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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长篇小说《股x语》连载 [打印本页]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19 15:27
标题: 长篇小说《股x语》连载
先介绍一下作者
耿于天,男,北京人,1982年出生,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文学硕士,北京市顺义区作家协会理事,代表作(按时间顺序):长篇小说《所谓80后》(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年版)、《卤煮研究生院》(经济日报出版社2011年版)、《猪图腾》、《股浪语》(群众出版社2014年版)、《千分之二》、《耍猴》等,另有同名广播剧《卤煮研究生院》(哈尔滨人民广播电台2012年录制)、《股浪语》等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19 15:27
    股市从来就不是一个按规矩出牌的地方,在中国,尤其如此。
    这当中,有机关重重的证券公司,有作风凶悍的私募大鳄,有不甘寂寞的产业资本,当然,更多的还是那些怀揣着美好愿景的普通散户。凡置身其间,便注定难以独善。
    红绿涨跌与个人命运相互交错,财富、权力、欲望…… 搏杀中,人格被撕裂,正与邪、善与恶、美与丑,边界渐渐变得模糊。真理、是非、公道、爱憎,都可以用来把玩。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带着面具的生活,至于面具之下,常常只是另一副面具而已。疯狂的击鼓传花游戏,是谁接下了致命的最后一棒?这里没有赢家,局中局、计中计、戏中戏、谜中谜,当一切尘埃落定,惊回首,却发现终点其实就是起点。
    好吧,让我们一起拨开这层层雾霭,探一探究竟是何种魔法,可以使人癫狂到粉身碎骨却乐此不疲……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0 15:45
第一卷:法无定法


1. 民族工业发家史

    唐同书祖籍天津,因不算名门望族,故而并无家谱可供钩沉考证,只有口耳相授的传说。据家里的老人讲,唐家人原本世代靠做锔匠谋生,算是手艺人,挑着挑子走街串巷,一声声‘锔盘锔碗锔大缸喽’的吆喝直抵云霄。那个年代轻工业不发达,商品价值由凝聚其中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普通人家里的锅碗瓢盆摔坏了舍不得扔,锔匠便有了用武之地。将破碎的器皿原样摆正,对上碴儿,绑定后用金刚钻上弓打眼,截铜造锔,再用小木槌将锔子细心敲进锔眼中,俗语‘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儿’,说的就是他们。
    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后,《北京条约》签订,天津被辟为通商口岸。开埠后,西方资本进入,天津有了第一批现代意义上的工厂,工厂需要工人,而当时的中国毫无工业基础可言,自然也就缺少熟练工人。但资本家们也很聪明,他们发现街头巷尾的那些小手艺人很有转型为技术工人的潜质,于是,唐同书的曾祖父唐礼便成为了中国大地上最早的无产阶级。这时的民族资产阶级还在娘胎里尚未孵化出来,教科书上所说的‘在中国,无产阶级比资产阶级资格更老、政治上更成熟’,指的就是这种情形。
    唐礼进入洋工厂后,一直从事钣金工艺,属于铆工序列,与打眼造锔多少有些相通之处,他的确干得不错,手艺也代代相传,‘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传媳不穿婿’,传到了唐同书的祖父唐大尹手中。20世纪30年代日本占领天津后,唐大尹甚至曾被找去帮忙造坦克,那时,唐同书的父亲唐耀福尚在孩提,也跟去打下手。这也难怪,与德国‘虎式’、美国‘谢尔曼’、苏联‘T-34’不同,二战时期的日本坦克仍处于初级阶段,说穿了就是在履带车四周拼上几块铁皮,比‘锔盘锔碗锔大缸’高明不到哪儿去。
    转眼间,新中国成立,唐家人从被资本家剥削的劳苦普罗摇身而变为国家的领导阶级。
    1958年,为向党的八大献礼,位于吉林省C市的第X汽车制造厂接到了生产国产高级轿车的任务,在计划经济体制主导的年代,这家工厂曾被誉为新中国工业的黄埔,包括两位政治局常委在内的众多高级别领导干部都曾有在这里工作的经历。当时的技术条件下,想造汽车,尤其是高级轿车,唯一的途径只能是仿制,第X汽车制造厂先是从南斯拉夫大使馆辗转弄来了一台克莱斯勒‘帝国69’型轿车(这款车绝对是当时世界顶尖水准的),将其大卸八块、尽数拆解为数万个零件,编号造册(避免之后装不回去),再逐一对零部件进行仿造。仿造这种事听上去简单,真干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为避免差池,采取了‘集中精锐’打‘大会战’的办法,说白了就是从全国各地将每个工种最优秀的工人聚集到一起,乘此东风,年轻的唐耀福作为铆工的代表从天津调到C市。
    以当时的政治气候,技术都是次要的,想‘进步’,关键是要出身好,于是,唐耀福得天独厚的优势便显露出来,截止上世纪50年代,唐家人祖孙三代已经当了快一百年的工人阶级,可中国也找不出几个。追本溯源,还真得感谢当年丧权辱国的《北京条约》,若天津不成为通商口岸,唐家人就进不了洋工厂,始终摆脱不了锔匠的身份。按照那时的划分标准,手艺人掌握生产资料(比如金刚钻)、属于小资产阶级,也算剥削阶级范畴(锔匠身边常常连个学徒都没有,实在不知道他们能剥削谁),是革命的对象。这真不是笑话,唐耀福的父亲唐大尹有个老哥们儿姓汪,在天津河西区一家名为‘华清池’的澡堂子给人修了大半辈子脚,‘三五反’时被‘华清池’里几个搓澡的年轻人当成反革命,连打带吓给整死了。理由很荒唐,汪师傅修脚用的刀(生产资料)是自己的,因此属于剥削阶级,搓澡用的毛巾是澡堂子的,所以属于被剥削阶级。
    由于出身出奇地好,唐耀福在第X汽车制造厂始终顺风顺水,历次政治斗争都只有他斗别人的份儿,到80年代初,原本只是个五级(中级)铆工的他已经成长为某分厂总工程师。后来,九州市将辖区内几个小厂整合为市汽车配件厂,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专程到C市将唐耀福请回来,出任汽配厂厂长。
    1985年起,九州市各工商企业开始实行‘承包制’、也就是‘承包经营责任制’试点改革。那时‘承包’是个很火的概念,官场及社会上流行着‘包字进城(最早的承包是农村的家庭联产承包)、一包就灵’的说法,市汽配厂被定为首批试点企业之一。承包的原则是‘包死基数、确保上缴、超包全留、歉收自负’,具体说,汽配厂当时的资产规模约一百二十万元,利润基数为百分之三,也就是每年三万六千,年底向市财政缴纳这个数后,剩下都是自己的。汽配厂既然能被选为试点,经营状况肯定是不错的,要是一‘包’就赔,谁脸上也没光,再说那会儿大家都靠死工资吃饭,每月几百大毛,赔也赔不起。果然,汽配厂‘试点’后年年‘超包’,开始时是几万、十几万,后来发展到数十万甚至更多。超包部分实行‘四马分肥’的分配政策,高层领导拿四分之一,中、基层干部拿四分之一,普通职工拿四分之一,最后四分之一留作公积金,这实际上成为厂长唐耀福挣到的第一桶金。
    经过80年代末的‘利改税’,到90年代初,轰轰烈烈的‘股份制改革’开始,‘股份制成为公有制的主要实现形式’,要‘建立归属清晰、权责明确、保护严格、流转顺畅的现代产权制度’。正所谓‘向阳花木易逢春’,这阵风很快吹到了市汽配厂,当时厂子的资产规模已经发展到八百多万,股份制改革的原则是‘六四开’,国有股占六成,剩下四成分为两部分,百分之二十半卖半送,所有干部职工按由级别、职务、工龄、职称、厂龄、所获荣誉等要素构成的公式计算出持股比例,以净资产百分之五十为准缴纳转让费用,另外百分之二十溢价一成公开发售。分股公式中分量最重的权数自然是‘级别’和‘职务’,至于‘工龄’、‘厂龄’、‘所获荣誉’等等,基本都是摆设,当年有个老职工,从当学徒开始就一直没离开厂子,60年代‘群英会’时还去北京给中央领导表演过技术,临退休前分到的股份竟还不如刚参加工作没几天的小小段长,公开发售那部分就更不用说了,普通职工想买也没钱。
    经过这次‘股份制改革’,唐耀福父子真正成为了企业的主人。作为厂长,唐耀福一人独得市汽配厂百分之四的股份,儿子唐同书参加工作几年后就成为厂财务处处长,分得百分之一点五,此外,父子二人还合力购买了公开发售部分一半的股份,总计持股百分之十五点五,成为除国有股外的第二号大股东。
到90年代后期,汽配厂旧体制的弊端开始渐渐暴露出来,装备陈旧、人浮于事、制度呆板、管理混乱、历史包袱重。于是,唐耀福和唐同书决定‘另起炉灶’,他们从汽配厂辞职下海,设立‘九州市吉瑞汽车零部件有限责任公司’,又釜底抽薪,从厂里挖走了一大批技术骨干,汽配厂从此日薄西山……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0 15:45
2. 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吉瑞’2002年完成股改,2007年实现A股挂牌上市,说起来,‘吉瑞股份’当年筹划上市的过程还真有些惊险。
唐同书是个精明人,尤其在市场营销方面很有些办法,所以‘吉瑞’刚成立的时候效益不错,经营有方,产品适销对路,不光在省内市场占有率很高,还成为国内几家大型整车企业的固定供货商,该公司的某些关键工艺环节具有一定独创性,产品甚至一度远销到东南亚一些国家和地区。但2004年的时候,德国大众在九州市所在的省建了个零部件生产基地,人家有先进技术,管理手段也很现代,德国人嘛,做事情很严谨,产品质量当然没得挑,价格还低。这下就把‘吉瑞’的生意给挤了,传统市场迅速萎缩、所剩无几,商人都是重利的,没有永恒的朋友,很多多年的老客户纷纷改为选择更加物美价廉的货源。唐同书想了不少办法,各种‘歪招’、‘邪招’都用尽了,但还是没什么起色,利润连年下滑,到2006年时,账面开始出现亏损。
    亏损数额虽然不大,但此时正是‘吉瑞股份’争取上市的关键时刻,根据相关审核规定,凡新申请上市的公司,最近三年必须连续盈利,这是硬指标,无法回避。为了能够满足这个条件,唐同书利用自己多年担任市汽配长财务处处长、熟悉会计准则的优势,想出了个鬼主意,设法将账上的亏损抹掉。具体说就是做‘花账’,但肯定不能硬做,要‘曲线救国’才行。
    唐同书联合几个股东,按照‘吉瑞’的股权结构,在省城注册了一家所谓的贸易公司,当然,是个空壳公司,没有什么实际的生产经营活动。然后,以这家新公司的名义分三批向‘吉瑞’购买了总价为五千万的汽车配件,当然了,这笔交易只在理论上存在,货款打到了‘吉瑞’账上,可货却没有发出去,事实上,连生产都没生产。如此一来,‘吉瑞’在没有成本的情况下收到五千万的货款,这笔钱也就转化成了当年的利润,该公司便满足了上市前三年内连续盈利的要求。
    按理说,这部分利润是要纳税的,用这种方法来做假账,代价稍微大了点儿。可唐同书这个歪招高明就高明在这里,2005年时,‘吉瑞股份’被认定为高新技术企业,按照当时的有关减免税政策,从获得此资格后的两年内,免征企业所得税。此时,免征期还没有结束,于是这五千万的新增利润便悉数成为税后纯利,紧接着,‘吉瑞’又把这笔钱以分红的形式发放给股东。绕了一圈,唐同书他们既没有蒙受什么损失、又成功地做高了当年的利润。
    这件事看起来天衣无缝,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2007年初,省审计厅搞了一次大规模的集中抽查,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调查人员发现唐同书他们成立的那家新公司根本没有实际业务,仓库中空空如也,账上那价值五千万的所购产品无影无踪,当事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调查人员顺藤摸瓜,将聪明过头的唐同书用‘左手倒右手’方式造假的事实全过程揪了出来。
    当时,‘吉瑞股份’的IPO申请已经通过了证监会发审委的审核,正处于最后上市前的‘路演’阶段,如果造假的事情一暴光,几年的努力就全泡汤了。在中国大陆,辖区内的公司能够上市一直是地方政府政绩的重要组成部分,上市公司的影响面大、对当地能起到一定的宣传作用,通过发行新股可以募集到一笔不小的资金、有利于公司的快速发展壮大、反过来也能够助推地方经济。当年‘吉瑞’的这个上市指标就是市里出面给争取下来的,如果在最后关头夭折,不仅对‘吉瑞’公司打击巨大,对市里也会有相当的负面影响,因而决不能撒手不管。唐同书原本想破财消灾,花钱将假账的事情压下来,但审计厅不吃这套,还差点儿捅到国家审计署驻省城特派员办事处那里。最终还是官方出面,帮着疏通各种关系,先把事情捂了一段时间,等上市工作结束之后再大事化小、内部处理、从轻发落,‘吉瑞’象征性地交了点儿罚款,算是把这事儿给平了。
虽然涉险完成了上市,但‘吉瑞股份’的经营状况始终没能有根本性的改善。如今有不少公司,上市前业绩亮眼,可一旦完成IPO,立马‘变脸’,被股民们戏称为‘婚后无力型’,‘吉瑞股份’便是其中的典型(其实‘婚前’也不怎么样)。
眼见公司没有起色,唐同书等几位高管合计,准备减持一部分‘吉瑞’,换成‘生能带来、死能带走’的现金。然而,受业绩拖累,‘吉瑞股份’在二级市场上始终萎靡不振,股价一直维持在八九块钱的水平上,市净率只有约两倍,在这个价位上套现,高管们觉得多少有点儿‘亏’。此外,‘吉瑞’的成交也始终很清淡,日均换手不足百分之一,唐同书等人想要减持的股份很多,仅凭这点儿成交量,根本就卖不掉。
    因此,当务之急便是想办法激活‘吉瑞股份’,把它炒高、炒热。要做到这一点,仅靠唐同书他们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
    择了个良辰吉日,唐同书做东,在某饭庄约见了一家著名私募基金‘烟雨股票工作室’的老总许如烟,与会的还有九州市证券界另一位呼风唤雨的人物,梁韦国。
    ‘满堂富贵,您三位的菜齐了。’
    梁韦国:‘好,你出去吧,没叫不要进来。’
    服务员:‘知道了,我就在包间门口,有事您随时吩咐。’
    吃饭只是个形式,三人的谈话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许如烟:‘说说吧,打算怎么炒?做差价?’
    ‘上市公司高管操作本公司股票可是受限的,六个月内不能双向买卖,而且持股数量发生变动后要及时公告,一举一动都在聚光灯下,想做差价可不容易,’梁韦国接腔。
    唐同书摇头。
    许如烟:‘那是什么?想减持套现?’
