇的事情之后,在阚宗山心底里,对嫂子他爹,由敬畏到惧怕,以至于有些郁闷了。
到了民国时期,上庄河沿那边,随着河水日渐减少,大船已经有些年头过不来了,即便是小船,也是闲着的时候多。真的,从那以后,能够在上庄看到自由行舟的日子,确实愈来愈少见了。所以,那河两岸的各种店铺,伴随着由风传即刻变成了现实的兵荒马乱,也眼见着正在逐年减少。
毋庸置疑,河道两岸总是有过上百年的风光和繁华,在那两岸上村落和街巷之中,许多传统风俗和习性癖好,却并没有随着这儿烟花水月的消失,而荡然无迹。
在河西沿戏台子那一段,尤其是靠近原先“仙居阁”酒铺的那个村落,虽不敢说在整个镇子上,起码在上庄还是出了名的“小脚村”,也就是那会儿所谓出“美女”的地方。而那些美女的小脚,究竟有多么“小”呢?
在汉文化国学精粹中,每每用“三寸金莲”,来形容和描述,并传达着华夏男儿,尤其是他们之中那些才子、名士或官宦们,最为钟情,也是足堪“风流盖世”的审美标准和尤物媚态。但是,任凭二十一世纪人们,如何去计算和想象,也无法从这“三寸”和那“金莲”之中,更无论由大小还是到形态上,去觅得其“姣美”的真情和实在了。
按照一般地方上“换亲”风俗,只要双方家庭,通过“换贴”定下婚约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一对男女还没有合床“圆房”。那么,每年至少要有两次,即在元宵节和除夕之前,男方是一定要到女方家里去“上礼”。至于这男方家里,所呈上的那份“礼”,究竟是钱是物?究竟应多应少?其实,这样的困惑和疑问,单从“礼”上讲,都不应该成为双方人家,于心理和经济上的任何负担、压力和问题,甚至像这样一类类担心,完全可以用“无所谓”来对待或应付。因为,从中国礼仪文化的精神本质及其文化典故上来看,在“礼”这种地方,其首要、关键且是处于第一位的,就必须先有形式,其次才是内容。
阚宗山自从定亲后,除非在他还不能一个人出远门年龄上,应该是他父亲或大哥,代替阚宗山每年去上庄送“礼”。然而,在阚宗山自己的记忆中,他独自一个人,去上庄丈人家里“上礼”,也有过七八个年头了吧,而且还至少不多。其实,对于媳妇“史大脚”的脚丫子,是否真是很大的事情,原本就不是像阚宗山这种身份男人,需要去留心在意的东西。事实上,在每年至少两次的“上礼”中,最让阚宗山受不了的,应该是史大伯不爱开口说话的傲慢姿态,以及二娘那些闲言碎语,经常令人十分难堪。
阚宗山已经忘了是哪一次到上庄“上礼”,只记得从戏台子南边旱桥上过河时,就是在西岸桥头大石鼓那儿,他第一次见到了上庄真正“见风倒”的“第一小脚”王老奶奶。其实,在阚宗山看来,王老奶奶那双脚,并没有比他自己娘的小多少,而王老奶奶走起路来的那个稳当劲,甚至都要比娘还利落。此刻,联想起桥边上那个小脚王老奶奶,阚宗山又和当年一样,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若要在本家中论辈分,小脚王老奶奶还要叫史大脚姑奶奶,但史大脚因为随了史大伯的姓氏。所以,当初无论是路上遇见,还是闲聊起来,史大脚也就随着阚宗山的辈分,一口一个王老奶奶叫着。
多年以来,阚宗山若单独沉思,无论在任何时候,他都很少会想到那两个未成年就去世的姐姐。偶尔,城里自己的三个孩子会问起老家的事情,而阚宗山就在讲述时,眼前晃动的两个姐姐模样,完全是早年的史大脚和六妹。尤其闲聊起当年“上礼”那些事情,每次说到和阚大娘一见面,她都会抄起一块毡布,一边上下抽打着阚宗山身上身下的灰土,一边还会不停地数落着,最后一定都是这样一句话:“听着不!”其实,恰在这一幕场景里,特别是女孩子特有的那种身姿、表情、语气和腔调,简直就和家里的二姐,像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
作者: 钢钢好 时间: 2015-7-28 15:56
感谢作者对四季歌文学社区的信任支持,大凡写字的人,都有一种孤独感,那是写作过程中投入巨大情感而没有人理解的创作,但在同样写字的文友之间,肯定是理解的。长篇小说,写作起来很费心血,文友能够坚持,不管怎样的动机,不管怎样的想法,都是值得钦佩的。在小说版,我们向你致敬。谢谢给予我们的支持,也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会跟随着你的笔墨,在你的作品中徜徉思索。问好文友,握手,夏安!
作者: 钢钢好 时间: 2015-7-28 16:09
人物描写很细腻,将阚大爷的孤独跃然纸上,也给读者留下了一些悬念,期待后面的故事发展。
顺便提一句,您的文字需要规整,有些地方不够顺畅,有赘语、赘字,个别句式尚须调整,个别标点符号的使用也需要调整。望参考。
个人看法,请见谅。
作者: 钢钢好 时间: 2015-7-28 16:35
“连风带刺”应是“连讽带刺”吧?感觉还是对阚大爷个性的描写,期间,夹杂了与儿媳的关系,也点出阚大爷曾经的过去。前面大段的叙述,需要精炼,行文中使用的关联词多了,如“而且”“而”,一些修饰词也可以删除,那样使得语句更干净。个见,望参考。问好!
作者: 钢钢好 时间: 2015-7-28 16:51
老年人的生活场景,关注后面,很有生活呢。问好文友!
作者: 钢钢好 时间: 2015-7-28 16:57
方大夫的出场,又给我们铺设了一条小说的线索,这里面关联的是什么,继续欣赏!
作者: 雪山飞鸿 时间: 2015-7-28 17:00
城里人的生活开始了!:lol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28 20:40
大家如此热情,我必须回应下,否则对不住大家。
首先,谢谢诸位指出的语病和问题。单就转贴的这个小说,虽说我每次转贴,都在理顺和推敲字词语句,但其中依然问题不少。所以,真诚希望大家,不吝指教!如此,能督促我耐住性子,进而将这个作品做的更好吧。
其实,喜褒恶贬是人之常情,我也依然。但自上网以来,但凡在我参与的论坛上,起码我自己都会直言直语,尽管也顾忌彼此面子,而在一般情况下,都是尽可能把话说清楚,避免恶语相向。之所以这样讲,并非刻意展示我个人修养多高,只因为我自己刚开始接触文学时,便对“文人圈子”心生敬畏,并且很早就警示我自己,一定要克服人性中某些共同“弱点”,尽可能使自我保持人格完善。而这样一种出发点,或说其根本目的,则是担心自己误入歧途,以至于死无葬身之地。那么,像我这样一份不合常理的担心和思虑,究竟因何而来呢?其实,这里面的原委和因由,就出在我初高中接触和偏爱文学时,有一个引我走向文学道路的人物及其作品,而其人就是曹丕,其作品就是《典论论文》。
当年,我之所以在高一阶段就能苦读《别林斯基选集》,根本原因在于之前,大概于当时一本语文课外辅导材料上,读到过分析《典论论文》的文章,其中提到了中国历代文学的诸多短处和实在缺陷。而在分析中国文学存在的问题时,这本书上指出来,其中有一个关键点,就是中国文学没能延续像曹丕一样,敢于并能够客观直白地评述当代时文或代表性作品。或许就是这样一种启蒙教育,使我读进去了别林斯基的作品。但是,俄国这位英年早逝的文艺批评家,并没有让我学到如何批评或评价艺术作品,却让我一下子了解到,世界上原来有如此丰富的艺术佳作;另外,别林斯基在其文章中,大段段评说从十六到十八世纪前后欧洲和俄国的文艺言论,确实令人叹服而仰望。随后,我才开始搜罗国内外文学作品读习,而在大学期间,主要翻阅了能借到的哲学、美学、宗教以及欧美经济学等论著。
之所以要在此讲这些,旨在说明,即便在2002年到2005年之间,我于网络论坛上,张贴过几十万字谈文艺、谈哲学以及议论政治的散文或杂文,甚至还写了十多个小小说。但至今,我依然没有把自己当做作家,我自己真正的目的和出发点,只是想通过网络交流,来印证自己头脑中的某些认识,究竟是真理还是谬误。
说实话,我36岁干行政,而且干的那活,即繁杂又棘手,但在如此压力之下,那一节段却是我写作思路最清晰的时期。我从去年才真正脱身出来,可以安心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因此,近来在不到两年时间内,以至于国内几家大的中文网站上,都能搜索到“克谐”言论吧。
在结束这段自我解释之前,还想说明一下,我至今依然是在职的临床医生,对文学艺术,若说是一个门外汉,我自己都会觉得,像这样的谦辞,近乎矫揉造作了;但若说是行家里手,我确实还没有达到那种水平程度。不过,在这里,希望大家还是把我当成一位年过半百的文学爱好者,对于我的作品,从形式到内容上,都可以大批特批。对于大家提出的问题,尤其涉及文艺理论、思想和认识者,有机会我一定会畅所欲言。其间,如有不实之词和得罪人的地方,提前在此恳请,深望诸位尽可能体谅我的失敬和率直。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7-29 07:33
阚宗山早年的家事很有看点,六妹的故事引人关注,期待下文!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29 11:31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7-29 11:33 编辑
《城里人》……第二篇阚宗山在家乡的那年那事之(四)
话是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在上庄老河道边上,大概只有八十岁以上老人们,一旦闲聊起来,或许还有人记得,解放前就在现今西河沿“山峪”那块儿,曾有过一个开锅子肴的史大郎。
史大郎长得白白净净的,人虽干瘦,两眼炯炯有神,透着一种生意人的精明干练。他下巴上总留着一缕黑胡子,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见到他,左手总离不了一个大小适中,给人感觉拿在他手上,好像特别轻巧的黄铜水烟袋。就在全国刚解放后不久,具体原因不清楚,但在当时人们都知道,史大郎是自己吞大烟土死的。就在史大郎死后不久,而他的媳妇,也就是上庄附近都称呼“二娘”者,一般人也都不清楚具体得了啥病,随着也死了。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上庄都风闻河沿上史家和王家打架的事情。其实,那件事就是因为史大郎死后,史家和王家为争夺史大郎的家产引起的。最后,外人还是不清楚究竟是谁出的面,把史大郎大部分财物都归了史家,而那些房子全都归了王家。当时,也有的传说,史大郎还有个养女,那会儿已经出嫁并进了城里,还说是那闺女根本没回来奔丧。所以随后,也没有谁再去打听,史大郎的养女是否也分到家产啊?
要是心细得的人一定会有这样的疑问:人家史大郎的财产,那王家又为何要来争抢呢?关于这个问题,就是当时打架那会儿,尚且健在的一些老人们,即便知道一些扑风捉影的家庭故事,也一样没有谁真能说得清楚这里面的来龙去脉。事实上,关于这个故事里面的细节问题,也只有被传说的史大郎养女,即河西沿曾经的史大脚,也就是以后进了城里大厂的阚大娘,只要她活着,即便说不清楚那些财产的来路,也完全能够说清楚那些财产的归属。无需争辩,史大郎身后那些财产,只有史大脚和一直没有音讯的她亲哥,也就是阚宗山他大姐夫,才是真正的合法继承人。
提到阚大娘她唯一的哥哥,也就是一直没有音讯的阚宗山他大姐夫,又不得不说一说阚大娘的亲爹“王掌柜”了。
王掌柜是哪一年生人?这件事在上庄就没有人清楚过。据说王掌柜死的时候,在上庄发得大丧,并且还是按照发送长辈的礼数,最后入得王家老陵。所以,据此推测王掌柜死的时候,应该在五十岁左右,十有八九不足五十周岁。
有一年阚进先刚学会开车,借来他朋友面包车,并和他朋友一起,带上阚大爷及其还在上幼儿园的孙子大壮,四个人东转西转了一大上午,总算是找到阚大娘经常给孩子讲的那个戏台子。除了阚大爷之外,那三个城里人,要不是耳朵挡着,那嘴巴都要裂到脑袋瓜后头去了。从此以后,无论听谁再拉呱提到上庄的老河道咋的,这仨个城里人,无论年龄大小,都会即刻带着不屑一顾的口吻,冲着旁人喊道:“别说了!别说了!什么老河道、繁华巷啊,还没有大厂边上臭水沟像样哩!”
是啊!不管阚大爷还是阚大娘,他们原本就不是那种会讲故事的人,也更不会为了这样一些言论,去和任何人红头热脸的争执。所以说,自从那次和孩子们去过一趟上庄和下庄以后,阚宗山虽然偶尔也会冒出一股股还想故地重游的冲动和热望,但这股热流一般都不会持续太久,随即他便会自己否定了自己,再也没有约合孩子们一起回家乡的要求。当然,阚宗山这种自我否定的原因,绝非因为他年事已高,而且还有过一次脑栓塞,实际上已经没有了远足的可能。其实,让阚宗山不再和其他人,即便是自家孩子们,再表述回家乡的愿望,这里面真正原因,却是自从过了七十三岁之后,无论坐在家里还是停留在门外,他阚宗山仿佛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出生的那一方水土。
也就是上面跟着二小子回老家的那一次,阚宗山一个人在上庄河岸上,远远地看着三个孩子在那河岔子上,说是要找带花纹的石头。阚大爷环视四周,恰好看到了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老人,坐在岸边一块石头上,正懒洋洋地晒太阳。阚大爷便走了过去,老哥俩唠起了闲呱。
阚大爷问那个显然比自己长几岁的老哥,是否听说过前面山峪那块儿曾经有一个开酒铺的王掌柜。一听到问这话题,那老头子立刻抖擞起了精神,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
“知道,知道。前两年来了个台湾人,说是老城府的,一米八多的大个子,榴红白胖的,大冷的天,穿着短袖花衣裳,两个胳膊上绣着青龙红虎,找的就是那个王掌柜。”
“怎么没听说呢?”对于这样的信息,阚大爷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慢条斯理地问道。
“你城里人,揍啥的能知道这些事啊!哎,大兄弟你哪庄的?”那老大爷话一出口,可能看着阚宗山长得模样有点像本地人,说话口气也变的平静而温和起来。
“下庄,阚家。”阚大爷随声应道。
“大号啊?”听到面前城里模样的人,出口说是姓阚,那老大爷有些局促,迟疑了一下,便顺口又问了一句。
“宗珊,我哥活着时,是下庄的宗易。”阚大爷这会儿不知为啥,脑子突然特别清晰起来,说出了家谱上兄弟两个的名字。
“吆!吆!论起来,我得喊你一声叔来。我是‘厚’字辈。叔,你这是揍啥来的?”
阚大爷只是溜溜达达着过来的,所以,他就一直站在那里和那老大爷攀谈。这会儿老大爷不曾想,这走过来的不仅是一位本家,尚且还是一位长辈。于是,原本坐在石头上的老大爷,一边说着话一边歪斜着身子要站起来。
阚大爷连忙用一只手按在那大爷肩头上,示意让他继续坐着,并亲切地说道:“一家子,现在没那些讲究了。我想问,那王掌柜怎么回事啊?”
那大爷没等阚大爷手放开,还是站了起来,因听到依然问起前面的话题。立刻又兴奋起来,一口一个叔的讲开了。
原来这个老大爷有个儿子在镇政府工作。那个台湾人一开始没有通过政府,只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说是为了完成他自家老人的一个心愿。当海峡两岸刚开始通航不久,那个台湾人便专程来到上庄找人。后来,在那个台湾人走了不久,据说还是那个台湾人家里的一个什么亲戚,因在省里某研究所工作,又托人和找关系,总算在镇档案馆里,找了一些关于王掌柜的蛛丝马迹。这件事刚一开头还十分顺利,说是一下子就找到了接管王掌柜酒店的史家一个人。在一旁听话的阚大爷心里清楚,史家这个人一定是史大郎,也就是他见过的史大伯了。然而,随后老大爷说的事情,让阚大爷没敢公开表示和史家的关系。
那位老大爷说起话来,虽有些唠叨和罗嗦,但基本把故事讲明白了。
据说在镇上那些档案中记载,接管王掌柜酒店的史家人,在刚解放不久,就被怀疑是敌特分子,当时被有关部门找去谈话后,回家就自杀了。而这个姓史的,虽说是当地史家人,但在他那一支上却是绝户。因此,他死了以后,家里的东西和房产就被附近姓史和姓王的亲戚瓜分了。也就因为这事,在改革开放之前,凡是和那个酒店有关的史家和王家,不单是家庭成分都划得特高,这两家孩子在参军和入党问题上,也一直深受影响。
如果事情到了这里,虽不圆满,但也足够完结了阚大爷多年来的一份疑惑和郁闷。问题是那大爷随后又提到的一些事情,才让阚大爷自从这上庄回城后,他忍了几忍,直到阚大娘突然离世,也始终没有让史大脚清楚自己亲爹的真实身份。
自从那个相貌奇特的台湾人来过上庄之后,在接近大半年的时光里,就在上庄戏台子那块儿王姓和史姓人家中,大概一定流传过这样一段故事:他两家的祖上,曾有过一对八拜结交的兄弟,也就是王掌柜和史大郎了。他们有一伙拜把子弟兄,曾经从老城府到此地乡镇上,彼此相濡以沫,相互恩重如山。他们一个个虽叱咤江湖,却又深藏不露。然而,他们一伙人绝对不是像现在黑社会那样的地痞流氓,而是国民党的秘密特工。
自从去上庄的台湾人在省城那个亲戚查阅档案之后,随之,这件事便偃旗息鼓,基本杳无音讯了。时光荏苒,大概又过去了一年半载,据说从北京来了一拨子人,又把镇上那些旧档案都翻出来,并重新清理了一遍。而从此之后,虽然没有人再提及或追问:“接管酒店的那个史家人,究竟是黑帮还是某党特工呢?”但是,有一点已经明确了,王掌柜绝对是一个在册的地下共产党,而且他也绝对不姓王,其祖籍也根本不在满洲里的,更不会是靠近蒙古边界上的满族,而是地地道道老城府的汉人。
传说镇上有人带着那些北京来的几个人,去过上庄的王家老陵,他们看过王掌柜的坟地,却没有做任何标志或礼仪性表示。之所以这事没有了后续消息,据那个老头讲,问题还是出在那些档案上。说是解放前后,凡是周围乡镇被镇压过的罪大恶极分子,就在他们口供材料的白纸黑字上面,都不难找到王掌柜的名字。
那么,王掌柜究竟姓啥呢?对于阚大爷一再提醒的这个问题,那老大爷沉思再三,只是说道:“……好像和当初那个台湾人的姓一样。”
那么,王掌柜究竟姓什么呢?又问过了好几遍,那个老大爷还是说,他那个姓很怪,从来没有听说过。
但是,王掌柜姓氏究竟是怎么个怪法呢?直到阚大爷离开上庄河岸,他那本家大侄子,也没有讲出个子丑寅卯。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29 11:33
《城里人》……第二篇阚宗山在家乡的那年那事之(五)
“娘,上庄那儿为啥叫七里堡来?”
“娘也不知道!这事问你爹去。”
“娘,她为啥住那里来?”
“揍嘛?你又听见啥来,人家她娘她爹住在那里!她不住那里?过来给你住啊?你竟让他们糊弄你?你真成二傻子来,你就认他们耍你吧!”
“娘,她娘叫俺也喊二娘来!”
“叫你喊啥,揍喊啥呗。”
“娘,她揍啥喊他爹‘哒哒’来?”
“大山那块儿,都这法叫呗。”
“娘,脚大好不?”
“你整天想啥来,给你师傅学手艺,大半年了你这学得啥?你管人家脚底板大小来!能生孩子不就行呗。冬啊!你还不是傻来,是真憨来……”
阚宗山在大厂里混了一辈子,尤其是没有退休还在厂里上班的日子,每当他坚持做自己以为对的事情之际,随后便会传来一些或当面或背后,经常就是故意把他那姓念成“憨”的情况。一听到这样话,阚大爷就感到胸口发焖、脑袋发涨。每当这种时候,在家乡那些年,曾经和娘有过的一段段对话,仿佛又会在耳畔回荡起来。于是,他忍不住就开始暗自思忖,并一再责怪自己:“老阚啊,你这那是憨啊,你不揍是傻吗!”但是,随后再遇到一些看不惯事情或就是那种明摆着就不对的地方,他阚宗山还是会一次次地当面制止和公开反对。
阚大爷虽然不清楚,如此自我矛盾的性格和自找别扭的行为,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呢!但在他自己一生中,确乎始终都被这种矛盾折磨着和郁闷着,好像这份别扭劲头,从乡下就一直追随着他,不仅跟进了城,甚至临老临老到了这人生秋冬末晚时节,却也纠缠着他不肯离去。
其实,在老家那块儿,甚至只是间隔了一个村庄,即便都是熟人,确实也不是故意的,有时候见面一张口,也会把“老阚”喊成“老憨”。而且阚大爷也曾经听别人说过,在江南一些地方,阚姓那发音,让北方人听起来,也就是姓“憨”。
按说一个人姓什么,这就和你的民族和肤色一样,去责怪谁或咒骂谁,还有人觉得有意思吗?所以,单就阚大爷这个姓,就是一辈子都被喊叫成了“憨”,也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呗!这样一类问题,若放在别人身上,一般人也应该早就适应了,为什么他阚大爷就别扭不过来这股子劲呢?
“傻小子,怎么过来的?就要打仗了,还跑个啥!不怕抓你丁啊?”二娘一开门,看到未娶亲的小女婿,风尘仆仆,满面红光,一张口就用这呛人的话语问道。
“嗯,过节了,俺娘让俺过来看看爹娘。”阚宗山局促的话语一出口,双手便把那个小包袱,提到二娘脸前。二娘不但没有接过那包袱,像是对那包袱瞧都没瞧上一眼,身子往里面又靠了一些,把那半扇大门又敞开了一点,便说道:“进来吧,屋里给你哒哒去。”
多年来每次“上礼”,阚宗山一开始总是近似小跑疾行,但越是靠近上庄西河沿,越是靠近西河沿七里堡;越是靠近过去曾是“仙居阁”酒庄,随后店铺门边还挂过“顺记”布帘的点心铺;越是靠近现在乡里乡外,都说是卖锅子肴的地方,他的脚步都会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有时,他还会在进门前,先躲到一旁跺跺脚,他自己扑打一下衣裳,定一定神后,才开始去敲门,总想尽可能慢一点迈过那道高门槛。
阚宗山也忘了具体是那一次,当一见到二娘,他恭恭敬敬地一边深鞠躬,一边用力喊了声“娘”。
“别这样叫啊!以后也喊二娘吧,你二娘没那福分,受用不起。”二娘不像是在开玩笑,确实是十分严肃地应答道。从此以后,阚宗山也随着家乡的老少爷们一样,只好直呼这位岳母大人“二娘”了。
在上庄河西沿果子窑铺面后身,过了一个圆形门,就能看到大院北屋,而此时那带菱形楞子的两扇门正半开着。这会儿,史大伯就坐在一幅卧虎的大画下面,在八仙桌右边,左手捧着一本比现在孩子课本两个还要大并和大厂里小报差不了多少的书本,右手好像摁着书本下面,正襟危坐般地在那里看书。八仙桌上放着那个精致的黄色水烟袋,桌上还有一把小茶壶,但没有喝水的杯子。
阚宗山一手提留着一个小包袱,轻轻推开了门缝,刚迈进门槛,赶紧趴在地上磕头,并说道“爹好”。史大伯瞧着这小女婿进来,一边放下书本,一边左手随即拿起了那个水烟袋,回了一声:“来了,起来吧。”
阚宗山起身,双手捧着那包袱,十分麻利地打开了,赶紧把她娘在外面围上几层黄草纸里的两包点心,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又赶紧用包袱将那黄纸裹在里面,这才站在一边,又说道:“俺娘让送来的,孝敬爹娘来。”
看到点心外面的黄草纸,史大郎皱了一下眉头,依然不动声色,沉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爹回来了?”
“俺没见来!俺娘说回来就叫去归帐来!”阚宗山毕恭毕敬地站在方桌一旁,双手紧握着那个软鼓囔囔的包袱皮,不敢直视史大伯眼睛,低垂着眼皮,就像嘟囔着应答。
阚宗山从进家门一直到去四婶子家送面饼,根本不到一顿饭功夫,而整个村里面却已是人来人往了。
阚宗山去四婶家的那个场院子里面,早已经挤满了人,不时有背枪的挑着担子,笑呵呵地进进出出。四婶子家的大妮,剪着齐肩头的短发,看到阚宗山进了院门,忙从西边人群里挤出来,腰里扎着武装带,精神抖擞地迎面过来,一边说着“二兄弟也回来啦”,一边双手接过阚宗山端过来的公粮。她端放面饼的盖垫,转身来到东屋门旁一个方桌前,冲那儿坐着的一个不像是本庄的小伙子说道:“你看人家二奶奶屋里摊的,把糊子都用上了。那院里就这一份。”
那个外庄的小伙子,先看了一下那面饼,好像完全知道谁是二奶奶似的,翻了一下方桌上一个大本子。他翘起屁股,趴近了那本子上面,用手指点了一下,又用两个手指竖着扎了一下面饼的高度,拿起了盖垫最上面的二三张面饼,顺手递给了站在那里的大妮。然后,那个外庄小伙子一摆手,接着从他身后面过来一个人,便把面饼拿走了。就在这个小伙子起身摆手又坐下之际,阚宗山才注意到,这个外庄小伙子没有左手,整个左胳膊衣服袖子下边完全是轻飘飘的。
四婶子家的大妮一手拿着盖垫和那三张饼,过去一起给了阚宗山,也没再说什么,她转身又忙去了。
阚宗山回到家中,一边喝着就和白水差不多少的面糊汤,并把来家进门时他自己咬过的那个高粱饼子吃完,便说吃饱了。在母亲劝说下,阚宗山又吃了一块娘用剩下面糊摊得黑糊糊的面饼。而拿回来的那三张饼以及少了一小块的铁匠铺贴饼子,他和娘谁也没有动。在这吃饭的功夫里,娘提到爹在城府的事情,并嘱咐阚宗山吃了饭后,就去上庄丈人家“上礼”,在那儿吃过午饭,赶紧就回铁匠铺。因为,昨天捎信的上房堂哥回来说,陈师傅交代过这些天那儿活多,让今天一定赶回去。娘只是在一旁说话,劝着儿子多吃,阚宗山即便就是没有特别留意,心里也清楚他娘坐在那里根本没吃任何东西,甚至放在眼前的面食汤,娘也就喝了一小口。说了一会儿话,娘便站了起来,走过去把那两包点心用铺底下一刀黄草纸趁在外面,扎了一个小布包袱,就放在床边,并叮嘱二儿子说:“你二娘不稀罕咱家东西。这阵子村里没断了带枪的。路上小心点。娘说的记住不!”
阚宗山一直认真听着娘说的话,喝完他自己碗里剩下的一点面汤水,便拿起包袱,边说着让娘放心的话,随着就出了大门。母亲见二儿子出了大门,她便攥着两张面饼,端起那小盆面汤水,起身便到东院子大儿子屋里去了。
阚宗山要是沿西洼河沟走,一旦穿过庄稼地,到不了中午,就能赶到上庄七里堡。因听母亲讲得那些话,特别还说是,连城府里都在准备打仗的事情。阚宗山一出家门,也没再犹豫,径直向村子里面走去。
阚宗山打小就没有见到爹在家里待过太长时间,除了春节、清明和元宵节之外,再就是爷爷忌日时,一般爹都会提前回来,而在其它时间里,只听说爹不是在城府,就是去了天津卫。
大概也就是一年多,阚宗山才听说爹在城府不知和谁合伙开了个粮铺,近来逢几个重要日子,爹都是早早地就到家了。听娘说,这几个月来城府那个粮铺就没有开张,城里人都在准备着打仗。爹几次出城,不是出不来,就是出来城墙不久,又被拦了回去。三天前,说是爹找到在城府当兵的一个同乡,花了钱才让人家送出来的。
阚宗山还听娘说,眼前庄前和庄后那些带枪的,他们不是原先只在晚上才出来的那些人,他们都是从大山东南边过来的,听说大山下边一个大镇子,已经攻打了两天,死了很多人。再过几天,可能就要攻打上庄北的那个镇子,很快就要打到城府了。娘还悄声地说,嫂子他爹前些日子送过一些家什,爹进门一听说就沉着脸,脸还没有放晴,就被庄上叫去村里规整账目了。
阚宗山走在“上礼”的路上,脑子不时想着回家来的这些事情。以往不过半个上午的路程,却遇到了三四处盘查的。他手上那小包袱,打开了又系上,都二三次了吧。等阚宗山赶到七里堡,早就过了吃午饭的钟点。
“孩他哒哒,让姑爷吃点饭嘛吧?我看这孩子不像吃午饭的。大姑,你不是听到姑爷来了吗?闷在房里干嘛?”二娘插好大门,一走过了月亮门,便在院子里嚷嚷开了。
史大伯家里反正不是随着上庄习俗,满家人彼此间的称呼,让当庄的听起来,不光是听着非常不舒服,简直令人身心都十分别扭,尤其是那些称呼,更让人摸不清头脑。
史大伯听到二娘说话,看了一眼阚宗山,左手的水烟袋一直没点火就那么端着,这会儿他站了起来,便向门外踱着步。阚宗山跟在史大伯身后,才出来门口,便和二娘对上了眼神。阚宗山连忙说自己不饿,还要赶回到铁匠铺去,晚饭去陈庄吃。
阚宗山张口怯生生地说着话,那脚步和身子就要往外走,而眼睛也一直盯着二娘,没敢去正视已经从东厢房里出来的这家大姑,也就是那位外人心里都有数的“史大脚”。
史大脚一定猜得出来,这中秋节前,又是午饭点上,凡来家敲门的一定不会是外人。她原本准备好了一件碎花衣裳,这时赶紧换上,而那头发也又整理了一遍。史大脚有一条粗长黑亮的大辫子,她把辫子梢甩在右肩胸前,还在左前额上夹上了一个银质小巧的发卡。
二娘就在月亮门前,一只手挡住了阚宗山去路,并在一旁说道:“吃不吃饭都回不了陈庄了,都啥时辰了!到了陈庄还不下半夜了?到伙房里凑合吃点吧。晚上你哒哒弄个好菜,你爷俩喝两盅”
二娘的话一出口,史大脚喜上眉梢,但她脚步却一点没动,整个人就站在东厢房门前,她一声不吭地右手拿着辩梢,像是放在嘴上咬着,而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史大伯……不用说,一定是等着她哒哒表态。
史大伯出来屋门,一直站在门前台阶上,在有些刺眼尚且暖融融的阳光下,他仰起头来,眯着眼睛,像是再看天空四周的几多云 。二娘说的话,这院子里的人都能听得清清亮亮,随着二娘话音落下,史大伯打量一下在台阶下准女婿身影,他沉了一下,随后说道:“宗珊,住下吧。明早天亮再走。这晌儿走了,我们也不于心啊!二娘给孩子收拾收拾吧。”说完这话,史大郎便端着他那并不冒烟的水烟袋,转身又回了屋里。
“宗珊”这可能是阚宗山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直呼他的大名,尤其这话,还是从史大伯嘴里出来的,更让阚宗山觉得,这个“宗珊”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反而是另外一个人。
其实,阚宗山和史大伯面对面,多的都记不清次数了。但在以往时,每一次史大伯基本不说话,要说也就是“起来吧”“好吧”“嗯”“啊”这样动静。听说要让自己住下,阚宗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依然傻乎乎地站在院子里中间,一动也没动。
二娘看史大伯发话了,便冲着她家大姑那边儿,抿嘴一笑,并做了个鬼脸,用右手指了指阚宗山,又指了指伙房那边。二娘走起路来,身子稍微有些晃荡,径直进了北屋。
史大脚尽力克制住内心欢喜,她快步走向前去,拽了一下阚宗山衣角,便在前面引着路,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脚步都向西边院子伙房移去。
虽仅是抬脚就到的几步路,而此时在阚宗山心里说是纳闷,不如说窃喜,他暗自嘀咕着:“咦!咋不给俺拍打衣服来?”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30 12:41
克谐 发表于 2015-7-29 11:31
《城里人》……第二篇阚宗山在家乡的那年那事之(四)
话是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在上庄老河道边上,大概 ...
继续关注,问好~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30 12:43
克谐 发表于 2015-7-29 11:33
《城里人》……第二篇阚宗山在家乡的那年那事之(五)
“娘,上庄那儿为啥叫七里堡来?”
“娘也不知道! ...
