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姥姥门前看大戏
李海流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小外孙子也要去。今儿搭棚，明儿挂 ，羊肉包子往上摆，不吃不吃，吃二百……熟悉的童谣像乳名一样穿越时空响彻我童年的天空，像一条潺缓的小溪流淌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每每听到这段歌谣，思绪就会飘远，眼前的一切犹如春天的晨梦一样朦朦胧胧，慢慢褪色，渐渐地泛出小时候那麦苗抽穗油菜花黄的时节，想起了俺在姥姥家看戏的情景……
小时候，我非常喜欢去姥姥家，不仅因为姥姥、姥爷非常疼爱我，还因为姥姥村里每年都在村子中央大槐树旁搭一个大戏台，请一个小剧团到村子里来唱戏。而像我一样大小的孩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着大人一起看戏。
夕阳已经落下，早早地吃完晚饭，和姥爷、姥姥一起来到村中唱戏的地方。戏台比较简陋，设在村中央的大槐树旁，粗大的杉树支撑台架，厚厚的木板搭成戏台，大红大绿的绒布围成布幔。戏台上，小孩子不顾大人们的呵斥跑来跑去。台下更是热闹，妇女们纳着永远也纳不完的鞋底，姑娘们织着永远也织不完的线衣，老人们说着永远也说不完的收成……场院上人声鼎沸，不远处卖冰糖葫芦的、卖油条麻花的、卖瓜子饴糖的商贩一字排开……
天渐渐暗了下来，人是越聚越多，鼓是越敲越起劲儿，灯光是越来越亮堂。噼里啪啦放了一阵火鞭，预示春节演戏正式开始了，终于等到报幕员出来，戏台上大幕拉开了，铿锵的锣鼓打起了，大幕一启，梆子声起，但见台上你来我往，花红柳绿。一时咿咿呀呀，一时云袖翻飞，铿铿锵锵，煞是热闹。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胡琴吱吱咿咿地响着，锣鼓铿铿锵锵地敲着，下面的人群唧唧喳喳地议论着……
戏台下，我全神贯注地瞪着眼睛看着，眼睛与心，皆受那戏台上的一举一动所牵引，戏里，才子佳人历尽磨难终成眷属，无不叫我们为之揪心和激动，有时会情不自禁地流下感动的眼泪。这时姥姥抚着我的头说，台上是疯子，台下是傻子。唉，他们不疯魔不投入，不出活儿啊！我们为不相干的人掉眼泪，不是傻子，又是什么呢。我泪眼婆娑地回过头去，姥姥也早是泪眼一双了。
清月，在寒霜之中越升越高，整个村子尽在绵软柔和的清晖之中。我们把双手笼在袖管里，我们把脸蛋藏在瓜皮帽里，我们团团地把戏台围住，口鼻间呼出的热气环绕四周，久久不愿散去。那些个故事，怎么能说散就散了呢？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呢，就没有故事了吗？我还要看，看他们是不是和普通人一样，生儿育女并生老病死。
月就要西斜，戏台的故事还没有完。他们真要把故事如生活般一幕又一幕地演下去吗？我不知道，我只看见，好多的小伙伴已经困在了姥爷或父亲的肩头。我在姥爷的肩头，眼皮开始打架了，只是我为了把后面的事情弄明白，强忍着在哪里静静地等待。戏台上，你来我往的闪转腾挪，怎么看，怎么像泅在一处的水墨画，再也分不开了。姥姥说，夜了，回家吧。我说还要看，要把戏看完。话未说完，人已经倒在姥爷的肩头了。
有风，还有姥姥的小调，将我从姥爷的肩头唤醒。我望着月光下通往姥姥家的小路，弯弯曲曲，连着远远的、已经曲终人散的戏台，它孤伶伶的，卧在姥姥门前场院的中央。睡眼蒙蒙，总是让姥爷把我背回家，到了家，姥爷将我放下，姥爷和姥姥四只眼睛黑亮黑亮地瞪着我，“傻小子，想什么呢？”想什么？我没有回答，因为，自己也不知道想什么了，只觉得耳朵里有各种声音嘈杂，不知名的，在脑海中翻腾。
进入上世纪90年代，剧团解散，乡间便少了“姥姥门前唱大戏”的景观，它成了乡村一道奢侈的风景，也成为农闲时节挂在乡亲们嘴边的一声叹息和心底的一份甜美回忆。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水土不仅滋润着生灵，浸润着血脉，更塑造着地域性格和大众艺术。或许是从那时起，我便迷上了戏曲，因为我喜欢戏曲多 的服饰，喜欢戏曲漂亮的动作，喜欢戏曲优美的旋律，喜欢戏曲酣畅的唱腔，喜欢生旦净末丑，喜欢京评豫越梅，喜欢戏曲的一切……一种岁月越久越弥足珍贵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