    唐同书笑:‘还是您圣明…… ’
    当年‘吉瑞股份’上市时,为了拿下这个指标,唐同书曾答应注资、想方设法把已经濒临倒闭的九州市汽配厂盘活。这种事情在中国屡见不鲜,买白菜搭萝卜,民营企业、尤其是地方上的民营企业,若想获得上市资格,往往得出血帮当地的国企搞点儿‘慈善’,否则人家凭什么让你这个‘野孩子’IPO募资,那么多‘亲骨肉’还照顾不过来呢。其实唐同书当时真不想管那个破汽配厂,要技术没技术、要设备没设备,三千多职工,将近两千的离退休人员,完全是个烂摊子,没财政撑着马上就得垮,也就老厂区那块地皮还值点儿钱。可没办法,市里‘明码标价’,要是不把厂子接下来,上市名额就给别人。
    上市后,唐同书兑现了当初的承诺,跟几个大股东一起拿出来六千万注入汽配厂,占股百分之四十,引进了两条新生产线,改做农机零部件,几年间虽然没赚什么大钱,但好歹算是扭了亏,那几千口子人也没下岗,给市里减轻了不少负担。前年,重组后的汽配厂也被捆绑‘注入’到‘吉瑞股份’中,这也是当初跟市里协议的一部分,可以趁机把这部分资产‘证券化’。‘注入’的时候,汽配厂折了大约七千万股,占‘吉瑞’总股本的百分之二十五左右,其中有市国资委百分之十五,剩下百分之十是唐同书及其他几位股东的。这次资产注入曾引起过不小的争议,汽配厂的资产质量十分有限,而注资的价格却定为每股三块二,比注资前的每股净资产三块零九分高不了多少,而当时二级市场的股价则为七块五左右。唐同书的算盘打得不错,如此一来,‘吉瑞’也算有了国资背景,无论到什么时候,向组织靠拢都很重要,否则就跟没娘的孩子似的,心里发慌。
汽配厂刚注入‘吉瑞股份’时,按照惯例,唐同书等股东和国资委同时宣布锁定这部分股份两年,锁定期内不得减持,到下个月月底为止。几天前,国资委那边已经公告自动延长锁定期,毕竟国有股是不能随便减持的,那需要一系列的审批手续。但唐同书等人这次却不打算继续向组织靠拢了,几个董事、监事和管理层加在一起,拿着‘吉瑞’约一半的股份,虽然做决策时可以乾纲独断,用不着受制于人,但也用不着这么多股份,看看那些跨国企业,持股两成多就可以控制董事会。按照唐同书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这也算是和国际接轨的新举措、新思路,其实跨国企业的股东才不会一过锁定期就减持,即使是套取差价的财务投资者,也很少会打小散的主意,比如原本持有‘建设银行(证券代码601939)’百分之十股份的‘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持有‘中国平安(601318)’百分之十五股份的‘汇丰控股’,要减持也会卖给其它机构投资者……
    ‘近来吉瑞在二级市场上有些疲软,’唐同书拱拱手:‘想借二位的光,把股价炒上去,然后…… ’
    许如烟:‘你们打算减持多少股份?’
    唐同书:‘不多,两三千万股吧。’
    梁韦国笑:‘你可够狠的,胃口还不小,就不怕撑着?’
    ‘这算什么…… ’
    1999年国庆五十周年,时值国企改革进入攻坚阶段,急需资金。当时,高层有个内部文件称股市必须激活,结果消息不慎被路透社搞到并公布了,于是,‘519行情’启动。6月10日,中国人民银行一年内第七次降息,6月14日,证监会负责人表态说股市的上涨是‘恢复性’的,6月15日,《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指出证券市场的火热是‘国民经济运行的内在需求’。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股指从不到一千一百点上涨至一千七百多点,后来更是摸到了二二四五点的历史高点,接下来便是为期四年的大熊市……
    唐同书理直气壮:‘汉武帝说‘寇可往,我复亦往’,阿Q说‘和尚摸得,我摸不得?’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既然别人能这么干,就得许我唐某人也这么干。’
    许如烟:‘不说这些了,既然想炒,总得有像样的‘题材’吧。’
    ‘当然,‘吉瑞’准备进军车用锂电池领域…… ’
    梁韦国插话:‘这是个真题材么?’
唐同书拍胸脯:‘绝对保真,关键看咱们怎么包装,新能源,这个题材近几年可是很热啊,市场对此一向很敏感。’
    ‘消息什么时候公布?’
    ‘听你们的。’
    许如烟沉吟着。
    唐同书兴致盎然:‘我在湖南‘双峰岭’看上了一座锂矿,正在接洽收购事宜,价格不贵,产能却很可观,这不是小打小闹,‘吉瑞’打算以此为契机,打造从开采、提炼直到成品研发的完整产业链…… ’
    唐同书是公鸭嗓,许如烟听得有些头疼:‘好了好了,不用跟我们演讲了,留着劲儿跟股民们去说吧,’她转向梁韦国:‘你怎么看?’
    ‘我看值得尝试一下……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0 15:46
3. 隐蔽精干长期潜伏

    很快,‘烟雨股票工作室’开始在低位悄悄购入‘吉瑞股份’。
    同时,舆论造势方面也相应跟上。在吸筹这个阶段,主要是强调‘吉瑞’的利空因素,渲染负面消息,比如市场萎缩、技术落后、设备老化之类。目的显然是要将股价尽量多往下砸一些,让散户在低位把筹码‘吐’出来,按照许如烟的计划,争取把持仓成本控制在九块左右。唐同书那边,许如烟软的硬的都说了,湖南买矿的消息必须捂住,绝不能提前透露出来,如果下月底之前市场中出现‘吉瑞’要进军车用锂电池领域的传闻,合作立马告吹,唐同书虽然是头一回干这种事情,但轻重利害心里还是有数的。
    ‘烟雨’的吸筹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大约十个交易日后,已经拿到‘吉瑞股份’百分之五以上的流通盘。《证券法》第八十六条规定:通过证券交易所的证券交易,投资者持有或者通过协议、其他安排与他人共同持有一个上市公司已发行的股份达到百分之五时,应当在该事实发生之日起三日内,向国务院证券监督管理机构、证券交易所作出书面报告,通知该上市公司,并予公告,在上述期限内,不得再行买卖该上市公司的股票。但这些规定管不了‘烟雨’这种地下或半地下的私募基金,他们的交易账户非常分散,无从监管,通常没有‘举牌’之虞。
    ‘不错,还挺麻利的,’许如烟翻看着成交记录,十分满意。
    操盘手金鑫:‘我只是有点儿不明白,您怎么看上‘吉瑞股份’了?这只股票一直表现平平,虽属于中小盘股,股性理应比较活跃,容易被庄家瞄上,可‘吉瑞’实在是太平庸了,没有业绩、缺乏亮点,还有点儿‘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的意思,始终少人问津。大盘好的时候,它跟着往上拱拱,每天最多是两三个点的涨幅,大盘一旦出问题,它比谁跌得都快。’
    许如烟:‘这不是很好么?’
    ‘好什么啊,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许如烟笑:‘坐庄一只股票就像你们男人找老婆,最怕的就是被别人捷足先登、自己吃瓜落儿、捡个二手货。谁都不愿意自己坐庄的股票里面有其他庄、糊里糊涂地替别人抬轿子,股价好不容易拉上去了,人家却可以趁机出货,把你留在山顶上站岗。’
    金鑫:‘那倒是,所以才要反复洗盘,目的就是要把别的庄‘震’出去。’
    ‘做股票得学会逆向思维,不能随大溜。‘吉瑞’其实很适合坐庄,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没人愿意搭理,庄家觉得它烂泥糊不上墙,炒谁也不炒它,因此‘吉瑞’里面基本没有什么大资金,主要是些中小散户,有个风吹草动就很容易被洗出去、在低位乖乖地把廉价筹码交出来。无股不庄,找片处女地不容易。’
    ‘吉瑞’的相关资料显示,该股的持股结构的确很分散,除几个大股东外,约一亿流通股本掌握在八万多人手中,户均持股才一千来股,非常有利于收集筹码。
    ‘烟雨’另一位年轻的操盘手小邓插话:‘可是,咱们手里的资金好像有点儿不够啊,很多钱都被拿去炒原料药了,现在能调动的只有三个亿左右。’
许如烟心算了一下:‘应该差不多。’
    ‘不对吧…… ’
    ‘吉瑞股份’是全流通股,总股本大约三个亿,有一半控制在唐同书和其他几个高管手里,另有百分之十五属于九州市国资委。换句话说,市场中的散筹大约占百分之三十五,约合一亿股,按照一般规律,五成左右——也就是五千万股才可以完成绝对控盘,至少需要资金约五亿元。
    小邓:‘浮筹这么多,到拉升时…… ’
许如烟:‘这你不用担心,拉升有别人负责,等咱们把筹码收集得差不多了,他们才会入场。’
‘谁啊?’
    ‘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上就知道了。’
    小邓还是不信:‘上哪儿找这种傻子去?’
    ‘放心吧,会有的。’
    一旁的金鑫想了想:‘您是不是在公募里有内线?’
    ‘算你聪明。’
    金鑫在这行里混了小二十年,经过见过的多:‘这不新鲜,公募的操盘手有不少都是吃里扒外的,他们的资金不是自己的,崽卖爷田心不疼…… ’
    这一日,九州市内最大的证券公司‘儒商证券’门前,一辆BMW5系疾驰而来。开车的是梁韦国,他的公开身份是‘儒商证券’投资部副经理,管理着数以十亿计的公募基金及公司自营盘。
    当然,除此之外,梁韦国还与‘烟雨股票工作室’有所勾搭,内外通吃。作为高级内线,梁韦国的这重身份,‘烟雨’中只有许如烟一个人知道,始终保持‘单线联系’,他们还盗用长期主管地下情报工作的周总理的话,把这叫做‘隐蔽精干、长期潜伏’……
    车子停稳在专用车位上,梁韦国拉好手刹,拔出钥匙,拿起身边的皮包,刚要起身下车,忽然想起一件事,复又坐好,从包中找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裘实的声音:‘哦,韦国啊…… ’
    在九州大学读书时,梁韦国原本是学政治理论的,马哲或者马政经之类,还当过校学生会主席。毕业后,分配到市府办公室,坐了几年机关,平时上班也没什么事,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闲着也是闲着,梁韦国也学别人炒股(1993年,国务院曾规定处级以上干部不能从事股票买卖,但2001年中办专门下发文件、取消了这个限制),先是自己摸索着炒,后来帮同事、朋友们炒,人家学的马克思主义可是置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是指导一切实际工作的不二法门,炒股当然也不例外。
    然而,股市不是印钞机,都想赚钱,赚谁的去啊?好在有马克思主义真理垫底,几年下来,梁韦国没赚也没赔,基本上打了个平手,光给国家贡献交易印花税了。虽说有瞎折腾的嫌疑,但梁韦国却从此发现证券业是个大有可为的广阔天空,比坐一辈子办公室有前途,于是,刚刚评上的副科级也不要了,弃官从商。
    梁韦国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官迷’,上大学时,同学间曾流传着一则关于这位学生会主席的笑话,说梁韦国连家里的各个房间都改换了名称:客厅叫‘广电厅’,过道叫‘交通厅’,书房叫‘文化厅’,电脑室叫‘信息产业厅’,厕所叫‘卫生厅’,花园叫‘林业厅’,储藏室叫‘商务厅’,厨房叫‘食品药品监督局’,卧室叫‘人口与计划生育委员会’,老人间叫‘社保局’,儿童间叫‘教育局’,保姆间叫‘劳动局’,客房叫‘外事局’,庭院叫‘农垦局’,大门口挂个牌子——‘自治区人民政府’,连狗窝上都贴了张条——‘武警总队’…… 如此官迷的人,都愿意放弃仕途,投入股市的怀抱,可见股市魅力之大。
    而这个裘实,正是梁韦国在市府工作期间认识的,被他誉为自己‘几年机关生涯虽大的收获’。裘实是九州市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郝治平的‘大秘’,据说,到下次换届时,可能会被拔擢为市府副秘书长,正式列入接班人梯队。中国股市向来是‘政策市’,不和官方打好交道别想在当中生存,几年来,裘实帮了梁韦国不少忙,这条线非但不能断、还得抓得更紧……
    梁韦国:‘是这样的,上次您不是说省里、市里有几个领导想买点儿股票么…… ’
    ‘有眉目了么?’
    梁韦国和许如烟计议,准备让出一部分‘吉瑞股份’:‘已经联系好了,下周三,让他们上午一开盘就把单埋在八块四的位置上…… ’
    此时的裘实也刚刚上班,坐在办公桌前,举着手机:‘你稍等,我找张纸记一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红头文件,是上个月省纪委下发的《贯彻落实党员干部廉正守则实施纲要精神的通知》,看来已经没什么用了,便把文件翻过来,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笔记录着:‘这只股票现在多少钱?’
    梁韦国:‘现在是九块多一点。’
    裘实:‘九块多… 那放在八块四上能买得到么?’
    梁韦国:‘放心,没问题,后天上午开盘后,我们先把下面的买单清一清,都换成自己的,找个时机把股价砸下去。这样一来,领导们一买账上就有七八个点的浮盈,看着心里比较舒服。’
    裘实露出满意的神情:‘还是你想得周到,这只股票能涨多少?’
    ‘这个嘛,现在还很难说,得见机行事,不过一倍的利应该没问题,一定不会让您坐蜡的。’
    ‘那就多谢你了。’
    梁韦国:‘瞧您说的,给您办点儿事还不是应当应分的么…… ’
    挂断梁韦国的电话,裘实重新拿起听筒,刚要拨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座机换成自己的手机,从电话簿里找出一个号码拨通。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傲慢的声音:‘喂…… ’
    尽管对方根本看不见,但裘实还是满脸堆笑:‘是肖主任么?我是小裘啊,上次您不是说阿姨想买点儿股票么……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0 15:46
4. 请君入瓮

    按照计划,近期梁韦国的头等大事便是要将‘儒商证券’拉进‘吉瑞股份’的炒作,为‘烟雨股票工作室’抬轿子。
    想拉‘儒商’入手‘吉瑞’,有一道关梁韦国必须过,那就是他的直接上司、投资部一把手欧阳至。投资部原来的经理姓马,是‘儒商证券’的创业元老,老家在离九州不远的永明市,近几年岁数大了,想叶落归根,正巧‘儒商’在永明的办事处升格为营业部,董事长叶高便将他调了过去,公私两便。老马走后,梁韦国上下其手,准备抢班夺权,但董事会最终还是选择了另一个比他资历深、能力强的副经理欧阳至,担任投资部代经理,试用期两年。
    只要是在九州市证券界混的,没有人不知道欧阳,这可是个不好对付的狠角色,‘儒商’投资部的‘定海神针’,无论是理论水平,还是实战素养,都无可挑剔。唯一的缺憾是,欧阳至的性子比较孤傲,担任投资部代经理后,他一改老马的绥靖作风,厉行整顿,已经快把人得罪光了。欧阳‘众叛亲离’的同时,梁韦国却在悄悄地积累人脉,他大恩小惠并施,投资部里以老周、小孙为首的一批操盘手都被梁韦国拉了过来,成为亲信。
    这次入手‘吉瑞股份’,梁韦国事先授意小孙,以他的名义提出动议,自己则退居幕后,以调停者的身份出现,进可攻退可守。
    今天是周一,投资部的例行晨会上,小孙向大家分发了一份材料,宣称自己通过‘特殊渠道’得知‘吉瑞’公司将进军车用锂电池行业的‘内部消息’,消息将在不久后正式公布,建议利用这个时间差短炒该股。
    欧阳至率先反对:‘我最反感凭借所谓的‘内部消息’去做股票,要是连咱们都知道了,还能叫内部消息么?’