阚宗山,人物形象立体饱满。继续关注,问好克谐~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31 09:33
《城里人》……第二篇阚宗山在家乡的那年那事之(六)
上庄河西沿“七里堡”为何改叫了“山峪”呢?实际上这里面并没有什么邪乎事,只是伴随河道荒废,沿岸商业逐渐走向没落,当初颇有些名声的“七里堡”,现如今不过是另有所属了。
若要搞清楚“七里堡”名称的由来和迁移,首先要说一说“七里堡”的地理位置。
眼前上庄河西沿现名“山峪”的地方,位于一坐山的偏东南侧半山坡上,而这座山的西北坡一边,有一个村落曾经是古时候的驿站。
据说在清朝之前,西北坡那个驿站一直都是附近七里八乡最热闹的地方,而在这个驿站直线通达城府的道路中间,曾经有过一个比现在城府还要古老的城市。是的,没有听错,就是一个城市,而且说是上古天朝的一个王城。就在这个尚没有大规模发掘,却已证实了是上古王城的地方,若伫立于一个至高点上,并往东南方向眺望,人们都能看到一个山头的地貌恰似中国古代“堡”字指代的物体形态。就是这座像“堡”字的山,它与古代王城的直线距离,据说按古代尺寸度量,恰好就是“七里”。这座山也就是上庄西河沿“山峪”依偎的山脉。所以说,若依照典故,“山峪”后身的大山可以统称为“七里堡山”。所以,在这座山周边任何一处位置上,若自称“七里堡”,也大致都说得过去。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本该叫“七里堡山”的北侧,新修了一条高速公路,而在这条高速公路下面,大概新中国成立不久,当国家建设公路网时,原本有一条国道从这儿路过。不过自从有了高速公路,老国道虽说依然使用着,但原来的站点和名称却都完全变了,就在过去“驿站”附近一个长途汽车站牌上,已经赫然写着“七里堡”的大名了。
话说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一个春夏之交,全国人民都在大干快上,当时阚宗山已经是城府大厂车间里一名正式工人。因为阚宗山有打铁经验,所以在全国人民努力提高钢产量的大好形势下,大厂领导特别安排他到省内东南部一个国家炼钢基地,去参观取经。那个时代不仅是城府大厂里人,但凡因公务出发,一般人也只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当时,从城府乘长途车去东南炼钢基地,必须要经过上庄地界。一坐上客车,那会儿刚当爹不久的阚宗山还心存私念,心想一到上庄,先在河沿下车,借此机会回家看看长时间不曾见面的爹娘。但是,那长途车转来转去,走的却是一条坑洼不平的山路。途中听说客车已经到了上庄,阚大爷举目四望,却看不到一处熟悉的山水,而他朝思暮想的老河道,甚至连个影子都没瞧见。等客车停在了一处叫“驿站”的地方,并开始吃午饭时,阚大爷连忙向车站里一位卖粥的妇女,想打听一下附近“七里堡”的情况。不曾想,那位买粥的妇女根本没打艮,十分干脆地回答,这脚下就是七里堡。阚大爷又经过一番描绘后,那卖粥的女同志总算明白过来,才解释说,阚大爷问的“七里堡”是在山那边老河道旁边,而解放后原先“驿站”这块儿也改称“七里堡”了。
回头还是说咱上庄那个七里堡吧。那一年仲秋前夜,因为到未来丈人家“上礼”, 阚宗山落脚在上庄七里堡卖锅子肴的店铺后院里。阚宗山见到丈人时,人家已经吃罢午饭了,这会儿他尾随着订了亲的媳妇史大脚,来到她家西院伙房里,正美滋滋地吃着面多麸皮少的馒头,品尝着说是从城府才有的酱咸菜,饭桌上还放着一碗热乎乎的玉米糊粥。
阚宗山低头吃午饭时,史大脚在一旁解释说,这几天铺面上没摘门板,店铺里伙计都去酒坊那边做点心去了,这两天都是她和二娘做饭。
在这个西院伙房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土灶,在小土灶边上还有一个铁炉子。那个铁炉子样子,很像古代喝酒用的爵,上面蹲上饭锅,下面插入火头,不一会功夫锅里就冒出了热气。
史大脚在坐锅、生火、热饭、添柴和盛饭中间,她完全能感觉得到,自己小丈夫虽然老老实实地坐在东墙边长条桌边上,而他那双眼睛却一直盯着她这边瞧着。其实,阚宗山哪有心思和贼量,在一旁端详这家大姑啊。自从进铁匠铺拜师学艺之后,无论走在哪里,阚宗山只要看到稀罕的铁匠活计,他打心眼里就喜欢,甚至越看越入迷。这会儿要不是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稀奇古怪的铁炉子,阚宗山还真不知道坐这里能想些啥来。第一次遇见这模样的铁炉子,要是在别的地处,阚宗山一准会凑上去仔细端详,并用心琢磨这炉子究竟从哪儿进风而炉灰又是咋落下来的。但眼下是在丈人门上,阚宗山只好老老实实坐着,他直勾勾地盯着铁炉子,而脑子里一直琢磨着它内部结构。
她坐在他身旁眼瞧着他吃饭,而眉眼里都带着欢喜。她在一旁一边劝他慢慢吃多吃点,一边给他讲了一些近来听说的事情,还特别提到了去年这个时节,当时给他切糖果子点心的那个伙计,后来回家途中被抓了壮丁,也不清楚是在哪里打仗,听说已经死了,但谁也没见到尸首。对于这个可能已经死了的伙计,她说从小就有印象,那个人特别灵巧,而且干啥像啥。
当年王掌柜活着时候,仅在七里堡就有三处宅子。当初,村里房子一直是王掌柜一家人居住。在店铺这边,史大伯一家只是住在中间院里,而西侧有伙房的院子,因房子多,天井也宽敞,一般留给店铺伙计。在店铺东边还有一个小院,因为只有一间北屋,里面供着牌位。东院天井大小只比大门过道宽不了多少,其东南墙角还开了一个偏门,而偏门到对侧月亮门的南墙边上,竖立着半人高的太湖石,旁边还有一个树根盆景。阚宗山之所以记得那个盆景,因为有一年盆景树根开花了,那花香味道特别难闻,简直冲脑浆子。所以,因为这些事,让阚宗山愈发觉得这一家人不仅神秘,尤其喜好的玩意儿也都稀奇古怪的。
另外,王掌柜还有一处宅子,是在村庄边上,就位于山间一处洼地里。这处院落掩映在树木之间,在它不远处据说曾是一个姑姑庵。阚宗山第一次来这里时,就只剩下了一堆黑黢黢的碎石头,四处长满了槐树和荆轲,甚至远近看不出有过墙头房舍的容貌。这处院子本来是王掌柜的酒坊,以后才改成史大伯做糖果和锅子肴的地方。
或许因为史大伯一直没儿没女的缘故,王掌柜女儿一出生,便把这第二个孩子过继给了史大伯。就这件事,他们两家人从来都不避讳。据史大脚讲,她从小就知道史大伯和二娘是养父养母,她管亲爹王掌柜喊爹,也知道大娘就是亲娘。但是,从她记事开始,就一直和二娘住在一起。庄上都说大娘和二娘是亲姊妹俩,但从年龄悬殊和长相上,史大脚自己都觉得大娘和二娘没有相像的地方,却从来没敢追问。
阚宗山成家后,阚大娘凭着一些模糊记忆,说是阚宗山有一个在山里的三舅和现在阚宗山嫂子她爹,于王掌柜死后,便撮合成了两家换亲的事情。当初,阚大娘只记得她嫂子,也就是阚宗山大姐,在迎亲那天是由他爹推着独轮车送过来的,独轮车另一边还有一个大木箱子。有一天,二娘哄着她去酒坊那儿玩耍,等回来时大娘与大哥和嫂子就都走了。史大脚模糊地记得她娘离开之前,家里曾经来过一个外地人。后来,听二娘说,那个外地人就是她爹在满洲里的亲戚,是专门渡海过来,接她们回老家的。那时候,到处都是日本鬼子,未出嫁的闺女多数不敢出远门,更何况还是去千里迢迢的东北。
这会儿史大脚坐在阚宗山身边,虽然只是在一旁拉家常,但她眼睛却一直盯着阚宗山,像是从来没见过一样。其实,这一年除夕夜里,阚宗山和他大哥带着侄子马栓,曾经一起来到上庄,主要是给健在的二奶奶拜年。期间,阚宗山自己跑过来,也给史大伯和二娘磕了头,并解释铁匠铺人手不够,陈师傅让他过了除夕就赶快回去,因此不能再按日子过来拜年了。当时史大伯也没说什么,而二娘把阚宗山拉到一旁,嘱咐她回去和他娘说一声,抽空让他爹过来一趟。
在上庄,原本阚家门的叔伯长辈就多,只要是拜年,不可能进这门不进那门。除夕夜拜年时,阚宗山挨家挨户走过来,等赶到了河西沿这里,天也差不多大亮了。史大脚也没料到他那种时候能赶过来,虽看到他进门出门,但只说了几句拜年捎好的话,俩人就分手了。
今天史大脚一出房门,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大半年不见面,阚宗山尽管就是打铁吃干粮,而他一下子窜高了半个头,那两个肩膀浑圆厚重,即便一身棉袄棉裤,仅是扎着束腰和裤脚,脚下一双半新十分板正的棉鞋……搭眼一瞧,若不仔细辨别脸面,整个身影完全和成年男人一模一样了。青春年少的阚宗山,人不仅是魁梧健壮,浑身上下更是透出一股活力和朝气。
是啊!就在去年夏天,铁匠铺的师父和师母还一再呵斥阚宗山,不让他一有空闲,便窜去庄边大洼里,和一帮孩子们光着屁股洗澡。而今年夏天,师傅问过好几次,阚宗山也没说清楚为何不再去玩水了。
铁匠铺的陈师傅一顿三餐,总爱喝上一口。有时师娘高兴了,也叫阚宗山,到上屋里一起吃顿饭,若遇到师傅也高兴,还会再摆上一个牛眼盅子,让徒弟陪他一起喝酒。但在喝酒方面,阚宗山简直就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只要沾上一滴酒星子,不仅脸红的像石榴花一样,若始终坐着还好,一旦躺倒铺上,立刻睡得和死猪差不多。
大概约莫两个孩子把碗筷收拾的差不多了,史大伯这会儿溜达走过来,支走了闺女,让小女婿和他一起去酒坊那边一趟。
酒坊那块地方,阚宗山已经去过多次了,特别是改做锅子肴后,史大脚有空便会领他过来。每次俩人去那里,她总会拿出好吃的给他品尝。所谓好吃的,也只是她家自产的糖果子点心,却始终没有品尝过她家挺出名的锅子肴。再早的时候,阚宗山曾在酒坊粪坑里,看见过几头半大猪,但来过好几次了,一次也没有碰见在这儿杀猪或处理猪下货的场景。
阚宗山跟着史大伯来到了酒坊,印象中那儿至少有三个伙计。阚宗山还记得到了酒坊大门口,史大伯用门环扣了几下子,一个人过来开大门,见到史大伯,只说了一句话:“当家的,过来了。姑爷来了。”史大伯只应了句“辛苦了”,随后一边走一边交代,只是说让他们晚上去店铺里吃晚饭。
史大伯一个人带着阚宗山,先转到像是杀猪的一间屋子里,他让小女婿看了一些残缺的长短弯钩子以及铁叉子、铁勺子和铁管子等等,又领他到了后院做点心的地方,指给他看一个卷了刃的小铡刀和一个刀背断下来一块的细长刀。往回走的路上,史大伯边走边问阚宗山要做的物件数量和样式是否都记住了,并又嘱咐道:“给你师傅说,链子做四八扣的,上次那条太短。”
关于史大伯交代的需要回铁铺干的活计,阚宗山一五一十都与陈师傅细说清楚后,还没等帮着师傅亲自做这批货,他就第一次进了城府。随后,阚宗山在铁匠铺里,虽然又呆了一段时间,但始终没看见陈师傅为史大伯干活。所以,阚宗山一直心里纳闷,史大伯让做的那些东西究竟如何使用法?那“四八扣”铁链子又是啥样子呢?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7-31 10:28
人物多起来了,情节有条不紊,继续关注后文:handshake
问候克谐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7-31 10:30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7-31 10:53 编辑
《城里人》……第二篇阚宗山在家乡的那年那事之(七)
在史大伯家堂屋里,阚宗山一边站起来接过二娘递过来的洋火,一边说罢爹娘早点歇着吧,便自己开门走了出来。他望着虽然没有圆起来,却已是格外皎洁的月亮,径直穿过那个圆门,进入了东侧小院里,来到北屋门前。
经过屋外凉风一吹,阚宗山昏沉的脑袋,本以为会更加困倦,反而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推开那两扇感到明显沉重的房门,借着月光,他划着火柴,点亮了放在东南窗台上一盏像花瓶样子的茶色玻璃油灯。
晚饭前,史大脚曾带他过来,熟悉了过夜的住处。她可能看到阚宗山盯着西墙边那一个两头上翘的大条几上方,好像中间那一块墙的颜色,明显比四周白净了许多。史大脚便在一旁解释说,这墙上原来挂着一幅画像,两边还有对联,已经好多年不挂了,而原来画像上那个人,就是他爹和史大伯,还有阚宗山嫂子她爹,以及阚宗山只是听说从没见过的山里三舅的共同师傅。靠东北墙边上放着一张戴顶子的木床,说是年前才从村里宅子里搬过来的,而这儿原先的桌椅板凳,也都搬到村里去了。史大脚还说,店铺这边一般不留宿客人,即便外地来人,也都是去村里老宅子居住。
阚宗山点上油灯后,刚要去关房门,通过窗户,只见月光下史大脚揣着一个宽边脸盆,肩上搭着一条毡布,正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阚宗山站在那儿还没回过神来,史大脚已经端着盆子进了屋子。她直接把脸盆放在东南墙角一个方凳子上,背着灯光把肩上毡布浸在水里,一会儿便提溜出来,一边拧着水一边说道:“都跑了一天来,洗把脸,泡泡脚,好好歇着吧,明天还要赶路来。”
阚宗山接过那还有些烫手的软布手巾,抹了一把脸后,才挤出来一句话:“你歇着,俺自己来吧。”
史大脚像是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一样,直接从他手里夺过毛巾,又沾了一下水再拧干,伸手便把他拽过来,朝向灯光,左右手倒替着,飞快地把他脸面和脖子又抹了一遍,顺势把手巾扔到盆里,顺手把他推到床边坐下,俯下身子脱下他的鞋子,解开绑腿搁到鞋面上。然后,她起身把盆里的手巾拧干,并搭在肩上。又把那盆水端到他脚下,一边给他洗着脚一边嘱咐道:
“明早等到天亮再走,别走山坡和洼里,还是在当庄里过。见到带抢的,能躲就躲,躲不开也别乱跑。真抓住了,不说抓药的,揍说奔丧的。问揍嘛抓药?揍说得的痨病。问揍啥奔丧?揍说爹病死,娘也快不行了。听着不?”
阚宗山刚才被院子里凉风已经吹清醒了的脑袋瓜,这一会儿又被未来媳妇这一大段和家里娘说过的,和邻居二婶子三婶子讲的,甚至和四邻八舍那些姑嫂姨娘们经常叮嘱孩子的,都完全一模一样的想象、理由和措辞;再加上,累了一天的脚底板子,这会儿一着热水并被柔嫩的双手刺激着……阚宗山整个人简直坐着就要昏睡过去了。
史大脚边说着话,手里边忙活着。最后,她把那绑腿在盆里洗了一把,拧干后,展开放在方凳上,这才端起那盆水,冲着一声不吭呆坐在床边的他,又说到:“赶快进被窝吧,别下床了,我给你带过门来。”
史大脚转身吹灭了油灯,出门站在门台上,一甩手便把盆里水泼到东墙根下。随后,她一只手拿盆子,另一手拽着门把手,对齐两扇门后,又用双手分别捏住两边门把手,稍一使劲,“嘭”的一声便把整扇门带死了。她随即转过身来,穿过月亮门,进了内院。
阚宗山聆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音,一抬头刚好看到那个像是被咬了一大口的月亮,就落在窗框上面,恰似谁咧掉了下巴,正在那儿往这里面瞧着,更像是在笑话他自己。阚宗山赶紧匍匐上床,他脱下棉衣棉裤横放在被子上面,赤条条地钻进了被窝里。头才一沾枕头,他便一声不响地熟睡过去。
“这是绍兴老酒,不醉人的……”
“这是你哒哒亲自酱的猪头肉,算你有口福……”
虽说在家乡那会儿,即便逢年过年,阚宗山也不曾甩开腮帮子吃过大鱼大肉,而鱼肉的滋味总还是品尝过多次了。但是,史大伯放在油炸长果仁中的几块猪头肉,被二娘给到眼前,阚宗山拿起筷子夹进嘴里,一口咬下去,满嘴里流油溢香不说,单那猪头肉咀嚼出来的滋味感受,一下子周流全身,好像又从每一个汗毛孔里散发出来似的……如此陶醉而顺畅的劲头,让阚宗山在他之后人生岁月里,曾经为此花过许多次冤枉钱,却再也没有找到过第一次吃史大伯锅子肴一模一样刻骨铭心的味道和感觉。
在梦里,阚宗山正在慢慢咀嚼,并品味着那块猪头肉外面已经变得韧劲十足的肉皮,努力从中寻觅已变得若有若无的销魂滋味。突然,他鼻孔里嗅得一阵阵淡淡的更加沁人心脾而绵软遐想的气息。这种气息,给他的感觉和味道,如同去年春夏之交,当和陈师傅在周边乡村收订铁匠活时,在一个高高洋楼周边,看到过一垄垄以往没有见过的花朵,当从片片花簇一旁穿过之际,一缕缕绵远悠长的香气,时隐时现而又若即若离。一旦凑到一簇花朵上,只要深吸一口气,整个身心如同吃饱喝足后打上来饱嗝一般的舒坦和开心。
“师傅,这能揍啥?光闻味来,不管吃不管喝,揍是糟蹋地呗!”阚宗山看着足有三四亩土地的花圃,有些想不开,便询问师傅。
陈师傅一边赶着路一边说道:“这玩意也值钱来,可入药,可沏水喝,清心败火,那不是咱爷们受用的。”
师傅一张口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泄气和失望。不过这会儿那花朵的香气确乎凝集而多情起来,久久缠绵不绝,就在阚宗山追寻和沉醉于香气之际,脚底板子也像是踩在了棉花样云朵上,整个人都将要飞升了起来。恰在这时候,不知什么东西钻到了他胳肢窝里,刺痒闹心。阚宗山朦胧着伸手去摸,那软绵的如同缎面般的温热滑溜,即刻让他联想起曾经抚摸过的黄鼠狼皮毛的感受,而那一次抚摸的还是一只被下套后逮住的小家伙,当时刚碰到那柔软皮毛,那畜生却猛地一下转过身来,瞪着两个都要鼓出来的贼幽黑亮的圆眼睛,张开四颗黄腻腻的门齿,朝向阚宗山手咬去。
“嗷”的一声,阚宗山胸膛一紧,脑瓜一颤,人也梦醒了。随即先是感觉自己双脚暖暖和和的,之后便觉察到有一只更加温暖的脚丫正被自己抱在怀里……阚宗山此刻完全回过神来,心里念叨着“这不揍是一只女人的脚吗!”……这一明白不打紧,他小腹下面原本耸起来的旗杆,如同是孙猴子骗人的尾巴一下子被人识破了,即刻就恢复了原形。就在这时刻,床头那边传过来了史大脚的声音:“你摸摸我的脚暖和吧?揍是两个睡热乎!”
阚宗山没敢回声,也说不清楚脑子里面,究竟是清清亮亮了,还是仍在朦朦胧胧。总之,他就觉得浑身上下拘束得很,那滋味完全就是一种不自在和十分憋屈的难受,咋不是传言的心花怒放和激动不已呢?!
寂寥夜空,静谧屋中,“揍是两个睡热乎!”的声音,悠扬地进入了阚宗山耳鼓,随着这话语,像中了邪一样,阚宗山一只手又伸向了胸脯前那只脚面上,仅是从脚踝到脚尖的顺势一摸……腾地一下,原本偃旗息鼓的旗杆,却又威风起来了。史大脚抽回脚去,这才褪去了裤筒宽大的下衣。
上庄人之所以知道七里堡的史大脚,还得说一说王掌柜身后的一些事情。
仙居阁酒楼,在王掌柜仙逝后,又勉强支撑了两年。随着整个华夏大地风雨飘摇,河道两岸生意日渐萧条。等着王家大娘带着儿子和媳妇,去了东北不久,史大伯拿出了他原本不想再经手的家传厨艺,重新规整房屋,改为经营甜点和兼卖烧酒与锅子肴,并且挂出来史大伯家老字号“顺记”招牌。
“顺记”旗号一挂出来,庄里庄外的老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不断有人来这儿找寻已经失传了几十年的老味道。有一些品尝过“顺记”锅子肴的老人们,据说拿起一块肉来,放在嘴里,仅仅只是咬上一小口,便曾经有人激动得老泪纵横,直夸开店的史大郎完全得到了上辈子嫡传秘方。
史大伯锅子肴在起步红火的时候,也正是他家大姑到了传统民俗开始缠脚的年龄。别家女孩子刚开始裹脚,虽也一样疼得呲牙咧嘴或嗷号哭叫,但这痛苦的呐喊,一般都会是一时一会儿的事情,更多的则是强忍着钻心痛楚,即便就是嚼破了舌头咬碎了牙,自身痛苦也不敢让左邻右舍听见和知道。一旦别人知道了某某人家里还有不愿意接受“贞洁”洗礼的人,随后各种流言碎语便会四面传播,仿佛在这个某某家里仅仅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孩子,便有了淫邪不洁的心思。
从日本鬼子投降前后,一直到全国解放,尤其是解放前那一二年,像“拉锯”式的抓丁和要粮,再加上天旱、虫灾和瘟疫,整个乡村生活完全乱了秩序。如此岁月里,苟且偷生尚且不易,又会有多少人泡在酒店里,或喝酒品肴?或读书谈玄呢?然而,单说“顺记”刚开业那几年,在这西河沿上也还是热闹过一阵子。或许“顺记”店里大姑,因为自出生到成长环境,一直就不是惯常的村民生活轨迹。所以,大约有一年时间左右,凡是到过“顺记”落脚的人,不时地都会被后院里或一直不停的哭嚎声音,或突然传来一惊一乍的喊叫,惊得一些客人不得不问店里小二:“你家里这是揍嘛来?”由此之后,类似“史家过继的那闺女,真随了他家二娘了!”的风凉话,便在庄里庄外传遍了;再后来,“史大脚”名号,也不远不近地在一些圈子里播散开来。
此夜此刻,阚宗山并没有用心留意史大脚在上面做着什么,而是被她长短明显不大的脚面上二拇脚趾头,即便已经被缠裹的有些畸形,却依然比大母趾都要长出来一半的奇观,禁不住纳闷而诧异,甚至有些惊骇了。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1 08:08
阚宗山人物形象立体生动,欣赏了,继续关注下文。问候克谐
作者: 夏末微凉 时间: 2015-8-2 16:27
长篇连载,细读学习中,问候作者。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3 10:31
《城里人》……第二篇阚宗山在家乡的那年那事之(八)
“轰”随着一声巨响,在上庄周围有人说是感觉到了地震,之后便传闻上庄北边镇子已经解放了。正当此地十里八乡,有人还在纳闷那声巨响和地震究竟是些啥事之际,紧接着便传来八月十五深夜,又开始攻打老城府的战斗。接踵而来的传闻,有的说一天,有的说是三天,老城府已经彻底解放了。
在上庄附近,历来流传着在明末清初,因为老城府抗击清兵数月,孤城死守,导致其中一支清军不得不绕道上庄南下,当路过此地时便进行了大肆掠夺屠戮的故事。对于老城府如此神速的被攻克,起码在一些略晓得历史的人们看来,民国自从成了蒋家王朝,其灭亡揍是天意啊。
后来人们才陆续听说,上庄北边那个有城墙的镇子,实际上是和平解放的,而那声巨响只是国民党军队在仓促退守老城府时,把镇上无法搬运的军火点燃后引起的爆炸。对于老城府之所以仅仅三天就结束了战斗,据说因为国民党一个守城将军投诚了。
那天早上日头都老高了,阚宗山才从史大伯家里走出来,等回到铁匠铺时,正赶上吃午饭时分。阚宗山从上庄到陈庄的路上,出乎意料的顺畅,路过村庄不但都能遇到村民,即便见到带抢的也和前一天情形大不相同了,遇到盘查的也不再那样吓人,一听说是去东南边村子,一摆手就让过去了。
陈庄铁匠铺里,整天有着干不完的活,一晃中秋节都过去了大半个月。这一段时间里,日子过得简直比每年春节还要急促而热闹。农村四邻八舍中,眼下人们口头上传说最多的话,基本全是“翻身、解放、打土豪、分田地”。
陈师傅有个一起打铁学徒的师兄弟,他祖籍虽是本乡本土人,但家里老辈上便在城府开煤店。所以,这位师兄弟在城里安家立业已经有些年头了。老城府刚刚解放不久,陈师傅这个师兄弟已经几次捎信过来,想让陈师傅把铁匠铺盘出去全家人都到城里生活。
要说起陈师傅还是个半拉子中医,虽然他不公开悬壶济世,却经常去山里采药,仅在亲戚朋友中间治病疗伤。陈师傅在家里一直摸索着给瘫痪的母亲和患有“羊角风”的媳妇治病。阚宗山在铁匠铺干了两年多时间,中间只见过一次师娘发病。有一天上午,师娘突然倒地,口吐白沫,抽搐不止。听说师娘这病,是目睹她妹妹惨死时被惊吓落下了病根。多年以后,阚宗山听陈师傅小舅子说,当初师娘的妹妹是和日本炮楼里鬼子混在一起,听说还穿过花衣服并打着洋伞招摇过市,但她在炮楼里时间不长,便被从山上下来人,夜里从家里拉出来,就地枪毙了。阚宗山听陈师傅说过,他那个在城里的师兄,曾经被铁水烫伤了一只腿,而那支伤腿已经三五年了,始终迁延不愈老是流脓。阚宗山从上庄“上礼”回铁匠铺不久,他第一次进城时就是拿着几包草药和数件铁活计,坐着陈师傅专门顾得驴车去的。
第一次进老城府,阚宗山只觉得那儿城墙特别高和行人特别多,而其他像吃穿、车马、房舍和店铺等等,与当时乡下比较,尤其和镇子上情况,也相差不多。阚宗山第一次进城府,真正让他羡慕不已甚至感到震撼和印象极其深刻的东西,却是陈师傅师兄铁匠铺里一些玩意儿,尤其是眼瞧着一个大气锤敲打出来的活计,真是一个比一个喜煞人。
陈师傅的师兄弟姓戴,在城府北门外开着铁匠铺,光顾的人手就是十多个。阚宗山第一次进城府一住三天,那个姓戴的瘸腿师傅,让阚宗山帮着打了几件农村常用的家什。当时,阚宗山还怯生生地问过戴师傅,什么是四八扣的链子啊。戴师傅当时好像也不十分清楚,只是解释说,那是当地一句行话,就是八个扣的链子,在两头和中间还有可以自行截下来的活扣。阚宗山从城府回来时,除了给陈师傅带回来一包正反面分别是老鹰和一个扎小辫子洋人头像的洋钱,还捎带着一个密封的信件。
在陈庄铁铺里,有一天收了摊子,陈师傅把阚宗山叫到堂屋里,当着师娘的面,对他说道:“冬儿,我是离不开这里了。你收拾收拾,回家和你爹招呼一声,进城里混吧。给你爹说是我说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再回来了。”
阚宗山按照师傅原话回家和爹娘商量进城的事情,爹一直不作声。但在当天夜里,阚宗山几次瞧见娘含着眼泪,困扎了一床青白印花面子半新不旧被子,在里面包了一双崭新麻线底子单鞋;另外,在有一身单衣服的一个小包袱里,塞着一块地瓜和两个混合面饼子。隔日一大早,爹娘便打发他上路了。
阚宗山第一次听爹说家里化成分是地主时,朦胧地记得,爹说出这话来,言语表情都十分平静,也没有多说什么原因,更没说定成分后,家里有什么变化。所以,当时已经在城里干活的阚宗山,根本没在意这回事,那会儿只是忙活着安排已有身孕的阚大娘了。
父亲是和上房里阚宗山一个堂哥,跳着一副担子,一起送阚大娘进城的。阚大娘虽说不是那种标准的小脚女人,但总是没有出过远门,而她那大脚丫子根本走不了长路。所以,父亲和堂哥,一头挑着阚宗山刚进门的媳妇,一头跳着一个小箱子和包袱,三个人一路走着,便送新娘子进了老城府。
阚宗山这个堂哥的岁数,其实和父亲年龄也差不了多少。就是这次进城回庄不久,各乡镇一边在分田地,一边开始追缴暗藏的坏分子,尤其是公开镇压有案底的当过伪军、还乡团和恶霸等人员。之后听说,这位堂哥曾经在还乡团里待过,他看风头不对,干脆就偷偷地跑了出来,随着南下的送粮队伍,一道过了长江。后来,在上海,这位堂哥靠娘家的一个已经是大干部的姐夫,先是学开车,又随军打仗到了广州,在那里结识了一位家是天津的姑娘。于是,他就随着那姑娘一起去了天津。再后来,这个堂哥便和老家媳妇离了婚,就在天津成家立业。据说这位堂哥在天津还发明了一个汽车部件,不仅当上劳模,还曾经享受过专项科研经费。
有一年夏天,阚宗山和这位已是耄耋之年的堂哥,一起在大厂河沿边上散步,这位堂哥说起全国解放前后那一段经历,不无感慨地说到:
“俺叔当年不信我的话啊!我让他给你捎信,凭你那手艺,离开家乡越远越好。你那时候要走出去,不管到哪里都比现在混的要强。人挪活,树挪死啊!老辈人的话,不像现在都是胡扯蛋!”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3 10:32
《城里人》……第二篇阚宗山在家乡的那年那事之(九)
“自家吃了填坑,人家吃了扬名。”这显然不是娘的原话,但母亲这原话究竟是怎么说起来的?阚宗山这会儿,即便闭上眼睛,也听不到娘说这话的动静了!但娘那原话就是这个意思,这一点应该是没错的。
弟弟三傻子淹死后,娘一下子老了许多,那时候娘应该有四十岁左右吧,头发却已经花白了。阚宗山一想到娘,眼前总是看到她老人家在灶屋锅台前转悠。娘有一米五多点的个头,头上好像一直戴着一个带紫色扣子的绒布包头,穿着一件接近膝盖的对襟青布褂子。阚宗山印象中,娘那小脚顶多有一扎长,但进门出门,却总像是带着一阵风。为了三个儿子,当庄上那些大户人家开始卖房子卖地时,娘却省吃减用,早早地就为三个儿子一人置备了一处田产。应该是在弟弟死后,每到春节前,娘都会让阚宗山去催租子。印象中,那会儿去的总共有两家,一个是本庄的,另一个在上庄。阚宗山早忘了那会儿进了佃户家里,究竟都说得啥了,好像去时背了一个柳条筐子,回来时里面装的,除了豆腐或豆腐皮之外,再就是灯油和那些人家自己织的粗布。
关于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情况,阚宗山从来就没有清楚过。爹和娘一定不是换亲成家的,但在爹和娘两家老辈上,却一定是亲上加亲。
阚宗山还能记得,在家乡那些年父亲每次从外面回家,堂屋里顶多有两天比较肃静。虽然爹每次进来家门,也看不到爹娘坐在桌前喝水唠嗑,但娘的欢喜模样,还是显而易见的。但是,等不到第三天头上,便会听到娘天天像咬着后槽牙和父亲讲话。在下庄这个阚家门里,从面相到性格脾气,庄上都说阚宗山随了他娘,而大哥阚宗易,除了没有像父亲读过很多书外,整个人完全就是他爹的翻版。
在阚宗山印象里,父亲一生中都没有说过太多的话。解放以后,父亲总是背着他那个上面堂号已经模糊了的褡裢,不到一年半载,便会一个人走来城府。父亲一般在二儿子家里住不上两宿,经常一大早不打招呼就走了。文化革命开始后,阚宗山在大厂治安科里大小算是小股长吧,每次再塞给父亲三块五块钱时,父亲才不再像从前那样离开时总把钱压在茶杯底下。
提到父亲,阚宗山即刻会想起,当年在老家时父亲最喜爱的两个物件。
其中一个就是说从天津卫带回来的洋座钟。那洋货玩意儿,也就有半个砖头大小,外面是一个玻璃罩子,而里面的表盘和机械结构,通过一周遭玻璃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只要上了弦,整个钟表里面的零部件都会动弹起来,瞧着煞是喜人。有一回,父亲还专门让阚宗山看着,亲手拆开了座钟的玻璃外壳和底座。但是,父亲不在家时,谁也不知道父亲把这个座钟藏在哪里了。所以,阚宗山一直稀罕那东西,却从没有亲手摆弄过。
父亲喜欢的另一个玩意儿,是一副“水晶石”镜片的圆框眼镜。在家乡时,阚宗山只听说戴上那个眼镜就可以治疗“害眼”。但小时候是否害过眼?又是否戴过那个眼镜?对此阚宗山简直一点印象都没有。
其实,论说阚大娘被史大伯雇马车送进了下庄阚家门里,并和阚宗山爹娘一起居住,满打满算也没超过三个月。但是,阚大娘直到临死,尤其守着儿女,甚至在儿媳妇和女婿面前,也一直都是咬着后槽牙,一遍又一遍地数落着阚大爷,总说阚大爷和当年他娘一样:省吃减用一辈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而一到外面,即便不是亲戚朋友,也会变得穷大方……每当这种时候,阚大爷尽管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但总会想起娘说过那话的意思:
“自家不管吃的啥好东西,拉出来揍是填坑里一滩屎。而好东西让别人吃了,可以替咱扬名啊!”
