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证管委’稽查科副科长柳湄心情不错,她赴美多年的弟弟柳逸知就要学成回国了。
九州机场国际出港口,前来接机的人群翘首以待,有人不时朝里面探头探脑,经工作人员提醒才很不情愿地回到等候线后面,有人却明显心不在焉,只是机械地举着接人的姓名或单位名牌。
机场广播想起:‘迎接旅客的朋友们请注意,从纽约飞来本站的CA0231次航班将于十一点二十五分到达,谢谢;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flight CA0213 from New York will arrive here at 11:25, thank you.’
柳湄看看表,见时间还早,昨天办公到深夜,今天出门又有些匆忙,一直没来得及吃东西,此时难免有些饥肠辘辘,她左顾右盼一番,见不远处有家快餐店……
过了一会儿,机场广播重新响起:‘迎接旅客的朋友们请注意,从纽约飞来本站的CA0231次航班已经到达,谢谢;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flight CA0213 from New York is now landing, thank you.’
旅客们很快陆续走出出港口,接机人群躁动起来,有情人重逢,有亲人团聚,也有一般性的商务往来。其中有一个推着行李车的年轻人,他中等身材,面容清俊,经过长途旅行后,显得有些疲惫。年轻人四下顾盼着,想是在找什么人,可结果却很让他有些失望。
走到机场大厅门口,年轻人从行李车上把两个特大号手提箱卸下来。
周围,一群热情的男女立即上前:‘大哥,住宾馆么?离这儿很近,价格便宜,二十四小时热水…… ’
‘不用,谢谢,我就是本地人,’他招手,准备叫出租车。
‘逸知…… ’柳湄猛然间从背后抱住他。
‘姐… ’柳逸知回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让我看看,’柳湄捧起他的脸,认真端详着:‘不错,比上次见你时更帅了…… ’
柳湄开车,柳逸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刚才就看见这辆警车了,没想到是你的,要不是我身上带着点儿上次没用完的人民币,估计就得让警察叔叔送我回家了,国内不是常说‘有困难找巡警’么?’
‘我不是巡警,巡警的巡逻车上都有‘110’或者‘PATROL’标志。’
‘差不多,反正都是警察,一丘之貉… 不不,是蛇鼠一窝… 也不对,应该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
柳湄:‘讨厌,我应该把你带到荒郊野外、扔在一个你一夜也走不回家的地方。’
‘在国内,一般人见着警察都躲着走,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可在美国,不管遇到什么事儿,第一反应就是找警察,本来嘛,公务员就是为人民服务的。’
‘没办法,中国警察完全被妖魔化了,以前家大人吓唬小孩儿时是说:‘不许哭,再哭老妖精抓你来了’,现在演变成:‘不许哭,再哭警察抓你来了’,合着我们人民警察扮演的是老妖精的角色…… ’柳湄无奈地:‘对了,你怎么还不会开车啊,我听说,美国人没有没驾照的,平时拿驾照当身份证用。’
柳逸知:‘无车一身轻,当有车族多麻烦啊,又得加油、又得保养,今天这儿碰了、明天那儿刮了,还得找地儿停车、提防交警,来不来就扣分、罚款,说不定哪天早上一出门,得,车被警察拖走了、或者被小偷给撬了,这还算好的,要是撞了人…… ’
‘行行行,别念衰了好不好。’
柳逸知:‘中国人,尤其是男人,对开车有瘾,孔圣人曾说:‘吾孰能?其射乎?其御乎?’连他老人家都是飙车王,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宋神宗写《劝学篇》诱惑天下读书人:‘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对男人来说,开车能变相地满足他们驾驭的快感,开车叫‘御’,做那种事情也叫‘御’,而且专指皇上,比如‘御内’、‘御兴’…… ’