    小孙:‘这个您不用担心,消息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我可以立下军令状,若出差错,必定引咎辞职。’
    ‘就算消息准确,我也不看好‘吉瑞’,这是只有名的垃圾股,看看这几年的年报,根本没什么利润,主营业务收入也很低。’
    梁韦国:‘你总是这样耿耿于怀,不要老眼光看人嘛。’
    欧阳至:‘好,咱们抛开以往的成见,就事论事,你给的材料我仔细看过了,也做了功课,结论是:‘吉瑞股份’进军车用锂电池产业前景十分不明朗,存在极多的不确定性,风险大于预期收益,没有投资价值。’
    ‘连巴菲特都看好新能源汽车行业,2008年时,他入主‘比亚迪(证券代码002594)’,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该股一飞冲天,收益可观。’
    欧阳至:‘吉瑞和比亚迪没有可比性。‘比亚迪’原本就是靠生产电池起家的,中国每十部手机中就有三部的电池和他们有关,该公司进军汽车产业的核心竞争力也是凭借其在电池领域的先进技术,加上汽车这个平台、打造新能源概念。而‘吉瑞股份’是生产汽车配件的…… ’
    老周:‘树挪死、人挪活,正因为不景气才想转型嘛。’
    ‘车用电池不是想做就能做的,虽然都属于广义的汽车行业,但金属配件和电池却隔行如隔山,技术根本没有兼容性。’
    老周:‘就算没有生产锂电池的技术,大不了可以卖原材料啊,受新能源概念的刺激,工业用碳酸锂的价格一路走高,原先只有一万多块钱一吨,现在已经涨到快五万了。’
    欧阳至:‘就算是碳酸锂,‘吉瑞’也生产不出来,你知道从锂矿石到电池级碳酸锂的提纯、萃取、制配过程有多复杂么?’
    ‘实在不行就卖矿石呗,采矿总是会的吧,‘双峰岭’的资源可以利用几百年。’
    欧阳至忽然笑了起来:‘你听说过‘赶尸’么?’
    赶尸是传说中可以驱动尸体行走的法术,属于苗族蛊术的一种,蛊有白巫和黑巫之分,赶尸属于替人服务的白巫术。赶尸通常是在夜里,因为不能让阳光照射到尸体上,这样会使法术失灵。起程时,身穿道袍的法师(一般是师徒二人)起坛作法,将用黄纸写成的符贴在每具尸体的额头上,喃喃念咒,尸体们便会直立起来,跟在法师身后,一跳一跳地前进。因死尸的各处关节都已经僵硬,膝部不能弯曲,所以无法正常行走,只能跳跃。
    欧阳至站起身来,走到会议室的另一端,将梁韦国等人隔在自己和小佟之间:‘比方说吧,我和小佟是两个‘赶尸匠’,带着尸体们上路,我在前面开道,不打灯笼,手中摇着一个摄魂铃,他在后面断后,一边走一边敲锣,提醒夜行的行人避开、路过的人家关门闭户,尸体们用草绳联在一起,每隔六七尺一个…… ’
    被置于欧阳至和小佟之间、用以扮演尸体的同事们面面相觑,感到很不自在。
    梁韦国:‘好了好了,别闹了,怎么忽然装神弄鬼起来了?’
    欧阳至:‘我这可不是装神弄鬼,你们知道为什么会有赶尸这种法术么?’
    湖南西部,沅江上游一带,土地贫瘠,过去,有很多穷人都会到川东或黔东地区谋生,作小贩、采药或狩猎。那些地方环境险恶、崇山峻岭,山中瘴气很重,恶性疟疾等疾病非常流行,除当地的苗族人之外,外人是很少去的。死在那些地方的汉人,没一个是有钱人,传统观念中,叶落归根,死后是一定要葬回故乡的。但在那数百里甚至上千里的崎岖山路上,就算有钱也不能用车辆运送或担架抬杠,于是,当地的苗族巫师就创造了这种法术将客死他乡的人‘赶’回家。
    欧阳至:‘知道‘吉瑞股份’洽购的‘双峰岭’锂矿在哪儿么,就在湖南省西部的沅江流域,是‘赶尸’最为盛行的地区。那里山高水深、人际罕至,从审美角度讲不错,可经济开发却难上加难…… ’
    ‘双峰岭’位于乌龙山脉腹地,《乌龙山剿匪记》就是在那儿拍的,以当地的真实故事为原型。‘双峰岭’距离最近的火车站有近一百公里,附近只有几条山间小道,最近的等级公路距‘双峰岭’十五公里,是条四级公路,只有一条车道,年久失修,每昼夜只能通过一百辆载重不超过十吨的汽车。
    欧阳至:‘我想问问诸位,‘吉瑞’那年产三十万吨的锂云母石怎么运出来?是人拉肩扛到这条十五公里外的四级公路上、再用小卡车蚂蚁搬家式地运到一百公里外的火车站装车?还是干脆雇几个赶尸匠把矿石们给赶出来?’
    梁韦国:‘可以投资搞基础设施建设嘛,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路。’
    欧阳至:‘搞基础设施建设?你知道那得花多少钱么?‘吉瑞股份’一共才有多少钱?连人家当地的父母官都不准备在那里架桥铺路,用得着‘吉瑞’去办希望工程么…… ’
虽然梁韦国的第一次努力以失败告终,但‘烟雨股票工作室’那边却依然在按部就班地执行着事先设计好的预案。
    近期,‘吉瑞股份’一直在底部区域盘整,振幅很小,看似平淡无奇。可到了周三早盘,情况骤变,这天开盘后,‘吉瑞’跟随大盘往上拱了一毛钱,可十点刚过,该股突然直线下跌了将近百分之八,几乎跌停,在八块四的位置上成交了一万多手后,股价又被迅速拉回到九块一左右。刚在‘五分钟跌幅榜’上看到它,突然间又出现在‘五分钟涨幅榜’上,整个过程前后也就一两分钟时间,电光火石一般。
    这一幕,被‘儒商证券’交易大厅里的几位散户看在眼里,为首的是一个叫钱谦的股民,身边站着一老一少两位‘拥趸’。钱谦年纪不大,股龄却不短,经验丰富,鼻子一直很灵,在散户中有一定威望。
    ‘吉瑞股份可能有庄进驻。’
    站在钱谦左边的是‘猴子’,本名叫侯志尧,因身材精瘦小巧,被大家戏称为‘猴子’,久之,真名反倒没什么人知道了:‘吉瑞股份?没听说过。’
    钱谦:‘这是只冷门股,没什么亮点,表现也不抢眼。’
    ‘你怎么知道有庄?’提问的是那个老者,陈明贵,约莫六十岁上下,半土半洋打扮,腋下夹着个人造革皮包,手中托着个笔记本,红塑料皮、封面印着‘大美妞’那种,如今在城里已很少见到。
    钱谦:‘看到分时图上那个深V了么?应该是老鼠仓…… ’
    某些机构打算操作一只股票时,其中的工作人员得知该股即将有行情,也希望能搭顺风车,在拉升开始之前买进一些,搞点儿‘自留地’,稳赚不赔。为将利润空间最大化,他们会在很低的价位上预先埋下单,因这些买单离当前成交价很远,无论‘五档’还是‘十档’买卖盘口,都显示不出来。在某个适当的时间,操盘手突然抛出大卖单,把盘口上堆积的几档买盘砸穿,或将高位买盘撤掉,股价迅速跌至他们预先埋单的位置,待成交后,庄家再迅速将股价托回原来的位置,在分时图上形成一个深深的‘V’字形。这个过程一定要快,买卖数量也要刚刚好,否则,一旦其他投资者反应过来,便会抢先把廉价卖盘吃掉,那就肉包子打狗了。
还有的时候,比如现在,庄家为了讨好某些关系户,也会用这种方式在拉升股价之前将便宜筹码送给他们,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红包仓’,可以算做‘老鼠仓’的一种。
    从理论上来讲,这种行为属于《刑法(第七修正案)》第一百八十条的调整范围,该条第一款规定:‘证券、期货交易的内幕信息知情人员或者非法获取证券、期货交易内幕信息的人员,在涉及对证券、期货交易价格有重大影响的信息尚未公开前,买入或者卖出该证券,或者从事与该内幕信息有关的期货交易,或者泄露该信息,或者明示、暗示他人从事上述交易活动,情节严重的,处以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违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金…… ’
    可问题在于,监管方通常无法得知存在‘老鼠仓’问题的股票由谁坐庄(虽然交易记录会露出马脚),因而很难第一时间介入,只能等着有人来举报,不举不究。若‘老鼠仓’属于操盘手个人行为,该机构中的监管部门一旦发觉,通常会内部处理,毕竟这是赤裸裸的利益输送,中饱私囊,与贪污、盗窃没有本质区别,但也仅仅是内部处理而已,家丑不可外扬嘛。反之,若‘老鼠仓’原本就是该机构上下一气合伙制造的,恐怕就只剩下老天爷能主持公道了……
    ‘不仅如此,其实,我观察这只股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钱谦解释着自己的判断:‘从大约两周前开始,‘吉瑞股份’的成交量慢慢活络起来,日均达到七八百万以上,已经和它在上一轮牛市中的水平差不多了,同期大盘却波澜不惊,指数始终在横盘。’
    ‘猴子’:‘有什么消息么?’
    ‘暂时还没有,‘吉瑞股份’近几年效益一直不好,跟各种概念也不大沾得上边。’
    陈明贵在小笔记本上不时记录着:‘成交量放大就说明有庄么?’
    钱谦笑:‘不能这样机械地理解,得辨证地看。如果某只股票位于底部区域,原本沉寂的成交温和放大,价格却只在一个较小的区间内震荡,那就有可能是庄家在慢慢收集筹码,为将来的爆发行情做准备……
    几天后,梁韦国不顾欧阳至的质疑,再次召开了提议操作‘吉瑞股份’的会议,还特别邀请了‘儒商证券’董事长叶高参加、定夺。
    欧阳至一开始就很不耐烦:‘这个会根本没必要开,瞎耽误工夫。’
    梁韦国向叶高:‘您看他,上次就是这个态度,根本不让人家说话。’
    叶高:‘欧阳,不要太主观嘛,听同事们把话说完再发表意见也不迟。’
    欧阳至干脆腿一蹬、眼一闭,开始假寐。
    梁韦国不管他,示意小孙开讲。根据小孙带来的‘最新情报’,‘吉瑞’公司已经跟矿山所在地政府进行了多次磋商、并且达成了初步意向,此次的矿山收购不是孤立的、而是战略合作的序曲。采矿、选矿及碳酸锂初级提炼将成为当地的支柱产业,基础设施、交通运输、后勤保障、人力资源这些都不是问题。
    叶高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看还是值得考虑的。’
    大家纷纷附议。
    叶高:‘欧阳,你的意思呢?’
    欧阳至懒懒地睁开眼睛:‘我可以说话了么?’
    梁韦国:‘谁也没不让你说话啊。’
    ‘我的意见是早就明确了的,反对,坚决反对。’
    ‘为什么,再拖下去可就没有建仓的时间了,消息一旦公布,散户会蜂拥而入,我们的资金大,根本抢不过人家,内部消息来之不易啊…… ’
    欧阳至:‘狗屁内部消息,我看就是个陷阱。’
    小孙很不满,脸憋得通红:‘您这样说可就伤感情了,难道我是和别人串通起来…… ’
    叶高赶紧制止双方,转而对欧阳至:‘少讲那些没有根据、不利于团结的话,更不许人身攻击,还是说说反对的理由吧。’
    欧阳至这才坐直身体:‘首先,你们刚才说的那些所谓战略合作之类恐怕只是‘吉瑞’单方面的主观愿望,就算能做成,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退一万步讲,就算矿石能被开采出来、也能被运出来,这个项目依然存在致命的硬伤…… ’
    现今,从自然界获取锂资源的途径主要可以被分为两大类,矿石或卤水,前者是通过对含锂岩层进行采掘,后者是从远古盐湖中提取可溶性的锂离子。百分之八十的工业用锂都是利用第二种方法取得的,工艺简单、技术成熟、经济价值高。近年来A股中因拥有锂资源而被当作新能源概念股热炒的公司,大部分都掌握有借以提取含锂卤水的盐湖。比如‘西藏矿业(证券代码000762)’,拥有号称世界三大锂盐湖之一的扎布耶盐湖,将建成两万五千吨级的碳酸锂产能;‘中信国安(000839)’、‘西部矿业(601168)’,拥有海西州台吉尔乃盐湖,此外还掌握着多项自主研发的科技成果及知识产权,北京奥运会纯电动工交车的锂电池就是‘中信国安’旗下子公司所提供的;‘盐湖集团(000578)’,拥有总面积超过五千平方公里的察尔汗盐湖,氯化锂潜在储量八百万吨,并与核工业集团冶金化工研究院合作、准备进一步拓宽产业链、形成连环效应。
    除成本较低的卤水提炼外,利用含锂矿石也可以合成工业级碳酸锂,但技术要求相对比较高,且主要使用锂辉石和磷锂铝石,比如‘路翔股份(002192)’就曾因拥有亚洲最大的锂辉石基地——四川甲基卡矿而被市场追捧……
    欧阳至:‘可‘吉瑞股份’准备购买的‘双峰岭’只能出产锂云母,也就是古人说的‘白石’,提炼碳酸锂十分困难。如果仅靠卖原材料或几乎没有什么附加值可言的低级产品,考虑到前期投资,收回成本、实现利润的周期不是可预见的未来所能达到的。‘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难道真要像传说中的仙人那样,拿锂云母当饭吃?’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梁韦国渐渐安静了下来……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0 15:46
5. 尽节与报养

    得知梁韦国那边接连受挫,许如烟有些沉不住气了。
    首先,‘烟雨’现在资金紧张,不具备单独控盘‘吉瑞股份’的能力,如果强行拉升,势必使本就不宽裕的资金更加捉襟见肘。其次,尽管唐同书一直将买矿的消息压着,但夜长梦多,时间拖久了,即使‘吉瑞’公司不说,湖南那边也难免走漏消息,一旦中小投资者提前进场抢筹,‘烟雨’的成本优势将不复存在。事实上,现在已经有一部分散户先知先觉了,比如钱谦。再者,若‘儒商证券’参与操作‘吉瑞股份’,必将动用旗下的几只公募基金,这些基金是要定期披露持仓结构的,公募基金的重仓股一直是市场关注的焦点,号召力很强,这也是将来派发时所需要的。
    但令许如烟和梁韦国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儒商’投资部就是否参与‘吉瑞’的问题僵持不下时,最大的阻碍欧阳至自己却‘擅离职守’,忽然请假回了老家一趟。
    熟悉欧阳至的人都知道,他生来‘险衅’、‘夙遭闵凶’,母亲生欧阳时难产去世了,父亲很快续弦,从此也不大管这个‘前房儿女’,他小时候是在二姨家长大的。欧阳至有娘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儿时身体始终不好,二姨对他比对自己的孩子还上心,四处求医问药,精心调治,确保他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人。对此,欧阳一直感激涕零,成年后虽离家来了九州,但始终惦念着曾经的抚育之恩,一有空就打电话嘘寒问暖,逢年过节时,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一定会回家看望、陪伴二姨。
    几天前,欧阳至得到消息说二姨住院了,虽不是什么凶险的大病,但他一听就急了,当即放下手头的工作,请假赶了回去。其实二姨有自己的孩子,并不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儿女也很孝顺,‘犹蒙矜育,愿乞终养’,轮不到他。欧阳也知道投资部的工作压力很大,一个闪念就是七八位数的出入,整天闭气凝神都不见得能保全万一,而二姨那边却并非火烧眉毛,轻重缓急一目了然,但欧阳至始终坚信‘尽节之日长,报养之日短’的道理,和二姨比起来,其它事情再大也是小事。
    欧阳至的暂时离开,给了梁韦国千载难逢的良机,他怂恿小孙和老周,再次直接向叶高提请介入‘吉瑞股份’。
    小孙信誓旦旦地向叶高保证,自己的情报绝对准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老周也跟着煽风点火,称利用锂云母制取正极碳酸锂的瓶颈已有突破,‘吉瑞’正在接洽购买一种隶属‘863计划’序列的‘固氟重构综合提取’技术,针对矿物形态,采用高温焙烧法对其理化结构进行破坏并重组,使碱性金属元素以易溶盐的形式释放出来,同时通过固氟来降低环保成本。资源利用率高,处理物料量少,废渣主要成分为氧化硅、氧化钙和氧化铝,可用来生产地板砖或建筑用砖,能耗也很低,生产一吨碳酸锂只需九千七百公斤标准煤。
    叶高有些被说动了,但依然有所顾虑,想再征求一下欧阳至的意见。
    梁韦国趁热打铁,谎称一直和欧阳联系不上,他二姨病着,最好不要打搅,又说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机会稍纵即逝,不由得前怕狼、后怕虎,否则只能坐失良机……
    最终,梁韦国如愿以偿,‘儒商’还是被拖进了‘吉瑞股份’这趟浑水。
    随着‘儒商证券’的介入,‘吉瑞’的股价脱离底部区域,开始爬升。
    然而,投资部中另一位非‘梁韦国系’的操盘手小佟却发觉了异样:‘好像不大对劲啊…… ’
    梁韦国:‘怎么不对劲,很好啊,这几天扫货的战果不错,你也功劳大大的。’
    ‘我怎么觉得似乎是别人偷了驴、咱们在替人家拔橛呢,既然是想短炒这只股票、等公司一公布转型消息后便逢高派发,持仓成本当然是越低越好…… ’
    梁韦国:‘是啊,所以咱们每买入一批,就用大单把股价往下砸一砸。’
    小佟:‘可问题是,‘吉瑞’的价格根本就砸不下去。昨天咱们买了四百二十万、砸出去七十万,但股价却涨了四个多点。前天买得更少,净买入不过两百二十万,股价却被带起来三点八个百分点,仅仅五百手的买单就使‘吉瑞’从十二块七毛六涨到十二块九毛三…… ’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用逐一枚举了,’梁韦国打断他:‘在压低成本的问题上,咱们没有分歧,该做的也都做了,小笔买大笔卖,使大单资金呈现净流出状态、避免跟风。尽人事、听天命,它就是要涨,神仙来了也没有更高明的招数,何况在座的诸位都不是吃白饭的。你要是有什么好办法,也可以说来听听嘛。’
    小佟摇头。
    梁韦国得意:‘那不结了。’
    小佟:‘可我觉得,‘吉瑞’里面有别的庄家,早潜伏好了,咱们成了抬轿子的苦力。’
    此言一出,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投来关切的目光,诚如梁韦国所说,在座的都不是吃白饭的,多数人也早有类似感觉。
    梁韦国心里一沉,但脸上的笑容却依然轻松:‘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那倒没有,但盘面走势确实蹊跷。‘吉瑞’是只随波逐流的冷门股,交投清淡,没有独立行情,呈现出典型的散户股特征,但自从咱们上手,它的走势忽然变得很轻盈。散户的行为是无序的,天性追涨杀跌,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如果砸不出货来,只能说明筹码已经被别的庄收走了,这些人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梁韦国瞄了小孙一眼,小孙会意,立即开始反驳:‘筹码锁定程度高并不一定说明有其它庄家,咱们拿到的货已然不少,散户有‘惜售’情绪很正常,说明我们已经初步控盘。’
    小佟:‘过分乐观了吧,‘吉瑞’筹码稳定的情况在咱们刚刚入场时就已经出现了,第一天只买了五百万左右,股价就一下子涨起来四个点。’
    ‘对啊,刚开始时拉四个点需要五百万股,而昨天只需要三百万。’
    ‘刚从平台位启动时当然需要更大买盘,这是常识,就像要克服静摩擦力一样。还有,你刚才说我们已经初步控盘,恕在下难以苟同,到现在为止咱们只拿到流通盘的约二十分之一,谈何控盘?’