然而,自从阚大爷进了城里,即便他自己心里装着这样那样上辈子传教的老话、实话和真理,但城市生活和自身经历,也早就让他失去了热情、信心和胆气,拿着任何一句老话、实话和真理,去和阚大娘、自家孩子们或周边其他人,去抢白、解释和说明了。
是啊!自从进了城里,先把老婆孩子事情放在一边,单就他阚宗山一个人,从落户那一天开始,从街道、大厂到整个社会生活之中,有过谁?又有过哪个部门?真正听得进去他阚宗山说的不管新话还是老话呢?!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3 10:33
《城里人》……第二篇阚宗山在家乡的那年那事之(十)
母亲本姓曹,但不知其名字,旧文书上仅写有“阚曹氏”,父亲全名是“阚书桢”。阚大爷在下庄阚家门里名字,应是“宗珊”……类似这样一些信息资料,是阚宗山在城府里干了一个多月工作后,戴师傅让他回老家开出生证明时,才第一次知道的。
话说当年阚宗山进了戴师傅的铁匠铺,自觉才干了不长时间。当时戴师傅铁匠铺还没有因为拆迁搬到东门楼子附近,依然在城墙外北关靠近火车道的老地方。有一天,铁匠铺里来了一伙人,要求铺子里每个人进行登记,到了阚宗山时,他就顺口报出了自己名字和家乡。等阚宗山从老家开证明回来,戴师傅拿着庄里盖了红章的信函,并去落户口时,人家却不同意。因为证明上名字和当初登记的对不起来。后来,听戴师傅说,若要坚持使用证明信上那个“珊”字,还必须要戴师傅铁铺和下庄老家都要出证明落实“阚宗珊”就是“阚宗山”才行。于是,戴师傅经过和那管事的人商议后,便用毛笔圈了“珊”改为“山”了。为此,好像铁匠铺还专门找证人去画押后,阚宗山才有了城市户籍。
对于母亲的姓氏,可能是生活环境因素,总之在家乡时,阚宗山确实从来没有留意过。阚宗山小的时候,只听说母亲的娘家是在大山里,娘挺小时就随着姥娘改嫁到下庄。姥娘去世早,阚宗山不仅没见过姥娘,即便大山里姥娘家门口,他自己也从来没有去过。
阚大娘其实和阚大爷一样,也只是听说,但两个人谁都没有见过一个在当地挺出名的人物,而这个人就是阚宗山姥娘门上的一个三舅。
在阚宗山爹娘都去世以后,于改革开放不久,从老家来了一个退伍军人。据来人自己说,他参加过朝鲜上甘岭战役。这位退伍军人在年龄上和阚宗山相仿,但称呼阚宗山“叔”。他自己说是阚宗山大舅的亲孙子,因为刚刚恢复了退伍军人身份,第一次来城里疗养,因在老家里听说有个表叔在城府大厂工作,这才找上门来。据这个亲戚讲,他先是在上庄北的镇上被国民党抓丁当兵,后来在一个县城被解放军围歼被俘,经过就地整编,又奔赴福建准备打金门未果;随后,他便奔赴朝鲜。也正是通过这个亲戚,阚宗山了解到一些自家姥娘门上一些故事。
阚宗山他娘的上面,还有三个哥哥,至少还有一个姐姐。因为,阚宗山她娘和老家里三哥以及一个姐姐,都是一个娘的孩子,而其他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阚宗山她娘很小就随母亲改嫁到了下庄,而其他家人一直都在山区里居住。阚宗山的三舅,据说从小拜师习武,解放前带领一帮人隐匿大山中,有人说他们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也有说他们曾是专打鬼子的武工队。但在全国解放以后,就在上庄西河沿那个戏台子上,人们才第一次见到了在当地颇有些名气的山区曹老二和曹老三。当时,审判大会宣读他们罪状,主要是和解放前上庄一个妇救会女主任被杀有关。公审大会后,包括曹家兄弟俩在内总共五个人,即刻在西洼里枪决了。他们尸首在两天后,才让各自家里人拉回去掩埋。虽然,阚宗山不清楚是否就是审判曹家俩兄弟的那一次公审大会上,同时也审判过阚宗山嫂子她爹,但是,阚宗山很早就知道,嫂子她爹也是在那一个戏台子上被公审,而挂在他胸前牌子上写着“伪镇长XXX”。据说,因为阚宗山嫂子她爹没有命案,还说是有立功赎罪表现,总共判了十多年徒刑。不过有一段时间里,就在上庄河沿戏台子上,阚宗山嫂子她爹还经常被带出来,就站在那儿进行陪绑和批斗。就在文化革命前夕,阚宗山嫂子她爹才出了大牢,没出两年就因肝癌死在了北京,据说还是拉回老家土葬的。
其实,就在阚宗山回老家开出生证明的那一次,家里所有老辈的八仙桌子、太师椅和橱柜,包括大哥家那个五斗橱,都已经不见了踪影。除了西厢房里留下两个三个大人才能搂过来的大陶缸之外,再就是屋里摆着的桌子和板凳。不过那些桌椅板凳,都像是用普通木板子刚敲打起来的,甚至每个屋里的土炕,都像是重新砌过。但是,那时候就在到陈庄师傅家里答谢和留宿史大伯家中之际,阚宗山发现他们两家屋里屋外都没有太大变化。
阚宗山回老家开证明后,在顺道去上庄时,晚饭桌上二娘当着史大伯和她家大姑的面,一再叮嘱过女婿:在外面别怕吃苦受累,也不能只管闷头傻干活,要学些真本事,艺多不压身;再就是,将来一定要照顾好她家的大姑。
阚宗山母亲患急病去世处于文化革命时期,也就是副主席叛逃坠亡的那个深冬。而父亲去世,是在母亲死后的第三个年头,也是得急病一下子走的。阚宗山自爹娘去世后,再也不参加周围任何人的丧礼。因为二老去世时,虽然都是放下电话,就急忙赶回了老家,而进门见到的只有那个一米多长放着骨灰盒的棺材,不仅没有在二老闭眼前哪怕瞧上一眼,甚至没有尽到过自己一份养老送终的孝心。
尽管在阚宗山记忆深处,他父亲一生在家里说话原本就不多,但只要问爹话,都还会即刻答复。而老家的大哥阚宗易,直到千禧年之前去世,每次问他三句话,都不一定回复你一个完整的句子。
在母亲去世后,阚宗山大哥家大儿子马栓又一次进城,也不清楚他进城究竟来卖自家绑的扫帚还是倒卖花生。总之,还是和过去一样到了吃饭钟点,大侄子马栓才迈进家门。马栓到了他二叔家里,就一屁股坐在这里那里,也没有多少话,但等到盛上饭时,基本就是这样几句话“你们城里人揍吃这个嘛?二叔,喝两盅呗!……”而这一回喝了两盅后,这个大侄子便顺嘴说出来,她娘一直不让给他二叔说的话。其实,阚宗山母亲是在病倒两天后才去世的。
大侄子马栓坐在桌边上绘声绘色地说道,一开始他奶奶脑子还清醒,一直喊着二叔小名“冬儿、冬儿”。等着庄上赤脚医生来家后,药已经吃不进去了就给扎针,但一扎针眼看着人就不行了,他奶奶到死都是没闭眼的。
就是那一夜,阚宗山放下碗筷出门后,就没再回家。二小子阚进先去大厂里面转了一大圈回来,给他妈说:“看见爸爸了,就在办公室炉子边坐着,低头只是抽烟,怎么敲门也不开。”
第二天一早,大侄子马栓没等见到他二叔面,便不声不响地走了。阚宗山中午回家吃饭时,阚大娘在一旁摔盆子砸碗,并骂骂咧咧:“一帮什么东西,吃孙喝孙不谢孙,王八羔子都不如……”
阚宗山第一次拿起饭碗来,就直接摔到屋里墙上,冲着阚大娘厉声骂道:“放屁!人家养老的来!你揍嘛来?”
那一整碗饭摔在墙上蹦得满屋里到处都是,此刻两个儿子第一次看到爸爸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就呆呆地坐在吃饭小桌边上,一声都不敢吭。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4 10:44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4 10:57 编辑
《城里人》……第三篇城里人城里事儿之(一)
“戴厂长解放前那个铁匠铺是否还叫过铆钉厂啊?”如此样式质疑和追问,曾经在一次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间,忘记了究竟是军代表还是厂里政治处某一个人,把阚宗山叫到了一个办公室里,表情和言语都十分严肃地进行查问。
“不记得了!记得那时候就打过不少铁路上用的大铆钉……刚进城时,咱啥也不会,哪有心思关心这事啊。后来,搞公私合营,孩子又小,孩他娘身体一直不好。白天累死累活一天,晚上回家不是孩哭就是娘叫,光吃喝都操持不过来……那时候也想过,反正到哪里都是干活,我知道那厂名字揍嘛用来?……”阚宗山如此答复过。
按说人家阚宗山讲得都是实话。第一次去老城府时,到了城墙外北关地界,遍地都是收购废铜烂铁的野摊子,而周围大小铁匠铺,当时最少也有十多家。赶驴车的大伯只是打听过一次:“戴家铁铺揍哪儿?”路边人一指,不一会儿就找到了。
阚大娘被送进老城府时,戴家铁匠铺还在北关。戴师傅知道是刚过门的新媳妇,可能听说了她有身孕,就临时把后院水井边上一间小南屋清理干净,勉强挤进去了一张铁床。阚宗山便从六七个人一起的大屋里搬了过来,小两口算是在城里安了一个新家。
那一年冬天说不清为什么,反正阚宗山从来没见识过那个冷法。单说铁匠铺院内,那个井台边上的积水一层一层地结冰,那冰坨子都接近井口了。夜里面,窗外西北风一宿一宿带着哨响,阚宗山小两口抱在一起,盖上从老家带出来的所有衣服被褥,还冻得瑟瑟发抖。
阚大娘白天打水时,在井台上滑了一跤,到晚上下面流了许多血。当时虽想到可能是流产了,却也没有太在意,只是喝了点红糖水。三四天后,尽管下面不出血了,但阚大娘身子日渐虚弱,整天病怏怏的。随后,有一两年吧,阚大娘一直怀不上孩子。
关于上庄史大伯去世的消息,等城里这边听说时,这事情已经过了很长时间。阚大娘知道后哭了一夜,并闹着要回上庄去照顾她二娘。还是戴师母亲自过来,就在那个小南屋里劝了大半天,总算说通了。戴师傅又找人过来写了一封信,并先支付了几个月工钱,还专门雇人把钱和信都送到了二娘家里。当时,二娘也捎回了口信,让她家大姑和姑爷放心在城里呆着,等她那边安顿好,就进城里来一起过活。但是,再次听到二娘消息,她老人家却已经病故了。而这时候,阚大娘也听说了史大伯是自杀的消息以及镇上一些传言,尽管阚大娘又哭了许多天,却没再说回老家的事情。
戴师傅铁匠铺真正合进大厂的时候,阚宗山家里已经有了老大。那会儿,整个铁匠铺早就搬到了东门楼子外边,就在靠近大马路交叉口那块儿。而当时那个大马路上,经常路过一些游街示众的车辆,而每一辆车上至少有一到三名插着亡命牌子并五花大绑的罪犯。其实,在全国刚解放不久,不管外面城市里是啥状况,而在工厂里面确实人人干劲十足,整个群体精神高涨,说是“干得热火朝天”真的一点虚火都没有。
全国解放之后,城市里面各种学习班如雨后春笋,尤其是夜校特别多。阚宗山小两口在北关只过了一个冬天,等往东门楼子搬迁时,经戴师傅介绍,阚宗山便在大厂附近一个胡同四合院里租了一间东屋。那会儿,阚大娘虽说怀不上孩子,当时两个人都也没当回事。每天晚上,阚大娘就和街道上大姑娘小媳妇一起,相互学习手艺。就在这段时间内,阚大娘学过理发,也学过裁剪衣服,但阚大娘不能久站着。所以,那些活她都干不了,最后只喜欢用各种颜色的纸片、珠子和塑料管,拼接成装饰画。就这拼画的手艺活,一些小部件可以带回家制作,干多了再送到街道上,还给加工费。因为有这活干着,阚大娘身体也逐渐好了起来。
阚宗山在家乡那些年,曾经跟着爹念过一段私塾,但那点墨水连他自己都觉得和文盲差不多。刚进城时,戴师傅曾经问他在家里是否念过书,阚宗山只是摇了摇头没敢吱声。阚宗山在东门楼子租的房子附近有一所中学,当时老家别庄里一位阚姓同辈兄弟,因为第一年没考上大学,就住在城里亲戚家中,恰巧就在这所学校预科班学习。有一段时间,阚宗山陪着这个本家兄弟每晚到学校里,断断续续学了一点文化课。而这个本家兄弟,虽然考上了城府里一所大学,却因家庭成分不好,大学毕业后便去了新疆。后来听说,他在新疆是从一个邮电局局长位子上退休的,但自从大学毕业前,他和阚宗山在大马路照相馆合影留念之后,俩人再也没能见面。
在城府这个大厂里,曾经有过近万名正式职工,光是由农村进城的家属,也有几百号人。当时这些家属,凡是大厂里安排不下的,都安排到附近一些工厂或单位后勤部门工作了,以后也都成了正式职工。但是,阚大娘到了五十岁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有城市户口的无业游民。
有一天,二小子阚进先问道:“妈,你怎么不到厂里找个活干呢?”
阚大娘回答:“你个小仔仔!还嫌我吃闲饭吗?我去上班了,谁给你们做饭吃啊?”
其实,阚大娘不去工厂上班,阚大爷心里最明白究竟为了什么。若让阚大爷用老话和新话一起说:她阚大娘就是一个“娘娘身子丫鬟命”;再者,她一直看不上大厂的工人阶级,嫌人家素质太低。
有过一段时间,阚大娘去大厂食堂里帮忙,本来说好去干些像刷碗摘菜的活,但没干几天,人家阚大娘给那个整天穿着油布裙子、叼着烟卷、一手掐着腰的瘦高个子厨子当上了下手。阚大娘有时还会冒出来这样一段话,说是她在大厂食堂的时候,从一把手到军代表只要打眼一看就知道那个菜是她炒得,而阚大娘炒得那几盆子菜,只要一端上去,不一会儿就抢光了。孩子们听到这话,也曾经问过:“妈,好好的你怎么不干了呢?”
“你爸爸小心眼,害怕影响他进步呗!”对于孩子们的问话,阚大娘的回答像是在埋怨谁。其实这样答复,只不过是阚大娘一句言不由衷的玩笑话而已。
阚大爷清楚地记得,阚大娘在食堂的时候,他自己也到了发福的年龄。就是那会儿,大厂里就有人一见面便说过:“老阚,有油水了,眼见着胖了不少啊!那事还行吧?”
就在那段时间里,有一天阚大娘回家,私下里对阚大爷说过:“看看你厂里都是些什么人吧!嘴叼,眼馋,整天不说个人话,手还贱气……”所以,还不到半年阚大娘就不在大厂里干了,便在家里继续从街道上拿回一些加工活,抽空剪些海绵花朵,或扎些绒毛小鹦鹉,而且还糊过火柴盒或卷纸烟等等。虽说在家里只是加工这样一些活计,一个月下来也就挣个三五块钱,但就这点钱那会儿却解决了家庭生活中不少难题。
阚大娘帮着加工工艺画的那个地方,以后成立了绢花厂。阚大娘有段时间里,还去那个厂里做过班,并带了几个徒弟。所以,到了九十年代中期,那个绢花厂解散后,许多老人结伙上访,要求发放养老金。当时,大厂阚家门的老大阚大海已经是大厂干部了,他还专门回家嘱咐他妈不要和那些人一起胡闹。阚大娘根本没理大儿子那茬儿,不但到区政府门前静坐了几次,还在诉状上签了自己大名“史香莲”。
阚大娘去世时,她不仅已是属于街道办事处的在册人员,而且还拿到了养老金。尽管养老金少得可怜,但对于阚大娘来说,拿到手的不仅仅是钱,而且还是城里人的身份和脸面。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4 13:20
:handshake 克谐辛苦了,继续关注后文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4 13:20
提读,继续关注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4 13:23
叙述细致,人物形象生动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4 13:34
拜读了,继续关注后文。
问候克谐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5 16:10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5 16:58 编辑
《城里人》……第三篇城里人城里事儿之(二)
跨入二十一世纪后,有一天周末,刚从外面溜达回来的阚宗山,进了家门,先到自己屋里把马扎放下,刚走到客厅。这时已在重点中学上高中的孙子壮壮,手里拿着像是一张表格纸,正迎面走过来,冷不丁地问道:“爷爷,我是什么辈啊?我大伯怎么没按辈分起名字呢?”
阚宗山老大出生时,那一年刚出了正月不久。当大厂阚家门里这第一个孩子还没出满月时,阚宗山老爹还是背着他那个已经褪色的旧褡裢,在老家可能估计孩子快出生了,又一次溜达着来到了城里二儿子家里。
阚宗山租赁的那间小东屋,若是两个大人,即使再加上一个婴儿,还显得挺宽绰;若是有三个大人一起呆在这屋里,简直连喘气都觉得不怎么顺畅了。阚宗山他爹放下从老家背来的一点花生和七八块地窨子里过冬的地瓜,看到生了一个孙子,他心里美滋滋的眉里眼里都带着欢喜。刚吃罢晚饭,老人借口家里春忙,便起身要赶回去,并说在路上住个大店,赶明天不到中午就进家门了。
阚宗山两口子坚决不让老人走,并说好当晚到厂里车间值班室住上一宿,而且那里还暖和;并说即便要走,也要明早吃罢早饭,让阚宗山把爹送到车站上坐公交车回去。那时候,从城里到上庄北的那个镇子,已经通了有站牌的公交车了,而且还不是那种只有起点和终点的长途汽车。但是,已经过了五十岁的老人,真的不舍得花一分钱。其实阚宗山心里清楚,父亲每次进城一定都是风餐露宿,老人从老家天不亮出门,到傍黑即便赶到城里,都很难说一定会在吃饭的时候赶到东门楼子。
在老铁匠铺车间一角,有一个用铁架子和木板隔开的值班室。说这儿是值班室,其实真正值班或加班的工人也无法来这里睡觉。所以,这个地方只是车间工友们中午或晚上不管谁累了,或有事没有回家,都会来这儿休息一会儿。阚宗山把爹带到这里,并把他自己平时用的日用品都拿了过来。看得出来,父亲来到了这地方,反而有了精神,人也挺放松,并说出来昨天晚上就到了城里,在城墙边上要了一碗粥喝,随便找了一个避风地方捱过一夜,今儿上午先去了一趟解放前合伙开的那家粮店。然而,那个店和前几次去过的情况一样,只剩下锁门闭户的空房子,开店的掌柜一家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走了。父亲之所以去那个粮店,并不是去要合伙本钱,仅是想知道那家人的具体下落。
阚宗山他爹通过农村分田产情况,也看得明白这城里面现实。所以,对于那个粮店的来龙去脉,即便阚宗山住进了城里,父亲也从来没有与他交代过生意上事情。
阚宗山领着父亲,在车间里转了一圈,父子俩从来没有过像在这里一样亲近。尽管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向任何人提问自身存在的疑惑和难题,并且他个人真正感兴趣或不感兴趣的东西一概闷在心里,很少用语言表达出来。但这会儿在车间里,面对儿子在一旁讲解和演示,特别是眼瞧着一个又一个于乡下根本见不到的稀奇古怪铁家什,老人不但用心在听,而且还凑上前去左瞧右看……真的,在阚宗山眼里从没有见过父亲如此认真又可爱。
回到值班室里,阚宗山把屋角烧煤的一个铁炉子弄旺了,并烧了一壶水,还给父亲泡上了花茶。当和父亲交代明早过来接他回家吃饭时,阚宗山才突然想起来,应该让爹给他孙子取个名字啊。
父亲详细地问过孩子出生时辰,还特别问过夜里是否哭闹。随后,阚宗山大致记得他爹说过这样一些话:一是这孩子八字里缺水,但不是真缺,而是不能太多;另外,单纯从老家那边论起来,这孩子应该过继给另一支阚家,在辈分上,不该是“先”应为“达”字。
在老家时,阚宗山就知道当初和自己一起玩耍的前院阚家门里大和尚与二和尚兄弟俩,就是“先”字辈。尽管他们之间年龄相仿,但那兄弟俩每逢遇到家族大事上总是排在他后面,而且还应该喊阚宗山“叔”。阚宗山曾问过他爹,那兄弟俩大号叫啥,当听说那老大叫“金先”和老二叫“银先”之际,阚宗山还说过,他家若有个老三,不就叫“看铁锨”了,这名字还有法听吗。不过,以后听阚大娘说过,她庄上还真有一个老头就叫“阚铁先”。但是,在阚家门上,对于这“先”字和“达”字还是同辈的事情,阚宗山这是第一次听说,也就更感到好奇了。于是,阚宗山就问他爹,这个上下辈分中的“字”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父亲让阚宗山去拿笔墨过来,要给他写下来家族近几代的辈分,也是为了以后再给孩子取名字时,好有一个依照。
于这大晚上又是在车间里,上哪儿去弄笔墨纸砚呢?阚宗山从值班室里出来到车间四周转了一圈,总算找来半截干木匠用的扁平铅笔,又从自己衣服兜里拿出“大生产”牌纸烟,倒出烟来把烟盒展平了。然后,阚宗山便把这样的纸和笔放在了父亲眼前。
在家乡时阚宗山见过父亲写毛笔字,那时候爹无论站立还是端坐,执笔的一只手总是悬在半空中,不急不慢地运笔,而写出来的字不仅一个是一个苍劲有力且黑白分明。不过,阚宗山也就是这会儿才注意到,父亲写字时还是用左手拿笔,拇指和食指就捏着那半截子铅笔,另外三个指头略微向上翘着,在那个烟盒背面上由右到左写下了两行字头都稍微左斜的文书:
“志书宗先圣,道德继绪常;务实闻达祥,仁义富贵邦。”
阚宗山仅凭于老家存留印象,关于父亲以往生活情况,除了那两件沾沾自喜的玩意儿外,好像父亲再也没有其他嗜好了。在阚宗山看来,他爹不仅从来不吸烟不沾酒,甚至连白水都很少见到他一个人自斟自饮。但是,自从住进了老城府,父亲每次来到家里,阚宗山只要倒上茶水,总看到爹一直都是在小口品茶。自从阚宗山留意这事之后,每次再知道爹过来了,便抽空先到路旁小卖部里,买上二三两或半斤茉莉花茶,早早地放进了父亲那个褡裢里。
阚宗山他爹这会儿写完了两行字,正一边拿起来烟盒纸递给坐对面的二儿子,一边一手端起大搪瓷缸子,一手打开缸子盖,嘴唇只是凑到缸子边上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孩子揍叫‘达海’吧。”
“‘看大海’这名字取得好,有水平!忒有水平啦!爸爸看‘祖宗的山’,儿子看‘祖国的大海’……”在给孩子上户口时,登记的民警同志一听到阚宗山说出来孩子名字,曾经这样大呼小叫过。
在派出所中,那位负责大厂附近街道的民警是一个复员军人,他和阚宗山刚好就住在一个胡同道里。阚宗山曾经听周围邻居讲,这个民警原先在部队还是军官,但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复员后就当了这儿片警。这位片警老兄平常根本不把那一身警察制服当回事儿,不管什么时候去找他,或者是在路边遇见,他头上帽子和上衣领章从来没有一个戴在“正正当当”位置上,尤其他那两只手,不管谁只要见过一准会过目不忘。因为,他双手背面上汗毛浓密卷曲,特别是左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都让烟草熏得一模一样焦黑蜡黄。
当初阚宗山去派出所给儿子落户口时,可能看到是同一条街上邻居上门来,这位明显要大过阚宗山的街坊民警即刻站起身,但没有搭话,只是迎面过去,直接从阚宗山手里接过户口簿,他把户口薄翻看开了一眼,顺手便把薄薄的小本子扔到一边桌子上,转身就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功夫,这位街坊民警从里屋出来,手上拿着一个边上带着标签的大本子,他一屁股坐在桌旁椅子上,才冲着阚宗山张口问道:“取得啥名字啊?”
听到阚宗山报出孩子名字,这民警又伸手拽过来桌上户口簿,刚打开封皮只是又瞥了一眼,随即便大大咧咧地吆喝开了。他一边从上衣兜里抽出钢笔来一边拧开笔帽,连头也没抬,就用右手拿着钢笔并伸直胳膊,那手腕垫着桌边就上下磕打了两下,直接就在户口簿里写上了“阚大海”。
站在桌子前面的阚宗山,其实根本看不到民警在户口簿上写得什么,他手里还捏着医院和厂里出具证明,只是接着民警同志刚落下的话,不急不慢地说道:“不是‘大海’,是‘达海’,我是‘宗’字辈,这孩子是‘达’字辈,都是他爷爷按辈分取得。”
“啊!达海?哪个‘达’啊?不行,可不行!什么年分了还按辈分取名字啊?你琢磨琢磨,改不改啊?到底怎么着?你知道现在孩子都取什么名字吧……”这会儿,民警老兄便把钢笔使劲往桌上一放,随即抬起头来,眼睛盯着阚宗山,便开始说起当时孩子们都取什么名字来了。
其实不用任何人讲述,阚宗山进城里这几年,也听说了现在周围小孩们都是些啥名字,甚至都不用别人提醒,那会儿最稀松平常而且张口就来的名字,像是“建华、建国、建军;爱华、爱国、爱民”等等。若打个比方,那会儿城府大马路上那个百货店还没有盖好,要是盖好了的话,不管谁站在百货店门口高台阶上大喊一声“建国”,随着这动静回头的孩子一准不会只有一个。
不过,这位民警老兄刚开头讲得几句话,倒是一下子打动了阚宗山。于是,等着这位民警同志话语中间停顿时,阚宗山连忙插话说:“好吧,就叫‘阚大海’呗。”
听到阚宗山说了同意的话,这民警又拿起笔继续书写了起来。最后,填了一个带复印纸的表格,把下面复联撕下来,连户口簿一起递给阚宗山说道:“这儿完事了,上粮本去吧。”
阚宗山联想到当年给孩子取名字的事情,禁不住思量着眼前的一些情况。是啊!别的地方不敢说,仅在大厂里面到了孙子或外孙这一代人,甚至孩子还没出生,其父母却已经想好了几个名字。别的人家也不好说,单说自家孙子壮壮吧,仅在河西沿大厂新宿舍区里,光是大壮壮和小壮壮,至少有三五个。
再说阚宗山自家二小子出生时,刚好赶上生活最困难的那两三年。阚大娘生完孩子,若说人变得“皮包骨头”,那绝对是瞎话,但说整个人“虚肿烂胖”的不像样子,这确是实事。阚大娘坐月子时,一家人连上那些烂地瓜干子还是吃不饱啊!阚大娘真是一滴奶水都没有。那孩子一下生来,饿得那哭声都不像人的动静。多亏了大厂工友和左邻右舍姨婶叔伯,真是一个鸡蛋一捧小米一点红糖,凑合着才让大人和孩子熬了过来。那时节,护城河里倒是还有长流水,附近的人就把沟里水草捞出来,晒干了再放进窝窝或粥里,即是为了充饥,也是为了饭碗里能见到一点绿头。阚宗山想到这里,禁不住胃部痉挛起来,直想恶心干呕。因为掺上水杂草的伙食,是他阚宗山活到今天,在自我感觉上应该是最难下咽的饭食。
二儿子阚进先的名字,确实是阚宗山自己想出来的。全国大炼钢铁时,戴师傅刚提升为副厂长不久,整个大厂也正处于蒸蒸日上之中。阚宗山那会儿正当年不仅是身强力壮,而且对于炼钢打铁的业务,虽不敢说事事精通,却总是有过十多年实践经验了。就在那一年,尽管没有披红戴花登上主席台领取奖状,但阚宗山荣获了一个市级先进称号。那时候自然没有一分钱奖金,但后来市里面也不知道哪个部门,经过厂办转到阚宗山手里一个亮晶晶的铜制奖章。所以,从那以后阚宗山起码在他自己那块业务工作上,从不甘心落后,每年力争先进。就在这样一段时间内,阚宗山还曾经找人代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入党申请书交上之后,虽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但阚宗山从来没有因此气馁,始终坚信只要“扎扎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一定会得到领导认可和组织嘉奖。因此,在给自家二小子取名时,按阚宗山本意应该叫“阚先进”,但阚宗山尚且清楚,在老家里下一辈分“先”字都是放在名字末尾的。于是,阚宗山不顾阚大娘反对,于开证明和落户口之际,一点没含糊地给二小子确定了他一生的大号“阚进先”。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5 16:50
继续关注后文:handshake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6 17:48
《城里人》……第二篇阚宗山在家乡的那年那事之(三)
回忆起阚进先取名字的前因后果,阚大爷脑子里突然勾起了一件事:“对啊!二小子落户口时候,揍不见他在派出所里了……是啊!那时候光到处找吃的了,揍没在意这事哩……不对!那时候已经搬到厂宿舍住了,派出所那地方没事去那儿揍嘛……对啊!对啊!这就对上号了,揍嘛把这人忘了呢?……唉!那时候人家就那样子,别说他没当上管事的大官,真到了那个权利位子上,咱也指望不上啊!唉……”
阚大爷联想起那个“他”就是平常总是吊儿郎当的街坊民警。在给自家二小子落户口之前,阚宗山仔细回忆,确实已经好久时间没再遇见这位民警大哥了。其实,说起当时原因,一个因素就是在五九年夏秋,阚宗山一家人便搬出了街道四合院小东屋,并和许许多多那时节城里国营职工一样,不单是天天作为“当家做主人的工人阶级”而莺歌燕舞,并且还一起住进了共产主义前夜的集体宿舍区;至于另外因素,就不得不提及全国“大跃进”以后,随之而来的诸多社会变故了。
“七级工,八级工,不如回家种沟葱。”而今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真正记得并能够明白,在这样一句话里面包含的无奈、压力及其根由和后果。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伊始,连续三年原本以为已经“人定胜天”“改天换地”的新社会,不曾想面对“无雨、干风、虫害”等自然灾难,却束手无策和一筹莫展,以至于饿殍遍地和惨不忍睹了。在那时段内,单是城市里面便出现了一波又一波涉及个人与家庭方面的生活动荡和身心不安。起初,完全是政策上硬性规定,随后便是为了生存而必须的自然抉择,再后来则是有人毅然决然地开始寻求各自任性的出路和活法了。
多年以后在护城河东岸晒太阳时,阚宗山是从唯一能聊到一块儿的王老头那里,才知道了一点关于那个街坊民警的家事。说起来王老头比阚大爷足够大上一旬。现今王老头虽说住在大厂东区宿舍院里,但他本人却不是大厂职工,而是大厂附近八十年代末倒闭的运输公司一名干部。在解放前,王老头最早在老天桥大坡道下,靠着给过路车辆“拉套子”过活,随后还拉过洋车,再后来凭借拉地排车或替人送货谋生。解放以后,他们一伙拉地排车的都进了国营运输站。文化革命后,王老头还当上了运输站副站长。改革开放后,单位公车和私营车辆逐渐成了道路运输主流,各市区内的运输站一经改制为“公司”后,王老头也就退休了。
王老头有三个儿子一个姑娘。大儿子八十年代中期就移居国外了,通常逢年过节王老头轮流到另外两个儿子家居住,而一般情况下王老头和老伴都住在女儿家里。王老头女儿曾经是护士,早就退休在家闲居,而王老头女婿是大厂技术人员。
对于阚大爷提到的那个街坊民警,不知何故王老头显得特别熟悉。他说那人在部队里不是工作上问题,而是有一种不良嗜好,即在农村里称作“鸡奸”的病态。六十年代初,生活困难刚露头,各单位首先下放了那些自身存在“问题”的人员。所以,那个街坊民警就被赶回了老家,以后谁也不知道是个啥结果。
说起“生产救灾”伊始政策规定“下放”问题,阚宗山那会儿在大厂里面体会不很深刻。但是说起那两三年中间,单是阚宗山大周围的工友,他们或一个人或带上全家卷铺盖离开城市的确实大有人在。而在这些人员之中,有一人一直让阚宗山即揪心而且从不愿意随着别人一起议论,而这个人就是戴师傅对待他像干儿子一样的一个徒弟。其实在大厂一些老人眼里,戴师傅这个徒弟也应该是阚宗山的师弟。
若严格说起来阚宗山算不上是戴师傅徒弟,因为阚宗山没有像跟随陈师傅一样行过拜师大礼。阚宗山和陈师傅之间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师徒关系的文书,但俩人确实有过“三拜九叩”的师徒形式。所以进城之后,即便在陈师傅去世而师母健在时,阚宗山只要给父母捎钱,其中也一定都有陈师傅一份。
自从落脚戴家铁铺,阚宗山一直像对待陈师傅一样,始终遵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礼数,不管在那儿见到戴师傅,他都是驻足垂首和毕恭毕敬,而逢年过节,他也一定会上门问候。
戴家铁铺刚并入大厂时,阚宗山还“入乡随俗”,一见戴师傅面,便直呼“老师”。不过,阚宗山当时就觉得戴师傅好像不喜欢随他进大厂的徒弟们称呼他“老师”,好在合进大厂不久,戴师傅当上了副厂长,再见面时都改称“戴厂长”了。
话说当年戴师傅像亲儿子对待的徒弟,他老家是河北人并靠近北京不远,还是不提姓氏名字吧。据说这个徒弟十来岁左右,通过爬火车落脚在老城府,他在天桥附近和一帮流浪孩子靠偷鸡摸狗或卖废品度日。据戴厂长讲,有一天这孩子在戴家铁匠铺门前,盯着气锤打铁,一呆就是大半天。戴厂长看着这孩子有灵气,就把他留下来干杂活,以后手把手教他铁匠活计。有人说,这个徒弟向戴师傅行过磕头大礼,拜得正式师徒。阚宗山进了戴家铁铺后,因为他要小阚宗山四五岁,两个人相处的一直不十分滑膛。戴师傅当上厂长不久,他也当上了一个车间主任。据实说他当车间主任不全是戴厂长一手提拔的,他自己也确实有些本事。当初,他领导的车间里一下子进来了一批虎头刨床,凡是别人掌握不好尺度的零部件,他一接手就能干得很到位。大厂老人们都清楚,他这人有个最大毛病,有人说他太张狂,而且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恰是这一点在阚宗山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反而正是让阚宗山最佩服他的地方。若说这个人让阚宗山最看不上的地方就是他太小心眼,特别是技术上经验心得,你即便当面向他请教,他告诉你的一定不是诀窍,一准都是点滴皮毛而已。
六十年代经济困难刚开始,有段时间他请假离厂,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厂里再三催促他才回来了,但不出半年他就坚决辞职回了家乡。他走的那年春节,阚宗山到戴厂长家拜年,戴厂长还十分惋惜地提到这件事,并一再叹息作为师傅没能为大厂留住这样一个人才。
国家经济刚刚好转不久,城市里又掀起了清理运动,在大厂铺天盖地大字报中,有一张是揭露戴厂长在解放前后盘剥工友和虚报财产,特别是谴责戴厂长在为政府加工零部件当中曾经以次充好、偷工减料等等。
戴师傅原本身体一直很差,铁铺搬到东门楼子后,经过附近一位中医大夫用祖创秘方治疗,他那流脓不止的右腿总算保留下来。从那以后,戴厂长虽然走路一瘸一拐,却不再三天两头躺在椅子上,而且不拄拐棍也能走路了。戴厂长一家人都是城府老户,听说西门附近几家煤店都曾是他家开的。戴厂长有个亲哥哥在公私合营之际,还是报纸上大肆宣传过人物,好像曾在轻工局安排职务,但没几天人家主动退出了。
揭露戴厂长不法行为的大字报于大厂贴出来之后,人们传说戴厂长一下子瘦了一圈,不久因为高烧不退住进了医院。当时,大厂曾经从戴家铁铺过来的十几号人,除了已经走了的不清楚啥情况,只要还在这个城里的大概每一个人都被组织上叫去谈话了。阚宗山不清楚别人都讲得什么,但他自己在那段时间确实没敢再去探视戴师傅。从那以后一直到文化革命中期,戴厂长都是长期休病假,而他本人和戴师母也没在厂里露面,据说去了四川他大儿子家里。阚宗山也只是听说,戴厂长大儿子在学校时娶了一个四川妹子,而这川妹子她爸爸则是当地一个更大国营工厂的大领导。
毋庸讳言,阚宗山在大厂工作几十年,即便足有一大摞“先进工作者”奖状都不算什么东西,单单从工作能力到为人处事上,大厂里里外外都直呼他“憨大爷”……像这样一种腔调不论褒贬,阚宗山这“憨大爷”称号确实当之无愧。
还要说经济最困难那几年,阚宗山家里二小子只要吃上一口奶或两口饭,也就能不哭不闹,还能老老实实在一边呆着。反而是他家里那个大小子,一天到晚都是闷闷不乐,哭着闹着要吃要喝。有一天阚大爷把大小子阚大海送回了老家,才不过一周却被他爷爷又送了回来。从农村回来那一天,阚大海整个人儿变得灰头土脸,尤其他那脾气变得却更加执拗和特别。在家庭内外最为艰难困苦时节,曾经有一天阚宗山找到戴厂长,支支吾吾说出他也想回老家养活一家人。阚宗山话直说了一半,戴师傅便气呼呼地回答:“你不知道你自己吃几碗干饭吗?你两口子老家啥情况你不清楚吗?再说了你本事比你师傅强啊?还是你文化水比你爹多啊?”