柳湄笑:‘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又变成这些等而下之的污言秽语了。’
‘话糙理不糙嘛…… ’
柳湄和柳逸知的父亲叫柳鹤年,也就是蓝贝儿的母亲柳晓月的哥哥,柳鹤年,名字起得不错,取‘松鹤延年’之意,只可惜,‘松鹤延年’变成了‘天不假年’,柳湄还在上小学时,父亲就过世了。柳鹤年是个生意人,早年间靠倒腾国库券发了笔小财……
与后来的凭证式国库券及无纸化记账式国债不同,上世纪80、90年代的主流国库券大都是实物券,简单说就是印刷成像纸币一样的有价证券。早期实物式国库券分一元、五元、十元、五十元、一百元、一千元、一万元、十万元、一百万元等面值,印刷考究,不输货币。图案也挺精美,有露天煤矿、大庆石油、葛洲坝、官厅水库、云南石林、黄果树瀑布、西北防护林、核电站、卫星发射中心、海上钻井、农用飞机,现在大都已成为收藏品,因存世量大,价格倒不算太贵。
起初,国库券是严禁流通、倒卖的,后来见管不住,只好渐渐放开。当年有个鼎鼎大名的杨百万,靠倒国库券发了大财,时任上海市市长的朱镕基曾说:‘杨百万搞得比证券公司还好,查一查我们制度上有没有漏洞’,国务委员、中国人民银行行长陈慕华亦指出:‘杨百万这样的人,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柳鹤年虽然没有杨百万名气那么大,但买卖做得也不小,至少在九州市,业内人士没有不知道他的。
在国库券发行早期,人们这种新生事物的认识有限,故申购意愿不高,很多地方还采取了摊派的办法,将员工工资截留,直接换成国库券,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强买强卖行为加深了人们对国库券的反感,更加急于兑现,破票面价值也认头,一百元的国库券,常常给八十到八十五块钱就卖。于是,像柳鹤年这样的人的机会就来了,人们对国库券的无知,为他创造了第一桶金。
后来,随着认知的加深,人们逐渐意识到了可以保本付息的国库券的价值,愿意像过去那样出血大甩卖的人越来越少了,但对于精明的柳鹤年来说,机会并没有完全消失。
假设某人持有一张面值一百元的五年期国库券,票面利率百分之十(当时通货膨胀比较严重,利率都偏高),到期本息合计一百五十元(没有利滚利),现在刚过去两年,可持有人遇事急等钱用,发行机构又不提供提前赎回,唯一的办法就是卖给柳鹤年这样的国库券贩子。在本质上,这其实是一种贴现行为,柳鹤年通常按现值全额适当折价后给付价款,所余差价便是他的利润,这么做并不违背市场规律,因为官方贴现率也是按照现行贷款利率下浮三个百分点左右执行的。
此外,柳鹤年一般也不会将所收购的为到期国库券留到期满后兑现,而是伺机低买高卖。当时,全国并不存在一个统一的国库券市场,南方人头脑活络,各类金融交易发展较快,充分竞争的结果就是成交价格偏高,北方则正相反,于是套利空间随之出现了,柳鹤年在北方地区以较低价格收购国库券,再拿到南方卖掉,挣取差价。
为摊薄固定成本(比如路费、食宿),柳鹤年每次都会尽可能多地收购,普通百姓手中持有的国库券通常面值都不大,以一元、五元、十元居多,常常一收就是一麻袋。国库券虽然也是有价证券,但毕竟与货币不同,货币可以通过银行异地存兑,国库券却不行,只能随身携带,柳鹤年每次收购完毕,都要亲自扛着整整一麻袋的国库券、踏上南下的长途列车。为避免‘露富’,柳鹤年从不买软卧车票(想买也没有,那时买软卧要有介绍信),连硬卧都很少坐,常常一身农夫打扮,和民工一起混迹在硬座车厢内。南北距离越远,国库券市场的利差就越大,因此,即便柳鹤年坐特快专列,纵横大江南北往往也要两三天时间,这当中,他一个盹也不敢打,昼夜盯着屁股底下的麻袋,个中辛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可即使是百般谨慎,最终还是出事了。为了打开销路,柳鹤年采取蚂蚁啃骨头的策略,薄利多销,不少同行被他得罪,别人又见他形只影单,难免动了黑吃黑的邪念。一次,在柳鹤年带着一麻袋各式面额国库券南下的路上,被一伙儿不明身份的歹徒劫持,本人抛尸荒野,价值数十万的国库券也不知所终……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2 14:53
2. 鱼水之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