    梁韦国适时介入:‘好了好了,二位青年才俊,我们当前压倒一切的工作重心是尽快完成‘吉瑞’的建仓,这是公司高层拍板的事情,小佟这种认真负责的主人翁态度值得嘉许,但个人意见不能取代公司已经做出的决定。吸货过程确实遇到了一些阻力,正因如此,大家更是应该排除干扰、集中精力,我想用小平同志的经典论断与诸位共勉:不要纠缠于‘姓资’、‘姓社’的抽象讨论,胆子要再大一点,步子要再快一点,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只有这样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
    又过了差不多一周,欧阳至从老家返回九州。回到‘儒商’投资部上班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他离开这段时间的交易记录,看着看着,欧阳至脸色突变,断喝一声:‘怎么回事?’
    一旁的小孙正在和同事们攀谈,被吓了一跳:‘你吓着我。’
    欧阳至:‘我吓死你,谁让你们买的‘吉瑞股份’?还一买就是这么多。’
    大家谁也不吭声。
    欧阳至把交易记录往桌上一摔,嘴唇发抖,面红耳赤:‘这个动议不是已经否决了么,谁这么大胆子,敢自作主张,说话啊,都哑巴了?’
    此时,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是叶总批准的,有什么问题么?’
    欧阳至转过头,看见梁韦国正站在门口,神色镇定,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
    与小佟先前仅仅是怀疑略有不同,欧阳至一眼就看出‘吉瑞股份’是只‘庄股’,早有人潜伏在里面。通过前期底部区域的成交量推算,除去背景值和对敲消耗,庄家应该已经收集到约三千万筹码。除成交异动外,均价线上也有端倪,前一时期,‘吉瑞’的股价常常在早盘和尾盘急剧变化:有时,终一整日的小幅盘升,到收盘前忽然杀出大单,将股价砸回开盘价附近;亦或,利用集合竞价直接使‘吉瑞’高开,连续竞价开始后,当买盘还没有充分积累,忽然冲出卖单,使股价瞬间归位。很明显,庄家是在利用早盘和尾盘的偷袭,用较少的代价来做出符合操盘意图的日K线,要么用一根带长长上影线的倒十字星显示上方有阻力,要么直接收出大阴线,形成‘乌云盖顶’之势,目的都是为了吓跑想入场的中小投资者。
    没办法,既然已经被梁韦国带上了贼船,欧阳至就只能率领‘儒商’投资部硬着头皮做到底了。如今想再通过洗盘震仓捡便宜货已经不可能,现在持有‘吉瑞股份’的散户除了一年到头都满仓的新手、就是看准了该股有行情的老油条,这两种人手里的筹码最难骗。唯一可行的策略就是继续往上拉,一旦有足够‘战略纵深’就出货,速战速决,此地绝不可久留。
    真正让欧阳至担心的不是先于‘儒商证券’入驻‘吉瑞股份’的庄家,他一向不畏惧与狼共舞,无论对方是喜羊羊还是灰太狼,既然想玩儿,就得守规矩。俗话说‘宁跟明白人打架,不跟糊涂人说话’,都是此道中人,招式全差不多,盘口上一交手也就知道对方的深浅了,大家心照不宣,彼此之间多少能有点儿默契。和则两利、斗则俱伤,一旦乱了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欧阳真正担心的是‘吉瑞’的几个大股东,限售股很快就要到期了,这些人可是不按套路出牌的……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0 15:46
6. 天时地利人和

    九州市夜晚的天空是红色的,那是一种很脏的红,就像小时候上美术课,将不同颜色的水 颜料混在一起后形成的效果……
    18世纪末法国大革命时期,由数学家拉格朗日牵头(就是微积分里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制订者),搞了一个‘共和历’,公历10月22日至11月20日(太阳穿越黄道天蝎宫)被命名为‘雾月’,因为这段时间法国容易起雾……
    其实,九州的深秋也常被浓雾笼罩,早起出门,外面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雾里还带着一种淡淡的焦糊味道,但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可直到近几年,九州市的市民们才知道,秋冬之交那种带有糊味的气体的‘雾’其实应该叫‘霾’,气象学意义上的‘霾’,与《秦风·终风》里的‘终风且霾,惠然肯来’和屈原笔下的‘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稍有区别,专指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小颗粒物,也称‘PM2.5’。九州人了解‘霾’还要感谢西方国家驻当地的领事馆,去年秋天,不少领馆开始独立检测‘PM2.5’,虽被斥为‘干涉内政’,但从此也让‘霾’这个生僻汉字深入人心。
    为避免落于被动,从今年开始,九州市气象台也会逐日测定‘PM2.5’水平并公布相关数据。每晚七点半,市电视台转播完央视《新闻联播》,有一个十分钟的《气象资讯》栏目,‘PM2.5’便是其中的重头戏。
    九州市电视台《气象资讯》栏目的主持人名叫蓝贝儿,是‘儒商证券’投资部欧阳至的女友。贝儿从传媒大学毕业后,先在市台做了几年的时政新闻主播,按理说,那是个人人羡慕的位置,但蓝贝儿却很快发现,自己对政治并不敏感,于是主动要求换岗。台里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实缺,只要先安排她去主持《气象资讯》,没想到,贝儿清新端庄的气质很受观众喜爱,将一档枯燥乏味、例行公事的天气预报变得活泼可人。
    然而,蓝贝儿很快就发现,即使是天气预报,有时候也要‘讲政治’……
    按规定,九州市每年冬季的供暖时间是从11月15日到来年3月15日,总计一百二十天左右。然而,到11月初时,九州的天气往往已经十分寒冷,尤其是夜里,常常盖上两三床棉被依然冻得难以入睡,每逢这种时候,要求提前供暖的呼声便此起彼伏。针对于此,三年以前,九州市人大常委会出台了一项新决议,决议规定,若法定供暖日开始前连续三天平均温度低于五摄氏度,经有关部门会商听证,将提前点火、启动供暖,决议一出,百姓叫好声连连。
    可问题是,负责公共供暖的九州市热力公司也是家自负盈亏的企业,经核算,每提前一天供暖,将多消耗约一万吨动力煤(五千大卡),按照每吨六百元计算,一天就是六百万。因供暖费标准是提前定好的,这部分成本无法转嫁,财政也不会负担,只能由热力公司自行消化。
    于是,从每年10月底开始,热力公司便会花大价钱游说九州市气象局和电视台,要求在‘合理范围’内尽可能将气温往上报一两度,至少保证不会连续三天平均气温低于五摄氏度。气象局是典型的清水衙门,平日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难得有挣外快的机会,通常也会给这个面子。因而,九州市的老百姓总会困惑地发现,自家温度计显示的明明是三摄氏度,可中央气象台播报的却是四摄氏度,省气象台可能是五摄氏度,到了市气象台那里,则变成了六或七摄氏度。
    然而,今年的情形却与往年刚好相反。
    今年,一年一度的省经济工作会议轮到在九州市举行,省里的主要领导都将莅临,时间刚好定在11月初。为保证会议胜利召开,避免出现‘不稳定、不和谐因素’,九州市市政市容管理委员会严旨掷下,供暖环节决不能出问题,宁早不晚,所需费用由财政补齐。热力公司当然不敢怠慢,10月20日试水,25日试供暖,28日正式点火,比法定时间早了半个多月。
    不知是老天爷存心要和九州市的领导们过不去还是怎么,往年到11月初时,九州的平均气温通常要降到八摄氏度以下,尤其是夜间,零下四五度是家常便饭,可今年,虽已到立冬时节,九州市的气温却连连打破同期最高纪录,午后最热时居然能达到将近二十度,火力壮的年轻人可以穿单衣上街,美女们则可以既要温度又要风度。没办法,热力公司只能接着做气象局和电视台的工作,要求把气温往低了报,最好能连续三天低于五度,为提前供暖找到理论依据,蓝贝儿又不得不瞪着眼睛说瞎话。
    其实,此次提前供暖带来的最大麻烦还不是温度。众所周知,秋冬季节的热力供暖,始终是城市大气污染的主要排放源,今年,供暖平白提前了半个月,大气环境的进一步恶化自然也在情理之中。连续数天,‘PM2.5’持续‘爆表’,浓度指数连创新高,甚至超过撒哈拉沙漠中的空气污染程度……
    2013年,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纪委书记吴官正出版了一本名为《闲来笔潭》的作品集,其中有一幅名为《梦里涂鸦》的铅笔画,画下配诗一首:‘梦里涂鸦画乌鸦,两只张口争说话,高声嚎叫雾霾大,空气质量这么差,产生原因要彻查,祸害头子应捉拿,失职干部得撤下,否则每天还要骂…… ’
    面对严峻的‘PM2.5’形势,九州市市委市政府迅速采取措施,重中之重是控制污染源,供暖已是‘覆水难收’,只能另打算盘,首当其冲的便是汽车尾气。首先,党政机关率先垂范,公车强行停驶百分之三十。其次,凡气象局发布雾霾黄色预警的日子,社会车辆也要实施限号,每周停驶一天。若以上措施仍无明显效果,预警级别提升至橙色,那就只好停工停课了,限号改为单双号,每天只有一半车辆可以上路。
    股市向来是社会生活的晴雨表,自从‘PM2.5’持续爆表,相关概念股再度成为证券市场的宠儿。‘国乱思良将,家贫思贤妻’,伴随着机动车停驶、限号,符合环保理念的新能源汽车板块备受追捧。‘吉瑞股份’适时公布了在湖南双峰岭洽购锂矿的消息,瞬间‘乌鸡变凤凰’,涨势如虹,一时无两。
    为了将舆论造足,许如烟不惜重金高价聘请九州市天字一号股评人吕大培为‘吉瑞股份’代言。吕大培原为省社科院金融所副所长,正高级职称,那时就已是证券市场中的风云人物,后来辞职下海做专职股评人,曾经成立过自己的投资顾问机构。如今不少股评人都是‘太极’高手,讲话摸棱两可,这样做无非是想‘刀切豆腐两面光’,立于不败之地。与他们不同,吕大培做股评的风格素来十分孟浪,观点明确,态度坚决。正因如此,他赢得了不少拥趸的青睐,最鼎盛的时候,只要吕大培看上哪只股票,一声令下,股民们蜂拥而至,不惧抛盘,十分钟之内就能封板,快赶上当年的‘中国第一庄托’赵笑云了……
    赵笑云,听这名就不是一般人。说起来,他的经历和吕大培还真有几分神似,也是吃官饭出身,原先是海关监管员,1992年受小平南巡讲话鼓舞,赵笑云毅然丢掉铁饭碗、怀揣八百块南下,当过机构操盘手,因战绩辉煌而声名雀起。
    2000年夏天,市场上有传闻说福建省政府将出面对省籍造纸企业进行重组,事实上,当时赵笑云和‘青山纸业(证券代码600103)’、‘福建南纸(600163)’的高管也确实曾向省领导汇报过重组动议。6月,‘青山纸业’借职工股上市之机发动行情,7月下旬,赵笑云开始通过各大媒体极力推荐该股。可从9月初‘青山纸业’十送十除权后,该股便有见顶回落的态势,其间赵笑云多次撰文,激励投资者们‘咬定青山不放松’。结果所有没及时止损的股民都被套在了‘青山’上,七年之后才得以解脱,这当中,‘青山纸业’甚至曾一度跌到历史最低点——一块六毛八(这数倒挺吉利的)。
    后来,赵笑云和他创建的‘东方趋势投资顾问公司’被证监会封杀,没能通过2002年度年检,他本人和妻子去了英国。后来的后来,有传闻说赵笑云又杀回来了,和‘烟雨股票工作室’一样,也在做私募……
    吕大培在九州市人民广播电台和九州市电视台有两档专属股评节目,分别叫《财源茂盛》和《日进斗金》,拿了许如烟的钱,他自然不会辜负美意,在节目中不遗余力地为‘吉瑞股份’擂鼓呐喊,展开全天候的信息轰炸。
吕教授先给大家扫了扫盲。锂,‘Lithium’,自然界中最轻的金属,稀碱元素之一,1817年被瑞典化学家阿尔费德松发现,有色金属新贵。除了成为生产氢弹、中子弹、质子弹的重要原料外,锂还被广泛应用于玻璃陶瓷、工业、润滑酯和空调、电池、医药、有机合成等诸多领域,被誉为‘工业味精’。中国的锂矿资源禀赋按基础储量计算占全球的百分之十三,不过,受观念和技术制约,开发程度较低。全球年碳酸锂需求量大约为十万吨,供需基本平衡,但在中国,却是明显的供不应求,对外依存度很高。
    接下来,吕大培展望了一下‘吉瑞股份’进军锂电产业的前景。根据该公司披露的信息,‘双峰岭’锂矿综合储量一点五亿吨,占该类型矿山全球总储量的百分之六。一旦达产,精矿年产能将超三十万吨,生产碳酸锂两万吨,足以打入国际市场。
日益严峻的能源与环境压力,使得大力新能源汽车及其配套产品成为行业发展的必然选择,对于中国这个石油资源相对匮乏的国家来说尤其刻不容缓,是实现能源安全、环境安全以及跨越式、可持续发展的核心需要。具体到车用动力蓄电池,在混合动力汽车产业中扮演着核心技术的角色,锂电池更是其必然选择。按照手机的经验,镍氢电池使用起来很不方便,启用时需充放电三次(将余电耗尽),否则会影响待机时间,两三年也就寿终正寝了,可锂电池却耐用得多,超导实验表明,锂电池可充放电两千次以上,电容损耗微乎其微。