阚大爷回家把自己想法以及戴厂长答话,全都给阚大娘讲了。阚大娘一听便火冒三丈,咬着后槽牙骂道:“你死孙吗!咱揍是死,也死在这城里。一家人就是死绝了,都做了鬼,也不再回到那个熊地方了……”
后来戴师傅那个视若己出的门徒,听说在北京附近还混得不错,也当上一个工厂领导。就在文化革命时期,当阚宗山始终没有机会入党,并只能暗地羡慕那些不断派到中学或大学工宣队里的工友们一个个官架子十足,即便在宿舍大院里遇见也变得爱搭不理的时候,有一天戴厂长不知道为什么回来了,恰巧在老宿舍院里和阚宗山碰了一面,戴师傅就在路边悄声对阚宗山说道:
“那小子前两年就在武斗中死了,我不恨他。宗山啊,你这样挺好!老实人不吃亏。”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6 18:46
六十年代的回忆,时代特色凸显。拜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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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7 11:44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0 17:07 编辑
《城里人》……第三篇城里人城里事儿之(四)
“当年大厂里军代表要多长时间才换一次人呢?”想起这事,阚大爷禁不住茫然了,随后暗自嘀咕:“是啊,为啥会关心这事哩?”
五十年代末,就在大厂组建不久,好像从一开始建设二车间厂房时候,就有当兵的过来站岗了。至于后来那些军代表究竟是半年还是一年,或者就是三个月才轮换一次与否。这一切反正在阚大爷脑袋瓜里,好像从来没有谁给过一个十分明确答复。作为在大厂有四十多年工龄的阚大爷,对于曾经给大厂带来许多故事的那些军代表们,确实只对其中一位不仅留有印象,而且还记忆特别深刻,甚至准确地记得这个军代表应该是在大厂里呆得时间最长的一位,起码有两个年头吧。阚大爷之所以对这个人物记忆如此深刻,究其根本是这位军代表在居住大厂的时间段内,从国家形势到单位状况以及阚大爷个人生活中都出现过一些记忆深刻的变故。
国家形势的风吹草动表现在单位工作上,那段时间内即便就是厂领导也同样搞不清楚:究竟应该先抓生产呢?还是首先反修防修?在车间里面,领导方向的不明确必然导致群众精神状态的自由散漫。于是,大厂车间中工人阶级经常在上班时间打牌下棋、加工私活和偷盗公物……类似现象,近乎比比皆是了。如此形势之下,若说大厂宿舍院里变化,最显著的莫过于住房四周的墙角旮旯逐渐被充分利用起来,宿舍区内又有人开始饲养鸡鸭鹅兔,甚至房前屋后一些零星沟坎野地,也被开垦出来种上了瓜果蔬菜。那会儿整个大厂家属院落,尽管都属于大厂治安科管理,但阚大爷作为负责厂内三车间工区的“治管办”组长,其实根本管不到宿舍院内卫生和安全上问题。但是,即便在那样一种形势之下,一贯要求积极上进的阚大爷回家后还是再三叮嘱阚大娘,千万不要掺合宿舍院里任何违反政策规定的事情。其实,阚大娘原本就不是一个养鸡种菜的农家人,但看到阚大爷那种胆小怕事的样子,她却格外生气恼火。有一天,也不知是二小子阚进先还是小丫头三胖,从别人家里抱回来二只小白兔。阚大爷下班进门一看,拿起扫帚就要把兔子拍死。阚大爷那架势,吓得三胖趴在地上抱着两只兔子一个劲地嚎啕大哭。阚大娘听到孩子嚎叫声,便从楼道公共厨房里奔过来,冲着阚大爷高声骂道:
“你打孩子揍嘛?你想进步,揍让孩子们喝西北风啊!养个兔子又找谁惹谁了。养个下蛋的你管!养个拉屎的也不行!你不拉屎啊……”
阚大娘的吆喝声,在透风撒气、墙砖又薄的“跃进楼”里回荡起来,更像是搞宣传和大声抗议。阚大爷看到阚大娘那架势根本不是就事论事,这不明摆着指桑骂槐吗。于是,阚大爷扔下扫帚疙瘩,转身便回了厂里,又一夜没有回家。但这一次大厂阚家门的孩子们,谁也没有再去厂里喊他爸爸回家吃饭睡觉。
国家形势的风吹草动,若讲体现在大厂里某些个人生活上的表象,暂且就用那会儿大厂军代表为例吧。就在那一时段内,大厂里军代表不知为何不再像以往情况一样但凡是隔三差五全厂大会学习场合下,基本上每开一次大会,那个军代表座位上就会换一个新人。然而有一段时间里,那个军代表不单是大半年没有更换,而且这个人物来到大厂不久,他身边还多了一个安排在大厂子弟中学上学的闺女,并且军代表这个闺女还和阚大爷大儿子阚大海曾经是初高中的同班同学。
对于未成年孩子而言,无论生活在农村还是在城市里,按说最了解他们性格脾气的就应该是他们的亲生父母;或者严谨些讲只有眼见着他们成长起来的爹娘爸妈,才能够明了自家孩子的个性品质。然而,对于阚大海这个在城府里长大的孩子,无论是他爸阚大爷还是他妈阚大娘,谁都不敢说完全清楚这个孩子的心思和想法。其实,阚大娘早就察觉到阚大海自从上了高中以后,简直和“中了邪”一样于家里家外逐渐变成了“两”个人。
“从小看大,三岁知老。”这句话挂在阚大娘嘴边上,经常用来议论或评说周围某些人的德行品质。在阚大娘一生中,始终认为大儿子阚大海对待弟妹和父母,虽说有许多不尽人意的毛病和缺陷,但在外面人眼里,阚大海不仅从小非常懂礼貌,而且在宿舍院内外一直都是特别热衷助人为乐的好孩子。确实,阚大海自从当上厂办主任以后,外观上从不喜好张扬、不显山漏水,在处理单位事务中宽紧有度、章法分明,日常待人接物上给人感觉总是稳重实在、落落大方。但是,整个大厂内外也只有这阚家门里面的人最清楚,阚大海从高中毕业后下乡,下乡回城后进了大厂,在大厂从车间工人到“在职”夜大专科生,再到企管科进入厂办……如此生途之中,究其学历和行政级别状况,确实也没有多么显赫耀眼的光芒,但阚大海在做人做事的品格德行方面一步一步走得无论与群众生活理念还是和家庭亲情关系,完全背道而驰且距离上是越来越远了。
“爸,咱厂里军代表多长时间换一次啊?”也忘了具体是阚大海在上初中还是于高中时候,阚宗山大儿海子在家里冲着他父亲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啊,对啊!我还不清楚哩。好像都不到一年,也有半年或三个多月的。等我抽空给你问一问吧。”对于大儿子轻易不提问的话题,阚大爷也只是二二虎虎的答复了。
“算了,别问了,我随便一问。明白了,你不用再问别人了。”对于父亲的回答,阚大海显然不满意,却即刻就把这个话题“扎”住了。阚大海从小就是这样,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有“当机立断”的主见。
自从上小学开始,阚大海总是一个人埋头学习,只要是学校里和书本上问题,一方面他爸妈确实不太懂,无论阚大娘还是阚大爷从来就没有过问孩子这方面事情;另一方面,阚大海自己也从来没有到他爸妈面前请教过这方面任何问题。
虽说阚宗山有三个孩子,尤其是两个儿子在文化革命时期都处于“长身体、长思想、长知识”的关键时刻,但正是在这个时间段里,大约有十年吧,起码在老城府大厂阚家的左邻右舍及其周围家家户户中间,而且这里面还包括一些有海外关系华侨以及据说是某某省部级领导亲属等等。总之,就是这样一伙人群当中,在他们吃喝、穿戴、言行及其住宿方面,无论从外观还是到本质上,那会儿确确实实都没有太大差距。
从履历表上看,高中毕业后阚大海积极响应国家“城市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便和一帮子大厂子弟和周边街区一些同学朋友,齐呼啦地一头扎进了距离大厂也不过一二百公里的一个穷山沟里面。至于他们在那里究竟都干了些啥营生?若往好听里说,他们是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若用阚大海曾经给别人讲过的话来描述,其实是这样的:
“那时候,还真下过地并且是挣工分,各种农活确实也干过一些。话说回来,要不干全国人们吃什么?要不干总不能眼看着粮食都烂在地里吧?但说实话,你们千万别听那些下过乡的一些人胡吹海嗙那一套。他们现在说起来,好像农村那时候春夏秋冬和一年四季都令他们多么怀恋和神往似的,恨不能渴望着一下子再回到那年那月那时光之中。是啊!他们这样一种心态,真正渴望的是那会儿身体状况、精神风貌和自然环境。其实,我们这伙子人心里最清楚,在那些日子里真正由知青出汗下力生产出来的东西,还不如农闲时给人家四周农村和一些农民家庭祸害的玩意儿以及带来的痛苦多来……”
话说阚大海下乡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到五年。大厂当时有过一段时间,确实为了生产需要,也是依靠政策倾斜,才把一大批下乡的大厂子弟又招工回了大厂里。阚大海进厂时也已经二十冒头了,和他一起下乡的同学或朋友有的在农村还结了婚。不过,阚大海不管在乡下还是回到厂里,曾经一段时间内死活都不找对象,并且也不给家里解释究竟为了什么。不过,还是做母亲的阚大娘心细,有一天夜里阚家门里这老两口闲聊拉呱,并说起大儿子海子一直不找对象的原因,阚大娘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呗,人都不知道去哪里来,还惦记着老放不下。”
阚大爷即刻听出来这话里一点意思,便紧接着问道:“谁家闺女啊?”
“还不是早就走的那个军代表家的死妮子。”阚大娘没好气地应答。
阚大爷一听这话,便一下子转过身子,冲着墙面嘟囔道:“不可能啊!都走了多少年来!别给孩子瞎说。睡啦,随他去呗。”
“随他,随他,你说的轻巧!他打光棍,你养活他一辈子啊?就随你家那窝子!没有一个好东西。”阚大娘咬着后槽牙气哼哼地说着,也转过身子去背对着阚大爷,还一撅屁股顶了阚大爷后腰一下。阚大爷还是那个姿势躺着,一动没动,一声也没吭。
阚大海特别喜欢看书,但他喜欢看些什么书呢?说起来,现在别说一般人都不会相信,甚至眼下即便是十分不一般的人,也都不会相信阚大海上中学和下乡时候,他读得最多的书就是伟大领袖著作,再就是雷锋日记和王杰日记。
单说红宝书,那时候人人都该读也都在读,这就不多说了。另外,像《雷锋日记》,按说也不是啥稀罕东西,即便今天有人想学习一样能买得到。但是,若提到《王杰日记》,此刻一准会有人都不知道这个人物是谁,甚至有可能张冠李带,把六七十年代全国颂扬的读红宝书和写日记的军人王杰,当成了“七零后”“八零后”喜欢的现代歌星了。那时候阚大海手边之所以还有一本“王杰日记”,其实也不是阚大海刻意购买的,而是当年阚大爷评上工厂先进时,大厂颁发的奖励就是一个展示王杰生活图像的塑料皮本子,而内附插页上还有一大段一大段王杰自我剖析及其阐发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决心的语录摘抄。
阚大海为什么喜欢看这样一些书呢?其实原因非常之简单,阚大海由小学、初中到高中学习阶段,正值全国人民高举“统一思想、统一认识、统一态度、统一意志、统一步调”光辉旗帜之际,别人家中情况妄说招嫌,反正在阚大爷屋里面,除了单位下发的政治学习材料之外,这个家庭里还真是没有谁能够有兴趣、爱好和闲钱,去购买过“文史哲”之类书籍。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8-7 12:10
克谐辛苦了,拜读中,问好!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7 14:02
时代特性。继续关注后文,问候克谐:handshake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10 16:43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0 17:07 编辑
《城里人》……第三篇城里人城里事儿之(五)
说起大厂工作时间最长的军代表,对于阚宗山来说,除了开大会和在厂里路上远远地见过外,再就是于大厂内卫生室里还见过一面,但这个军代表的老婆和两个孩子,阚大爷到近距离碰见过。阚大爷之所以估摸这位军代表在大厂里至少呆了两个年头,一是连续两年的春节前,阚宗山都在厂区内见到过军代表媳妇和她家小男孩;再者,就是军代表家宝贝蛋儿子一旦入驻厂区住所,阚宗山负责治安的三工区那边儿便遭了殃,周边车间里不是找不到螺丝刀就是没有了各种扳手,尤其磨砂车间玻璃球和滚珠经常散落的到处都是。
二车间原本是禁区,任何人不带胸牌或没有通行证明是进不了这块儿封闭区域。军代表住在禁区里面,至于他的宿舍有多大、一共几间房子、如何布局等等,阚宗山虽然去过禁区内,但是从没亲临军代表住所。
大厂三工区的工序属于生产辅助部件以及产品扫尾工作,经常干得活就是打磨零部件上毛刺。平日里,若没有工作积压或有亟待完成的任务,三区各车间在晚上也就只留下一个人值夜班,每逢周末或节假日这一区域更加肃静。
在大厂里一般人都知道那位带家属的军代表是南方人,若不是亲自听到了军代表儿子说话,单凭聆听军代表宣教话语,阚宗山还真不好猜测军代表一家子究竟是何方人士。
大厂在六十年代中期曾经来了一批华侨。听说一开始为了照顾他们,原打算集中一起安置,但不清楚为什么,最终凡是进入大厂的改为分散住进宿舍区不同楼房之中。在阚大爷一楼居住的那家华侨,后来才知道他老婆是马拉西亚人,这位被安排在科研所工作的技术员姓潘老家是福建的。
当年在老宿舍院里住在阚大爷路道一楼的那家华侨,一共有四个孩子,三男一女。那会儿,只要这个路道内住家从华侨家门前路过,从他家屋里传出来的除了一股令人特别不舒服也不知啥味道的刺鼻气息之外,再就是这一家人彼此言语的动静,大概整个楼上就没有几个人真能听懂。
话说前面谈论大厂内军代表的事情,为何在此先交代华侨一家人的事情呢?因为有一年就在距春节不远的一天晚上,阚宗山正值夜班。当时,天还不算太晚,阚宗山例行巡查中瞥见一个车间里有手电光一闪。于是,阚宗山赶紧敲开车间值班室,和车间值班工人一起一下子打开了车间内大灯。车间灯光一亮,便看见车间过道里蹲着一个七八岁男孩。这小男孩穿着一身除外没有领章和军帽,基本就是缩小版的军装和棉鞋。这孩子虽然蹲在那里,双手一直捂着口袋,但那眼神和精神头一点不像是害怕,更像是琢磨着等俩大人走过去,他便起身逃跑的样子。
车间值班工人一看就明白了,便对阚宗山说:“军代表的儿子,这小模子也忒能捣包了!”
阚宗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单说身高个头与那股机灵劲,若是与城府孩子相比,显得在年龄和成熟度上太不相称。老远望去,这小孩子眼睛轮廓清晰瞳光闪亮,有些显得过长的头发虽不很黑但给人感觉十分柔软,最特别是他那两个大耳朵都向前照照着……如此典型的一对招风耳和尖嘴猴腮鬼机灵样子,无论谁见过后都会留下深刻印象。阚大爷虽然听清楚了值班室工人说的话,却顺口又问了一句:“谁家的孩子?拿的什么?快过来!”
那个孩子像是大吼了一声“就不过去”,随后又叽里哇啦地不知说了些什么。阚宗山听着这孩子说话动静,便转头对那个值班工人说:“这熊小子,还是福建的,咱有啥好东西!他都拿么啊?”
值班工人这会儿侧过头来,对阚师傅讲到:“来过好几次了,就拿些钢珠、螺丝,都是一些废品。这小小子手里有把洋火枪,到处乱打,别引着火……”
那孩子蹲在那里远瞧着两个大人说话,突然起身径直跑到西墙角上,“滋溜”一下子便从一扇大玻璃窗下面钻了出去。阚宗山跟在值班工人后面走上前只看了一眼,等值班工人用力关紧窗户并上了插销,阚宗山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隔日上午,阚大爷作为这一工区的治安组长,临时召集管区车间负责安全的班组长都到昨晚发现孩子的地方开现场会。阚宗山主要强调了加强防范意识,并要求各岗位必须绷紧防火、防盗、防水、防阶级敌人搞破坏的那根弦,坚决杜绝“水、电、气”发生“跑、冒、滴、漏”等浪费现象。就在这次现场会中间,也有车间反映军代表的孩子这段时间经常进车间转悠,有时也逮到过这孩子拿东西,但送到二车间那里,门岗不让进,也见不到这孩子父母。因此,实在拿他没办法。阚宗山那时候凡事都特别认真,立即表态孩子事情由他自己找军代表解决,各车间主要解决好下班前后安全防范措施,必须全部关闭门窗、值班加强巡视以及上班时间坚决不让非工作人员进入工区等;再者,今后工区内逮住擅自入内的孩子后,要直接电话通知治安科,经由治安科再去和孩子们家长理论。
尽管已经表了态,并说由他自己去找军代表商讨如何管教孩子的事情,但阚宗山走出车间大门后,即刻也明白为了一个孩子事情不但需要专门申请禁区通行证,而且还是找军代表指责他儿子这不是那不是。像这种事情不管如何去做,阚宗山左思右想都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然而,厂区安全还是要抓得,思来想去和犹豫再三之后,阚宗山迈步去了二车间附近厂区内的卫生室。
自从军代表入驻大厂以来,凡是涉及他们的小道消息或传闻故事,除外大厂里像是每个年龄段都至少会出来一到两位女职工,也就是那种一提到她们大名,厂里人即刻都会明白这里面会有些啥事一样。而像这样一些大厂内知名女人,即便她们和军代表钻进了一个被窝里,也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新闻了。若说真正“新闻”,则是一些始终在厂里面阴魂不散,却又是一些捕风捉影更类似一些文化人所谓“噱头”样传闻。在这样一些传闻之中,最平常不过却又是有人特爱打听尚且还是传播特别快的风言风语,不言而喻一定就是那种和各地城市凡街头巷尾和饭前茶后,常言“嚼烂舌头”“跑老婆嘴”一模一样的话题。在大厂类似这样一些话题里面,凡涉及军代表自身的情节故事,一定莫过于某年某月某天某时辰某某军代表和厂医院或卫生室某某女大夫或某某女护士如何如何了。
毋庸讳言,阚宗山在大厂工作那些年里,好像最吸引那些广大工人阶级(而且不分男性还是女性)的眼球和耳朵,或说最容易刺激他们某种敏感神经的流言蜚语,都莫过于大厂医院又有谁和军代表某某或厂领导某某的桃色新闻了。其实,不管是阚宗山还是憨大爷,抛开家庭出身和自身在大厂工作能力及其岗位职能,甚至也不必计较家庭婚姻的成因、穷富和得失,单说阚大娘给予阚大爷在两性生活上温存和到位,或许都不是一般人(即便是城里人)能够享受到的。但是,问题在于自从和史大脚在上庄七里堡第一夜同床开始,阚宗山从来就没有感觉出那事究竟有啥滋味和什么意思。说真的,虽然在大厂内外凡说闲话或唠嗑的,尤其是见面一打招呼基本不出三句话便扯落上那事了,更有人张嘴闭嘴全拉那样呱,看那劲头似乎全世界就他最明白这里面的真事,整个大厂里好像就数他那活干得忒能耐似滴。在阚大爷看来,那算个鸟事啊!倒还不如打铁那会儿,叮叮当当把那软柔蛇瓜的红红铁块一口气敲打成了想让它成为的模样后,再端起一大缸子凉水一下子灌进肚子里……那滋味这心情,特别是一种全身心投入的感觉和体验,才真正如同老书本上写的……怎一个“爽”字可以了得。
所以说阚大爷真的不单单是城府大厂里的憨大爷,也是世上所有好男人里面的憨大爷。正因为如此,或许当初某大厂领导不知从何处发现了阚宗山非常适合厂区内,尤其适合二车间附近三工区那块儿治安工作。因为,阚宗山这个人从来没有过绯闻,甚至从来就没有谁听过从他嘴里传播议论女性的字词话语。因此,阚宗山便被调离开他自己最为深爱的打铁做活计的业务岗位,却干起了和当年二鬼子或和地下武工队一样的安全保卫工作。
自从进了治安保卫部门,尤其在大厂三区责任岗位上,阚宗山不管在白天还是夜间,都是故意绕过厂区卫生室那块儿,一般都不会去那边巡视。在三工区治安部门那个小办公室里,阚宗山也最担心卫生室过来的电话,特别在夜间值班的时候。至于这其中原因,自然因为那儿就是众所周知的是非之地。然而除此以外,就阚宗山自身而言,在那儿确实有过一份令他自己从来不敢相信却又是真实发生过的激情和爱恋。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10 16:44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0 17:08 编辑
《城里人》……第三篇城里人城里事儿之(六)
家乡“闽南”的军代表来大厂已有半年了吧。好像那年“八一”前夕部队过来联欢,他就驾临大厂了。也听说过这个人在部队里军衔比较高,有人说他从沈阳军区那边不知道因为何故,才蹲到大厂公干。二车间有人出来说,此人性格十分开朗和车间工友相处关系都不错,还有传说此人酒量特别大。也就是那一年国庆节,大厂上街游行花车队搞得特别精 ,市里领导还专门送来了锦旗。当天晚上,大厂于一分厂大车间里专门为此举行了一场庆祝晚会。
那次临时举办的庆祝晚会,阚大爷也参加了。阚宗山第一次看到自家楼下姓潘的华侨,手里举着平时家里用的搪瓷脸盆,半蹲着身子一手托着脸盆一手敲着盆底,双脚交替跳跃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载歌载舞,引起了哄堂大笑和热烈掌声。而那位“闽南”籍军代表,紧接着就用红绸带子兜着下巴并在头顶上打了结,双肩耸动着双手一边鼓着节拍,头还一边摇动着不算太长的绸子,而那绸子在他头顶和眼前旋成一个圆圈。这位军代表也就一米七左右个头,既不背阔腰圆也不算瘦小干练,应该有四十岁以上而胖瘦适中,不知道他身上究竟那块地方让人一看就像是当兵的,而且还像是部队里那种比较粗放型军人。所以,当时许多人应该感觉十分意外,因为单凭军代表那身段和体型,竟然还能把一个朝鲜舞跳得那么到位和精 ,因此他那一段舞跳下来,整个晚会也算是达到高潮了。之后不久,便传说这位豪放且善舞的军代表和医院里从部队退伍的一位护士好上了,而这个护士最近半年正好在厂区卫生室轮班。近段时期内,阚宗山在上班时间里一再耳闻军代表经常在卫生室里露面。
阚宗山慢悠悠地来到位于三工区连接二车间东外墙那块儿的卫生室门前,他先拉开了即便在冬天也不卸下来的一扇纱门,顺手推开了里面由白瓷釉粉刷两扇小门,抬腿迈过了门槛。
“唉吆!阚股长又领会啥精神了,怎么跑了我们这里来传经送宝啊?”卫生室里不仅是特别暖和,还有一种即便是浓烈来苏水和刺鼻酒精混合一起依然掩盖不住的一种女人身上特有气息。
方美华大夫正在诊桌一边坐着,一身煞白隔离衣,并戴着一顶比东门楼子清真面馆伙计头上毡帽还要宽松而高耸的白布帽子,脖领子上挂着一副胶管特长的听诊器。方大夫抬头看是阚宗山进了门,随即便站了起来,而嘴上讥嘲话也即刻冒了出来。或许因为起身猛了一些,挂在方大夫脖子上听诊器也随之垂了下来,尤其是听诊器远端闪闪发亮的那个部件,落在她白大褂和裤子分界处,显得格外醒目。
远瞧着听诊器远端明显沉甸甸的铁家什,虽仅是于大夫裤裆那儿摇摆了一下,但这一幕却让旁观者感觉这位女大夫有些懈怠,似乎不太注意生活细节。不过,随着方大夫起身时,阚宗山眼睛一下子盯上她那大辫子盘在帽子里面后而明显露出来的更觉颀长脖颈子,这会儿被黑色发根衬托下那儿皮肤更加漂白细腻了,看在眼里着实喜人挠心。阚宗山虽仅是一瞥,好像有股电流从下身窜了上来,全身禁不住一紧。
大厂内卫生室一共有四间不大的房间,此刻包括从注射室闻声出来的那位护士和军代表,却已经有了五个人。
坐在方大夫面前正在看病的一个小伙子,曾经跟着阚宗山干过活,一听是师傅进来了,他连忙回头并站起身来,一边点头哈腰地喊了一声“老师好”,一边回头对方大夫说到:“大夫,我回家试试看,如果管事,我就把那药停了,整天吃我个人也烦啊!”然后,这小伙子侧着身子从阚宗山身边挤过去,只是冲着他师傅又点了点头,便开门走出门去。
阚宗山看到从治疗室出来的军代表一手里攥着一小瓶像是酒精,而另一手里还拿着一包棉棒,便和他打招呼,说:“军领导开药啊?你先看吧,我等一会儿。”
见阚宗山站在那里,军代表倒也一点不拘束,听到阚宗山主动搭话,便立即回答说:“老阚啊,我那边没事过来转一转了。孩子膝盖破了,拿点碘酒给他擦一擦了。”
阚宗山见到军代表没有坐下看病的意思,便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刚要坐到方大夫面前方凳上。可能听到军代表直接提到了孩子,阚宗山屁股还没落到凳子上便停住了,他又站起来停顿了一下,面对依然站在那一边的军代表,这才缓慢地讲道:“你家小小子七八岁了吧。是啊!快过年了,厂里也没多少活。唉!领导啊,是这样,你孩子手里常拿着一把火柴枪,还是让他小心点吧。”
“阚股长,怎么回事呀?是不是孩子在车间里惹祸了?有事你就直说好了,这孩子我还管得了的噢。”军代表听到阚宗山的话,脸色虽不好看,但回答却干净利落。
“没事!没事!车间工人来说,孩子去了车间里。到处都是铁玩意儿,一旦碰着磕着不好向你交代啊。”阚宗山尽可能把话说的委婉一些。
“阚股长,有话直说就好了。下不为例了。回见啊!”军代表没有正眼看着阚宗山,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踱步走向门前,等阚宗山把话说完,军代表留下一句话,转身开门便走了。
阚宗山一提军代表孩子事情,那个护士就到治疗室里面去了。阚宗山送走了军代表背影,才回过身子来只见方大夫右手正冲着他伸了一个大拇指,眼神和嘴唇对着治疗室里面做了个鬼脸。随后,方大夫十分自然地说道:“坐下吧,哪里不好了?”
阚宗山并没有坐下,就站着直接回答:“这两天膀子疼,给两贴膏药吧。别的没事。”
方大夫斜着眼看着阚宗山站那里整个身子就像要赶紧离开的样子。听阚宗山说出这话,方大夫便站起来到身后一排木柜子里面,一会儿用纸袋子装了些什么,一边走过来递给阚宗山一边走到门前,并打开一扇白门,嘴上说道:“走、走、走,你以后有事,也别过来啊!”
阚宗山一手托着那纸袋子,另一只手翻看着袋子里面的东西,见到里面有五六贴膏药,还有一瓶红花油、三包棉棒和常用的一小瓶抗感冒药。方大夫说的话,阚宗山听得清清楚楚,但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抬头看了方大夫一眼便走到门前。阚宗山自己用脚尖顶开那个纱门,并把那袋子东西揣进怀里,低头便走出门外。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10 16:45
周末外出,没有整理,周一有些紧张!仓猝看了一下,暂且贴出,好在也熟悉这儿环境,有时间再改吧:L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10 18:51
阚宗山看病见闻。继续关注后文。
问候克谐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12 11:10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0 17:08 编辑
《城里人》……第三篇城里人城里事儿之(七)
“铛、铛、铛”是有人敲房门的动静。
“阚大海在家吗?”房门外传来一个女孩子甜美的声音。
一个星期天上午大概在九点钟左右,阚大爷吃罢早饭正在自己屋里看报纸,阚大海和他弟弟还撅着屁股在他哥俩房间里睡大觉,阚大娘当时没在家也忘了出门干啥去了,三妮子小胖那会儿还小正盖着她妈的厚被子在床上熟睡着。
阚宗山听到敲门声便过去打开门,只见一个个头不高女孩子,双耳后面垂着两个松散“把子”,额头上齐眉穗剪得平平的将要盖住了眼睛。搭眼一看这小女孩子就是个南方姑娘,大大眼睛,单眼皮,圆圆脸盘,五官小巧端正,整个身材胖瘦都格外匀称,远看近瞧都显得特别紧凑、灵巧和清纯。当瞧见这姑娘身旁的那小男孩,虽然过去了一年多了,但他那个头变化不大,依然一对招风耳和鬼机灵劲头,阚宗山即刻明白了,门前二位就是军代表家俩宝贝疙瘩。阚宗山定睛细瞧,只见大姑娘手提着硬塑料网眼篮子里盛有一半多点的鸡蛋,而那小家伙一只手里提着用草纸绳子扎好的两包点心,另一只手正攥在她姐姐手里。
“你找大海啊?在家里,进来吧。”阚大爷开门后见是这小姐弟俩,便开口说道。
“叔叔,你好!我们不进去了,我想让大海领我们去一个同学家里。让大海出来一下好吗?我和弟弟在楼下等一会儿吧”那小姑娘一板一眼地解说清楚后,便转身领着她弟弟下了楼。阚宗山仍然站在门口还在发愣,只能眼瞧着小姐弟俩转过身子,随即俩背影就消失在楼梯口边上。这时候在阚大爷身后,也随即传过来了阚大海起床后忙活着拿洗脸盆和洗刷用具的动静,甚至阚大爷还没缓过神来时,阚大海已经端着脸盆从他眼前闪过去,只留下跑去楼道公共洗刷间的一个背影。
事后阚大爷才听说,军代表的儿子在跟着他姐姐参加学校课外活动时,用他那把火柴枪打伤了一个女孩子的脸。传说那火柴枪飞出去的火柴棒,直接戳在人家姑娘腮帮子上,就树立在那儿一直到了大厂医院才拔了出来。据说那受伤女孩子的父母当天晚上就到二车间那块儿闹开了,一开始传说军代表推脱他没在大厂里,又说是军代表媳妇很不讲理一再强调他儿子不是故意的,还有传闻要不是当兵的拉架阻拦,那受伤女孩子爸爸一准把军代表媳妇揍惨了。最终在那天晚上,是大厂一把手亲自去劝说化解的。后来都传说当天晚上军代表在厂办公楼向女孩子父母一再赔礼道歉,并坚持要赔钱,但人家女孩子父母根本不要钱;再后来又传言,军代表家大姑娘领着她弟弟亲自去了那个受伤女孩子家里,而且人家受伤女孩子父母还留下她姐弟俩一起吃了午饭。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文化革命那些岁月中,单说在大厂里面耳闻目睹的东西,除了无处不在的扩音喇叭上轮流播放着几首革命样板戏之外,再就是不时地高声传达着署名“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的社论或最高指示。当然,就在那会儿每逢一年半载的或者每过一两个月,在大厂礼堂里也放映过一些电影,像《打击侵略者》《英雄儿女》《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等等。不过,作为每家每户业余生活,尤其于闲暇时光能够娱乐感官的玩意儿,一般情况下仅能是看看报纸或聆听收音机里与屋外大喇叭一样的声音,若要再往深处追究,大概只能说是暗地里传播一下小道消息,或者私自期待着用不了多长时间大厂内外必定会出现一些特刺激人类敏锐神经的动感故事。
那一年冬天里,也就在军代表儿子伤人后顶多过了两三天的样子,当时眼看就到春节了,在大厂内外人们正忙活着凭票购置年货。恰在当儿,大厂上下却纷纷扬扬地传播着同一个热门话题,说是“军代表媳妇疯了”。
人们为何要说“军代表媳妇疯了”呢?据说近段时间,军代表媳妇三天两头到大厂医院门口,堵住那个当过兵的护士骂她是“狐狸精”勾引她家男人,甚至还把方美华大夫也捎带上了。
按说在大厂里阚宗山的岗位职责根本管理不到医院本部,然而就在那一年冬天春节前,并且还是在厂里卫生室附近,阚宗山不仅碰见了好几次军代表的媳妇,甚至有一次军代表媳妇竟然找到了阚宗山治安办公室,径直向他问询厂内卫生室在夜间究竟有几个人值班的问题。
在阚宗山眼里,与厂医院那个当过兵的女护士比较起来,军代表媳妇绝对漂亮多了,除了皮肤稍黑点之外,整个人从身材到面相,在北方大多数老爷们心眼里简直就是韵味十足的邻家媳妇。据说军代表媳妇在南方某县城里还是一名小学教师,而那天阚宗山在办公室见到她时,这媳妇从头到脚一身行头尽管于那个年代堪称“高、大、上”了,但不知为什么这些衣服穿在她身上,却没有给人一丁点增光添 的感受,反而像是和谁赌气把借来的华丽戏装齐呼啦地堆在身上一样。
其实那年冬天,军代表媳妇如果仅是和当过兵的护士闹腾,那么大家伙也就会当作司空见惯的类似故事状况一样,顶多就是想多看两天不管这里面牵扯到谁一定都会有失魂落魄像狗血喷头一样的惨状而已。至于这其中具体涉及到的家庭尤其男女主角究竟是否有异常关系,以及整个事件后续结果和最终结局究竟如何等等,对此一般人也就不再去热心和关注了。然而,军代表媳妇这一次堵门骂街,甚至就连方美华大夫也捎带上了。这下子起码让大厂里百分之八九十的人立刻认为,这回军代表媳妇不是气糊涂了就是真发疯了。因为在大厂里有谁不知道方美华大夫在家里家外完完全全都是实打实的“革命老黄牛”……吃的竟是草,挤出来的全是牛奶和血。
毋庸置疑,人家方美华从姑娘时就进到了大厂医院一直到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妇,无论从厂医院到宿舍区还是在大厂内外,人们从口头到心里确确实实都非常怜惜、佩服和赞颂方大夫是一位名符其实既美丽又大方的人民好医生。其实一直到方大夫五十五周岁退休,也就只有当年一位军代表媳妇曾经诬陷过方大夫的为人,除此之外,别说大厂内大姑娘小媳妇没有谁会猜忌过她作风上是否有瑕疵,即便大厂里那些整天嘴上没有把门的老少爷们倒不是不想去打方大夫的坏主意,单说人家方大夫在党员里面基本连年都是先进,多年来凡是大厂内部群体性公众活动,她主动妆扮演唱的不是《红岩》上江姐就是《红灯记》里李奶奶,而有一次她表演《智取威虎山》中小常宝一段唱腔……那个大辫子一甩,眼珠子一瞪,咬牙切齿样子……反正在大厂里面,尤其是那些四流八蛋男人们,起码当着方大夫的面谁都不敢胡说八道。
虽然没有经过调查研究和认真落实,好像带家属的军代表总共在大厂度过了两个春节吧,不过有一点应该是确切无疑的,就在传说“军代表媳妇疯了”那年“五一”前后,军代表携带着尚在大厂子弟中学上高中的女儿彻底离开了这座城市。阚大爷之所以对这事还比较清楚,因为在近来回首往事之中,他愈来愈明白了大儿子阚大海生性脾气转变,确实与那个军代表家那丫头存在和离开有着微妙而又显著联系。
作者: 夏末微凉 时间: 2015-8-12 17:02
长篇的连贯性可读性都比较强,写作方式也值得借鉴学习,欣赏了,问候作者。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8-13 08:16
越来越有看点了,继续关注学习!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13 11:09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0 17:09 编辑
《城里人》……第三篇城里人城里事儿之(八)
“阚家老二小时候就是一个愣头青”像这样的传闻和话语,在大厂里面一定不会只有一家两家人听说过,更不会只是十人八人亲口讲过,似乎凡是大厂里的都知道,亦可称为“有口皆碑”了吧。
从大厂托儿所到子弟小学以至于初中,若去打听那时候曾经教过阚家老二的老师们,他们最为一致的印象就是“这孩子倒不是爱惹事却经常打架”。之所以在老师记忆中阚进先留下来一个“不惹事却爱打架”的印象,因为无论老师还是孩子家长从来没有因为打架去找过阚家父母。曾经有一阶段,起码凡是在大厂子弟学校初中部的老师们都清楚,人家阚家老二在初中二百米和八百米运动会记录一直保持了十多年。因此,有人推测这小子是不是就因为跑得太快才爱打架啊,随之,若说这话时旁边还有熟悉阚老二的人一准会站出来感慨:“哼!真是打了架就跑,那是聪明是滑头,也就不叫愣头青了。人家阚老二不管和多少人打架,打趴下都不带说熊话的,更别说跑了。”
是啊!在阚大爷记忆里,阚进先在上学期间经常不是一个眼睛乌青就是头上、腿上或手上包着纱布。有一次阚进先回家说是跳墙头时把右胳膊摔断了,只有这件事让他肃静了大半年。对自家里的三个孩子阚大爷基本上没有动手打过谁,但比较来说这仨孩子中最让家里不省心的,反而不是老二或老三却是老大。阚大爷若把这个话说出去左邻右舍绝对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阚进先在学习上如果能赶上他哥哥一半,也就不会初中毕业就上了技校。好像在初二时候,阚进先有段时间像着迷一样缠着他爸妈想着去当兵。阚大爷一直觉得二小子很可能和大厂里以及街道上几个同学一起参加过入伍查体,但不清楚为何等阚进先有两个十分要好同学真的当兵走了以后,他自己却再也没提“当兵”这件事情。
阚家老二进入大厂时候,他哥阚大海正在外面脱产学习。大厂里那时候就有人给阚宗山说,你家他兄弟俩不但在年龄上差距大而在为人处事上也不像亲兄弟,若说起来你家老二反而更有个大哥哥样子。
阚大海下乡回来后在家里最多住了半年,他就自己搬到了大厂集体宿舍里。当时阚大娘还舍不得,还特别催促阚大爷晚上去过集体宿舍好几趟,主要是想知道大儿子和那些家庭多是外面的孩子在一起都干些什么。一开始阚大海一般中午和晚上都不回家吃饭,于是阚大娘隔三差五做点好吃的就让老二骑自行车给他哥哥送去。此事不久,老大改成回来吃晚饭了,却再也没回家里住过。阚大娘私下里曾经在阚大爷眼前抱怨过,说当初不应该让老大海子去下乡,在农村不但没有锻炼好反而变得更“独”了,好像下乡这些年不是他自己愿意去的更像是替他弟弟妹妹作出了多大牺牲。阚大爷倒挺想得开,说大海到厂里住也没啥不好,一是可以锻炼锻炼,再说三胖也大了,总不能老是和爸妈挤在在一张床上。自从阚大海搬出家门后一直到阚进先出去上技校,这小兄妹俩始终就住在一间屋子里,只是在屋中间拉上了一个布帘子。阚进先不管在家里家外似乎也和他大哥一样,对家里小妹妹从来不管不问。但是小妹三胖心里最清楚,从小到大她二哥有些事情比她爸妈更关心她。也正因为如此,起码在找工作和成家立业问题上,小妹三胖对他二哥教导的话基本上都是言听计从。
阚大海脱产“职大”快要毕业时候,一个周末带回家来一个姑娘,并介绍说是家住在东郊一个带番号研究所的同学。当时家里人也没有听清楚大小子和这姑娘究竟是高中同窗啊还是职大同学,后来才逐渐弄明白原来俩人是经过职大同学介绍的不同中学的同届同学。最终成了大厂阚家大儿媳妇的这位姑娘,按说人长得也不丑,但绝对算不上漂亮。当初阚大爷两口子之所以不满意并委婉地给大儿子讲了,主要理由是嫌弃这女孩子身高比阚大海还要高出半头有点不班配。其实,阚大爷虽然一直都没有说出口,但阚大娘早就透出话来,基本意思就是这姑娘确实看上咱家大海了,但从进门第一天开始人家姑娘就没有看上咱这个家庭。随后,就在阚大海按规定“职大”毕业必须回大厂之际,他自己却暗地里使劲想要调动到那个带番号的研究所里。阚大爷当时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而且还和大小子表态说,他自己还可以帮大儿子一把,由他亲自出面去和大厂领导进行沟通。然而,阚大海想调动的风声一日传到了他母亲耳朵里,当天晚上阚大娘便把阚大爷骂了个狗血喷头,那话说的是:“你阚家门里爷们都吃娘们饭顺嘴了吗?进了城里也改不了这没骨气的家风!”
阚大娘对于大儿子做人做事架势,虽然一直就看不惯却从来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但是,阚大娘的抵触情绪和一些骂人的话,二小子阚进先不可能看不见和听不到。不过,对于大哥阚大海究竟想什么和做什么,阚进先在这个家里从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直到阚进先在九十年代中期买断工龄离开大厂之前,他与他大哥之间关系即便形同陌路,确实也没有多大矛盾。当兄妹三人都结婚成家之后,他们之间虽然时常闹些别扭和不愉快,但多数情况下也只是孩子和媳妇之间鸡毛蒜皮琐事。单就大厂阚家兄弟俩人而言,即便都清楚家庭内部矛盾存在,但他俩之间根本不进行交流更不会当面明说,只是彼此心照不宣地相互补台而已。在大厂阚家门里面,起码在这三个第二代孩子身上有一点还算是非常不错的,这就是兄妹三人都不想让日渐衰老的爸妈再因为家庭琐事去操心和费神了。
阚大海曾经想跳槽的事情,在大厂里根本没有几个人确切知晓。要说起这件事还得感谢人家戴厂长。虽说那会儿戴老爷子已经退下来都好长时间了,但刚改革开放后不久,曾过一个阶段,一般城里人也不会知道,政府对于解放后一些私营厂房或工厂按照当初协议赎买政策,又开始了重新登记和经济落实。所以,阚宗山的戴师傅又变成了红色资本家,并且在大厂里话语权也格外又有了份量。阚大爷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究竟在哪个地方和戴厂长见了一面,而且谈得主要是大儿子阚大海的情况。戴老爷子耳朵尽管已经有些背了,但听完阚宗山介绍,他老人家只说了一句话:“回来吧,厂里需要懂管理的人。”
阚大海“职大”毕业时大厂领导是否找他谈过话呢?对此,阚大爷一直没听大儿子回家来讲。阚大海还是如期回了大厂,好像没出三个月他就进了新组建的企管科。随后,阚大海便张罗着结婚,一拐过年头就在那年“五一”节,他和那个高个子姑娘就结婚了。
阚大海坚持到二十五岁后才开始谈恋爱,为何第一次谈恋爱还不到一年就结婚了呢?对此,作为父母的阚大爷和阚大娘从来没有当个事儿看待,总觉得随着年龄增大,任何孩子都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事实上,阚大海从回城到上职大,为了圆满自我青春年少时爱情梦想,他也曾经几番拼搏,最终才选择了放弃。
阚进先曾经听一个和他大哥同住集体宿舍里的哥们说过,阚大海下乡回大厂后,曾经连续参加过两次高考,但都没考上。就在那期间,有个外地姑娘曾经去集体宿舍找过阚大海,后来听说那个女孩就是过去大厂军代表的女儿。因为,他们俩人在大厂边上一个饭馆吃饭时,有人认出了那个女孩子。不过,阚进先这个哥们也说只见过那女孩子一次之后就不知道啥情况了。
阚进先还曾经向母亲打听过那个军代表女儿的情况,阚大娘只是说那女孩和大哥曾是同班同学,随着他爸爸调走后曾寄来家里几封信。那个姑娘寄到家里的信都是阚大娘转给大海的,其实总共有过两封信。阚大娘有些字还认得,说那信都是从福州寄来的。随着阚大海高中毕业后下乡,阚大娘也不清楚这两个人又是啥情况了。
说起阚家兄弟俩近乎公开的矛盾,从表面看不过就是当上中层领导的大哥不同意当技术工人的弟弟买断工龄离开大厂,但实际上这里面还涉及到大厂阚家谁来赡养二老以及一个人是否应该满足生活现状的问题。
九十年代中期大厂改革之初,阚大爷已经退休,并且刚把大孙女阚晓春送上了重点高中,紧接着又开始服务孙子阚壮壮的小学生活。那时候阚大爷一大家子,虽然已经搬出了跃进楼,并于八十年代末住上了“五零”新式楼房,但阚进先因为媳妇不是大厂的,按积分他仍然住在结婚时厂宿舍内一间平房里。
阚大娘早就和阚进先交代过,她和阚大爷能够照顾自己的时候,无论是钱还是人都不需要三个孩子负担。老两口即便就是干不了重活时,只要可以出钱雇人就绝不麻烦孩子们,而且老两口一旦先走一个,另一个必须由老二阚进先抚养,至于老大和老三是否出钱出力上事情,阚大娘一再叮嘱二儿子不要去强求。但是,阚大娘没能预见到的是,老两口忙活完了自己的孩子,却还要再忙活着照顾他们孩子们的孩子,而且这“隔代亲”且不管是真亲还是假亲,也不论这二位隔代老人是否还有能力和精力负担得了这份亲近。总之,一旦把接力棒拿到了老人手里,对于自家这些孩子们的孩子,亦不管是孙子、孙女还是外孙女、外孙子,作为一个长辈都不得不一碗水端平啊!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13 17:53
欣赏了。继续关注后文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13 17:54
作者辛苦。问候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14 10:21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0 17:09 编辑
《城里人》……第三篇城里人城里事儿之(九)
九十年代初期,厂企改革始露端倪,这期间餐桌文化上盛传着“庙穷富和尚”的话题。关于这个话题中具体内涵和人员志向,阚进先却不是听他大哥讲的,即便就是大厂里一帮哥们弟兄也曾经学着说过这样的话,但不管这些工人弟兄们怎么叙述和表达却总也描画不圆滑,反而是阚进先在技校的一个同学,有一次年度聚会时他绘声绘色地现身说法,让那一桌一桌子上大多数还只是厂企普通技术工人的同学们,即鸦雀无声而又黯然神伤了。
阚进先这位技校同学在毕业分配时去了一家即将停产的破烂厂子,当时那个工厂就根本没有同学愿意去。听说这小子他爸爸和那个厂里领导熟悉,因此那个厂子虽有两个招工名额,而那一届技校生却就去了他一个人。但是没过两三年,那个工厂和城里一家大公司合并了,而这位同学很快一步步当上了一个部门经理。那家曾经在广告上喧嚣一时的大公司,从九十年代初就鼓捣着上市,在还没上市之前就开始下岗分流,等上市了之后公司却又连年亏损,随后传闻该上市公司有违规交易很快就被摘牌了。至今,这家公司依然不死不活地存在着,而公司新老职工频繁上访堵路事件,直到今天也没有真正消停过。即便就是这样,人家阚进先这同学还是一直当着经理,而且在外面还开着自己公司,且不说他个人房产起码三五套以上,单是他自己的座驾,听说都有跑车了。
阚进先下决心离开大厂也不全是受周围同学和朋友影响,更不是因为他自己一直就有什么远大理想和宏伟抱负。就阚进先自身因素而言,这里面确实有一点和家里人赌气的成分;再者,才是借助此种机会,他决心尝试下改变自身命运的滋味。
听说弟弟要买断工龄离厂,阚大海一开始就和母亲讲明了利害,并说按照他自己理解,所谓“买断工龄”只是大厂试图“甩包袱”,目的为了下一步能够“轻装”快速发展。可能考虑到母亲不一定能够做通兄弟的思想工作,于是在一个周末,阚大海自己回家吃晚饭,当着父母面一再拐弯抹角地规劝兄弟,让他先沉一沉等等再说。那天,阚进先听着他哥哥讲的那些大道理,要是在别的地方,恨不能把饭桌掀了,而且还要再扇那说话人一个大嘴巴子,方能解除压抑心头的火气。但是,阚进先当着他大哥面,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讲。等他大哥先走了以后,阚进先便和他爸妈发了一通火,带着老婆孩子出门时,撂下一句话:“我以后要饭也不来大厂门前,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让你二老饿死!”
阚大海女儿阚晓春上幼儿园和小学时,一直是在市内的贵族学校。但是,大厂高中部始终在升学率上是全市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而且只要在子弟中学初中部上学一般情况下都可以稳进高中部,若是通过别的学校初中考进大厂高中,由于受名额限制入取分数实在太高了。所以,阚晓春上初中时便转学回到了大厂子弟中学,又因为距离学校比较近,她便和爷爷奶奶住在了一起。
阚进先决意买断工龄时,阚晓春还没有在高中部住校。自从侄女住到了爷爷奶奶家里,阚进先一家人又彻底搬回了当初结婚时那间平房。不过,那间平房与阚大爷楼房之间,在直线距离上也不超过二百米。所以,阚进先一家子大部分晚饭还是回到父母这边一块开伙。
阚进先平时和父母讲得一些离开大厂想法,特别是那晚上他发火说的一些话,想必阚晓春一定回家学给他爸爸听了。所以,从那以后阚大海没再阻拦弟弟离厂的事情。
阚进先和朋友开修理厂之后,因修车问题,阚大海也曾经到兄弟所在公司里来过一两趟。阚进先当时主动和他大哥商量,大厂公家车辆维修和保养完全可以介绍来这个修理厂,起码能够保质保量。不过,直到出事前阚大海从来没有给自家兄弟介绍过一桩大厂内业务。
事实上,已经是厂办主任的阚大海是否给他亲兄弟介绍过单位内业务,仅就这件事情阚进先也能理解他大哥为难之处。阚进先总还是在大厂里待过十多年,针对他大哥在大厂内的角色能量和岗位职责,在他看来亦不过类似旧社会地主庄园内大管家,或说好像现在城里饭庄里餐厅经理。总之,所谓厂办主任也就是一个听话传话的摆设,但凡大厂里挣钱花钱上大事,他阚大海没有一个真能自作主张。
按说大厂阚家兄弟俩近乎断绝来往的关系,确实也没有出现过像是相互谩骂或打得头破血流的事端,也更不是一些彼此业务往来上摩擦矛盾等等。若深究其中根本症结,应该发生在千禧年之前也就是大厂新区宿舍楼集资盖房及其房改带来的纠结和不愉快。
要提九十年代末国家房改和买房的问题,对于阚进先来说,就必须要说一说“买断工龄”那些钱的事情了。
若是胡评乱讲别的企业内部情况,其实就是造谣惑众,即便追究“破坏和谐社会”罪责也不为过。所以,还是单说一些与阚进先一同买断工龄的人员情况。
是的!当初他们确实一下子拿到手里十多万块钱,那么三五年之后这些人的情况到底又是啥模样呢?
先说一下,在他们中间那些好像仅是命运不济且生途特悲催的典型。在这一人群中,凡是参与了那段时间说不清是民间还是政府行为的集资、贷款或融资者,还包括他们中间把这部分钱投资到股市上一些人,若说结局上他们全部都变成了“一贫如洗”的穷光蛋,确实即不真实也有些过分了;若说他们中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已经“血本无归”,则是一点虚火也没有。仅在此例举下最鲜活的案例。其中一位曾经的大厂中层领导,当时炒股自称身价百万,仿佛就在一夜之间他却变成了名誉上万元户,而不久他儿子面临结婚,且不说孩子婚房没着落甚至连 礼都拿不出来了,于是这位老兄不到五十岁便悬梁自尽了。至于阚进先一位好哥们,两口子用这钱先注册公司每年进账三五十万,一家子还觉得致富太慢,于是把历年收入全部投入了熟人融资,而三年后融资公司逃匿海外,随即先是他妻子四十岁出头猝死,之后不足三年他自己也得怪病夭亡。
再说一下,那几个耀眼风光的像是被命运之神特别惠顾的一伙人物。在这些人中间,确实就有和出身、家庭、年龄及其学历等没有任何关系者,只要他们一开始或是在那期间三五年甚至十年之内,若是把拿着到手的十多万元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些私房钱,也包括那些能够及时从股市或集资中抽出钱来的幸运儿……总之,但凡他们中间有购买房产者,亦不论这些买了房的个别人究竟是为了改善自身居住环境还是就为了生钱投资,那么到了今天他们一概都成了货真价实的家资百万元以上寓公户主了。
在九十年代企业内部买断工龄的人员之中,阚进先情况虽算不上是极其特别的案例,但类似他这样状况确实处在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位置。
按说阚进先合伙开办的修理厂经营状况还真的不错,亦不过两三年时间便已经初具规模了。问题就在于有了规模之后,随之而来的优惠政策到期,另外抛开像工商、税务、捐助、环保等方面上付出是否合理,单说质监部门随之要求必备的厂房和设备,即刻便成了一大块必须不得不追加的资金投入。若说单靠银行贷款来发展私企规模也不是没有可能,而阚进先他们这些合伙人即便有一夜暴富的野心却没有坑蒙拐骗的胆识。于是,他们经过共同决策,便选择了一条靠父母养老钱或亲戚朋友资助或变现私有家产的民营道路。
关于大厂内自家那间平房只卖了不过五万元的事实,阚进先并不后悔也没有抱怨谁。即便就是在最终那间平房买家于拆迁和置换新居中基本净赚了三十多万的又一个事实之下,阚进先也依然无怨无悔。因为,对于什么是“形势所逼”?对于何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像这样一些措辞的内涵和意味,尽管阚进先从来不敢说自己也是“文化人”,但这些老话里道理他自己还能理解得了还是能“懂得”。
大厂西河沿上新宿舍区是在房改前通过职工集资盖起来的。对于何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滋味,而且不只是阚进先一个人并且是阚大爷一家老小,总算是在同一个时间段里都深深体会到了这老话的份量,特别是又一次品尝到“没钱”“缺钱”究竟是啥味道。
就在大厂阚家门里经济状况最为困难时刻,大孙女阚晓春虽说高考成绩不理想,但出国上大学却是她受贵族教育中最大收获和宏伟志向。于是乎,阚大海交上盖房集资款和孩子出国保证金之后,经济上也捉襟见肘确实帮不上他爸妈和亲兄弟了。
阚进先代替他父亲在原本可以申报“九零”的集资建房合同上,选了一个“七零”二楼,并签上了“阚宗山”大名,旋即递上了那沉甸甸一大包五万元人民币,他即刻转身离开了已经十分陌生且使用不久的大厂新办公楼。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15 08:07
叙述详实细腻。拜读。问候克谐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8-15 08:44
继续关注,问好克谐!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17 11:28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0 17:09 编辑
《城里人》……第三篇城里人城里事儿之(十)
“老四,不行啊!把后门那块揭了,重贴。”
周一上班时,阚进先因为昨晚上没睡好,到了修理厂就已经不早了。他换上工作服后,便把当天要交车的几个活都下去查看了一遍,再回到二楼办公室时,才推开门就对着坐在靠窗子边上正在看报纸喝茶的师兄弟,口气生硬地说道。
“二哥,我看还行啊。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啊!要重贴,还扣钱吧?”老四端起茶杯子,一边站起来看着阚进先在查阅干活记录,一边走过来与阚进先商量着说。
“你先说能不能看出来吧?再说咱扣不扣钱吧?”阚进先低着头依然十分生硬地回答。这会儿,他一手翻着桌子上一个大夹子里一摞派工单,并抬头瞧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出勤表。
“好吧,好吧!按章程办。我昨天想让他返工来。老大过来说还行,又是他朋友的车。要下午交活,能干透了吧?”老四还站在桌边解释着。
听到老四提到修理厂主要负责人,阚进先便把一张工单折起一个角,抬头冲着老四没好气地说:“你给老大较什么劲啊!他现在还有心情听你说这事吗?光筹钱就够他受的了!”
“对了,二哥还差不少吗?我可彻底皮了,再交就得卖老婆了!”看着阚进先认真样子,老四双手捧着杯子站在一边皱着眉头苦笑着又问道。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真他大妈不行,哥几个轮流卖血,也不能难为老婆孩子啊!那还是爷们吗?”阚进先顺口说出这话,但自己心里却感觉不是滋味,便赶紧改变口气说:“哎!你赶紧下去,盯着点。这孩子第二次出这错了,你教给他怎么打烤灯。扣钱是小事,加个班不就有了。他量的那办法可能不对。”阚进先只管低头说话,并拿笔在那个工单上做了个记号。
老四刚出去不一会儿,阚进先还在低头翻看着那一摞工单。突然,妹妹三胖满脸欢喜地推门进来了,一看见她二哥就说道:“四哥真有意思,俺医院里超声都没做出来,他一见面就说是男孩呢。二哥,我看他比你都神道了!”
就在昨天中午一家人都坐下吃饭了,阚进先才走进家门,当第一眼看到妹妹发胖的样子,他就想说半个月不见妹妹身孕明显看出来了,而眼下即使不是当着妹夫以及自家老婆和孩子面,他也没心思再扯啰这些闲篇子了。近段时间因为修理厂扩建急需资金,几个合伙人八仙过海还是没有凑够钱数。阚进先这一天和大厂一个朋友已经说好了下午私下买卖房子的事情,所以他吃罢午饭一放下碗筷又急忙出门了。
昨天午饭前后,阚进先也不清楚爸妈与妹妹两口子是否提到了他要卖那间平房事情,但这会儿看着妹妹怀着身孕斜挎着一个大布兜,阚进先即刻明白了她这时候为啥过来。
“三,你上这儿来干嘛!不上班吗?妈还是给你说了,唉!”阚进先十分无奈地站起来,说着话伸手拽过来一把软座椅子,看着妹妹坐下他自己也回到了座位上。
“哥,能不卖吗?我看俺姐也不同意你卖,谁说你都听不进去吗!”妹妹三胖这话一出口,却已经泪流满面就差哭出声来了。
阚进先从来就看不上妹妹哭鼻子抹泪。在小时候阚进先一听到妹妹三胖哼唧就把她拖到门外边,他紧接着只撂下一句话:“哭够了再进来吧。”随后,不管谁来敲门,阚进先就在屋里插死门一声都不吱声,非要等到妹妹自己过来敲门并说出:“二哥我不哭了!”阚进先才开开门让她进屋。
此刻阚进先瞥见了妹妹眼泪,他只是低头打开抽屉,一边摸过烟盒一边抽出来一支,随即他犹豫了一下,却把抽出来那一支烟又慢慢地放了回去。
阚进先把抽屉合上双手由上往下呼啦了一下自己脸面,随后长叹了一声,依然低头眼睛盯着桌面,一字一句地对小妹说道:“三啊!别哭了,这样对怀里孩子不好。你二哥但凡还有一点办法,也不想走这一步。你嫂子的工作,我昨晚上做通了。你看这厂子效益真的不孬!现在散伙,大家分到手的钱,我可以换个大房子。可是光有房子干嘛用呢?三啊,不管你拿来多少钱都拿回去吧。你俩心意哥我领了。杰子知道你过来吗?”
“他上午没课和我一块过来的,进来时看见一辆大奔,就和四哥在下面看车来,他让我自己上来的。二哥,反正就两万块钱我们也不用,银行一开门就都取出来了。他说就这点都不好意思见你。你要不急,他回老家和他哥哥再借点。”听着二哥说的话,妹妹三胖觉得句句都在理上也就不哭了,她一边随着二哥的问话回答着一边打开胸前布包,并拿出来用报纸裹好的一包钱,并顺手放在二哥眼前桌面上。
“好了,钱的事就此打住吧!转过年头我就还给你。三啊!说实话,现在我们再凑三千五千都很难了!你在这里吃午饭吧。还有你怀孕期间,有些药品不能接触啊,你应该懂这个可别不当回事!”阚进先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那包钱拿起来,转身放进了墙边保险柜里。
妹妹三胖看着二哥没再推诿就收起了钱,她即刻显得轻松而高兴起来,一边拉上布包拉链一边站了起来,并赶紧说道:“不在这里了二哥。我请假出来的,俺俩坐公交车回去。没想到到这里还挺方便来,你前面那路车直接到我们学校门口。”
阚进先也随着妹妹站起身来,俩人说着闲话嘻嘻哈哈地走下二楼。阚进先还没到楼下远远地看见妹夫还和老四在那儿欣赏一辆奔驰车,他便冲着他俩那边喊到:“杰子,咱别弄那洋货事啊!国产车就挺好,再好的车也就三五年的事。哎!老四,活安排好了吗?”
老四听到阚进先声音,便转头冲着三胖对象撇着嘴说道:“兄弟,你看你家舅子哥就这种东西!谁也信不过,这儿就他会干活。”眼瞧着三胖对象只是微笑着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而眼睛一直看着走了过来的阚进先,老四便转身冲着阚进先伸手打了一个美国式敬礼,随后大声说道:“他二舅,已经干上了,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阚进先走过来拍了一下妹夫肩膀,十分诚恳地说到:“谢了兄弟!你可帮了二哥大忙了。中午四哥请你俩吃饭。”
看着妹夫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是用手向上推了一推鼻梁上眼镜,人却依然站在那儿没说一句话,阚进先伸开胳膊搂着妹夫肩膀,并转头吩咐老四:“哎,老四你开这车送他俩回去吧,在大学附近吃了饭再回来,让三陪你喝两杯。”
“行啊,多大点事啊!但你再给我找一个能喝的司机啊。妹夫,你知道你媳妇酒量吧?咱兄弟仨绑在一起也陪不了啊!”
“四哥,你就光听俺二哥胡吹,俺什么时候能喝酒来!”
“老四,开这车别烧包啊!稳当点,别不回来啊!下午还老多事来。”
“哎呀,舅子哥人家,咱什么车没开过啊?不放心,你来送,你请客啊!就这小家子气!咱走吧,妹夫、妹子,我听他说话耳晕,丢不起这人啊!”
老四随说着玩笑话,一边用手比划着让他两口子上车一边走到阚进先跟前,并把手里一把裁剪刀递给阚进先,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先办这事去了。嗯,那个活是我让那么贴上的,算我的吧,这段时间几个孩子也够累的。不用提醒我,我兜里有钱。放心吧,我知道该说什么。我走了,二哥。”
“我们走了,二哥。”妹夫一边放下来车前窗一边和阚进先招手道别。
“俺走了,哥。你快回去忙吧!”妹妹也放下后车窗一边说话一边挥手,示意她二哥上楼继续工作。
此时在修车厂一楼大厂房里,有七八个年龄不大的小伙计正忙活着修车和检车。虽然这些家是乡下的小伙计们分散在厂房或近或远地方,但他们无一例外地静悄悄听着并瞧着这四个城里人站在那个奔驰车前面一个个自由自在而又嬉笑打闹的动静和身姿,在他们眼神中无不显露出羡慕样光芒。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17 16:09
拜读,继续关注
问候克谐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8-17 21:13
关注学习中,问好克谐!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19 10:16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0 17:10 编辑
《城里人》……第三篇城里人城里事儿之(十一)
阚家小妹三胖出生在六十年代末,但在她身上却一点也找不到六十年代生人的痕迹,更十足像是“七零后”模样。且不说关于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生活状况,在她脑袋瓜里简直没有一点印象和概念,甚至整个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的社会动荡,对她而言基本都是“一塌糊涂”。
在阚进先眼里妹妹三胖就和没长脑子一样,无论她做任何事情完全是随大流,或者是听信第一个给她“指路人”的话。
当初妹妹高考填报志愿时,阚进先已经忘了他自己都忙活啥去了,那会儿似乎正热恋吧。总之,妹妹三胖在志愿表“专科”一栏里填的是卫校“药学系”。每当三胖和别人讲起这件事,她一直说当初之所以报考卫校完全是受她二哥影响。有一天妹妹报考志愿表已经交上去了,晚上阚进先回家后才知道这事。阚进先查了一下各种学校的专业介绍,他当场又火了一个劲地骂她小妹不长脑子,并呵斥道:“你就不能动动你自己脑子吗?既然不想干护士可以选口腔科和眼科啊!学药有啥好的?你又不是干中医。”
那天晚上妹妹三胖十分委屈地坐在床帮上,也不敢埋怨她二哥为啥老不在家,只是一边哭鼻子抹泪一边嘟嘟囔囔地说,是她高中同位讲的在医院药房里即干净又轻松,并且不管家里谁有病有灾的都还方便。一听妹妹说出来这话,气的阚进先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最后干脆说她小妹今后爱干啥干啥,毕业后回大厂医院就和药房里某某一样呆在那里窝囊一辈子吧。
话说人家阚进先从小到大在大厂里虽是出名的“愣头青”,但他这个人却一直很有女人缘。在大厂子弟中学时,因为体育成绩优秀,阚进先就挺招女孩子喜欢。阚进先初中一个同位上了高中后并考上了医学院护校,等毕业时那女孩留在了医学院附院里,不多久便当上了副护士长。就在阚进先已经有了对象还没有结婚之际,有一次他陪父亲看病中偶然遇到了那位初中同学,人家女孩子不仅主动和他打招呼而且忙前忙后的让阚进先十分激动,随后阚进先专门召集了一帮初中同学聚会,其实主要为了感谢这位当护士长的女同学。
阚进先结婚之后,有过一段时间小两口经常闹别扭,甚至想到了离婚。究其原因,正是因为阚进先与那位一直未婚护士长走得太近。为了解开这个疙瘩,阚进先身边几个同学和朋友聚一起出主意想办法,最终都带上各自媳妇或女朋友,当然还包括阚进先媳妇和那位未婚护士长了,大家在一起或郊游或聚餐好像没超过三次,阚进先媳妇也就偃旗息鼓并放马南山了。
阚进先那个学护理的初中女同学确确实实不是一般水平的漂亮。但是这女孩子究竟怎么一个漂亮法呢?这么说吧,撇开男性中那些纯爷们惯常有的大同小异想法之外,单单就是任何一个“女性”……为何在这里要特别强调是“任何一个女性”呢?因为这里的“女性”既可以是一个小丫头、小姑娘或小女孩,也可以说是一个大姑娘或小媳妇,更可以是一位中老年妇女或七老八十的老大娘或老奶奶……总之,只要这里的“她”是一个思维和精神方面还正常的人,她一旦与阚进先那位护士长女同学相处一刻钟或半个小时之后,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们不但不会产生女人之间“羡慕、嫉妒、恨”一样情绪和焦躁,反而经常不约而同地心生类似这样一般暗叹和惊奇:“哎呀!你看看人家,整个人从身材气质到容貌语调都美成那样了,却没有一点架子,甚至完全不把自己美貌当回事!一个女人怎么会是这样呢?”
是啊!在阚进先生活中就有这样一位护士长,于举手投足之间凡是她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平易近人、体贴关爱和落落大方。很多人若不是亲自接触便永远无法理解和相信:在她真诚而又和蔼的姿态之中,为何让人们感觉不出一丁点矫揉造作和虚情假意的味道呢?在她自然而淡定的言行之间,又为何总能让人体验到一份超凡脱俗和不染风尘的情愫呢!
阚进先这位初中同桌真是太不一般了,完全成了现实版本“洁白无瑕的超级美人”,所以直到今天在户口本上她依然孑身一人。
大厂阚家门里小妹三胖对于他二哥那位异常美丽的初中女同学,顶多也只是远远地见过一次。然而,就在她二哥平时偶尔提及的话里面,妹妹三胖早就听出来了一种声音:“凡是女孩子就应该接受像护校一样的礼仪教育。”
大厂阚家门里大哥阚大海对于小妹能考上专科学校并且还是医药行当,确确实实令他十分意外。三胖还在卫校学习期间,阚大海基本就明确了小妹毕业方向和工作安排。但是,即便那会儿阚进先自己就是大厂里一名工人,他却一个劲地给他妹妹吹风,让她别急着找对象,争取一直考上研究生,并一再提醒她小妹:“回大厂多没意思啊!有本事到大城市里看看才好哩。”
妹妹三胖临近毕业之际,城府西南边在原来电大或是夜大基础上组建了一所新的综合性大学,而校区就在西南郊外。这所新建大学在规划之初,就把郊区一所乡镇医院收购下来,并在那块地基上新盖了一所综合大学级别的校医院。
关于妹妹进大厂医院药房的事情,阚大海早就安排好了。但在临近毕业之前,三胖很要好的一位护校同学就是那所新建大学的子弟,而三胖同学的父母一开始便给她联系好了那所校医院。就在毕业前夕,那女孩她爸爸一下子提升为那所大学分院的主要领导。于是,三胖这位护校好友便进了省内某大医院,而那个去校医院的名额便拱手让给了三胖。妹妹三胖获得了这个消息后,好像那会儿大厂里刚开始普及家庭电话,她就赶快告诉了刚好在家里的二哥。阚进先没有和父母商量,便悄悄地告诉妹妹先别告诉大哥,由他自己征求一下爸妈意见而无论父母看法如何,他明天上午都会骑自行车过去,和妹妹一起去那个校医院看一看再说。阚进先一放下电话,便把妹妹的事情和父母讲了,但阚大爷和阚大娘根本不相信自家三姑娘还能够办成这样事情,所以对于二小子的话老两口都没当回事。赶等到妹妹三胖拿到手那所大学校医院报到证时,她大哥在电话里不但不相信而且专门回家里,真的亲眼所见之后,阚大海一边为妹妹走运而高兴一边又埋怨爸妈没有提前给他打个招呼。那天平时从不多说话的阚大爷,冲着大儿子却插上了这样一句话:“到想早告诉你来,一旦这边撸了那边抹了,三妮子不掉空里了吗。”
第一次去妹妹说的那家校医院,真的让阚进先觉得这地方确实太偏僻了。好在妹妹上学的卫校就在城市大南边,当时听三胖宿舍那位女生讲,从她学校到那个校医院没有多远,于是阚进先也没有让妹妹再借自行车,他就骑车带着小妹边走边打听,往那儿奔去。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而且全是大上坡,等找到那家校医院,兄妹俩人都累得动弹不得了。那会儿校医院新大楼已经建好,仅从外观上比大厂医院三四个还要大。虽说当时看病的人影稀稀拉拉的样子,而样式新颖的门诊楼再加上周围的青山、绿树和草坪,兄妹俩看在眼里都十分满意。阚进先把妹妹送回学校,让她赶紧去和那个女孩商量如何落实档案的问题。但回家后对于小妹分配工作的情况,阚进先始终没和大哥联系,而且给父母说的还不如和正谈恋爱的女朋友话多。
话说当年阚进先走出技校大门十分顺利地分配进了大厂,入大厂后头几年,不管轮岗到那里,阚进先周围同事不是叔叔就是大爷,再就是一帮子宿舍大院的兄弟姊妹,而阚进先技校中一伙同学更是分布在整个城市角角落落里。尽管大部分技校同学主要是在厂企、政府机关和事业单位之类后勤部门工作,但他们一伙人反而更有自由时间和便利条件一天到晚有事没事凑在一起玩耍。阚进先于那段时间里,除了正常上班之外,基本天天不在家里,或者在大厂里找地方打牌、下棋和打台球,或者到社会上和一帮同学朋友整天混在一起。起初他们这帮人全是毛头小子,慢慢地才有人带着女朋友参加,再后来男男女女经常掺合在一起,直到领了结婚证时才算分清楚谁和谁是真正两口子。
工作以后在经常来往的一伙同学朋友中间,起码在恋爱婚姻方面阚进先应该算是最老实本分的一个。阚进先和后来的媳妇从结识到结婚虽没有什么特别浪漫故事,但两个人不即不离在一起起码超过三年以上。阚进先媳妇是单亲家庭,上面只有一个哥哥,而她那个哥哥若用城里人话说:“整天愚愚楚楚,别的不会就只会读书学习,十足一个书呆子。”
阚进先与他大舅哥从第一次见面时人家就在外地上学,最后博士毕业去了四川一家合资高科技公司上班,这位大舅哥把阚进先岳母接去四川同住说起来也已经有些年头了。前两年一个春节,阚进先一家人去了孩子他大舅家里走亲戚。在阚进先一家人眼里,人家那儿盖得高层公寓从北边窗子往外眺望基本与盘山公路平齐,而从南边窗子望出去则无异于万丈深渊。有一天吃罢饭,阚进先独自散步遛弯,他走走停停伫立在无处不在的台阶上面,周围景观让来自平原丘陵地貌的阚进先简直始终无法想象和理解:“住在这样一个山城中间,生活于如此狭窄拥挤且目眩惊悚的环境之下,他们究竟如何去追求勾画城市未来前景呢?!”