    谈完国内的形势,吕教授放眼全球。2008年底,《华尔街时报》刊载消息,电脑芯片巨头英特尔公司对某电池公司注资,凭借其雄厚的财力和研发能力帮助后者改进技术,以此作为实现英特尔全球多元化经营战略的重要途径。连英特尔都对车用电池青眼有加,足以看出这个行业未来的发展潜力。
具体到‘吉瑞股份’,吕大培更是信心满满。‘双峰岭’矿山是锂原料的天然聚宝盆,而‘吉瑞’在汽车产业打拼多年,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技术和营销渠道。现在市场上碳酸锂的价格大约是五万块钱一吨,且一旦汽车电池大规模投产,受供给刚性制约,碳酸锂价格必然进一步攀升,一吨五万,两万吨就是十个亿。吕大培明确给出目标价位,第一目标二十五元,第二目标四十元。这还仅仅是生产碳酸锂的保守收益,‘吉瑞’未来的主打产品是电池,车用锂电池动辄数万元一块,按照吕大培的算法,两万吨碳酸锂能生产一百多万块车用锂电池,再乘以单价,天文数字。
    最后,吕教授不忘煽动大家。不信的话可以拭目以待,看看谁笑到最后,但诸位投资者不要忘了,到时候如果证明吕某人看走了眼,损失的不过是脸面,而投资者们损失的却是真金白银,听人劝吃饱饭,千万别跟钱过不去……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0 15:47
7. 鱼翅捞饭

    尽管‘吉瑞股份’在二级市场上走势不错,股价节节攀升,成交持续活络,投资者接盘踊跃,但主力在出货时还是遇到麻烦了。不幸被欧阳至言中,惹祸的果然是唐同书那伙人,他们见股价高企,担心‘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一百年太久,只争朝夕’,不顾许如烟事先的告诫,将数百万解禁股一股脑倒了出来。
    当天下午两点左右,‘吉瑞股份’猛然间涌出很多主动性卖盘,下档支撑全部被杀爆,股价迅速放量跌到均价线以下,K线形态上,五日线、十日线、二十日线、三十日线悉数被砸穿,形成‘断头刀’形态,是明显的离场信号。此时,‘烟雨股票工作室’手头已经没有可以调动的大笔资金,想护盘也有心无力,许如烟除了打电话痛斥唐同书各自为战外,并无他法。好在欧阳至当机立断,挂出大买单,不惜代价地将对手盘硬生生吃掉,避免了恐慌盘的涌出。
看来,先于‘儒商’埋伏在‘吉瑞股份’中的庄家并没有和大股东协调好,步调十分不统一。欧阳至与叶高商议,为最大程度地减少外界干扰,这次操盘‘吉瑞’必须采取些特殊措施,具体说就是实行‘封闭式管理’。这种方法‘儒商’投资部以前也用过,在附近的‘九州宾馆’开几间房,由技术部门将网线接好,最终出货的这几天,操盘手们挪到那里去居住、办公。按规定,一切个人通讯器材,比如手机、私人电脑等,都要交出来统一管理,换句话说,这段时间内,参与操作‘吉瑞股份’的相关人等将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
对于这个决定,众人反应不一。
小佟参加工作不久,头一次赶上‘封闭式管理’,觉得很新鲜:‘叶总,开的是什么房啊,至少得豪华套吧。’
    叶高:‘光想着享受,咱这可不是度假去了,是为了给大家换个环境。’
欧阳至自然是久经沙场,很爽快地将手机交了出去,他正巴不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不接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话了呢。
小孙倒也不太有所谓,既然进了这行,就要守这行的规矩。
    老周有点儿犹豫,他结婚不久,是二婚,娶了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退役’模特,两情缱绻,燕尔厮磨,正是男人一生中最恋家的时候:‘我… 我想先打个电话通知家里,可以么?’
    叶高:‘当然,大家先把需要交代的事情交代一下…… ’
    小佟笑:‘把需要交代的事情交代一下’?听着怎么像在立遗嘱啊?’
    叶高轻轻打了他一个脑瓢:‘就你贫。’
    小佟做个鬼脸。
    ‘这是房间安排和网关密码,’叶高拿出一张单子交给梁韦国:‘韦国,一会儿你带着大家过去。’
‘好,好… ’梁韦国的表情有些尴尬,按照计划,出货这几天,他是要随时和许如烟保持联络的,以便互通消息,现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封闭式管理’效果立现,没有了日常琐事的干扰,‘儒商证券’投资部的操盘手们在欧阳至的统领下,集中精力,心无旁骛,在与‘烟雨股票工作室’的出货大战中很快占据了上风。
    小佟:‘欧总你看,这是不是又是‘老鼠仓’啊?刚才‘吉瑞’忽然跌了五个点,瞬间又给拉回去了。’
    欧阳至想了想:‘这应该是个假老鼠仓。’
    ‘老鼠仓还有假的?’
    欧阳至:‘知道赫拉克利特吧,‘逻辑’这个词的创始人,列宁称之为‘辩证法鼻祖’,赫拉克利特有句名言‘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老鼠仓’这种东西是不会反复出现的,即使出现,也要在拉升开始之前,到出货时再搞这一套,多半是想引诱散户在低位埋单。’
欧阳至因势利导,抢在对手之前将这些盘口上显示不出来的买单吃掉。
    果然,欧阳至猜的没错,假老鼠仓就是‘烟雨’的金鑫做出来的,本想等下面的买单堆得多一些再抛,可黄雀在后,被欧阳抢先捡了现成的。
    金鑫是‘烟雨’中最资深的操盘手,经过大风大浪的,当然不会示弱,紧接着又使了一招‘哄鸭子’。‘买一’、‘买二’、‘买三’都是四位数的委托单,而‘卖一’、‘卖二’、‘卖三’上单子则都迅速从数千手萎缩至一两百多手,而这段时间里根本就没在这个价位上成交多少,很明显,那些单是庄家自己的,已经被撤掉了,似乎是在为拉升让路。
    这招很快也被欧阳至识破,撤单和拉升完全可以同步完成,根本不需要‘酝酿感情’的过程,越‘酝酿’越容易暴露意图,划不来的。通常来讲,派发筹码和保护股价是矛盾的,无法二者兼得,但也不绝对,将‘卖一’、‘卖二’、‘卖三’上的委托单撤掉、故意摆出一幅准备拉升的姿态,目的是为了引诱散户跟风买入,此时庄家一方面可以趁机出货、一方面借用散户的‘弹药’把股价拉起来,一举两得。江湖上将这种做法形象地称为‘哄鸭子’,赶鸭人自己不用下河,只需在后面赶一下,‘鸭子’们就自己列队前进了。
欧阳至让小佟提前挂出卖单,让散户先吃‘儒商’的货,‘烟雨’那边为了不让股价翻绿,不敢再挂单……
    眼见出货顺利,董事长叶高颇感欣慰。他很体恤操盘手们不能回家之苦,又担心大家吃腻了宾馆的饭,这天收盘后,叶高亲自去九州市一家十分有名的粤菜馆,买了十几份鱼翅捞饭回来犒劳大伙儿。
    小佟是陕西人,从没吃过这口儿,夹起一块左右端详:‘原来这就是鱼翅啊。’
    欧阳至:‘你大概不知道吧,鱼翅捞饭是一种和股市渊源很深的饮食…… ’
    60年代末70年代初,在尼克松访华、中日邦交正常化、中德建交、越战停火的大背景下,香港进入战后经济状况最好的时期。股市自然也会有所反应,短短四年间,恒生指数翻了七倍,成交量放大十六倍,将之后若干年的预期尽数透支。香港原本只有英国人经营的证券交易所,管理规范,门槛也很高,普通人难以参与。但从1969年开始,一些华人富豪打着民族主义旗号,仓促成立若干家‘本土’证交所,这些机构虽然山寨,但来者不拒,谁都能参与,钱多钱少均可。港人原本就善于经营,那段时间更是疯狂得无以复加,港英当局为了制止非理性投资,甚至一度出动消防员和军警阻拦市民进入华人股票交易所,可那会正值‘文革’,香港人的‘革命’斗志很高,冲破层层阻拦,热情不减。股市的狂飙使很多香港普通民众陡然间变得很阔绰,社会上也掀起一阵阵斗富风潮,鱼翅捞饭、鲍鱼粥、老鼠斑鱼蛋都是这个时期的杰作。鱼翅价贵,原本只在高档酒店充当大菜,而现在却偏要拿来拌饭吃,以示自己‘不差钱’。可这种‘富足’状态没持续多久,1973年3月9日见一七七四高点后,港股开始暴跌,恒生指数最低至一五零点,跌幅超百分之九十……
    不过,鱼翅捞饭吃在此时的梁韦国嘴中,却是味同嚼蜡,‘儒商’出货顺畅,意味着‘烟雨’那边一定遇到了麻烦。
    傍晚,梁韦国拿起房间电话,按了几遍号码,都是故障音。他想了想,找出房间说明书,拨通宾馆总机。
    总机:‘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么?’
    梁韦国:‘外线怎么打不通啊?’
    ‘您是308房间是吧。’
    ‘对,308。’
    ‘应客人要求,3层的外线已经全部掐断了。’
    ‘能不能给我开通一下?’
    ‘这恐怕不行,贵公司在入住时特别交代过,外线一律不能接通,如果您需要其它房间服务,我们很乐意效劳。’
    梁韦国郁闷地将电话挂断。
事实上,自从‘儒商’投资部入住‘九州宾馆’,许如烟也在一遍一遍地试图与梁韦国取得联系,可他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通过‘小秘书’服务进行留言,梁韦国那边仍迟迟没有回音。
    当晚,梁韦国待大家入睡,一个人悄悄摸出房间,蹑手蹑脚地向楼梯走去。
    但楼梯口布置的保安小武还是被惊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站起来:‘梁总。’
    梁韦国冲他点点头,若无其事地要往外走:‘有点儿饿了,出去买些吃的。鱼翅其实没什么营养,主要就是软骨,而且含有神经毒素,可能导致痴呆、不孕不育,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他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可保安小武却忠于职守:‘您想吃什么?我去帮您买。’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接着睡。’
    ‘这可不行,叶总交代过,咱们这是全封闭式管理,不能随意外出。您要是非出去也行,我找个人陪您一起去。’
    梁韦国板起面孔:‘怎么?还怕我泄露公司的秘密?’
    小武:‘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个站岗的,老总交办的差事不敢出差错,您也体谅体谅我们。’
    梁韦国泄气地走回房间。
    小武在他身后:‘您不是饿了么?想吃什么?我叫人给您买去。’
    梁韦国:‘气饱了…… ’
    几个交易日过去,‘儒商’投资部出货进展神速。
    小佟伸个懒腰:‘今天战果不错,照这样下去,也就这三两天的事儿了。’
    老周还是惦记着家里:‘快点儿班师回朝吧。’
    小佟却有些舍不得:‘我可不想那么快走,每天好吃好喝的,衣服不用自己洗,屋子不用自己收拾,想要什么就叫个客房服务,关键是不用早起,开盘前十分钟起床就行。’
    欧阳至:‘应该把你调去做期货,专门做美盘,天天熬夜。’
    小佟笑:‘您也太狠了点儿吧。’
    这时,一位穿着宾馆工作服的清洁工进来收垃圾。
    欧阳至发现他有些面生:‘师傅,以前好像没见过您啊。’
    ‘啊… 是,是,原来那个人,他… 病了,临时换成我,我姓吴,叫我老吴就行。’
    他们的对话引起了梁韦国的注意,他抬头看了一眼老吴,正巧老吴也在看他,两个人目光相对。梁韦国发觉他有些眼熟,迅速在记忆中搜索着,突然心中一喜,赶忙找出张纸,写着什么。
    老吴走到梁韦国身边,将字纸篓里的废纸倒进自己手中的大垃圾袋里,梁韦国装作无意地把手中的纸团成团、扔到袋子中。
    梁韦国的动作被欧阳至发现:‘您等一下,’他叫住了老吴。
    梁韦国心跳加速,盘算着该如何应对。
    欧阳至看看梁韦国,走过来从老吴的垃圾袋中拣出一个纸团。
    梁韦国故作镇定地笑着:‘怎么,你还有翻垃圾堆的爱好?’
    欧阳至打开那个纸团,却发现只是张普通的交易清单,他把清单撕碎,重新扔进垃圾袋。
    十分钟后,老吴从专供员工出入的‘九州宾馆’后门出来,左右望望,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字纸。
    第二天,老吴手中的那张纸出现在许如烟桌上,千辛万苦,最算是和‘打入敌人内部的同志’联系上了。
    接连受挫,让金鑫有些沮丧:‘许总,接下来怎么做?’
    ‘以静制动,股价每推高一分钱,你就把咱们的单打散挂上去,一次别挂太多,让分时图走得流畅一些。’
    ‘不用咱们自己拉么?’
    许如烟:‘不用,对方准备用‘推土机’的办法把价位逐级往上推,当然,同时也会把自己的货暗中出给散户。’
    小邓:‘您是怎么知道的?’