阚进先与自家媳妇认识时,两个人都不过二十岁冒头。有一次在技校同学家里打牌,因为人手不够就叫过来同学楼道上一个邻居女孩,由此俩人便认识了。阚进先媳妇高中毕业后进了一家企业,工作不到三年单位便垮台了,之后她一直在宿舍楼附近自由大街商场里打工。就在认识阚进先时,她已经在商场二楼财务部门干上了出纳。阚进先媳妇从来不说她自己为什么没有参加高考,但和小姑子比起来,大厂阚家门里这个二儿媳妇周围邻居都夸奖她人很随和、有礼貌而且精明能干。在没结婚前足有三年多时间里,阚进先这位未来媳妇就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那会儿她人长得白白瘦瘦咋一看就和中学生一样。在大厂宿舍院里,阚家小妹和她二嫂子站在一起,单从身高和脸面上就像亲姊妹俩,而她们两个无论人前人后确实一直姐妹相称。一旦跳出大厂生活圈子外面,若不加解释一般人不会想到她俩还是二嫂子与小姑子关系。
作者: 夏末微凉 时间: 2015-8-19 16:08
继续关注精 长篇,问候作者{:soso_e181:}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20 08:24
叙述详实,继续关注后文
问候克谐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8-20 08:35
越来越精 了,问候!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20 11:04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0 17:10 编辑
《城里人》……第三篇城里人城里事儿之(十二)
大厂阚家门里“三胖“刚上班那会儿,若回家一趟必须倒三次公交车。或许正因为单位距离城区较远吧,凡是这个医院里职工不管家是本地还是外地的基本上每个人都有集体公寓;另外,医院药房窗口岗位全是三班倒,所以阚家小妹即便在一个月内,若赶巧逢周末回家,这都是十分难得的事情。
在大厂阚家姑娘三胖刚上班那年冬天,应该是阚大爷生日当天,大儿子阚大海在饭店里请一家人吃饭。当时,阚进先尚未过门的媳妇也参加了就挨着小妹坐着。那个晚上一大家人本来一直吃着喝着挺好,但不清楚阚进先未过门媳妇与小妹说了一些什么话,突然之间三胖在一边抽泣起来。大哥阚大海只是瞥了四周一眼,便冲着小妹训斥道:“都多大了?还改不了这毛病!什么时候哭不行啊?偏这会儿又哭。”
还是阚大娘会圆场子连忙在一边插话说:“老大、老二正好借着你爸爸生日,为了三妮今年分配顺利,咱全家人一起祝贺祝贺吧。”满家人刚要开始响应之际,没想到坐在三胖另一边的大嫂子却又插话说:“先别祝贺了,咱家三正为上班地方太远难过哩!”
“你不是自己愿意去的吗?这事你能怨谁啊!”大哥阚大海坐在主陪位子上一直沉着脸并又回应道。
“三啊,明年到不了这时候,你找到了对象,让你想家你都不想回来了。快给咱老爸祝贺生日吧,别去想那事了。”阚进先一开始沾上了一口白酒,这会儿脸色红彤彤地一边侧过头来一边冲着低头不语的妹妹劝说着,随着还瞪了对面未来媳妇一眼。阚进先话一出口,餐桌上凝重气氛旋即烟消云散了,一家人便又开始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谁也没有再关注小妹三胖心事。
其实三胖一迈入那家校医院大门,算起来还不到一个月时间里,在集体宿舍中就有一个大龄青年经常到医院里纠缠她,并非要和她交朋友不可。要说那个男的年龄也不是特别大,应该有三十岁左右还是一个研究生,但这个男的不在医院上班是大学分院里一位老师。当时最让三胖烦心的是这位男教师完全摸清楚了她上班规律,一到她一个人值班时这男人就过来转悠并在她周围没话找话说。就因为这事,三胖每次上夜班总要叫上集体宿舍一位同事一块儿。
上班后大约三个月左右,校医院内科一个老大姐给三胖介绍了一个新分配来的外科大夫。关于刚上班时一些恋爱婚姻上经历和问题,三胖从来没有给父母或者两个哥哥讲过。千禧年之后,有一次三胖陪着二嫂一起去韩国游玩,俩人一路上胡扯闲聊时才把这段故事讲出来。据三胖说,就在与外科大夫谈恋爱之后,那个大学分校大龄男教师才不再过来烦她了。
当初曾和三胖谈恋爱的外科大夫,据说家是外地的而其父母都是乡镇医院的中医大夫。一开始三胖觉得小伙子还可以,当两个人谈了一个多月而那男大夫老是打听三胖市区家庭情况时,三胖才开始心生反感。其实,最让三胖受不了的还是这小伙子老爱蹭饭不说,一旦吃起饭来还总爱吧嗒嘴,若给他指出这毛病来,那人还死活不承认并说人人如此。有一天两个人在录像厅里看电影,就在那种大长板凳子上坐着那个大夫还不老实,先是在黑暗中要摸她的手,三胖赶紧挪开了;不一会儿,他还是不好好看电影,又伸手摸向了她大腿……三胖即刻站起身来,啥也没说就自己径直回了集体宿舍。尽管第二天中午那位外科大夫又专门过来找三胖,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表示还想和三胖一起吃饭。这时三胖立即拒绝了他的要求,并只回了一句话:“以后我们还是当普通同事吧。”
与那位外科大夫交往确实就是三胖人生中第一次谈恋爱,按说像那样一段经历和分手过程本不应该给三胖心理上留下什么阴影或负担,但从那以后周围任何人再介绍对象,三胖却一概不同意见面或直接说是正谈着。就因为这段经历,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三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了什么,一旦想起那个外科大夫她就流眼泪而且必须立即洗手或即刻去卫生间。就在上班那年父亲生日那一天,也刚好就是与那位大夫分手不久,又赶巧在那一天里单位有同事不知因何故好奇,还专门来到她面前问道:“你是这城里人吗?怎么看不到你回家啊?你整天不回家,你家里也不来电话?也不个来人看看你吗?……”
大厂医院与大学校医院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呢?类似这样疑虑和困惑,曾经让阚家小妹在刚上班不久还专门去过大厂药房好多次。
在大厂医院药房里,通过和几个同宿舍院里姊妹交流后,三胖才死了一条没敢告诉二哥的心思,即想让她大哥把她调回大厂医院的闪念。
其实刚上班那会儿,三胖看到大厂医院里病号从数量上感觉比自家校医院里还要多,不过通过查看大厂医院大夫们开的药方明细和药品配伍,三胖自己也立刻明白了,尽管看似一样都是服务内部职工的医院,但在医疗水平上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自从放弃了离开校医院盘算之后,三胖才真正安下心来并开始用心熟悉业务工作。然而,一旦把心思都用在单位事务上,三胖即刻感到了大学里面始终充斥着一种唯学历学位带来的压力痛苦和无可奈何。因为新近调进来的药房主任以及原来的科内副主任,甚至还包括病房或门诊上中西药窗口的班组长,无一例外全是本科生。于是三胖决定攻读市内医科大学“药学”本科学历和学位。
阚进先在结婚前后,尤其在没有孩子时候一年内总会有过两三次,通常在周末便会带上媳妇专门跑到妹妹集体舍或医院值班室里,找来一帮子人凑在一起打“够级”。
阚家小妹工作都快三年了一直没有见到她找对象,阚大娘在家里经常只能和身边二小子嘟囔这事,并督促阚进先常去三妮子那里看看是否有什么她不想给家里说的隐私和秘密。
阚进先自己也一直觉得奇怪,要说妹妹吧,人确实长得不丑,甚至五官相貌还特别大气,但从审美角度上,就因为她从小就胖乎乎的,若从后身看,整体背影只有轮廓,简直找不到一条曲线。那一阶段里,妹妹三胖自己还说,为了攻下本科学历和学位,业余时间基本天天待在医院里或大学图书室中下功夫,而且也是她自己说的,那会儿晚睡早起每天忙忙活活就连三顿饭都是凑合。即便那会儿学习生活真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刻苦、勤奋和辛劳,仅从体形外貌上她还是和上高中以及在卫校时差不多,谁也没有瞧出有多大变化。不过可能是受大学校园环境的熏陶,自三胖工作以后,她整个人从气质到谈吐上有一种特别沉稳庄重和遇事不急不躁的劲头,因此私下里阚进先曾经和已有了孩子的媳妇聊起自家小妹来,禁不住感慨并预言道:“咱家三啊,真的长大了!这丫头一定能找个很不错的对象。”
大厂阚家门里三胖在工作后还不到第五个年头上终于拿到了医科大学“药学”本科学历和学位,也就是在那一年中间她和校医院邻近大学分校里一位老师开始谈恋爱了。说起来这位老师还是一个研究生,并且在年龄上比三胖还小一岁。有一天晚上,不清楚这位老师在哪儿干活切破了手,因为他对“破伤风”药物过敏,而在脱敏注射过程中又由于观察室里太冷,当时陪着他的一位朋友或同事原先认识三胖,于是他们就一起来到药房值班室里取暖等候。从那以后三胖便和他认识了,大概不到一个月吧,三胖便带他回家见了父母。随后,就那一年中间阚家小妹再回大厂时,人们见了面都说她变得明显瘦了,人不单是也苗条起来而且衣着打扮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再后来,转过年头两个人便结婚了。在大厂阚家门里,一家里人不管当面还是背后都称呼这位小女婿“小杰”或“杰子”。
阚家小妹三胖结婚不久就怀孕了,虽说城市里公交汽车四通八达,但三胖怀孕时要回趟东门楼子娘家,至少还要倒上一次公交车。
有一个周末,三胖小两口一迈进大厂阚家屋门,就觉得家里有点不对劲,原本不大的“五零”空间各处堆放着乱七八糟东西。二嫂子耷拉着脸忙前忙后,见到妹妹和妹夫进门只是强颜欢笑地说了一会儿话,便转身又忙活去了,过了一会儿二嫂子便在旁边屋里大声喊道:“爸,你领着壮壮出去转转,捎几个烧饼回来。你别管了!一霎儿我做饭就行。”
中午都已经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阚进先才忙忙活活地从外面赶回来,吃饭时虽和往常一样嘻嘻哈哈说了一些闲话,但一放下碗筷一边说是外面有事一边转身又出门了。妹妹三胖看到二哥明显消瘦的脸庞,一直忍者没敢落泪。在父母房间里只是旁听着阚大娘悄声细说起二哥家里事情。面对父母和二嫂子,虽然知道是缺钱问题,但三胖也没敢接话。吃罢午饭后只是待了一会儿,三胖两口子没再和平时一样在家里吃晚饭,便说回城里一趟也不容易顺便去大商场买点东西, 俩人起身便早走了。小两口还没走出大厂宿舍大门,三胖眼泪又流了下来。杰子在大学攻读的设计专业,他这个专业的研究生倒还没有傻的只知道给媳妇抹泪而不清楚如何让媳妇宽心。
“别哭了好吧?你把家里钱都拿出来给你二哥吧。要不够,我下周没课,回老家和我哥借去。你不是爱吃一条街的老北京吗?咱打的过去吧。看完电影也打的回去。”杰子看着媳妇的脸色在她身边十分轻松地说着。
“你又发奖金了?省着点花吧,这儿坐公交车方便。看完电影再说吧。”三胖听到丈夫已经表态,便在一旁顺着他的话头说着,这会儿眼睛里泪水也止住了。
三胖两口子一路上有说有笑,俩人牵着手奔着大厂宿舍东区那处公交站牌走去。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20 17:05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0 17:27 编辑
《城里人》……第四篇大厂阚家门里闲事之(一)
在修理厂二楼办公室里,阚进先听到妹妹说不留下吃饭并要乘公交车回去,他便也站起来说道:“这里今天还有一堆事情,我不留你了。我让四哥送你俩回去,在你学校附近找个地方请你们吃顿饭。你听我的,别拦着。杰子书生气太浓,让四哥和他交流交流,对你两个生活有好处。”
“哥,你老是这样说他。他教的课大学生可愿意听了。他挺疼我的,怀孕后生么活都是他干。我是不是又胖了?”三胖一边往外走一边和她二哥说着闲话。
阚进先跟在妹妹后面,眼盯着她下楼梯的背影,便在妹妹身后顺口说道:“身材保持得不错!我看也像怀的男孩。”
“真的吗,二哥?那咱妈就神了!杰子说喜欢要个女孩。哼!他那点心思,我早就看透了,大男子主义。”妹妹三胖听到二哥的话,脸面高兴起来就像绽放的花朵一样,她一边看着脚下台阶一边摇头晃脑地说着。
“妈又怎么神了?妈也说像个男孩啊?要这么多熊小子干嘛?又不打仗。我就喜欢要个女孩,吃的还少,一样干活。”阚进先看着妹妹欢快的样子,他自己心情也好了起来,便又开始胡扯了。
“嘿嘿!妈说的不是这事。但不能告诉你,你回家问俺姐去吧。”妹妹三胖到了一楼下楼梯旁,站在那儿回过头来笑嘻嘻地像是故意逗她二哥。
“妈有事和你说还瞒着我?我才不信哩。”阚进先一边和妹妹闲聊着一边拐过楼梯,他远远地看到老四一定又是向妹夫在炫耀他肚子里全球顶尖汽车知识,于是阚进先高声冲他们那边喊道:“哎!杰子,咱别弄那洋货事啊!国产车就挺好……”
杰子老家位于海边农村,家里哥仨中他是老幺。杰子大哥警校毕业后分配在海滨旅游城市,早就是交警分队长了。他二哥在老家里自己有个工厂,听说效益不错,其产品主要销售海外。阚进先见过杰子大哥几次面,而且人家还专门来过修理厂并介绍过来几个小活。现在阚进先厂内还有一辆车正是杰子大哥打电话让放在这里,眼见都快两个月了还没过来结账。在大厂阚家门内之所以都知道杰子大哥能量挺大,还是杰子结婚时男方家在大厂附近又摆了一场婚宴,从选地址到烟酒糖茶以至于大小车辆,里里外外杰子大哥全都包圆了,甚至城府还来了一个分局副局长,并且是代表男方和大厂一圈领导称兄道弟,喜酒喝得不但十分尽兴而说话更加到位。
杰子大哥虽说是外地市区交警,但对于城府确实比一些当地城里人还要熟悉和游刃有余。三胖结婚后回来给家里人说,在杰子老家举行婚礼时全是杰子二哥一手操办,并说她自己在城府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那样豪华奢侈场面。三胖公公婆婆在老家海边上已经给她小两口买了楼房。杰子兄弟三人及其父母都在家乡海边上各自拥有一套楼房,而他父母却一直住在村里老房子里。
杰子大哥只有一个上高中的女儿,而在老家的二哥有两个孩子,却都是女孩,而且小丫头已经上小学了,听杰子说他二哥还想再要个孩子。
杰子父母年龄不大应该都不到七十岁。三胖回来说第一次上门她公公婆婆见到这个小儿媳妇都十分满意。当听说儿媳妇怀孕后,往大学家里电话明显频繁多了,但每次都是杰子拿着电话一直和他爸妈胡扯八拉的,三胖在一旁听着像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即便杰子从来不说他爸妈一直关注怀里孩子性别问题,但三胖就是再傻点也猜得出来他们究竟聊些什么。
在大厂阚家门里面,事无巨细大小真能够沉住气坐在一起,说是“闲扯海聊”也行,若说“交流传承”也未尝不可,但类似这样谈话只可能发生在阚大娘与二小子阚进先之间。事实上,他们娘俩过不了多长时间,一般总是阚进先一边帮着母亲梳理裁剪凉台上花花草草一边听着他妈经常讲一些老辈生活中故事。阚进先一直觉得,母亲对于日常生活中像鸡鸭鱼肉、瓜果李桃等品性的温热燥湿以及饮食菜肴的冷烫缓急和生孰搭配等等,都可以讲出十分独到的经验体会,但母亲没有多少文化关于许多东西只能言传身教,却无法给予深入分析或详细说明。所以,仅在做饭炒菜上母亲教会了阚进先许多技巧办法,但阚进先即便完全照着母亲说的样子去做,经他手出来的玩意儿却始终是“欠把火”。
阚进先没结婚前就和媳妇一起相处了三年还多,结婚后好像也听媳妇说过婆婆总让她如何如何生活,而阚进先却一直没把这当回事。就在为修理厂急需资金送钱之中,小妹三胖不经意的一句话,让阚进先才突然觉察到母亲还有些事情从来没和自己说过。
“妈,小胖怀的是个男孩吧?”修理厂发展风波刚过去不久,一天阚进先在家里就这样问询过他母亲。
“瞧你这份出息!你妹妹生男生女关你屁事。俺看像个女孩。你看那腰胯不是和那大嫂一模一样吗?哪点像你媳妇啊?”阚大娘戴着老花镜就坐在挨近窗台明亮的地方,正在给大孙女织一种可以露出手指头的手套,她连头都没抬只是十分随意地回答着二小子问话。
“那她怎么说要是生个男孩你就神了?我看这丫头也开始神道了!”阚进先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过去端起母亲跟前瓷茶杯,他自己先喝了一小口,可能觉得有点凉了,便端到一边茶几上又给母亲杯子里加上了一些开水。
“啊!真是男孩啊?”阚大娘听到儿子的话,这会儿转过头来,眼睛从镜框上面瞧着二小子,一边问话一边放下手里活,并伸手接过了搪瓷杯子。
阚进先可能感到母亲真的不清楚三胖怀孕情况,于是便和母亲闲扯起来,说是怀孕后腰胯不重要,主要看前面肚子形状,并说他自己觉得妹妹像是怀着男孩但也说不准。阚进先又在一旁提到不知道将来能否放开生二胎,如果三胖生个女孩子,虽然说是生男生女都有一样,但杰子若又是一个女孩,小两口回老家都不会自在,三胖恐怕都不好意思进门了。
阚大娘瞧着二小子为他妹妹忧心忡忡的样子,便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什么了不起的事啊!不让进门就不进门呗。什么时代了?还翻了天来!他海边人有本事把娘们脚再裹起来吧,关在屋里光给你生孩子。那儿就是再有钱能养几个啊?”
“行了,行了!扯啰着玩儿你还当真了。还用着裹脚吗?真到那份上,离婚不就是了。我看三啊,挺有福相,真就是生个女孩,也不会出问题。妈啊,听说厂里要盖房子,俺爸怎么想的?”阚进先看到母亲只要为她闺女事情,一贯都是一副“护局子”不讲理态度。于是,阚进先连忙宽慰着母亲,并把话题引开了。
“你爸爸能盘算啥!论资排辈呗,能分到啥算啥。光听说出来图纸了,还没说怎么分来。你爸爸这次能沾点光,他工龄又延长了三年。”阚大娘又开始低头织起了手套,并漫不经心地和二小子随便唠嗑。
就在大厂新宿舍筹建之前,大厂内部又进行了一轮工龄普查,大概是考虑到阚大爷在戴家铁铺入职时间,但也不清楚究竟是如何核算的工龄,反正阚大爷工作年限已经超过了四十年。事实上,当初大厂内传闻即将在河西沿加盖新宿舍楼的时候,大多数工人阶级都没有太当回事情。因为近十多年来,单是在大厂周围零零星星地不断加盖新家属楼,而且每次分房子基本是一种模式,无外乎按照像工龄、厂龄、职务或职称等计算分值,顶多再加上历年各种名目嘉奖以及是否双职工等等。总之,凡是大厂里分房子别管怎么统计分配办法,通常该是谁的还是谁的,而且这中间仅仅为了关照或倾斜某个人和某几个人而去更改分配方案情况更是屡见不鲜。所以改革开放以后,起码对于大厂里老百姓来讲,所谓单位分房子就和按名额提干或涨工资一样,其实无论“较真”与否基本上和“听天由命”也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对于一些真较劲并呼吁闹事的个别人而言,在结局上更经常是即得不偿失而且遗患无穷。由此大部分人也早就看明白了,与其在这些问题上遇事闹别扭滋事到不如听之任之还显得洒脱大度。
阚进先和母亲于上面谈话交流不久,一天阚进先一家人与父母正在一块儿吃饭时,房间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小孙子壮壮跑过去接起电话并大声问道:“谁啊?”
壮壮在屋里像是听了好一会儿,这才冲着客厅里喊道:“奶奶接电话。姑姑说我要有个小弟弟了。”
听到孙子喊叫,阚大娘连忙站起来并从阚大爷身后走进了自己房间里,尽管阚大娘嘴上什么话也没讲,但在心里却嘀咕着:“呀!二娘的办法还挺准来。”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20 19:40
继续关注,问候作者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20 19:41
问候作者,继续关注后文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21 16:12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1 16:43 编辑
《城里人》……第四篇大厂阚家门里闲事之(二)
“1965年,1965年,应该是1965年吧……”
和方医生在河边方台子边上分手后,阚大爷远远地望着方大夫背影上了公交车,他好像听她说要乘一站车赶快回家,因为担心午饭时间外孙子往家里打电话。
阚大爷随后走下西河沿通过护城河上铁桥溜达着来到了河东岸边。今天可真是出来太晚了,王老头可能一等二等不见阚大爷人影,或许就提前回家了。眼前老哥俩经常一起晒太阳的位置上空空如也,甚至周边也没有见到几个人影。
阚大爷前两年出门总想着带上一块西铁城手表,那手表还是大小子阚大海当年替换下来的。当初大小子说是一块“懒汉表”,即不用上弦还带着日历最适合老年人使用,但这块表自从戴在阚大爷手腕上表盘上日历就没有一天精准过。曾经有段时间,孙子壮壮每周末回家都忘不了帮着他爷爷调整手表上日历和时间,可是不过两个月大孙子也开始不耐烦了,十分干脆地撂下一句话:“爷爷,你光看时间吧,日历你也看不清楚,想知道日子你就问问吧。”自从知道手表日历不准后,阚大爷总觉得那表上时间也忽快忽慢起来,所以没多久,阚大爷更是一会儿戴一会儿不戴的而那手表时间更加没法看了。
话说不再戴手表这一年多,不管中午还是晚上二小子媳妇再也不嘟囔阚大爷回家忽早忽晚了,而阚大爷到家时间每次都近乎恰到好处。虽然孩子们没有谁用心问过这里面的蹊跷,但阚大爷心里有数,像回家时间能够拿捏那么准确,其实这里面也没有什么邪乎事,不过就是一看日头高低二凭肚子里感觉,再者小腹里那泡尿也像是调整回家钟点的滴答声。
自从阚大娘突然走了以后,在头一年里阚大爷也没有啥感觉,除了晚上寂寞点,大白天里老觉得她在身旁依然不断地唠唠叨叨。阚大娘走后第一年那个忌日,孩子们扫墓回来也不清楚阚进先究竟是和他哥还是与他嫂子生气,阚大爷眼瞧着二小子耷拉着脸就没吃上几口晚饭。隔日早上,阚大爷大清早睁开眼就发现床头上放了两条香烟,而且还是听说已经停产了的红盒软大鸡。从那以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阚大爷连自己都开始有些寒心了,因为每天脑子里像梦游一样总在老家沟沟坎坎上飘来飘去,这中间虽说偶尔也会联想起上庄史大脚身影,但浮现最多的全是下庄阚家门里故事。是啊!就在当下大厂阚家门里,对于曾经养育过三个孩子的阚大娘,除了阚大爷偶尔有一份歉疚和牵挂之外,在日复一日昼夜轮替中间,也就只有二小子阚进先时常挂在心上并且逢年过节或遇民俗忌日一二再三地悼念和怀恋着他母亲。
要说起来二小子阚进先就应该最疼他妈。阚进先和他大哥虽说是一奶同胞,但大小子吃他妈奶水断断续续顶多也就一年。而二小子说是出生在国家困难时期,那会儿阚大娘尽管奶水少得可怜,但阚进先甚至上了大厂托儿所还恋着她妈那点奶水,三天两头赖在家里,抽空便往他母亲怀里钻。那会儿阚大娘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在奶头上涂抹了紫药水,由此二小子才断了这念想。
关于母亲奶头上涂紫药水的事情,有一次在大厂阚家门闲扯起来,阚进先自己也承认依然存留印象,并在一旁暗地里思量:“上学跑得那么快是不是和吃母乳时间长有关系啊?”或许就是这种潜意识作祟,在壮壮小时候阚进先就不同意媳妇给儿子早早断奶,但儿子吃上奶粉后却开始不爱吃母乳了,好像阚进先媳妇都没喝回奶汤这事就算过去了。
昨晚上阚大爷一夜就没有休息好,再加上早晨出门路上又遇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尤其方大夫虽说是关注大小子出事问题,但在嘻嘻哈哈闲聊之间又扯落起来一些陈芝麻烂谷子,而这会儿原本想可以吐一吐苦水的聊友王老头却也不见了踪影,阚大爷抬头望着懒洋洋日头,心里盘算着要是这会儿就回家也确实太早了。于是,阚大爷把马扎子放在朝阳的墙根底下,他屁股刚坐稳而身子才靠到热烘烘石头上,原本已经昏昏沉沉的脑袋瓜里反而回旋起了那年那月那些日子里和方医生的故事。
有一次忘了是在三区“治安办”里屋还是厂内卫生室中,办完俩人事情后,方医生一边整理好衣服一边冲着闷头不说话的阚宗山,张口埋怨道:“你这人最不怎么样了。你知道老百姓说的那话吧?你就是那种‘不领情’的主儿!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你躲么啊?我又不吃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来?”阚宗山在一旁一身尴尬地问道。
“我说吧,你就根本不放心上。1965年,记住了吧?我第二天就参加送医下乡去了。本以为回来能好些,但还是那熊样,一点都没变。玩得更欢了,连孩子都不管了!”方医生伸手把床边阚宗山拉到一旁,俯下身子十分利索地整理着床单子,然后,她用嘴叼着发卡抬高双臂又在盘起了她那又粗又黑长辫子。阚宗山一见她盘头动作不打紧,浑身上下却躁动起来,伸手便把她又按倒在床边上。
1965年真是全国人民都应该记住的伟大岁月,迈进这一年凡是城里人仿佛个个心头上完全扫尽了连续三年自然灾害的阴霾,全国上下虽然没有了“大跃进”一样狂热劲头,但大多数民众耳闻目染着报纸广播里激情洋溢且高亢奋进的字句话语,无不瞻望着现代文明社会“四个现代化”光明未来。于是,大厂内外“大干快上”烈火又逐渐炙热,各个岗位上下“加班加点”便成了家常便饭。
1965年城府里春天似乎来得有些太早,原本有些异样的倒春寒一直迁延不断,甚至侵入了春夏之交。所以到了那一年夏秋时分,天气反而更加酷热难耐连续十多天让人彻夜难眠了。就在这样一段特别炎热日子里,大厂车间内因为一直加班加点,所以连阚宗山都已经好长时间没回家吃晚饭了。在大厂车间里面亟待加工的部件尽管已经压得堆成了山,但于食堂里吃罢工作晚餐后,三区工人们依然汇聚在路边风口上一边纳凉一边休息片刻。就在那一年内,好像车间中需要加班加点工作始终没有间断过,而在这一天下午刚送过来一批工件连车间内都放不下了,于是便暂时堆放在路边一旁。
这天晚饭后,阚宗山正在外边凉快,眼瞧着不远处一群工人围成了一圈,也不清楚里面有人干什么,阚宗山也溜达过去并挤进了圈子里面。工人们就围着在下午刚运过来的一小堆铸钢件周围,里面有两个工人正在那儿打赌,说是看看谁能一只手提起一个有脸盆大小的钢环。
前两年因盗卖二车间铜线并被调到三车间的张疯子,这会儿也站在圈子里面,他眼瞧着阚宗山挤了进来,便连忙喊道:“算了!算了!你俩谁也别吹了。憨股长要是搬不动,你俩就一边去吧。要是搬动了,你俩再比划。老憨,我说的有道理吧。你那手劲我领教过啊!人家老憨,干嘛都是这个。”
张疯子一贯就是煽风点火的主儿,但大家伙整天相处一起,对于他说啥话也都习惯了。所以,一圈人对于张疯子明显别有用心的闲话,大家也没有谁去迎合都没再吱声。明知道张疯子话里面连讽带刺,阚宗山也没有去结合话茬,他站在一边只是低头瞧着脚下那一块钢件。阚宗山从十七八岁开始打铁,对于什么是钢什么是铁以及它们分量上差距,他心里确实要比外行人有数的多。阚宗山搭上眼一瞧,心里琢磨着要把钢环举起来确实不容易,但要是一只手提起来离开地面应该不成问题。
阚宗山也没有说话,凑上去站在钢环前面,他两手解开上身白色短袖衫衣扣,又把下身灰裤子上牛皮腰带紧了一扣,然后双脚分开一弯身子并憋住气用力往上一提。从表面上看,那钢环刚一离开地皮即刻“噗”一声又落回了原处,周围人单听那动静谁也不敢再试了。随后寂静圈子里,便传出来张疯子特有的话音:“不是咱说吧,也就是咱憨股长敢露这青头。不服气你们试试。老憨,大哥我又服了一次。没这两下子,谁也别吹了。走,走,走,都干活去吧。”
阚宗山眼看着大伙都散开了,他这才转动了一下腰身,但是刚一转身不打紧,即刻感到左大腿靠小腹部位坠胀隐痛不适了。就在刚才用力起身时,阚宗山即刻感觉那一股劲像是没用在钢环上,仿佛一下子全集中到左小腹上了。阚宗山就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他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似乎腹部疼痛不再加重了,于是他便松开腰带一边慢慢溜达着一边重新系上了衣扣,径直回到了办公室里。
这些天实在太热了,即便在高大敞亮房间里依然闷热难耐,阚宗山一边敞开房门开大电风扇一边端起茶缸子坐在屋外凉快着,单等到每间隔一到两个小时再出去巡岗。坐在外面喝水凉快时候,阚宗山也没觉得身上那儿不舒服,赶到从厂区转了一遭回来,他自己觉得身上出问题了……在这大热天里,全身上下各处都冒汗,而且一摸身上多处地方都冰凉,唯有左下腹一块儿虽然湿漉漉的但是发烫。
阚宗山刚才巡查时,当从三区路过二车间东南处之际,他远远地看到卫生室那块儿亮着大灯,透过卫生室两扇纱门也看到里面房门大开着并有几个人在屋里站着,好像值班的是大厂医院方医生。阚宗山脚步刚要往卫生室那边拐弯,但一想是自己是这个地方不舒服,他便又忍住了。这会儿从外面巡查回到办公室,阚宗山一做二不休先把办公室门前东西收拾进屋里,并把房门打开而把外面纱门别上,随后关上值班室的所有灯光,便拖出来一个大铁盆,阚宗山脱光了衣服在黑灯瞎火之中洗了一个凉水澡。
洗罢凉水澡,阚宗山感觉整个人舒服了很多,而且小腹那块儿也像是没事了一样,甚至觉得天气也不炎热了。阚宗山刚把办公室里收拾回了原样,突然一阵倦意升了上来,于是他就又打开了办公室内外灯光,自个躲进办公室里屋休息室中,把床头马蹄表定好闹铃后倒头睡去。
“铛、铛、铛、铛、铛……”马蹄表格外急促的闹铃声音把沉睡中阚宗山吵醒了,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一下子会睡得这么沉,他即刻猛地一起身,只听“嗷”的一声阚宗山整个身子又重重落到床上。阚宗山伸手往下身一摸,就在左大腿根部像鼓起一个绵软小包。他这会儿才慢慢起来身子一边穿好衣服一边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阚宗山在值班室床边旁走了几个来回,反复抚摸着好像那包块儿略有略无,只是始终感觉下腹部有些发胀而疼痛却不明显。阚宗山心里禁不住暗自叹息起来:“唉!真的老了。已经不是当年小伙子,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以后再也不犯这种傻劲了。”
阚宗山瞥了一眼床头上马蹄表,到外屋拿起查夜手电筒,顺手带过来办公室玻璃屋门,掩上屋外防蚊子纱门,便又向各工区走去。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22 22:48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2 23:26 编辑
《城里人》……第四篇大厂阚家门里闲事之(三)
1965年在大厂里阚宗山和别人较劲时,因为用力过猛导致小腹受伤那天是否已经“立秋”了呢?如此一份困惑于眼下确实不好再去考证了,仅从印象中好像过了那天之后还有一段时间内,天气不仅依然酷热难耐,而且一直没有下雨。阚宗山之所以联想到是否“立秋”这件事,因为那天晚上阚宗山出来查夜之际,等他巡视到三区靠近二车间东南侧卫生室时,空气中突然刮起来了一阵又一阵凉风。若不是那晚上刮起了凉风也不会那么凑巧,方大夫可能听到了门外有了风声,她便起身过来关闭诊室房门,就在她走到屋门前面时,通过纱门刚好看到阚宗山正从门前不远处路过,于是方大夫大老远地打招呼道:“阚股长,查夜啊!”
阚宗山睡意朦胧地刚走出了治安办公室,一旦走起路来他即刻明显感觉到左小腹下面特别不舒服,这会儿听到方大夫和自己打招呼,阚宗山便停下脚步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问道:“方医生,还看病吧?有膏药吗?”
“看病啊!一晚上就没断病号。你哪儿不舒服啊?快过来吧。这么热的天,谁还贴膏药啊?”方大夫站在纱门里面,看着阚宗山穿着煞白的短衬衫,从脸面到头发于夜色灯光下更显得干净利索,越过阚宗山身影方医生看到远处几棵大槐上枝条树叶不停地摇摆,耳畔亦传来一阵阵劲风吹拂的沙沙声响。
眼瞧着阚宗山慢悠悠地进了诊室里,方医生稍一迟疑还是把房门关上了。
“方医生,我下午搬东西,好像闪了大胯,老觉得不舒服,贴个膏药就行。”阚宗山进门后,可能下面确实十分难受,他屁股在方大夫对面方凳子上还没有完全坐稳当了,哪儿不舒服的话便已经出了口。
“哪个大胯啊?多沉的东西?怎么伤的啊?砸到身上了吗?”方大夫从桌子边抽屉里拿出来一个比香烟盒大不了多少的病历本,她低着头一边问话一边用蘸水笔书写着。
阚宗山这会儿才第一次近距离地端详着方医生。虽然天气炎热,但方大夫依然穿着全套隔离服,她那短袖隔离衣领口上面还用一个针尖朝下的镀镍长针头别上了,隔离帽子边上已经透着一圈汗渍,而一条大辫子完全盘在白帽子里面,更凸显出异常白净的脖颈子更加俊俏颀长。
“没砸着。是提的东西太重了,一下子没提起来,小肚子现在坠得上。”阚宗山一旦坐在了穿白大褂大夫面前,他嘴巴好像不再接受自己大脑指挥一样,即刻一五一十地把全部实情都倒了出来。
“唉!你一开始说清楚了啊。去把那边里屋灯打开,脱鞋上床,把腰带解开。”方大夫刚听完阚宗山述说了受伤过程,她立即把手里蘸水笔放下,随即站了起来一边指着身旁那个房间一边嘱咐着阚宗山,并转身到背后一排厨子里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阚宗山虽说也应声站了起来,整个人却依然于原地没有走动,他望着方大夫背影紧接着又问了一句:“还查吗?要不等明天再说吧。”
“你知道啥毛病啊?还等到明天!耽误了治疗算谁的啊?你还挺多事来,快点吧!”方大夫扭头看到阚宗山说话和动作都慢腾腾样子,她自己说着话便先走进了侧身边上检查室里,伸手打开了房间灯光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那儿催促着阚宗山。
进大厂已经这么多年了,阚宗山平常有啥毛病都是去外面医院本部就诊,若是到厂内卫生室里顶多就是要几贴膏药或是拿几片应急药品,而这一次还是头一回进入查体室里面。
这查体室房间大小有外面诊室一半还大点,里面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方凳,好像比外面还多了一个低矮磅秤和一张又窄又长的单人床以及一个刷着白漆的木架子屏风,而在单人床头下面放着一个用脚踩可以打开盖子的垃圾桶,在床对面是一个和外面一样带玻璃门的木橱子,靠着厨子边上就是一扇门,显然在这个房间里面还有一个套间。
阚宗山坐在床边上一边褪下凉鞋一边解开上衣下面两个扣子并松开了腰带,然后他就坐在床上两眼环视着这房间里一切。
整个查体房间内部近乎是一挂白色,这房子虽然面积不大但房顶却特别显高,尤其是房顶中间有一个大号吸顶灯照得屋里四周雪亮通明。也就是刚坐下一会儿功夫,阚宗山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一下落入了一个大深坑里,他自己心里虽然不能说有点害怕吧,但确实即刻出现了像悬吊于半空中一样的恐惧。
“没进来过呀?快躺下吧!”方大夫站在阚宗山身旁,眼瞧着阚宗山对周围环境明显陌生的身姿,她口气十分缓和又随便地问了一句。
方医生软绵温柔的话语把阚宗山一下子拉回到现实之中,他瞧着眼前这女人丰腴的体貌以及因天热而显得红润娇媚的面庞,尤其伴随着方大夫话音一缕缕女性特有的沁人心脾般馨香也飘浮着扑面而来……此时此刻,阚宗山似乎于进门之前就一直特别担心的问题还是如期而至了,这会儿他左下腹坠胀不适的异样感不仅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是那祸根子竟然抑制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随着“快躺下吧”一声口令,阚宗山光着脚丫应声躺在了没有枕头而铺着胶垫子的又窄又长的小床上。
房间里仿佛一下子变得格外寂静起来,空间中即刻回荡起阚宗山牛皮腰带铜扣鼻互相碰撞之中“叮当、叮当”磬钟般清脆声响。
“把腿分开,圈起来点。”随着大夫要求,阚宗山机械地顺从着。
方大夫一边伸出左手扶着阚宗山左胯一边将右手深向了他左腿腹股沟地方。
阚宗山立即觉察到一只温凉油滑的小手蹭了一下那要害处,而那家伙却像雨后春笋般一鼓作气地拱出了地面。
阚宗山还没等着缓过神来,一只更加软绵的小手已经攥住了那命根子。
“妹子”阚宗山呼地一下从小床上坐了起来,他扎煞着两手根本没敢直视方大夫脸面,而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明显鼓起来的部位。阚宗山满面羞愧十分尴尬地完全不知所措了。
“我愿意”方大夫随着这句话儿出口眼泪也经不住流了下来。
在厂区内卫生室内检查室一侧还连着一个当作休息室用的内间,这个休息室屋里只有一张钢丝单人床,床上铺着麻布凉席子,而凉席下面是用蓝色被单子裹起来的厚褥子,在凉席上面放着一个叠着整整齐齐有些褪色的蓝被单子还有一块有半个床单大小的浴巾。其实这个内间与外面检查室原本是一间大房子被从中间隔开了,而内间一面主墙上原先窗子明显是后来又用砖垒住了,只是在最上面留下了一个像监狱里一样长条形通风窗户,并且还在窗口上竖立着三根间距伸不进头来的钢筋。
阚宗山侧着身子闪进了检查室内间里,这里面明显让人觉得狭小昏暗,床头边一个小方凳上放着一个戴纱罩台灯,原本不过十五瓦亮度的灯光透过厚重纱布灯罩愈发幽暗了,反而衬托出通风窗外的月色更加明亮皎洁。阚宗山本身就不是那种多言多语的人,加上生平第一次置身于如此幽闭灰暗环境中,他愈发不敢作声了,一味聆听着身旁低声细语雷同旧交新知般倾诉,真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媚一会儿娇,让始终没有话可说的阚宗山只是一次又一次用身体迎合着。
时间一分分一秒秒悄然流逝,不单纯由于年富力强因素大概是太久没有回家缘故吧,阚宗山始终精力充沛一次接着一次。然而,这会儿阚宗山却完全没有放纵的窃喜和骄傲亦没有显能的专横和霸道,只是令他说不清究竟在心窝里还是脑袋瓜中一直惊恐着外面会有人过来敲门的动静。其实,自从阚宗山躲进这狭小休息室后,周边四处除了可以听到透气窗外街面上树梢风响之外,也就只剩下身旁的绵软沉吟了。在这封闭狭小空间之中,弥漫的气息由潮湿燥热渐渐地感觉上有了丝丝若秋的凉意,她偎依在他胸前用似乎更加清醒且柔和腔调总算说出来一句:“累了吧?你睡会儿吧,快天亮时再叫你。我把窗子关上吧?”
方大夫踩着颤巍巍的床面并抬起双手关闭透气小窗时,在窗外月光衬托下她那轮廓清晰的酮体让阚宗山看在眼里,却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触手可及的真实,甚至一股更加复杂难辨的愁云竟然在这一刻依然袭上了他的眉梢心头。
是啊!作为一个男人阚宗山自己确实没有能力去分析或思辨,今夜这一切究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还是来世须偿还的孽债呢?然而毋庸置疑,恰是此夜经历让阚宗山蓦然回首之间才彻底清醒和明白了,从乡下到城里为何始终有人津津乐道的一种情调一番滋味一份心焦。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22 23:38
上面这一节一直是让我十分棘手的部分,也是被某网站屏蔽者。多余的话也不想在这儿多说了,总之,虽然我从不否认自己在文学写作上是门外汉,但因为在中学时期读习文学史之间,尤其是在俄国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的一些文艺评论家那里尚且熟悉一个词汇,即“御用文人”。也就是说,所谓文艺理论工作者,尤其是敢于自称鼓捣“纯文学”或“纯艺术”者,起码必须应该明确“御用文艺”的狭隘、局限和错误所在,由此才能尽可能避免充当“御用文人”从而导致害人亦害己……暂且不展开瞎说了,权且借此表态说明,仅我上面一节文字或许有诸多瑕疵和不足之处,但其内容确实是立足文艺写作而无法回避的生活事实。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23 16:08
阚宗山,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拜读,问候克谐
作者: 梦诗音 时间: 2015-8-23 17:46
语言朴实,人物形象跃然上纸。相信风更多精 尚在后面。期待!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24 10:27
《城里人》……第四篇大厂阚家门里闲事之(四)
“爸,爸,爸爸。”二小子阚进先穿着他那一身十分板正工装,站在河东岸坡道下面一堵墙根边上,一边摇晃着坐在马扎上背靠石墙的阚宗山,一边急切地喊着。
“啊!二小儿,你揍嘛?”阚宗山猛然醒来,稍一顿会儿,便张口问道。
“哎吆!我那亲爹啊!你可吓死我了。都几点了?你还真睡着了。我那妈啊!算了,你也别急。慢着点,我先打个电话。”看到父亲猛一下起身却没站起来,旋即又蹲坐了下去。站在一旁的阚进先赶紧伸手搀扶了一把,并示意父亲坐着等会儿。阚进先赶紧用握在手里的电话,先给他嫂子打过去电话,急切地说让她放心已经找到爸爸了,老人在河东岸晒着太阳睡着了没有别的事情。然后,阚进先又把找到父亲的消息告诉了家里媳妇,只听媳妇在电话那头立即哭出声来:“你可吓死我了!我什么话都没说吗!以为去了大嫂家,吃饭再回来……”
“好了,好了,对不起啊!没事不就好了吗,你快点给爸爸热上饭,我回去再说。”阚进先一手扶起来父亲一手还在打着电话。
一旁的阚大爷这会儿或许听清楚了二小子说的话,他一边起身一边趔趄着身子便向铁桥方向走去。
“爸,你上那边干嘛去。我把车开过来了就在岸上。咱走这边吧”阚进先把电话放进上衣口袋里,一手接过父亲手里马扎一手搀着父亲胳膊。
“给你嫂子打电话了?”阚宗山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面,随走着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好嘛!一上午打了三四个电话了。爸都一个星期了,大哥家里没什么大事。厂长也进去了,咱急也没用。对了,春又生了个男孩。”阚进先搀扶着父亲,从东岸坡道上一步一个台阶慢慢地走到了他那辆黑色帕萨特轿车前。
阚进先打开了副驾驶车门,扶着父亲坐下又把安全带帮他扣好了,并说道:“带上吧,不舒服也就一会儿。桥上有监控,不扎安全带真罚钱了。”
“你方姨说,晚上给你打电话,为你哥的事。二小儿,厂里都知道了!”阚大爷双腿夹着他那马扎子,双手往外拽着胸前安全带,目光茫然面无表情地更像是自言自语。
“这事还能瞒住了!哪个方姨啊?噢!医院里方大夫吧?嗯,我明白她什么意思。爸,你和人家扯啰这个干嘛。黑子上午打听到了,没去外地,都在市里来,叫‘双规’,谁也不让见。”阚进先一坐上驾驶座位,听到父亲嘟嘟囔囔的话语,一边扎着安全带一边又调整了一下座椅,眼睛环视着车周围状况,并顺口和父亲闲聊着
东门楼子河上的老桥本来路面就不宽绰,在这大晌午里桥上和路两边又冒出来一些卖小百货的野摊子,这会儿路上行人虽然不多,但汽车却不敢加速。阚进先眼睛盯车窗前面和两侧倒视镜一边和他父亲闲聊着一边谨慎地开着汽车。
“黑子不是死了吗?”阚大爷不知道听到“黑子”时,脑袋瓜子里又和谁对上了号,顺口应声道。
“爸,你又糊涂了!不是前年闯死的老黑,是他侄子。你还记得退休时,你弄进保卫处那个矮胖子吗?”阚进先瞥了他父亲一眼,一手打过车把,轻点油门车速缓缓地提了起来。
“他能帮咱吧?”也不知道阚大爷是否真弄清楚了“黑子”究竟是谁,随着儿子话音,他又应声问道。
“哎吆!我那亲爹啊!你别给我添乱了好吧?干了这么多年,你不知道你那部门能干嘛吗?”汽车眼看着进了大厂西河沿宿舍大门,阚进先听到父亲疑问,转头不耐烦地呵斥道。
黑色桑塔纳稳稳地停在了阚大爷楼头的一处空档处,阚进先一边熄了火一边又转头冲着低头坐着不再言语的父亲说道:“到了,你先别动,我扶你下来。对了,爸,我求您一件事好吧?你听我的能行吧?咱真不能在这儿住了!其实,没有大哥这事……算了,这么说吧,要是大嫂提前三天给我说大哥的事,我可能还真不收拾那房子了。就在这儿呆着,等大哥事情了了再说。现在队伍都进去了,钱也交了,一旦弄好了,咱都不过去住,不都白瞎了!反正你不点头,咱就都在这儿靠着,你老人家看着办吧!”阚进先俯着身子和他爸说了这么多话,而阚大爷好像是在认真听着却面无表情低头不语。
阚进先下来车过去扶他父亲时,一眼瞥见他媳妇也跑了过来。这儿媳妇人还未到,那声音就已经飘了过来:“哎吆,爸啊,你这是干嘛呀?刚夸奖你早晚都回来准时呢,你倒好一下子不回来了!可吓死我了。”阚进先媳妇忙过来伸手抢过阚大爷手里马扎,她搀扶扶着公公另一边的胳膊,老少三口缓缓地向自家楼道走去。
三年前,阚进先就在东郊南边靠近一片山丘的“林风华府”买了商品房。当时房价正在急速上涨,周围几个伙计和朋友都在犹豫,一直盼着房价下调再买。
阚进先谁的话也不听,只说钱刚好凑手又与银行签了三十万房贷,总房价接近了一百万,他选了一个十八楼120平米的西户。阚进先看好的住宅楼足有三十多层。当初阚进先与媳妇和儿子一起看房子时,他自己决定要顶层或者必须是八楼,而且儿子壮壮也和他爸爸一样喜欢顶楼,但阚进先媳妇死活就是不同意,最后三人一致意见决定要八楼。但是一旦真去签购房合同时,因为当初看房中和售楼小姐只是口头协议而没交押金,所以眼下八楼售罄刚好还有一户在十八楼,于是三口人看过样板房后都还挺满意。
听说阚进先买的是高层十八楼住宅,修理厂里几个哥们弟兄都说:“二哥那是演道,一开始就奔着‘要发’去的。不过是用障眼法,糊弄老婆和孩子罢了。”
确实,城府人大多数都有点迷信,买个房子一般都是“要七不要八”或是“要九不要十三”等等,其实日常生活买卖中如此忌讳挑剔贪图的亦不过就是“心理安慰”而已。然而,阚进先这次买房子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有数,仿佛从楼盘名字到最终楼层,甚至就是必须在这一年办这件大事确乎是命中注定一般。
话说十八楼新房间钥匙拿到手里都有大半年了,阚大爷前后去看新房子至少两次以上,而这中间似乎只有一次阚大爷明确表示过“嫌太远”,随后他老人家便什么话都没再说过。大哥阚大海自从知道弟弟买了新房子那一刻起,他就没有赞许过这事。尽管随后整个“林风华府”房价像翻筋斗一样向上腾飞,但大哥阚大海态度一直未曾转变。最近一次阚大海把电话打到修理厂里,他劝兄弟阚进先也别老闲着新房子,若老爸不想过去就还在大厂住着由他来照顾。一开始听到大哥能说出这话,阚进先心里格外温暖以为大哥眼看奔六十人了而人情味也日渐浓厚,但随后大哥说出的其它话,却让阚进先又变得火冒三丈。阚大海另外一些话意思,是想让兄弟放心,父亲百年之后大厂里房子都留给壮壮而他自己一分钱都不会要。从表面上看,大哥阚大海十分大度,完全放弃了对父亲财产的继承权,但阚进先这位大哥说话方式,尤其“画外音”却是表明当初他自己要了“九零”房子而没有全力支持父亲选择同样面积住房,根本原因是他自己当初确实没有料到这“福利房”后来买到手里竟然是如此便宜。
阚进先在母亲去世前数年之间就一再提醒他妈,千万别再和大哥计较集资建房前后的事情。眼下面对大哥自己老话重提,阚进先忍了又忍最后只是撂下一句话,说是母亲早就交代过,只要父亲健在他一天都不能出门单过;只要父亲不离开大厂宿舍,就是壮壮娘俩去住新房子,他自己也会和父亲住在一起,至于房产继承权问题那是兄妹三个人的事情。
阚壮壮刚上大一的时候,曾经与阚进先一起买新房的一个朋友,因为乔迁新居,阚进先带着媳妇赶去温锅。间隔最多也就是三四个月功夫,再次来到“林风华府”,阚进先和媳妇简直都不敢认了,四周空地上全部种植了花草树木,尤其是路旁商场变化之大若与大厂生活环境比较起来,根本不能“同日而语”了。阚进先媳妇温锅回家后一开始想方设法哄着阚大爷高兴,目的就是希望老公公同意去住新房子,但阚大爷一下子就和全聋了一样根本不动心,甚至连点头默许的意思都没有。所以近几个月来,用阚进先评价他媳妇原话……就是“更年期提前综合症”,没闲工夫和她去理论或讲道理。
大概在一个月左右时间内,阚进先有一个“混社会”的朋友,过去这个人其实手里没有多少资金也没有自己的公司或专业队伍,完全就是一个人通过各种关系渠道一旦揽到他以为可以赚钱的活,便到马路边上找一些打零工人员临时发放服装扮作专业人员,并吹嘘这个那个大楼就是他们建的或装修的等等。近一年多来大概阚进先这位朋友“老办法”都不灵了,因此真的注册了装修公司,不但租了写字楼还有了设计团队和工装队伍。有一天一起打牌中,这位名正言顺的公司经理才知道了阚进先还闲着一套房子,当时就非要用他那个新房子做个样板间不可。其实阚进先和这朋友没有多么深的交情,所以阚进先就没有即刻答应。而阚进先朋友也的确不是干赔本买卖的人,他心里清楚“林风华府”必将成为城府新兴住宅区,所以他想借此机会打开那边市场,而且他与阚进先原本就是生意上伙伴,即便装修不付钱也是一桩“双赢”的好买卖。阚进先与这位朋友闲聊了没过几天,人家还真就拿来了一摞设计图纸找到了修理厂里。单是那一幅又一副模拟图案,令阚进先看得眼花缭乱而回家后不经意间和媳妇也就顺嘴一说,不曾想阚进先媳妇却直接和人家联系上了,并通过网络拉上了壮壮,娘俩最终定下来图样,也不清楚他们之间如何协定的费用,反正眼下装修队伍已经进去了。近来,阚进先光是修理厂内事情就忙活不过来,关于新房子装修上问题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24 14:37
继续关注后文{:soso_e160:}问候作者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5-8-24 16:02
继续关注,问好克谐!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25 11:46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6 22:08 编辑
《城里人》……第四篇大厂阚家门里闲事之(五)
“见水即撒网,有鱼没鱼捞一把。”这样一句街头巷尾的俚语俗话,原本和阚进先人格品行沾不上边。而大厂的方姨,也就是医院的方大夫,说是通过宿舍院传达才找到阚宗山家里电话,并和阚进先在电话里交流了关于阚大海未来可能遇到的一些问题,最后方大夫便留下了她大女婿的手机号码。关于方大夫的这个大女婿,也就是在大厂里,凡是上点年纪的人一般会知道那人是北京的著名律师。接到方大夫电话以后,近来阚进先思前瞻前且犹豫再三始,终没能决定究竟何时给北京打电话才好。
方大夫家大女婿之所以在大厂里能够闻名遐迩,追溯起来还是千禧年之前的事情。那会儿每个周一到周五下午五六点钟,央视有个电台进行普法讲座,据说讲课的那位就是方大夫大女婿。当时阚进先应该是听修理厂老四说的,因为老四和方大夫家老大曾是高中同学,老四可能和那个律师碰过面,一提这事老四经常跟在后面一句话必定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在阚进先印象中,曾经从电视上瞧见过那位律师一次,说实话不知道是电视质量问题还是电台摄像水平差点劲。总之,电视上那位大律师无论衣着谈吐还是相貌上都给人感觉土里土气。阚进先现在回忆起来那天电视上讲得司法知识一点也没有记住,仅凭印象总觉得那位讲课老师应该比自己年龄还大,要不就是人家少年老成。
方大夫之所以会热心阚家门里事情,对此阚进先倒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很早之前,阚进先就听母亲说过,当年父亲因搬重物得了疝气,大厂医院里有医生说过必须作手术才行,而人家方医生只用家传膏药就把父亲治好了。阚进先听母亲还讲过,当年住跃进楼时候,逢周六到托儿所接孩子而方大夫家里千金始终都是托儿所的老大难……也就是到了下班时间孩子家长却不来接孩子,尤其是方大夫家大姑娘,可能不够年龄就进了托儿所,经常遇见在托儿所里又哭又闹。所以,关于方大夫家里三个孩子人家托儿所阿姨都习惯了,一般临近下班时间经常是让别的家长把这孩子捎到大厂医院里,而当方大夫轮到厂里卫生室上班时,有时就托熟悉的人直接把这孩子送到东门桥附近孩子姥爷家里。阚大娘因为曾经在街道上住过,虽然和方大夫娘家不在一条街上,但早就熟悉方大夫娘家大门。话说想当年阚大娘生了老大以后有过一段时间月经不调,她曾经和街道上一个姊妹到方中医家里看过病。那时候方大夫她爸爸已经是一个区级医院的中医专家了,不过周围街坊邻居到他家里看病都一概不收费,而且方中医问诊和号脉那个认真劲头,不管是谁只要去过一次都会终生难忘。其实,真正令人钦佩的是一旦拿着方中医药方子到了街上中药店里,而抓药的那些人经常拿着药方子互相传阅并啧啧称是。
阚进先曾经听母亲讲过,大体意思是方大夫之所以在大厂里人缘好,主要是对待病人就和她父亲一样,不仅一视同仁而且非常热情认真;另外,方大夫在面相上,尤其白净面皮和说话表情完全随了她父亲,但在身材气质上却更像她家老太太显得特别洋气。
方大夫家大姑娘究竟和阚进先相差几岁呢?对此阚进先自己也弄不清楚,甚至她名字究竟叫小凡、晓凡还是步凡或一凡,在大厂阚家门里大概没有一个人真正记得。
阚进先有时和别人说起来上学经历,其实加上技校两年多文化课学习刚好凑齐了“九年”义务教育时限,即便再加在托儿所大班里唱儿歌和演杨白劳的学前教育,也超不过“大专”学历的教育年数。不过就在这些集体性文化学习生活中间,让阚进先时常叹息并奇怪着一种现象或说问题,即:“凡是高出他一到两个年级以上的小学、初中、技校或加上托儿所时同学、校友或伙伴,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即便不知道其姓氏名谁,一朝遇见了却总会有些眼熟并且还敢打招呼,但凡是低了一到两个年级的这些人甚至连点滴印象都绝少留下。”
阚进先关于上下级同学存留印象的上述感觉和发现,尽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一般人均有的错觉啊?还是社会共性现象呢?总之,对于方大夫家三个千金情况,阚进先最多也就是知道人家姊妹仨人在学业上一个比一个优秀,而其它情况阚进先确实从来没有在意过,或许这也正像人们常说的因年龄和文化水平不同而造成的差距或鸿沟吧。
按说阚进先也是一名相当于“高中”文凭且是正规学校出来的技校生,但在文化课方面,像外语和“数、理、化”,他确实就是“一窍不通”,而对于语文、历史和地理,尤其是华夏文明知识,甚至就是其中“古汉语”部分,只要有一本《新华字典》在手上,阚进先不仅阅读起来一点没有障碍,并且对于其中一些知识性和思辨性问题,他即便不敢说理解与认识的头头是道,也近乎像是“无师自通”。起码近十多年来,每遇闲暇时光,阚进先经常从三十岁以后才从东门桥头书摊上积攒起来的古旧书籍中随手抽出来一本,于翻阅之间却经常看得津津乐道且愈发有滋有味了。
既然一下子扯到了文化上,在这里就先说一说阚进先在“文化”上那点事吧。若细说起来,阚进先那一届技校生所使用的课堂书本确实比同时期两年制高中的简单多了。不过在他们所用课本内容上,因为技校教育主要侧重于知识面介绍和一般性了解,所以他们的“语文、历史、政治、地理、生理”等课本,无论属于必学还是选修都非常简约而精炼。在阚进先技校同学中,即便多数人都分配在厂企工作,却其中也有不少人随后接受了脱产或在职电大、夜大或函授教育,而且有的还成了单位或业界的大领导和厅局级干部。
阚进先一出学校门之后就没有想过去接受什么“再教育”,不管是为了提高业务能力还是专业学历,在他脑袋瓜里就连类似“一闪念”都未曾有过一次。要说起来凡敢自称“文化人”者一般都会有一些业余爱好,而所谓“业余爱好”又无外乎“琴、棋、书、画”吧……既然这里面没有标明“纸牌”和“麻将”,即便它们有的还被说成是国粹和国外特技,咱在这儿就别提它了。那么,单讲在“琴、棋、书、画”四项中,说实话人家阚进先起码有过两项还真不是一般水平上精通,而这两项就是“棋”和“书”。
先说“棋”。阚进先曾经和他儿子壮壮说过,他小时候玩的象棋、军棋、跳棋和斗兽棋等,一概是他大哥玩剩下的,而且这些玩意儿基本全是阚大爷年轻出发学习中买回来直接给他大儿的。阚进先和妹妹三胖从来没有记得父亲专门给他俩买过什么玩具。阚进先在技校上学时,起码在他这一届学生中,阚进先参加象棋比赛虽没有进入前三名但入围了半决赛。以后阚进先之所以不再玩象棋了,根本原因是他和那年参赛的不是一个班的象棋冠军曾经同住一个宿舍。那个伙计简直就是棋迷,在技校里是有名的“烟鬼”,好像他就只吃两顿饭,午饭和晚饭基本全是蹭饭吃。阚进先虽然和他一共住在一起半个学期,但阚进先知道这位棋迷同学只要手里有钱全部用来买棋谱了。这位同学家在郊区应该是农业户口,就他自己说家里穷得叮当响。那一届的技校同学都清楚这位象棋冠军基本不去教室里上文化课,但人家文化课成绩却一直在班里排前十名之内,而且所有机械加工活一律干得特棒。可能为了挣大钱吧,据说毕业不久他便去了南方,之后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阚进先在宿舍里和他下过一盘棋,没出五步就认输了。从此以后,阚进先偶尔喜欢看别人下象棋,他自己再也没有和谁较真过这方面本事。
阚进先在大厂学徒之际,举国上下刮起了围棋风。跟风“下围棋”是阚进先年过半百之前生平之中曾经有过的最疯狂举止。那会儿有一段时间大厂基本处于停产状态,但上班时间不敢打扑克,因为人多太扎眼,而一些比较从容的犄角旮旯都被老师傅们占据了,所以他们年轻点的只能在一边用螺丝钉或钢帽玩一下五子棋而已。当时阚进先是跟着一个师傅学会了下围棋,大概也就一个月左右人家那师傅就不再叫他去家里下围棋了。从那以后,阚进先便到社会上转悠着到处找同学或朋友下围棋,就在这中间他结识了下河沿街道上一个老大爷,这位老人家原本是海边旅游名城的,当初也没机会打听老人家本身究竟是干啥出身,但人家老大爷教给阚进先几手布局诀窍和绝杀技巧之后,便要求他回家读上三年棋谱后再去找他。
阚进先一边下围棋一边主要把吴清源棋谱磨练了大半年。有一天在朋友家里遇到了一个浙江籍七八岁小男孩,一盘棋阚进先持黑子走到第十四步上就只能认输了。从此之后阚进先彻底放弃了围棋,又通过打康乐棋还喜欢上了一段时间台球,但不久他自觉不是那块儿材料;再后来,所谓“棋牌”方面爱好,阚进先只剩下偶尔打几圈麻将或是找一帮人打“够级”或在网上自娱自乐“斗地主”了。
说完了“棋”,再说一说“书”。阚进先当初在大厂车间里有一位师兄一直和他大哥阚大海关系不错,听说现今这人在不知啥名堂画院里已经是知名画家了。当初在大厂车间里,这位老兄拿着锤子把粘着水在地面上练字,以后他当上了班组长就于值班室里空出一块儿作为练毛笔字的自留地。就在那一段时间内整车间里报纸都被他包圆了,一进那间小屋里墨汁子臭气熏天,那个臭味直冲脑浆子。就是这老兄一开始看到阚进先对毛笔字感兴趣,曾让他先临摹柳公权字体。为此,阚进先专门去买了一本柳体法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曾经隔三个月或半年时间,尤其是刚有孩子那些年,就在结婚那间平房里阚进先反复临摹过这本法帖。有一天,阚进先想:“这些字连起来究竟是啥内容呢?”于是,他又通过查阅其它书本,才知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原本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刚经》啊。这一明白不打紧,其中反复临摹和诵读的一句话,突然之间让阚进先如若醍醐灌顶,即刻脑洞大开而这句话就是:“…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阚进先听父亲偶尔提及在下庄老家中仅是爷爷和老爷爷这两代上,虽说算不上书香门第,但确实都有过读书和教书经历。阚进先自己一直说不清楚,为什么他自己虽然挺喜欢看《水浒》《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志》和“三言”“二拍”等古典文学作品,但凭心而论他确实更感兴趣翻阅《老子》《阴经》《阳经》《正经》,甚至像《荀子》《韩非子》或《吕氏春秋》之类理论性古籍。不过,对于《易经》以及麻衣看相之类一般认为是旁门左道东西,阚进先于三十岁后便于东门楼子一带经常搜罗购买,而且时常驻足一旁聆听那些算卦测字的胡吹海捧,但阚进先对于此类学问一直将信将疑。
再说当年大哥阚大海下决心让女儿阚晓春回大厂子弟中学上初中时,阚晓春那会儿性格脾气就已经十分执拗了。虽说大厂子弟初中距离阚大爷家门确实比较近一些,而那会儿三胖刚结婚才彻底搬了出去,所以阚进先一家子搬回了父母家才过了一个冬天,却又因为侄女坚持而阚进先媳妇也乐意,于是阚进先一家人再次回到了他结婚时那间小平房里。这时间阚进先媳妇还在商场里工作,每逢周末她必须加班。而壮壮小时候也是特别难缠,所以逢周末阚进先只能自己带着孩子到处乱转悠。一次在动物园里就位于那个文化长墙一侧,有一个五十来岁乡下人看到阚进先肩膀扛着儿子从他面前路过,那人便招呼阚进先要给他算一卦并吆喝着不准不要钱。当时阚进先也就是稍一迟疑,当驻足听到谈钱的话,阚进先即刻起步要走,而那算卦的却说:“你有乔迁之喜,必定住个大房子。”阚进先原本就因为房子问题正窝着一肚子火气,一听算卦的说出这话阚进先脚步走得更快了,并在心里暗自嘀咕:“确实有乔迁之喜,还是越住越差了!”