    金鑫:‘你怎么那么多话啊?干活…… ’
    与此同时,‘儒商’这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小佟:‘抛压怎么这么重啊,每推高一点就有很多中小单涌出来。’
    欧阳至思考着:‘看来他们学聪明了。’
    小佟:‘咱们还继续推么…… ’
    当然,欧阳至并不是一根筋的人,他很快改变了策略:‘把‘买一’、‘买二’上的单都撤下来吧,对方好像已经摸清了咱们的节奏,得换个思路。’
    小佟:‘如果把买盘都撤掉,万一上面有货砸下来怎么办?散户的盘恐怕接不住。’
    ‘不会的,咱们抢先在‘卖一’、‘卖二’的位置挂上单。’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招叫‘钓鱼杆’,也叫‘吸铁石’,通常在不同的机构一起出货时使用。咱们主动把下面的承接盘撤掉,在头顶挂上大卖单,对方一看下头的承接力度不够、肯定不敢继续大肆抛售,而是先挂出买盘,让股价形成一个上不去也下不来的‘夹板’,咱们等于是用‘卖一’、‘卖二’上的委托把买盘‘钓’出来或者‘吸’出来。’
    小孙:‘这是不是太悬了,对方万一不就范怎么办?’
    欧阳至很自信:‘放心吧,坐庄斗的就是心理…… ’
    虽然‘烟雨’事先看到了‘儒商’的底牌,但欧阳的操盘素来以虚实难辨著称,一时之间,局势有些僵持。好在双方手中的筹码已经不多,加之卖盘踊跃,出货很快临近尾声……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0 15:47
8. 土地流转

    ‘吉瑞股份’从九元附近启动后,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拉升到了十八元以上,翻了整整一倍,随即在高位展开震荡,成交量也一直居高不下。很多想入场的投资者都担心,这会不会是庄家正在高位派货,一旦筹码抛售完毕,失去动力的股价将会像很多曾经风光无限的庄股那样一落千丈、将接盘的股民牢牢套住。
重要关头,‘代言人’吕大培又跳了出来。《财源茂盛》、《日进斗金》两档节目中,他告诉投资者们,没必要杞人忧天,‘吉瑞’已经积累了不少获利盘,出现回吐很正常。唯物主义辨证法认为,事物是曲折发展、螺旋式上升的,‘吉瑞’的震荡只是空中加油、中场休息而非游戏结束的前兆。
    接着,吕大培排出自己持续看多的理由。首先,从K线形态上看,‘吉瑞股份’拔地而起后,一直依托五日、十日均线稳步上攻,尽管盘中偶尔对支撑位进行考验,但两根短期均线始终保持金叉状态。其次,从分时成交图上看,该股走势具备‘快涨慢跌’特征,拉升果断,回落时却很犹豫,接盘很快会把股价再次托起来,明显的强势股形态。再次,资金监测结果表明,‘吉瑞’的大单资金始终处于流入状态,分时成交也可以验证监测的结果,主动卖盘大都只有几十手,买盘则动辄就是上千手。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和当初的梁韦国一样,吕大培也翻出股神巴菲特介入‘比亚迪’的例子。2008年港股正值金融危机后历史低点时,巴菲特旗下的‘Mid America’基金公司逆市斥资十八亿港元,购买二点二五亿股的比亚迪H股。此后,该股走出了一波荡气回肠的跨年度大行情,从八元附近启动,一直飙升到惊人的八十八元历史高位,‘股神’再一次向世人证明了他的宝刀不老。这轮行情中,比亚迪的走势也非一蹴而就,经过了不少波折,2009年4月下旬,比亚迪在二十元附近展开震荡、成交量放大,有人猜测主力可能正在出逃,可事实证明没有,6月初,该股已经被拉升到三十元以上并再次进入平台整体,这回又有传言说巴菲特准备见好就收,可到了7月中旬,比亚迪结束阶段整理,开始了第三波上涨。此后,在四十港元和六十港元的价位上,该股又进行了两次‘疑似’出货,如果把K线图的右侧挡住、回到当时的情境下,确实怎么看怎么像,但事后证明,那都是‘假摔’。
    最后,吕大培引用革命导师马克思在《资本论(法文版)·序言》中的话:‘科学上是没有平坦的大道可走的,只有那些在陡峭的山路上不畏劳苦、奋力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峰’。同样,在股市里,没有一步到位的拉升,只有那些在各个震荡平台都坚定信心的投资者,才有希望获得最大的收益……
    前些日子,‘吉瑞股份’刚刚启动时,钱谦果断出手,买了两万股,上周抛掉了,获利不错。当时,钱谦也曾建议陈明贵一起买入,但老陈胆小,说想再看看,错过了这轮行情,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今,眼见吕大培说得真切,陈明贵有些动心,想‘亡羊补牢’……
    截至昨天,‘儒商证券’投资部手中的‘吉瑞股份’已差不多售罄,‘封闭式管理’随即解除,大家回到总部大楼、恢复正常的工作状态。
    ‘烟雨股票工作室’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虽比‘儒商’慢了一步,但也基本宣告成功出局。
    许如烟:‘咱们手中还有多少‘吉瑞’?’
    小邓:‘不到三百万了。’
    许如烟:‘拉个‘板儿’吧,在涨停的位置上出,反正也没多少货了。’
    ‘是通过集合竞价、让‘吉瑞’直接以涨停开盘,还是…… ’
    ‘先高开一两个点,然后趁卖盘还没积累起来、把股价拉到涨停。’
    金鑫:‘对,今天是最后一天,下周唐同书那边就要发布减持公告了,让‘吉瑞’见见红…… ’
    ‘儒商证券’交易大厅里,陈明贵看着大屏幕上‘吉瑞股份’那根极富煽动性的大阳线,急得直跺脚:‘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这次无论如何不能错过了。’
    钱谦拦住他:‘这只股票还是不碰为妙,管住自己的手,不要怕踏空,留得青山在,机会有的是,股市没有昨天,卖不看涨,买不看跌,向前看,别总为已经过去的事情牵肠挂肚。’
    ‘可那个吕大培说…… ’
    钱谦:‘很多新股民都像您一样,谁的话都信,就是不信自己,那些股评人的意见不是不能听,但应该辨证地听,有道理咱就信,没道理就权当个乐儿了。’
    陈明贵:‘我觉得他们说得挺有道理的,尤其是吕大培,上回说吉瑞能涨,后来果然涨了,据说人家又是博士、又是教授,搁过去怎么也得算个举人老爷吧。’
‘您听他这倒霉名字,培就完了吧,还大培,还吕大培,股市可不认博士,这里只认本事。’
    可陈明贵心意已决,非要买‘吉瑞股份’。老陈虽然已届花甲之年,但在股市中却是个新手,自从一个多月前来到‘儒商证券’并结识了钱谦和‘猴子’,老陈始终没有进行任何操作,几度想出手,最后关头都畏缩不前。陈明贵每天都会在集合竞价开始前一刻钟准时到场,身着老式中山装,头上戴个赵本山式的帽子,帽子和中山装还不是同一个颜色,腋下紧紧夹着人造革皮包,手里托着封面上印有大美妞的红塑料皮笔记本,电视里的股评人或身边的老股民朋友每说一句话,他都会认真记录下来,仿佛那些都是从天而降的真理,生怕遗漏了什么。
    一旁的‘猴子’更关心现实问题,一个月以来,他始终想摸清陈明贵的深浅:‘老陈,如果真买的话,你准备买多少?’
    陈明贵左右望望,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猴子’有点失望:‘说得这么热闹,才两千股。’
    ‘不是两千。’
    ‘两百?’
    ‘往上猜。’
    ‘两万?’‘猴子’来了兴致,没想到,这个樵夫渔父模样的老陈还有点儿家底,两万股,折成现价,那就是四十来万。
    没想到,陈明贵还是摇头:‘再猜,’他神态自若,既不鄙薄,也不自大,令人有些刮目相看。
    ‘不会是二十万股吧?’钱谦也感到些许惊讶。陈明贵刚来时,曾给过他一张名片,上面说老陈是九州市远郊景山县沟门乡陈各庄村村党支部书记兼土地经营管理公司董事长。当时钱谦并没多想,也没弄明白‘土地经营管理公司’是干什么的,只是觉得如今农民富了,大概也想学着城里人炒炒股票。
‘再猜!’
    这下,钱谦、‘猴子’等人彻底傻眼了……
    去年春天,九州市发改委向景山县县政府、沟门乡乡政府下发了一份名为《九州市农村集体土地使用权流转试点办法》的文件。该文件称:‘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原先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暴露出了局限性,那种一家一户独立经营的模式,不利于形成规模产业化’、要通过土地使用权流转改革来‘最大程度释放土地活力’、‘土地确权,两权分离,价值显化,市场运作,利益共享’。农村集体土地使用权流转改革被称为‘二次土改’,将股份制引入土地制度建设,使农民承包权由实物形态转为价值形态,具体说就是农户将土地经营权转让给其他自然人或经济组织,并获取相应对价。
经审慎研究,九州市选择了沟门乡陈各庄村进行‘土地流转改革’试点。据统计,陈各庄村共有户籍人口一千三百人,土地三千亩。按照上级相关规定,土地作价标准以过去三年的平均产值为基数,下限是十倍,上限是三十倍。陈各庄村是粮食主产区,以种植小麦为主,因采用美国杜邦集团旗下的先锋麦种,亩产可达约五百公斤,再加上套种的经济作物,年产值一千五百元左右,取二十倍中值就是每亩三万元。三千亩总价九千万,百分之十五划归乡政府,行政村(陈各庄是自然村)留百分之十五‘统筹’,其余百分之七十理论上均分给村民。可算账时还有些‘歧视’政策,十四岁以下、六十岁以上的童叟只能获取百分之八十份额,妇女百分之九十,常年进城务工的百分之六十,余下部分也交给行政村‘统筹’。股份制改革完成后,陈各庄村成立土地经营企业,也就是支书陈明贵任董事长的那个‘土地经营管理公司’,村民们则相应地变成了股东。
    又过了差不多一年,城里来了位大款,说是要搞‘现代农业’,在陈各庄村村委会门前贴出告示、向村民们发起‘股权要约收购’。大伙儿不懂什么叫‘要约收购’,只知道大款是要买自己在‘土地经营管理公司’中的股份。当初改革时很多人曾经表示不理解,折腾了半天,手中只是多了张‘股权证明’,钱也没见着,日子还是从前的过法,简直就是‘破棉袄改成破棉裤——穷折腾’。现在好了,有人愿意出钱买那张‘股权证明’,于是,绝大部分村民都响应‘要约收购’、套了现,每家少说也到手十来万。若干辈子人修理地球,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全村乐呵了好一阵子。
    可几个月后,陈各庄村的村民们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了。早上起来,还像从前一样,扛着锄头到田里干活,可到地头一看,都已经被人家用铁丝网给圈起来了,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农用机械轰隆隆地跑来跑去。显然,传说中的‘现代农业’真搞起来了,大伙儿也基本明白了什么叫‘要约收购’,地已经是人家的了,至少‘使用权’已经过户,自己的挥锹抡镐根本派不上用场。
陈各庄村所在的沟门乡地处深山,是有着深厚革命传统的‘老区’,为新中国的建立立下过赫赫殊勋,上世纪30年代初的‘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就建立了工农红色政权,打土豪分田地,比全国大多数地方早了差不多二十年。为保卫胜利果实,陈各庄村有上百位好儿郎参加了红军,绝大部分都陆续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解放后,村口屹立起一座十几米高的纪念碑,上刻某开国中将手书鎏金大字‘陈各庄红军烈士千古’,至今仍是村民们的骄傲。50年代中期的‘农业社会主义改造’、80年代初期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陈各庄村都走在前面,这也是市里决定以该村进行‘土地流转改革’试点的原因之一。
可问题时,农民们虽然一次性分得了一大笔钱,但如同当年那些被‘买断工龄’的下岗工人一样,饭碗没了,大多数人除了种地外不会干别的,可那个铁丝网里的‘现代农业’并不需要这么多人。为避免‘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局面的发生,村民们商议,要利用好手中用赖以安身立命的土地换来的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些钱是从‘土地革命战争’时期起陈各庄人近百年奋斗所获得的全部,都‘价值显化’在这里了。
    听在城里打工回来的人说,投资股市能赚钱,大家拿出全部家底,集资了四千多万,托威望最高的村支书兼‘土地经营管理公司’董事长陈明贵到城里买股票。据老陈自己说,他临出来那天,全村夹道欢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大伙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
    看起来,问题严重了,陈明贵此次投资的成败,往小了说事关一个村子的兴衰荣辱,往大了说关乎新民主主义革命及社会主义革命的成果能否保全。
    钱谦赶忙制止住已经跃跃欲试的老陈:‘您稍微等一下,’他走到一旁的电脑前,简单进行了几下操作,随即摇头:‘这里面可能有诈。’
    ‘什么诈?’
    钱谦:‘刚才我试着买了一手‘吉瑞’…… ’
    陈明贵:‘你看,你又买了,为什么不让我买?’
    ‘您听我把话说完,我只申报了一手,也就是一百股,是每笔交易的下限,只是想帮您试试,看看在涨停板上能不能成交。’
    陈明贵不解:‘这有什么可试的?机器又没坏,当然能成交了。’
    钱谦耐心解释着:‘不是这么回事…… ’
    涨跌停板制度起源于国外早期的证券市场,是为了避免交易价格的暴涨暴跌、抑制过度投机现象,对每只证券当天的涨跌幅度予以适当限制。我国现行的涨跌停制度是1996年底开始施行的,该制度规定,除首日上市或暂时停牌后首日恢复上市以及ST、*ST类股票外,当日交易价格相对于前一个交易日收市价格的涨跌幅度不得超过百分之十,超过该幅度的委托为无效委托,当股价达到停板位置后,不是完全停止交易,在该涨跌停价位上的交易依然可以继续。
    从理论上来讲,一只股票之所以可以稳定地待在涨停的位置上,是因为这个价位上的买单远远大于卖单,仅有的一些卖盘一挂出来就被吃掉了。就像现在的‘吉瑞股份’,二十快一毛四,也就是涨停的位置上有五十多万手买盘,将价格封在停板上。
    钱谦:‘可问题是,这些‘封单’很可能是假的。’
    陈明贵:‘怎么可能,证券公司还能骗咱们不成。’
    钱谦:‘我的意思是说,这些买单可能是庄家挂出来骗散户跟风用的…… ’
    按照股票交易的委托制度,买盘高价优先,卖盘低价优先,价格一样时,按委托时间确定交易顺序。钱谦刚才挂出的一百股的委托单比‘吉瑞股份’涨停价位那五十多万手封单晚,应该排在它们后面成交,实时更新的换手率显示,该股每分钟的成交量顶多一万手,五十多万手的买盘要近一个小时才能完成,可钱谦的单刚挂上不到两分钟就成交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庄家在不断地撤旧单、挂新单,受数据刷新速度的制约,盘口上显示的封单数量没有变,但散户的委托却被挤到了前面。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庄家的买单是假的,卖单却是真的,把散户的买盘被顶到前面,庄家的封单根本就成交不了,反正委托和撤单都不需要手续费,与此同时,庄家将想出的货在停板位置上分成小笔派给散户,表面看起来涨停封得很牢,可事实上,在这个价位上始终有源源不断的成交。’
    接下来,钱谦又不厌其烦地向陈明贵讲解了自己对于涨停板性质的认识。按照经典技术分析理论,‘涨停’可以被分成几种类型:有‘突破型涨停’,发生在跌势末期或底部区域,改变股价原有的运行趋势、展开行情;有‘中继型涨停’,继续或加速原有的上升趋势,调整其运行的角度和方式,主力将盘口清理干净后后开始新一轮拉升;还有一种涨停被称作‘衰竭型涨停’,是股价运行在高位时庄家的最后发力,经过‘突破型涨停’的雄壮宏厚,‘中继型涨停’的轻盈洒脱,物极必反,再而衰、三而竭,气势还在,但已经显得力不从心,面对这种情况时要特别小心,绝不可恋战,如果发现形势有变,无论盈亏,都要果断离场,下跌趋势一旦形成,其杀伤力是很大的。
    见钱谦这样说,陈明贵左右为难,额头上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钱谦诚恳地:‘老陈啊,‘吉瑞股份’接下来是涨是跌我不能打保票,但它已经太热了,是个是非之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陈明贵仔细盘算了一番,打开人造革提包,翻出一个小红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枚鹰洋:‘这是出来前村东头明福给的祖传法宝,交代我关键时刻拿出来定乾坤…… ’
    鹰洋,也就是墨西哥银元,《南京条约》一千八百万赔款即是以此计价(教科书上所载两千一百万不确,其中三百万是商业欠款),因其成色上佳而颇得市场青睐。1928年,湘赣边苏维埃政权成立后,受毛泽东指派,王佐牵头设立造币厂,以墨西哥鹰洋为蓝本,为区别起见,铸造后凿刻上‘工’字,史称‘井冈山工字银元’,乃红色政权第一次自制货币……
    ‘干什么用的?’