于动物园偶然遭遇算卦的事情,阚进先当时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但由那之后接二连三经历了“买断工龄、修理厂改造、卖结婚平房、集资建新宿舍楼”等等事端,真的让阚进先一步接着一步且步步都是挪窝搬迁,而身边居住环境条件确实一个比一个好了起来。由此再回头审视当初动物园情况,岂不就是“一语成谶”了吗。所以这些生活经历也愈发刺激阚进先更加“神道”起来。毋庸讳言,当时阚进先之所以有那么大决心非花巨资买社会上大住宅,其中一个主要因素正是和上述动物园经历有关。
修理厂逐步走向正规,而且搬入大厂新宿舍“七零”楼房之后,有一天吃罢晚饭,也忘了为了什么事情阚进先心里特别烦闷。阚进先便一个人出来溜达,来到老东门桥头上刚好看到一个测字的老头。虽说是那人是个老头,其实顶多也就六十岁冒头,阚进先过去就掏出十块钱,但人家开始还不要非要让他先写下一个字后再说。阚进先随手在一个小学生用的方格练习本上写了一个“阚”字。当时那个测字老头说过两句话,由此让阚进先一直受用至今,至于其它闲话,若今天回想起来恰是大哥阚大海的宿命一般。
那老者第一句话便是“过犹不及”,而其二句话却是“吃硬怕软”。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25 11:57
阚进先的人物形象很生动。拜读
问候克谐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26 17:55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6 22:06 编辑
《城里人》……第四篇大厂阚家门里闲事之(六)
在东门楼子老桥头一端,有一位摆摊测字老者正用眼睛余光瞥着阚进先脸色,这位个头不高其貌不扬的胖老头时断时续说出来一套近似庙里出家人惯常用的“偈子”样话语。阚进先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话到最后便从左裤兜里掏出来仅有的三张十元钱。阚进先说罢“谢谢”一转身便从桥头南侧走下了河岸东侧人行漫道。在暮色掩映下河沿树丛夹道中间,阚进先一边散步一边才开始咂摸刚才测字老者那一番朦胧虚幻的字词话语。
无论在何种场合下,阚进先从来不敢自诩是“文化人”,只是对于人世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一阴一阳之谓道”之类逻辑思辨,他通过读书思考而有一些“自以为是”的理解和认知而已。
自从汽车修理厂“大有起色”之后,在阚进先身边徒然增加了一些富商、官员和各路朋友。单说在修理厂内部,从合伙人到各级员工都完全清楚阚进先确确实实“先天性“不胜酒力。然而在现实情况下,别管阚进先自身是怎样一种身体素质,撇开政府机关和国营企事业单位不提,单言私营企业更尤其像这种个体汽修厂行当,若要维持生机还想远离“餐桌文化”基本等同于天方夜谭。所以,不管阚进先是“先天性”还是“后天性”不胜酒力,只要民俗文化和特色风貌不转变,像阚进先这种企业性质和岗位角色注定让他不得不坐到酒桌上推杯换盏和礼尚往来。
且不论在高档会所还是路边特色小店,亦不论是被人宴请还是宴请别人。总之,阚进先只要上了餐桌,不管坐在哪个位子上都是一样即不舒服更不自在。关于阚进先在餐桌上完全就是“憋屈、煎熬和遭罪”简直达到了“极端不是滋味”程度的心情感受,其实就连修理厂里伙计们也不是都能理解得了。许多年以来,唯有大厂阚家门里自家媳妇最清楚,阚进先不仅是十分“好面子”,甚至彻头彻尾就是“既有贼心也有贼胆却做不了贼”的一个人。所以,阚进先貌似一贯“雷厉风行”好像“无所畏惧”的样子,甚至还有“愣头青”的名声在外,但是一旦到了关键节点上,他往往大煞风景十有八九做不出来太出格的事情。
在汽修厂六七个合伙人当中,他们在大厂出来的四个师兄弟,既是主要出资方也是业务主干。其中大师兄垫资最多,并且他在社会上朋友多路子广。自建厂伊始,老大在汽修厂里只留出了一个单间小办公室,而他本人也不需要每天过来上班。人家老大在自己设计的名牌上一会儿冠名“董事长”一会儿改成“总经理”,总之老大最不喜欢被人称呼“厂长”了。按说在他们四位师兄弟当中,不管从投资份量、业务能力还是论资排辈等方面,阚进先都应该当之无愧地担当“厂长“角色,但阚进先从一开始就死活不干厂长并非要老三挂“厂长”名头。所以,至今阚进先和老四都分别是“副厂长”,而这二位副厂长也不再分第一第二。在修理厂内部,从建章立制、操作流程到技术质量等管理方面的工作,在名誉上是由两位副厂长负责,但实际上完全由阚进先一手掌控。所以,作为副厂长的老四在修理厂里顶多算是一名“监工”,因此老四也不避讳人一再公开抱怨:“反正咱修理厂里里外外得罪人的话,也只有我说得出口啊!”那么,修理厂的“厂长”老三负责什么呢?说实话作为厂长的老三基本上也不常在厂子里呆着,他基本和老大一样始终负责外部业务来往,尤其是应酬饭局上事务。
刚建厂那些年,为了招揽生意阚进先也陪着别人参与过各种娱乐场所,但每次回家后经常不仅仅是他自己闷闷不乐,而且还冲着别人大发无名之火。关于阚进先这种毛病,还是自家媳妇最早发现后并及时给他指了出来。
在大厂阚家门里自家媳妇不止一次提醒过阚进先:“你就别再搀和喝酒的事情了,一个大老爷们酒量又不行还是个火爆脾气!人家别人喝了酒,不管是真醉假醉,都可以在一边胡说八道的。而你自己吧,本身就喝得少,甚至就是不喝酒!你说你在旁边什么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偏巧你还是个不懂得装傻的人!你自己想一想这种滋味能好受吗?”
阚进先一直暗自佩服自家媳妇的眼光和主见。在筹建修理厂之初,师兄弟们曾经商量过让阚进先媳妇到修理厂来管理财务。阚进先回家转达意见时,自家媳妇当时就回绝了,而且人家她自己直接把电话打给了大师兄,并解释说修理厂要想长远发展必须有三个以上学财务管理的才行,若修理厂真要忙不过来,她可以过去帮忙但不会正式上班,一旦由她来干财务对大家都不好。除了这件事情之外,还有一件事也是让阚进先特别佩服自家媳妇眼光敏锐的地方,而那件事情就是关于当护士长的女同学问题。
当年为了与初中女同位来往,阚进先不管怎么向媳妇解释,自家媳妇就认准了他是在说谎话。经过几次家庭集会之后,阚进先媳妇不但不闹了,而且知道了这位女同学走出校门后一直独居,随后又听阚进先说从来没有去过她家里,于是自家媳妇便对阚进先说过:“她不会让别人进她的家门,她有洁癖。你看着她像是对谁都是一样热情和亲近啊。其实,她那是在演戏,还是演给她自己看。这种人心里有毛病,好可怜啊!”
事实上阚进先还真的去过护士长女同学的单身公寓,但阚进先始终没有弄清楚这位女同学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论说刚刚恢复高考时,即便就是城里人也没有多少家庭自觉意识到将来学历会有多么重要,而这位女同学父母就把她安排在大厂学校里上了初中和高中,而且她根本不是大厂内部子弟更不是周围片区的孩子。仅就这点信息,阚进先确实不好猜测她家里究竟都是干啥的。第一次阚进先去这位女同学住处,虽说是公寓楼的单身宿舍,却是位于一个干休所里,并且是独门独户两室一厅房子。那位女同学当时打电话叫阚进先去家里,理由是她家浴室水龙头坏了,宿舍院里来人修理后她嫌弃人家活干得太差而且新水龙头也太难看,因此她自己又买了一个新的让阚进先过去帮忙换上。
除了在电影上见过像王公贵族家里一般都是富丽堂皇之外,阚进先再也没有见过第二个人家,尤其在内部摆设和洁净程度上面能够赶得上那位护士长女同学家庭装饰。而且她家那种房屋结构本身就带着浴盆,整个浴室里面凡是能够擦拭到的地方全部璀璨光亮。
另外一次阚进先去她家里就是在阚进先与媳妇闹得最凶的时候。这位女同学不清楚为什么喝多了,用她家电话一遍遍地给阚进先发传呼。当时正在大厂上班的阚进先专门找到了外线电话打过去,随后向车间主任请假立即赶了过去。
阚进先还记得那是一个秋冬季节下午三四点钟,阚进先坐公交车赶到她家时,只见她直接坐在当客厅用的房间木板地上,穿着一个白色长睡袍,里面还有一身真丝碎花的睡衣睡裤,正披头散发地盘着腿在那儿发呆。客厅房间里已经拉上了厚重窗帘,屋顶吊灯和沙发旁落地台灯都开着,但电视却没有打开,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身边地板上放着一瓶全是外文的洋酒,酒瓶里绛红色液体仅剩下了一个瓶底;地板上还有一个里面全是烟蒂的景泰蓝菱形烟灰缸,旁边是一个与烟灰缸配套的可以放入香烟盒、打火机和杂物的景泰蓝长方形盒子,而这盒子里分别插着一盒女士摩尔香烟和一个比普通火柴要长近两倍的白色红边火柴盒,就在这个长盒子旁边还放着一盒进口加长“白剑”香烟。当时在这烟雾缭绕房间里面,除了洋酒和香烟之外,却没有见到其它可以吃喝的东西。
阚进先一见她失魂落魄模样,猜想她一定是光喝酒抽烟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于是,阚进先就附身劝她先回卧室躺着并说给她做点吃的,但她伸手把半蹲着的阚进先一下子拉倒在地板上,嘴上只是嘟嘟囔囔说道:“我让你来,你就来吗?你还想干什么?你还想干什么?你干吧,你干吧。”
阚进先看着她只是往自己怀里钻,一只手附在他身上而另一只手从他上身外套下面伸进去。她一只手隔着衬衣只是抚摸阚进先胸膛和腹部,当运动中的一只手刚要滑到阚进先肚脐眼位置时,即刻却像触电一样又缩了回去。
在第二次登门造访之前,阚进先就单独和她一起喝过几次咖啡,甚至俩人还曾经乘坐长途汽车去过一个十分隐秘的景区。他们一起游览的景区位于大山里面,当时那地方显然不对外开放,阚进先记得除了通过一个山口处有站岗的限制入内外,到了景区里面也不像是军事禁区,既没有见到穿军装的也没有瞧见武器设施,整个风景区确实不是疗养别墅而更像是一个微型城市。当他们两个在一处类似机关食堂里吃午饭时,过来一个好像她也不认识着便装的中年人,那人安排好伙食后也没再打招呼就走了。由长途车站到景区一段路程,仅有他俩人是同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并且是同一个司机来回接送,在路上那个专车司机连一个字都没说。阚进先曾经问过她那个景区叫什么名字以及她家人情况,但她好像故意回避这些事情,阚进先也就不好意思再打听了。
在干休所内曾经是同学的单身公寓里,阚进先和她都半侧着身子躺在木地板上,阚进先任由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胸前抚摸着,但他自己却一句话也没有回应。仅一会儿功夫她好像完全熟睡过去了,整个身体明显沉重了起来。阚进先一边把她抱起来一边走过去推开了卧室门。卧室门被推开一瞬间,阚进先禁不住吃了一惊。卧室里灯光通明,所有灯具全亮着,厚重华丽的窗帘把一面墙遮得严严实实,她平时爱穿的一身套装便挂在一个像真人模样衣服架子上,这衣服架子就竖立在房门旁边,打眼一看就像是站着一个没脑袋的女人。在她卧室里从地面、床铺、沙发、茶几到梳妆台简直不是一般水平的整洁靓丽,足以堪称“井然有序”和“一尘不染”了。阚进先在卧室门前稍作迟疑才把她抱到床上,并给她盖上了一床特别轻柔的缎子面棉被。阚进先将要关闭卧室房门之际,虽然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任由房内灯光全亮着。阚进先本想给她做点饭吃,但打开厨房冰箱,里面除了三个苹果和十几个鸡蛋外,再就是速冻食品和方便面。阚进先在那个当作客厅的房间里把烟灰缸清理干净后,又找到一个干拖把擦了一遍地面,并把客厅、浴室里和门厅电灯都关上了。阚进先没再去她的卧室,便带过来房门并轻轻地合上了那个十分简易的铁框防盗门。
第二天上午十点以后,她没有像过去发传呼让阚进先回电话而是把电话直接打到了大厂车间里,她只对电话那头阚进先说了一句:“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怎么把你叫去了。谢谢你啊!我没看错人。就想和你说这些,有事再联系吧。”
阚进先对于这位初中女同位从一开始接触总有一种稀奇古怪的感觉。经过第二次上门服务后,阚进先才下定决心要让媳妇与她正面接触,心想单凭自家媳妇机灵劲头一定能够看得出来他与她压根不是一路人,而且更不可能睡到一张床上。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26 23:02
上一节虽几次改写和修饰,却总不满意!更多人可能根本弄不清楚文中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和主旨所在。其实,最初在本部分起始,连续有四个章节以上,其标题都是“见鱼撒网”,所以上面一节确实不是空穴来风,也是我一直想要在小说里再现的一份我自己曾经历过的日常个人或家庭在背景、习俗、爱好等方面“实实在在”藏身于生活中,但大多数人却接触不到或意识不到因而也无法理解的一种彼此之间差距或说距离感。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28 11:40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28 11:52 编辑
《城里人》……第四篇大厂阚家门里闲事之(七)
近来修理厂接到一个大单业务,一个部门机关要把十多辆车限期维护整修且票据上不能出现于同一个时间段。阚进先一天到晚加班加点忙活这事,虽无法放下挂念大哥的心思,却也已经是有气无力了。
这天一个大清早,大厂里黑子来了一个电话,说是总公司里下来了一个工作组,昨晚上指定了大厂临时领导班子并逐个谈了话;另外,厂里成立了专案组,主要配合上面调查前任厂长问题。因为新指定一把手原本就是大厂里老人,而过去阚进先在大厂时这个刚上任一把手还在销售处任副职,不过十来年功夫这个人从销售部门一步一步终成人物了。一听说是这个角色当上了一把手,阚进先心里即刻凉了大半截。因为不用听大哥阚大海评价,他自己也清楚如此品格与德行人物在这种时候还能当上“一把手”,总公司决策人眼光以及这里面可能隐匿的故事……总之,若要让阚进先来评价还是那老话:“换汤不换药啊……”
近半月来无论再忙阚进先也不可能真正放得下大哥的事情,但是这中间思虑再三他还是没有给北京方大夫大女婿打电话,而回家后却和父亲讲,已经和北京那边联系过了,并煞有其事向父亲解释,人家北京人说了惩治腐败是大势所趋,一旦谁家里遇到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耐心等结果吧;另外,阚进先还向父亲特别说明,咱大厂里厂办主任这种级别在人家北京人眼里都不能算是一个干部,更够不上政府官员了,但眼下只要进去了三天不回家最少也得判上三年五年。因此,阚进先提醒父亲要早有心理准备,没必要再去河边上听那些人胡说瞎猜了。
阚进先之所以决定放弃与北京律师联系,不单纯因为大哥事情尚且不明朗,也不是不清楚无论利用个人关系还是走司法途径在结果上绝对胜过“逆来顺受”“任人宰割”和“不管不问”,但是涉及阚大海这个案子究竟应该从哪儿着手以及何时介入等问题,阚进先平常日子里也不完全是“不读书、不看报、一天到晚瞎胡闹”之类的社会混子,他自己尚且清楚国家形势、事态发展和大致方向。鉴于大厂本身性质及其隶属关系的特殊性,事实上自从阚大海被抓之后,也不是只有方美华大夫提醒过阚进先,凡是大厂阚家门里亲戚朋友中间像“尽快走上层托关系走后门”一样建议者,几乎一直未曾间断过。阚进先之所以迟疑犹豫并没有贸然给首都名律师打电话,根本原因并非阚进先有什么神机妙算或是审时度势,而是在阚进先心目中对于“北京人”一直以来就心存顾忌并有一种抵触情绪。
话说1990年春夏之交,有一天阚进先回家吃午饭,家里来了两个老家亲戚。阚大娘在一旁向二小子介绍说,那个与她年龄相仿的老太太应叫“三姑”,而另一个有三十岁冒头高个子男人应叫“表哥”。当在一起吃午饭时,阚进先才逐渐弄清楚这个三姑也姓阚,并且是老家上庄人。三姑与母亲拉呱闲聊之间,一旦扯落起上庄河沿周遭谁谁谁的故事,俩人都笑得前仰后合。阚进先在一旁听父亲与三姑搭话时,觉察到他们二人并不是十分熟悉,从父亲询问三姑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这个三姑曾经和爷爷奶奶住过一年半载,而且按老家规矩应该是过继给了下庄阚家。所以,父亲阚宗山应该称呼这个“三姑”叫姐姐。如此说来,阚大爷与孩子们这个“三姑”应该非常熟悉才对。
被阚进先称呼“表哥”的那个男人一张嘴就是特标准且还带着儿音的京腔京调。阚进先进了家门后,这个表哥只是简单地问了一下城府最大医院的位置和远近,便于十二点之前急急忙忙地下楼说是当地有朋友过来接他出去吃午饭,并交代等到下午两点钟左右他再回来接她母亲去医院看病。等表哥走了以后,阚进先与三姑闲聊之中才大致弄清楚了三姑家庭情况。
当年在老家下庄阚进先的爷爷家里,父亲阚宗山大姐在出嫁不久便跟随她婆婆和丈夫去了东北,没出几年还留在阚家门的三个姑娘中有两个在十来岁左右接连得怪病死了。那会儿阚宗山和弟弟与一个妹妹还很小,阚宗山后来说起来还能记得那时候经常有神汉或巫婆来家里烧纸驱鬼,弄得每个房间里都乌烟瘴气。就在那个阶段,按照当地风俗这个阚家门里邪气必须要“冲”一下,否则家里其他孩子特别是最后一个女孩必定也生命难保。因此,下庄这门阚家便从上庄一个没出“五服”亲戚家中过继来了一个姑娘。当年下庄阚家门里过继来的姑娘,也就是1990年春夏在城府大厂阚家让阚进先称呼“三姑”的老大娘。
据说当年“三姑”来到下庄阚家后最多住了不到一年,随后因为附近兵荒马乱,特别是日本鬼子都分布到了庄头上。所以这个三姑就又回了上庄,再往后便嫁到其它庄上去了。据三姑讲,她至今记得当年临出嫁时阚宗山母亲没有陪送嫁妆只是让人送到她手里两块银元。三姑嫁进门的那家人在当地也是一个大户人家,在一群兄弟姐妹中间有两个人是同一个母亲的兄弟,而三姑就嫁给了这兄弟俩中那个外号叫“二邪子”的老二。这兄弟俩中老大早年就参加了抗日游击队,据说解放时上庄附近几个大镇子都是在部队的这个老大引领队伍一气打下来的。解放之后,三姑的这个大伯哥在五六十年代就当上了副部长,就因为这层关系刚解放不久三姑丈夫“二邪子”就被他哥哥调进了北京,并在一个编号已经过了“十”以上某路局里干后勤工作。三姑丈夫为何人称“二邪子”?而且这个“二邪子”究竟能“邪”到什么程度呢?
“二邪子”从他进城第一天起,即便就是在北京也没打算长住。当初他自个儿户口完全由他大哥一手代办进京,随后“二邪子”便在北京与老家两地奔波,并且始终不允许老家媳妇以及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移居北京。二邪子除了睡觉和发驴脾气之外啥活都不想干,在北京他工作单位里只是给他安排一间居住的小屋而其编制为仓库保管员。改革开放之后,好像八十年代中期,也不清楚他是否到了退休年龄,反正“二邪子”彻底搬回老家居住了。
表哥是三姑和“二邪子”的唯一儿子还是老幺,好像在老家连高中都没有毕业,他一个人便跑到北京直接找到了他大爷门上。表哥这个亲大爷把亲侄子户籍落在了“二邪子”路局在河北一家单位里,而表哥本人就一直在北京该路局某部门工作。表哥自己说他在北京还拿到了大专学历,而他找的北京市当地媳妇就在东单百货大楼里和挺出名姓张全国劳模站一样柜台。
三姑来的那个晚上阚进先回家吃晚饭时,“三姑”娘俩还没有走。说是当天下午表哥一个朋友也没有说清楚是否找到了一名胸外著名专家,因为第二天是周末而那会儿只有一天休息日。当时一般人清楚在星期天医院里只是上午半天查房而专家门诊通常停诊,所以表哥本来想带母亲回老家或去宾馆住两天等到周一再想办法会诊。可能是阚大娘说起来二小子阚进先有一个挺要好同学就在那家医院当护士长。表哥听说后即刻打算晚上请一家人到饭店吃顿饭,主要是想让阚进先与他医院同学联系下能否尽快会诊。
阚大娘坚决不同意与“三姑”娘俩一起出去吃饭,主要理由说是在饭店里老姊妹俩说话不方便。或许那整天下午,阚大娘与三姑扯起来老家事情,一定还会说她亲手炒几个拿手菜,目的让这个小时候同庄上妹子尝尝还有没有老滋味。其实,也不清楚阚大娘是故意的还是真糊涂了,仅凭三姑那时候到阚家门里还是去抵挡死神的身份,她怎么会有那口福品尝过上庄西河沿七里堡“顺记”的锅子肴和糖果子呢。
表哥娘俩来城府时正值1990年春夏之交,那会儿城府一般家庭还没有普及电话,阚进先还记得,他专门跑到宿舍大门传达室给当护士长女同学家里电话联系。初中女同位回答说是每个星期天专家教授只上半天班,她让阚进先带着病人务必九点前到病房大楼门前等候,她明早一上班先和那位教授联系好了到时候她到楼下找他。
来自京城的表哥于城府这样小地方偶然见到了如此气质容貌的女孩子,说不上是临时失态还是刻意显摆,他瞥着一口京腔不到一两个小时就把他全部家底全吐露干净了。那天最让阚进先反感的并不是表哥在女同学面前的献媚和得瑟,而是在病房里于城府著名专家教授面前,表哥一再询问他母亲的病能否确诊,而且还提到了北京至少两家大医院某某专家如何如何。要说起来城府这位老专家还真的有涵养,每等到这北京人提到一个首都大专家名姓,城府老专家便会再次拿起来那张片子,端详片刻后便回答道:“我可以确定”。如此问答反复多次后,连一旁的阚进先都想插话说:“你拿着片子去北京不就是了!在这里啰嗦啥呢?”但是,城府老专家一直不厌其烦地听着表哥说这说那,直到最后老教授才站起来冲着带病号过来的阚进先女同学,十分亲切地说道:“你家亲戚吧,不知道老人身体情况如何?明天不用过来看了,回家好好调养吧。”然后,老教授又转身对阚进先表哥说道:“小伙子,你在北京见过世面,但医学是开放型的,医疗的目的是提高生存质量。好好孝敬你母亲吧,有条件带她出去转转,代我祝你母亲生活愉快!”
离开了城府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乘电梯下楼中间,阚进先表哥脸色忧郁着也不再多言多语了,阚进先女同学在一旁说起这位教授在门诊上凡是他接手的病人都必须亲手查一下,而且在医院里从来没见过这位教授有不高兴的时候。
阚进先和“三姑”娘俩是由表哥一位当地朋友开中巴车过来的,表哥一开始就没让三姑上楼,她老人家就一直坐在车里等着。一行人会诊下来,阚进先表哥便附身在中巴车窗前,像是十分高兴样子先是给他母亲介绍了一同走出来的漂亮护士,并说楼上著名专家讲了这片子很清楚也没有大事回家养两天就好了。表哥和他朋友商量着先把他娘俩送到长途车站,然后再把阚进先送回大厂。但表哥那位朋友坚决要送他娘俩直接回老家,并说不能让老太太再在路上折腾了。因为出城去上庄正好和大厂位置相反,阚进先连忙说自己坐公交车回去非常方便,就和女同学一起目送着中巴车缓缓地离开了城府大医院。
阚进先那时候和她才熟悉不多久。阚进先为自家表哥不礼貌而显得尴尬和不好意思,但没等阚进先张口道歉,护士长女同学却主动说出来:“没关系!家属情绪好理解。你没听出来吗?已经是晚期了,都转移了,做手术已经没有意义了!老人真富态!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事后阚进先才听说表哥还是把他母亲带回了北京,而且在首都大医院里做了手术治疗,但出院不久三姑便去世了,粗算起来老太太年龄不过六十三四岁吧。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28 15:20
克谐的文很接地气,均源自现实生活吧:)
作者: 筱欣奕奕 时间: 2015-8-28 15:21
继续关注后文:handshake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31 10:21
《城里人》……第四篇大厂阚家门里闲事之(八)
阚进先曾经听母亲详细说过,在老家那块儿阚家与史家很早就有换亲的风俗而且不仅仅局限在阚姓和史姓两家。阚进先也清楚当年大舅和大姑自成家后便随亲姥姥去了东北,但他们究竟去了东北什么地方?为何母亲很少和二儿子谈论找寻亲娘和亲哥的事情呢?
在阚进先从小记忆中,凡是农村来了亲戚全都是阚家门里人,而且不管是近亲还是乡邻,这些人只要一走阚大娘和阚大爷必定都会吵架。正因为如此,即便到了九十年代初,一般家庭已经不再像生活困难那些年一样“穷急生疯”两口子很少有不吵架现象,不过在1990年春夏之交,像老家三姑这样因看病找上门来,而阚大娘还异常热情招待情况,这在阚进先和妹妹眼里还真的都是第一次见到。
千禧年之后,有一次阚进先帮别人到北京提车,因买车那位已经联系好的京城朋友临时出发了,阚进先只好在北京逗留了近一个礼拜。这中间阚进先打听着还真找到了在复兴门附近的表哥单位,他们哥俩就近找了一个小饭馆吃的午饭。表哥除了打听阚进先那位当女护士长情况之外,再就是由衷感慨当年二舅母做得奶汤菜花和芹菜炒肉即便他在北京也没有品尝过那种味道。
其实就是在三姑走了以后,尤其不久又听说三姑得癌症去世了,母亲才陆续和二小子阚进先详细说起了一些上庄家事。
阚大娘为何离开上庄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呢?对此阚进先从母亲谈话中听得出来,阚大娘原本早就知道自己亲生爹娘是不得已才到上庄投亲靠友。当初,王掌柜要投靠的“亲”就是上庄王家一位待他情同父子的老前辈,而“友”就是与他有生死之交的史大郎。
阚大娘在出嫁前就曾经问过二娘为何大娘和哥哥一直没有消息,二娘说他们去的地方不管走陆地还是海路都一样十分遥远,而且那块儿“天下”更不太平当地人很少有去那里的。二娘还曾经和史大脚说过她爹娘一直没有想在上庄常驻,但因她爹身体有伤最终没能如愿离开,所以父亲王掌柜去世后她娘便带着她哥投奔关外亲戚去了。
进城后不久,尤其住进了大厂宿舍大院里,阚大娘便认定了母亲大娘和养母二娘应该都是南方人,而且家乡应该是在南通到上海附近。之所以从未去过其它省市的阚大娘还会有这样一种印象,因为阚大娘曾经和阚进先交流过,当年姥姥与二姥娘说话腔调完全不像当初楼下福建人,而是更接近大厂里已经调走的一对上海夫妻相互说话时样子。千禧年之前,刚搬进河西沿大厂新宿舍后,正赶上大夏天里楼上有一家装修房子,其中有几个搞内装修的工人敞着门窗彼此说话声音很大,特别是里面还有个女的说话速度很快。当时阚进先站在楼道里无论怎么听还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母亲还让阚进先专门上去问了问他们都是哪儿人。当听说那些都是南通人时,阚大娘又问二小子那个地方挨着南京和武汉吗。听母亲讲,最初她亲爹和史大伯是在武汉相识,并且一起在南京成亲后才带着大娘和二娘来投奔上庄帮会里的人,其中包括阚宗山三舅还有阚宗山大哥的岳父。因为史大伯和二娘死的不明不白,而阚大爷用阚大娘评价就是“胆小怕事”,所以有一段时间阚大娘和老大阚大海提过老家事情,本心指望着大小子能够打听一下老辈人们下落。谁也说不清楚阚大海究竟了解到一些啥消息,他专门回家叮嘱他父母不要再翻过去老账了,只要老辈人还有一个活者必定会回老家寻亲,并说老家那儿阚家、史家和王家都有一大群人而且咱一家人在城里,一旦外面有回来寻亲的一打听便都找到了,若让我们去找他们真的太难了。阚大海所说的话虽然都在理上,但阚大娘背后里却嘟囔阚大爷:“你阚家门里真行啊!进了城当了官,还是那副‘夹巴佬’德行……”
阚进先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对老辈上事情一贯都特别上心。因为从小就耳闻过父母扯落老家亲戚事情,在八十年代中期有过大半年时间里,阚进先每天都关注着日报上港台或海外寻亲广告,并且曾经专门查询过阚家姓氏源流以及清末民国历史。近些年来,只要父亲说出想回老家的念头,阚进先不管自己再忙也要抽时间陪父亲回家乡看一看。
母亲突然去世后,阚进先回首搬到西河沿后母亲一些情绪表现,他自己都会感到特别愧疚。是啊!作为儿子,不管最终是何样事实结果,他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向父母刨根问底,更没能了却母亲一生一世的牵挂和宿愿。
在母亲去世后,有一次阚进先询问父亲:“俺妈说过,当初我爷爷进城挑着担子里箱子不是陪嫁的那一个,但里面有两样东西是从娘家带过来的,有一个白玉镯子还有一个折子。那折子是啥样的啊?俺妈怎么说你给烧了呢?”
关于当年娘家陪嫁中有一只白玉镯子事情,阚进先曾经听母亲讲过,说是大哥阚大海还挺小时候就把那玉镯子摔碎了,一开始碎成三块儿的玉镯子还在一个白手绢里包着,后来担心扎手不知什么时候当垃圾扔了。至于那折子,阚大娘只是一提,仅说上面都是旧社会娘们之间事情,在破四旧那会儿大街小巷上到处宣传“破四旧、立四新”,还是一个大夏天里阚大爷把那折子拿出去烧了。
对于二小子阚进先追问当年阚大娘嫁妆里面那本折子,其实就是一个活页画册。对此,阚大爷一点也没有含糊直接答复了二小子,说是当年阚大娘自己撕碎后在煤球炉上烧的,也没再和二小子解释那折子究竟是一本什么内容的画册。
作者: 克谐 时间: 2015-8-31 11:33
本帖最后由 克谐 于 2015-8-31 11:40 编辑
《城里人》……第五篇雪夜黄昏之(一)
知道了大小子阚大海出事后第二天中午,阚宗山在东门楼子护城河东岸上晒着太阳,因睡得太沉受了风寒,回家后阚大爷一直浑身不舒服,尤其是下半夜经常会被胸口憋醒。在感觉上,阚宗山好像整个人已经慢慢坐直了身子,但却没有一点平时坐起来即刻想咳嗽的意思,而是从四肢、躯干到头顶均一样焦灼烦热,尤其是脑袋瓜里面一直混沌模糊而不清亮。这段时间里,阚大爷经常于半夜醒来,一会半晌也弄不清楚身在何处,仿佛刚刚于梦中的一些人影还在身旁游荡飘忽着一样,阚大爷使劲定了定神,似乎张口在说:“你们揍嘛不好好地走,咋还飞起来了呢?”但是,阚大爷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想要说出话来却越是发不出来声音。于是,阚宗山赶紧晃了一晃脑袋,用力定睛,使劲细瞧,突然之间那些人影变得清晰了起来,一个个红着眼圈正向他面前围了上来,冲着他一个接着一个呻吟着:“冬儿啊,二小啊,二兄弟啊,二兄弟啊、二哥啊,二哥啊……”
“吓!怎么是爹娘、兄弟和姐妹啊……”阚宗山一旦认清了事实,全身血管、神经和脉络顷刻之间完全通畅了起来,他猛地仰起身子,惊恐地环视着四周……即便在幽暗寂静的黑夜里,他还能辩得清楚这四周环境和眼前居处,于是阚大爷暗自嘀咕:“这不就揍在自己屋子里吗?咋还都来叫俺呢?真到了岁头了吗?”随后整个下半夜里,阚大爷依然时睡时醒,直到窗外天都大亮了,他才真正坐了起来,披上压在被子上衣服,顺手拿起床头边上纸烟,慢慢用打火机点上,并深深地吸上一口……即刻,狠命咳嗽的声音便传遍屋内角角落落,直到一口黏痰升上了喉咙里……到了这会儿,尽管仍觉得整个人像是散了架,但阚大爷心里这才真正觉得舒服了一些,而脑袋瓜中刚才若隐若现的稀奇古怪影像和撕心裂肺话语,才彻底散去而没了影响。
快有一个多星期了吧,阚大爷没有再下楼出门。大儿媳妇已经过来了一趟,并和二小子两口子一起,都劝说阚大爷去医院里看一看。不过,阚大爷却一再坚持着不愿去医院,说是又不发烧也没有其它不舒服,只要躺两天就好了。二儿媳妇便和大嫂讲,过去公公也有过这种情况,对症吃点药一般三四天就过去了。二儿媳妇拿着阚大爷医保卡去了大厂医院里,并拿回来一大包中西药,在给阚大爷讲明白具体药物口服办法之后,便把阚大爷屋里和他身边烟卷全部收走了。
烟卷才收去了两天,二小子晚上下班回来,阚进先刚走进父亲房里,阚大爷便说:“二小,我好多了,把烟给我拿来吧,我少抽。”
阚进先看着父亲那日渐消瘦的脸面,知道父亲牵挂大哥的心事太重,随后尽可能用宽慰的话劝说着父亲。阚进先自己也清楚,像戒烟这种事情确实不是说戒一下子就能戒得了,于是阚进先便从自己兜里香烟掏出来一支,并给父亲点上了。
阚进先爱抽的香烟类型可能劲头太大,阚大爷才吸了一口,即刻便狠命地咳嗽起来。阚进先赶紧俯身子拿起床头地下面一个大搪瓷缸子,看到父亲吐出一大口白粘痰,便说道:“爸,你还是少抽烟吧。你儿媳妇也是为了你好。不过看这痰的颜色,确实见好了。爸,你也别光躺着,出太阳时,还是起来出去走走吧。”
二小子阚进先走进屋里后所讲得全部宽心话语 ,始终围绕着老大被抓的前因后果,而像这样一些不管是否在理的话语确实没有一个真正落在了阚大爷心坎上,等二儿媳妇过来问:“爸,你能起来吃饭吧?要不我再给你端过来吧?”阚大爷连忙回答:“我过去吃吧。”然后,听着二儿媳妇在客厅里摆弄碗筷动静,阚大爷便对阚进先说:“二小,你把脸盆和手巾烫烫,我擦把脸。今天真是轻快多了!”
晚饭餐桌上,阚大爷其实没吃几口饭,只是把二儿媳妇夹到眼前盘子里青菜勉强都吃了进去。阚进先给大嫂打了一个电话,说是爸爸起来吃饭了并让大嫂和阚大爷说了一会儿话。阚大爷脑袋瓜儿这一时刻突然清晰了起来,还问到了大侄女阚晓春二孩子取得啥名字以及现在谁在那儿给她看孩子啊。
阚大爷刚往下电话,阚进先又开始埋怨他爸,说是以后别再问大嫂孩子的事情。是啊!按说阚大爷也该清楚,大儿子阚大海两口子原本计划在过年前后就去国外探视阚晓春,一是为了看一看许久没见面的孩子们,二是为了熟悉一下那儿环境,等一年后阚大海退休下来,人家老大两口子便可以和女儿公公婆婆交替着照顾两个小孙子。
阚进先坐在饭桌旁依然一个劲地让他老爸换个角度思考问题,并要求他父亲仔细想一想刚才问询那些话的后果。看着父亲一直低头不言不语,阚进先还进一步帮着他父亲分析道:“爸,大嫂现在就一个人在家里呆着,若是换了你心里能好受吗……”
阚大爷坐在饭桌边上一坑不吭,等二小子不说话了他便起身又要回自己房间。二儿媳妇也立即起身,一边冲着阚进先使着眼色意思是让他少说点话,一边双手按住阚大爷肩头赶紧说道:“爸,你也别光躺着了,坐这儿看会电视吧。”
二儿媳妇转身过去掀开了盖在墙边角厨电视上一块大红绸布,顺手打开了电视机,并把声音调得挺大。
多年来,阚大爷只要一看电视立即就会犯迷糊,于是阚大爷起身走过去并把电视声音放低了。阚大爷又挪动着身子一屁股坐到了墙边长沙发上,对着一直看电视而没有再说话的阚进先,不急不慢地说道:“二小,从现在到你哥出来,逢节日买几刀纸到河西沿上烧烧。你就说,放过孩子吧,都是你爸爸的不是。我和你妈这一辈子,进了城里,就没给家里人解决一点问题。二小儿,你爹就是个穷工人,能有啥法啊?”
阚进先看着父亲茫然若失的眼神,聆听着一句句揪心窝子的话音,禁不住潸然泪下,赶紧低下头沉默无语了。
“爸,你这是怎么了?大哥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就是出了事,家里不还有进先和壮壮吗?爸,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二儿媳妇可能听到电视声音突然变小了,正从厨房里探过头了,刚好听到阚大爷说出来这些话。阚进先媳妇便带着哭腔在一旁插上了话。
一时间整个房间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只有电视里面那几十年如一日,每逢播放晚间正点新闻时的前奏旋律,在一股劲地往四处播散着播散着播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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