    陈明贵:‘这是当年打土豪时从地主家抄的,据老人们说,地主被打死后阴魂不散,附在这上面,夜里发蓝光,有灵通,后来闹日本鬼子的时候,明福他爷爷就是靠这个带着全家逃过了好几次大扫荡。’
    ‘靠这个逃过扫荡?’
陈明贵将鹰洋放在食指上,用力向空中弹起,待其落下,猛然用右手把洋钱拍扣在左手手背上,咬咬牙:‘就这么定了,正面买,反面不买。’
    众人焦急的凝视下,覆手缓缓揭开,一只矫首昂视的雄鹰显露出来,嘴里衔着一条长蛇,单足立在仙人掌之上。
    老陈掀开帽子挠挠头:‘这玩意儿哪面算正面啊……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0 15:47
9. 第二战场

    欧阳至与梁韦国、许如烟针对‘吉瑞股份’的较量告一段落,但另一个战线上的争夺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梁韦国和欧阳至除去都在‘儒商证券’投资部工作外,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喜欢蓝贝儿。如今,贝儿是欧阳的‘合法’女友,可梁韦国却始终没有死心。
蓝贝儿的身世有些奇特,与常人不同,她从小就有两套‘父母系统’。
贝儿是父亲蓝玄的长女,生她的时候,计划生育国策已经开始实施,蓝玄夫妇不符合二胎政策,只能生一个。但蓝玄‘传宗接代’的观念很顽固,贝儿出生后深以为恨,觉得对不起祖宗单上那一串串名字,后来偶得‘高人’指点迷津,如果女儿能有个‘三长两短’,就可以再要孩子。于是,蓝玄和妻子柳晓月商量,要把蓝贝儿送人,孩子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柳晓月当然不干,可蓝玄在家很专制,硬是把亲生女儿送走了。当年,专有一类‘人牙子’做这种生意,愿打愿挨,不算拐卖。
    蓝贝儿被送给了省城一户姓艾的人家,当时还没有正式起名字,就随了养父家的姓,叫艾贝儿。女儿走后的第三年,蓝玄终于如愿以偿,得了个儿子,视若心头瑰宝,托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百般娇生惯养。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儿子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忽而得了场重病,没过多久就过世了。此时,蓝玄已是近半百之人,就算自己还能再生养,妻子柳晓月也没这功能了。
    那一年,正好赶上香港回归,蓝玄睹物思人,又想起了当初的女儿蓝贝儿,退而求其次,聊胜于无嘛。可毕竟时过境迁,想再打听出女儿的下落谈何容易,找了几年都没有音信。这个蓝玄还真有绝的,居然跑到公安局打拐办报了案,结果还真找着了,当时的贝儿,已经考到北京,正在传媒大学读书。
    蓝贝儿大学毕业后,原本省电视台已经点名要了她,但蓝玄执意要求她回九州工作,动机其实很简单,贝儿的养父家在省城,只有让她回九州,才能重归自己身边。蓝贝儿的养父母都是铁路系统的老工程师,搞桥涵隧洞的,为人既老实又善良,养父早年间打山洞时遇到塌方,砸伤了要害,无法生育,听‘人牙子’说贝儿是遗孤,这才同意收养。如今见正牌生父找上门来,老两口也没说什么,同意让蓝贝儿‘认祖归宗’,且没有告诉她事情真实的来龙去脉,只说当年那个‘人牙子’拐了贝儿……
    现如今有一种仿古饭庄,当中的一切都模拟旧时市井老饭馆的模样,最具特色的便是跑堂的店小二,带着瓜皮帽,身着蓝布大褂,足蹬黑布鞋,肩头搭块白手巾,客人从进门到离开,一路高声迎送,声振屋瓦。话说有那么几位客人,吃完饭结账,一共四十九块八,给了店小二五十,说不用找了,没想到那位连这个都喊:‘四号桌三位爷赏两毛’,其他跑堂的跟着一起喊:‘谢三位爷赏’,旁边的人都看着他们笑。把客人给气坏了,于是赌气跟店小二说:‘把两毛钱还我,不给了’,结果他用更大的音量喊:‘他又要回去啦…… ’
    自从蓝玄将女儿‘又要回去’之后,不光姓氏改了,从‘艾贝儿’变成‘蓝贝儿’,为了‘去艾化’,蓝玄还常常在贝儿耳边将她养父母骂得狗血淋头,自己却装扮成受害者的角色。当年香港回归时,有一首著名的歌曲《我的一九九七》,其中有一句‘沧海变桑田抹不去我对你的思念’,细想想,这句话挺逗,‘沧海变桑田’当然‘抹不去思念’,要是‘桑田变沧海’呢,你还思念么?英国人从清政府手中割走香港时,那里只是个小渔村,百年后回归时,香港已是不折不扣的东方之珠,可笑的是,中国人居然还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真不知这笔账是从何算起……
蓝玄眼下正在闹‘退休综合症’,用他自己的话说,人就是个贱命,上班的时候盼着节假日,可彻底让你歇了吧,又觉得闲得慌。所以,蓝玄就琢磨着想自己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干,报上说,现在是‘全民炒股’,A股的开户数已经突破一亿了,于是,他也动了这个心思。
    蓝玄先前有个同事,是厂里的锻工,姓胡,人称‘塑料脑壳’。唐山大地震时,老胡还是小胡,代表厂里压着一卡车救灾物资去抢险救灾,他大大咧咧惯了,不听人劝、非要坐在那堆救灾物资的顶上,觉得又潇洒又凉快,结果从一座桥底下过的时候,因为超高、脑袋正好磕在桥帮上,头骨磕碎了,换了个义体,‘塑料脑壳’由此得名。这个老胡平时连账都算不过来,发工资时少发了也不知道,刚搬完家时下了班找不到家门、还得他爱人来单位接,要不是考虑到他是因工受伤,厂里早就让他病休内退了。可就是这个‘塑料脑壳’,退休后炒股愣是赚了,虽不排除撞大运的可能,但仍不由得让蓝玄心生怨妒。
    然而,对准岳父蓝玄想要炒股的热情,欧阳至却一再大泼凉水。
    研究表明,中国人有闲钱时的首选是买房,而美国人有闲钱时的首选是买股票。表面看起来,美国人似乎对股票更痴迷,实则不然,因为他们投资股票的方式大都是间接投资,主要是通过购买基金来实现的。中国人却正相反,很多对金融证券一窍不通的人都一头扎进股市里,把炒股当成了职业,打算一夜暴富,结果却大都不尽如人意:一杯茶,一包烟,一只烂股盯半天;一分钱,一分闲,一群散户套半年。
    欧阳至尤其反对蓝玄因为‘塑料脑壳’老胡炒股赚了钱而要攀比的心态,正所谓‘远交近攻’,中国人最怕身边的人比自己强,听说那些原本远不如自己的阿猫阿狗都发达了,肯定会坐不住、不顾一切地跳进股市里。老胡怎么赚到的钱欧阳至不知道,但他明白一个道理,天上虽然偶尔会有馅饼掉下来,但绝不可能太密集,如果是个人都能炒股赚钱,那还要欧阳至他们这些专业人士干什么。
    为安抚蓝玄,欧阳至特地买了张高尔夫俱乐部的年卡,青山绿水,又能颐情养性,又能锻炼身体。但扫兴的蓝玄却并不买账,撂下句不冷不热的话:‘算了吧,像我这么笨的人,估计也学不会打那个什么尔夫,回头再用球杆把自己给敲了,那我也就加入‘塑料脑壳’的队伍了…… ’
    在欧阳至那里碰了壁,蓝玄并没有消停,没过几天,就自己摸到了‘儒商证券’,巧得很,刚走进交易大厅,就碰到了出来办事的梁韦国。
与欧阳至正相反,梁韦国对蓝玄炒股举双手赞成,先是赞扬了他的眼界与勇气,之后带着他办好开户的相关手续了,又亲自开车送蓝玄回家,帮他在电脑中安装股票交易软件,并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会他一些基本的操作方法,还送了几门入门书籍,不打无准备之仗嘛。
接下来,梁韦国又按照命理风水理论帮蓝玄将用来炒股的书房重新布置了一番。首先,后背不能坐空,比如对着窗子、阳台,这样会没有靠山和支撑。其次,名堂要宽大,也就是电脑桌前方的空间,这是聚气的所在,切忌窄小,很多人直接对着墙操盘,不赔才怪。再次,座位也不能对门,那样犯冲射,对投资不利。
    此外,梁韦国还送了蓝玄一尊蹲在神龛里的坐兽,名曰貔貅,龙生九子之一,主管财运,据说李嘉诚家里就藏有八百八十八个貔貅,很多职业赌徒进赌场时,身边也会偷偷带着它。建国以后,根据毛主席的建议,将貔貅定为中国人民银行的行标,南洋地区,不少银行、保险公司、券商门口都蹲着两只这样的瑞兽,很多人以为是狮子,其实是貔貅。
    据传说,貔貅是龙王的九太子,喜吃金银珠宝,浑身珠光宝气,玉皇大帝很喜欢它。可有一次,貔貅因为吃得太多、拉肚子了,而且是随地大小便,玉帝很生气,顺手拍了它屁股一下,结果貔貅的屁眼就被封起来了,从此有口无肛,只进不出,成了招财的神兽。其实,这种特性对做股票的人来说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俗话说‘会买的是徒弟、会卖的是师傅’,只买不卖等于是被套住了。
供奉貔貅是有讲究的,头要朝外,别摆得太正,有斜度才能招‘偏财’,尤其不能见香火,供一杯清水(水就是财),配上几盆绿色植物也不错,如发财树、万年青、金桔、富贵竹、水仙等等。貔貅很有灵气,只忠于自己的主人,因此蓝玄每天都要和它交流、把玩一番,按照梁韦国写的‘说明书’,先按住双耳,代表降伏它,再依次摸摸貔貅的前爪、身体、后爪、屁股(面部绝对不能摸,否则俗气会沾染它),最后在屁股后面虚空抓一把,放到自己的口袋里,这叫抓财,至此,跳大神仪式宣告结束……
    临走,梁韦国悄悄向蓝玄许愿,如果有好的入场机会,一定会提前通知他:‘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咱爷俩谁跟谁啊,我让我亲爹赔也不能让您赔…… ’
    当然,在蓝贝儿身上,梁韦国更是没少费心。前些天欧阳至去静州照料生病的二姨时,恰巧贝儿也不舒服,大概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食材,夜里像貔貅一样上吐下泻,刚好父母去了郊区旅游,家里只剩她一人,欧阳又远在静州回不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梁韦国闻讯后拍马赶到,喂水喂药,洗洗涮涮,伺候了她整整一夜,弄得蓝贝儿感动得稀里哗啦。
    欧阳至回来后,问及此事,贝儿对他一肚子的不满。
    ‘不是你说的没什么大事么?’欧阳觉得有些委屈。
‘你还盼着我有‘大事’?患难见真情,关键时刻才能看出来我在你心目中重要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了?’
    ‘至少没有在梁韦国心里重要。’
    欧阳至一愣:‘梁韦国?怎么又扯到他那儿去了。’
    ‘我病的那天,梁韦国一听说立刻就跑过来,还买了一大堆的东西…… ’
    欧阳至:‘我就知道,这小子肯定得趁人之危。’
    蓝贝儿来了气:‘人家就不能来看望看望我了?那天,我吐起来没完,还溅了他一身,可人家梁韦国什么都没说,让我别管,一个人在那儿收拾,又是擦地,又是洗衣服,一点儿没嫌脏,要是换了你,能做得到么?’
    欧阳至冷笑:‘他那是有目的的,为了讨你欢心、骗取你的信任,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
    春秋末年,越王勾践率兵攻打吴国,在夫椒被击败,困守会稽山。存亡之际,勾践听从大夫文种的建议,忍辱负重,向吴王夫差乞和。为了显示臣服的诚意,勾践亲自到吴王宫中去当奴仆,有一次夫差病了,医生无法确诊,勾践的谋士范蠡通晓医术,怂恿勾践去尝夫差的粪便,然后告诉夫差他得的是什么病、该怎么调治,并说这种病极其罕见、只能通过品尝患者的粪便确诊。夫差果然被打动了,觉得他对自己‘无限忠诚’,于是乎,不听伍子胥的苦苦劝告,把勾践放回了越国……
    ‘结果怎么样,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后,反过手来把吴国给灭了,’欧阳至借古讽今:‘看到了吧,这些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连屎都能吃,别说帮你收拾收拾吐出来的那点儿胃液了…… ’
    蓝贝儿身边有一条爱犬,名叫‘圆圆’,是她一手带大的。刚来家里时,‘圆圆’才不到巴掌那么大,贝儿一口一口把它喂大,‘圆圆’十分懂事,每天早上都准时叫她起床,从不随地大小便。上次贝儿生病,它不吃不喝、在床头守了三天三夜,比梁韦国还忠诚。
    可欧阳至却并不喜欢‘圆圆’,觉得它很没出息,为口吃的就满地打滚,或者作揖如捣蒜。蓝贝儿不以为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依她看来,在很多方面,动物倒比人有智慧,鸟外出打食时从来是吃多少、打多少,可人呢,常常为了那些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把命搭上。
    这几天,‘圆圆’正在‘闹狗’,也就是发情了,每晚,贝儿无论多忙多累,都会带它出去转转、和其它小狗‘接触’一下,可‘圆圆’正值血气方刚之年,精力旺盛,回家后还是成宿地叫,弄得家人没法安睡。对付‘闹狗’主要有两招儿,一是吃药,但药物大都是激素类的,有副作用,二是去做个绝育手术,一了百了,但贝儿又觉得这样有点儿不人道,可人道的结果就是搞得她无法安睡,白天总是以手掩口、不停地打哈欠。
梁韦国得知后,抽空去了趟宠物商店。
店主在一排狗笼前殷勤地为他介绍各种纯种犬,拉布拉多、雪橇、古牧、苏牧、吉娃娃、博美、雪纳瑞、沙皮……
    ‘您看,喜欢什么品种的?’
    梁韦国:‘品种无所谓,母的就行。’
    店主头一次遇到这么挑狗的:‘那就这条吧,黄金猎犬,刚从原产地引进的,曾受过严格训练,可以担负导盲等工作。’
    梁韦国摇头:‘太大了,恐怕够不着。’
    ‘什么够不着?’
    ‘你甭管了,有小点儿的没有。’
    店主:‘那就这条吧,京巴,六百。’
    ‘怎么这么贵?我看别的地方也就一二百,几十块钱的都有。’
    ‘对不起,我们这里只卖纯血犬。’
    梁韦国:‘六百就六百吧,给我包上。’
    ‘包上?
梁韦国:‘哦,不是包上,找个笼子,装起来…… ’
    买下京巴后,梁韦国直接将它送到了蓝贝儿家,谎称京巴是朋友家的,正打算找个配狗的对象,而‘圆圆’这些日子又想媳妇想得厉害,刚好俩好凑一好,互利互惠。贝儿却有些顾虑,‘圆圆’是个‘串儿’,不门当户对,怕人家不乐意。这当然难不倒巧舌如簧的梁韦国,他灵机一动,说京巴的主人就是要找‘串儿’,血统太纯了不好,就像近亲结婚,容易有遗传病。
    ‘圆圆’倒是很喜欢这个新伴侣,京巴刚从笼子里放出来,‘圆圆’只简单嗅了嗅、逗弄几下,就急不可待地骑了上去……
    过些日子,‘圆圆’闹狗结束,蓝贝儿不胜感激地把京巴还给梁韦国。
    梁韦国本人从不养狗,想来想去,只好把京巴又送回了那家宠物商店:‘我不要了。’
    店主当然不会同意:‘我们这里卖出去的狗一向概不退换。’
    梁韦国:‘给点儿钱就行,我不还价。买回去这些日子,可是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看,都胖了,减价还给你还不行?’
    ‘这可不是‘胖了’… ’店主观察着京巴:‘不对啊,怎么怀上了?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拿回去没几天就给配上了,配完了又给我们送回来了,我养了半辈子狗,还从没见过您这路子的。’
    梁韦国:‘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养了半辈子狗没见过我这路子的’?’
    店主:‘对不起,我用词不当,可您也不对啊,怎么能配完了又来退呢?’
    ‘怀上了不是更好么,我拿回去一只,送回来两只… 啊不是,应该是好几只,你偷着乐去吧。’
    店主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可偷着乐的,我又没占什么便宜。’
    ‘这还没占便宜啊?过不了俩月,你又见着一辈儿人。’
    ‘我又见着一辈儿人像话么?’
    梁韦国:‘不就是几只小狗么,要么现在就打掉、要么生下来扔了。’
    店主摇头:‘您这心可够狠的,我们这儿不是屠宰场…… ’
    从宠物商店出来,梁韦国把京巴从笼子里放出来、随手丢在路旁:‘走吧,人家不要你了,自己去找个好人家吧,’说完,转身离开。
    京巴是中国最古老的观赏犬类,人工饲养历史超过四千年,素来以忠诚于主人著称。从秦始皇时代开始,京巴一直是皇家的宠儿,只允许宫廷饲养,普通人家若擅自拥有京巴,可被处以刑罚。1861年,英法联军攻入紫禁城,发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尊贵的格格在深宫中自缢身亡,五只京巴陪伴在她身旁,主人虽已不在,小狗们却依然忠实地守侯在左右,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侍二夫。尊纳将军将这五只京巴带回了英国,其中一只还被献给维多利亚女王,这只狗一直活到1872年,女王非常喜欢它,很多重要场合都把它带在身边……
    梁韦国买的这只京巴不光血统纯正,也遗传了祖先的忠诚,一直执著地跟着梁韦国。
    梁韦国很恼怒:‘不是跟你说了么,走。’
    京巴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委屈地看着梁韦国。
    梁韦国走出一段,发现它还跟在身后,恼怒地:‘滚蛋,要不我一脚踢死你信不信。’
    京巴看出梁韦国是真不想要自己了,伤心地趴在那里……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0 15:48
10. 人命关天

    就在陈各庄村支书兼‘土地经营管理公司’董事长陈明贵满仓买入‘吉瑞股份’一周以后,以唐同书为首的一批高管依据2007颁布的《上市公司董事、监事和高级管理人员所持本公司股份管理业务指引》中的规定,对相关减持信息进行了公告。公告显示,唐同书等人在过去十五个交易日内,以十九块八至二十二块一不等、均价二十一块三的价格,在二级市场上公开减持‘吉瑞’公司股份累计两千五百余万股,总计套现五亿四千多万。
    事实上,自从‘烟雨股票工作室’和‘儒商证券’投资部两大主力撤离‘吉瑞股份’后,失去支撑的股价就已经开始步入跌途,但并不算惨烈。其中也有过几次反弹,但都是暂时的,属于中小型资金组织的自救行为,鼓足余勇、旧话重提,勉强拉一拉,趁套得不深将自己手中的股票派发出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嘛,前期那么火,不会一下子就熄灭,多少还有点儿余温。
    这当中,钱谦不止一次诚恳地劝过陈明贵,让他割肉认赔,但老陈舍不得,和大多数新股民一样,在他的潜意识中,只要没卖,就不算真赔,输时间不输钱。后来索性学起了鸵鸟,干脆不看盘了,整天捧着那块据说附着地主阴魂的鹰洋,盼着它显灵。
    可如今,减持公告一出,最后那点儿希望也被彻底打掉了,事情再明显不过,前面的行情完全是为了掩护高管们套现。从那以后,‘吉瑞’股价连续跳水、一落千丈,一度甚至跌到先前的启动平台以下,达到七块二的金融危机以来新低。这次的下跌过程,时间短、成交量迅速萎缩,曾出现数次的无量跌停,使得在高位接盘的股民得不到出逃机会、损失惨重……
    1993年的9月底,深圳宝安集团(证券代码000009)发布公告,称已通过旗下宝安上海、宝安华东保健品公司和龙岗宝安电子灯饰公司在二级市场上累计购入‘延中实业(现方正科技,证券代码600601)’百分之十五点九八的股份,成为其第一大股东。‘延中’的管理层一得到消息就急了,这家公司原本是个街道小厂,为安置返城知青设立,能够有朝一日发展壮大为上市公司,其中凝聚了多少筚路蓝缕的艰辛,如今宝安集团仰仗着财大气粗、在市场上强行收购,这不是下山摘桃子么?国庆节的那三天假期,对于‘延中实业’的管理层来说可谓度日如年,他们南下香港,找到施罗德集团宝源投资公司做顾问,准备进行反收购。可这谈何容易,首先资金就是个无法解决的大问题,几家兄弟公司的那点儿资助只是杯水车薪。到10月下旬,宝安集团已经通过进一步增持、合计控制‘延中实业’百分之十九点八的股份。同时,双方也通过新闻媒体展开口水战,希望能得到社会舆论的支持。最后,在证监会的斡旋之下,一度十分紧张的局势得以缓和,证监会认定:宝安集团购入‘延中实业’的股票乃市场行为、持股有效,但信息披露不够及时、处以一百万元罚款。至此,深宝安正式入主‘延中实业’,该事件史称‘宝延风波’,打响新中国证券市场收购兼并第一枪。
    看看,那时候的企业家多么珍惜上市的资质,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手中的股权,这也是一种对公司未来充满信心和期待的表现。可现在呢,企业上市不像过去那么难了,大家也就渐渐地不珍惜了,只要能获利,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钱挣得多了,但真正想踏踏实实做事的人却少了……
    ‘吉瑞股份’的惨烈下跌,受伤最深的便是陈各庄村支书陈明贵,他买在最后一个‘衰竭型涨停’上,接过了击鼓传花的最后一棒。差不多一个月后,村民们集资的那四千多万损失超过六成,钱谦等人在一家小旅店找到他时,老陈已经脱了相,形容枯槁,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可是乡亲们卖地的钱啊,土地是庄户人的命根子,如今地没了,大家今后的日子全指望着这四千多万,都托付给了自己,可转眼之间毁了一大半。陈明贵觉得自己没脸见乡亲们了,浑浑噩噩地走到村口,望着那座刻着‘陈各庄红军烈士千古’的纪念碑,仰天长叹,紧跑几步,一头撞了上去……
毕竟是弄出了人命,此事很快引起九州市高层领导的重视,甚至惊动了郝治平市长。他抽出时间,专门召集负责人员开了个碰头会,责令有关部门立刻展开调查并予以妥善处理,如果存在暗箱操作、控制股价、恶意发布虚假信息等违反证券行业法规、扰乱市场秩序、损害投资者正当利益的行为,必须对相关责任人予以严惩,还社会一个公道。
    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到了九州市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证管委’)头上,‘证管委’内部有个叫做‘稽查科’的部门,负责辖区内违法违纪行为的查处。稽查科由‘证管委’与市公安局双头管理,由于常要履行执法职能,内部人员都是穿警服的‘经济警察’,业务上归‘证管委’领导,组织关系上属于公安局系统。
    稽查科科长由九州市‘证管委’副主任钱进兼任,主持工作的是副科长柳湄。柳湄今年三十岁出头,年轻干练,处事果断,她也是学证券金融出身的,大学毕业后特招进了稽查科,参加工作时间虽不太长,但经手的几件大案都办得很漂亮,荣立过二等功,去年刚刚民主评议为稽查科副科长。
    照理说,唐同书等人此次涉案的逻辑脉络是很清晰的,减持时机把握得如此准确,事前又刚刚公布了洽购湖南双峰岭锂矿、进军车用锂电池行业的消息,此举显然有利用利好出货、坑害普通投资者之嫌,甚至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然而,正所谓‘事出有因、查无实据’,道德层面的批判尚可,若想证明其触犯了现行的法律法规却难上加难。除非该公司发布的信息失实,可‘吉瑞股份’确实在接洽收购锂矿,虽然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但这种偏差完全可以被解释为市场对信息的解读有误,无法将责任锁定在‘吉瑞’公司身上。
经柳湄和稽查科的同事们会商分析,‘吉瑞股份’之所以会在短时间内暴涨暴跌,应该还有公司以外的庄家在恶意操盘。首先,该股股价在公司发布锂电概念利好之前便已经有所反应;其次,‘吉瑞’在高位剧烈震荡时所放出的巨额成交量,与高管减持的股份比例并不完全匹配;此外,汇总该股在高位平台的走势,卖方出货手段十分老练,一定是采用了大量的对敲技巧、反复进行买入卖出,而根据规定,上市公司高管是不能在六个月内双向操作本公司股票的。
    这个背后的庄家是谁呢?柳湄等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儒商证券’,事实上,‘儒商’旗下的几只公募基金确实参与了‘吉瑞’的操作,这不是秘密,定期公布的持仓结构中已经有所显示。
    调查中,柳湄还发现,‘吉瑞股份’与‘儒商证券’的渊源还不止于此。想当初,‘儒商’是‘吉瑞’上市的主承销商,从中获得了一笔不菲的承销费,与之相对应,‘儒商证券’也承担有包销义务,一旦股票没人要,他们自己必须全买下来。正因如此,上市前夕,唐同书财务造假的事情被省审计厅揪出来后,除官方保驾护航,‘儒商证券’也同样‘不抛弃、不放弃’,动用自己在业内的影响力,上下疏通,为‘吉瑞’涉险过关立下汗马功劳。此后几年,每逢‘吉瑞股份’在证券市场上有什么大动作,比如配股、发行债券等等,也都能找到‘儒商’的影子。
    很快,‘证管委’稽查科拜访了‘儒商证券’,约见董事长叶高及投资部欧阳至、梁韦国等人。
    令柳湄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儒商’方面并没有遮遮掩掩,而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叶高首先表态,代公司全体同仁对陈明贵的事情深表痛心和不安,投资者不具备足够的风险意识和心理素质,从一个侧面也说明券商在风险教育与提示方面仍存在缺陷,‘儒商证券’愿不遗余力地加强相关领域建设,成为上市公司与投资者共赢的平台。
    之后,欧阳至大方地将一份详尽的成交明细记录交给柳湄过目,该记录显示,过去的两个月中,‘儒商’旗下各基金及自营盘陆续买入了三千余万股‘吉瑞股份’,平均成本十四块五。后来,‘吉瑞’公司正式宣布相关消息,‘利好出尽是利空’,‘儒商证券’投资部经审慎评估,决定逐步减持,以最高二十块三、最低十六块四的价位卖出两千九百余万股,所剩两百万留做长线投资。
    经过反复比对分析,稽查科基本认定,‘儒商证券’应该不是‘吉瑞股份’幕后的黑庄。‘儒商’投资部介入该股时,市场上的浮筹已经不多,一旦加大购买力度,股价便开始上扬,高位卖出时,也有与大资金出货盘较量的迹象。低买高卖的那两千多万股,剔除在高位的对敲成本,获利只有百分之十几,如果再算上剩下那两百万股的浮亏,‘儒商’的此次操作基本上没有赚到钱……
    正当大家以为线索断了、无从查起时,柳湄忽然得到了一个消息,‘吉瑞股份’的董事长唐同书被给人打了,抽他的是个女的,名叫许如烟。
    自从一纸减持公告出炉,唐同书等‘吉瑞股份’高管便成了九州市股民们的公敌。事实上,在中国大陆证券市场不长的历史中,‘大小非’等减持现象一直为投资者所深恶痛绝,二十几年来,大股东累计减持套现超万亿元,成为最凶悍的空头力量之一。一个极端的例子便是‘梅雁股份(证券代码600868)’,股改之后,2007年11月至2011年9月间,控股股东累计抛售二亿五千四百万股,持股比例降至匪夷所思的百分之二(奇的是,至此居然还是第一大股东),成为A股乃至世界股市中名副其实的‘减持王’,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可能。
    虽然唐同书成了过街老鼠,但真正能动他的人还不多。许如烟之所以要修理他,还是为了报当初出货时不听指挥、险些酿成大祸的一箭之仇,当时情势紧急,许如烟来不及进行内部整顿,如今闲下来,又想起唐同书曾经捅的娄子。许如烟一向恩怨分明、杀伐决断,对手下人是这样,对合作伙伴也不例外,她找了个由头把唐同书约出来,后者以为要庆功,乐呵呵地来了,没想到兜头挨了一记耳光。
唐同书被打的消息当然是大快人心,但柳湄却从中悟出了另一番味道。其实她也不清楚许如烟为什么要扇唐同书,但以前曾对这个女人有所耳闻,知道许如烟统驭着九州市最著名的私募基金‘烟雨股票工作室’,当然,许如烟也是‘拿着钥匙不当家’,只负责操盘,钱并不是她的,背后还有‘金主’,那是个更为神秘的‘大人物’。如今看起来,许如烟既然在这个敏感时刻收拾了唐同书一道,后者挨完打也没敢说什么,二者相必是有所瓜葛的,或许正与‘吉瑞’的事情相关。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1 14:10
11. 传奇私募

接下来的几天中,‘证管委’稽查科突击搜查了‘烟雨股票工作室’的办公地点。遗憾的是,对方似乎有所准备,柳湄等人扑了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找到。
    与有案可查、管理严格的公募基金不同,私募一向以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著称,只要有足够的身份证,想开多少账户就开多少账户。反正现在都是电子交易,在任何地方都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像过去,为了化整为零、逃避稽查,私募得派好多人、分布在不同的营业所,每人举着部手机、捂着嘴:‘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
    ‘儒商’这类规范的证券公司、基金管理公司虽然看起来实力雄厚,但都在明面上摆着,有多少资金、有什么操作动向、持有哪些股票、仓位如何,这些信息要么是公开的,要么也能通过公开信息大致推算出来。可私募就不一样了,他们很隐蔽,有时似乎貌不惊人、实力平庸,但真较量上才发现,平时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人家真正的本钱都在水面以下、不到关键时刻不亮出来。前几年,‘儒商’投资部看上了一只‘ST’类股票,准备做空头。事先曾有情报说山西一家私募也瞄上了该股,打算做多,那家机构名不见经传,因此‘儒商’有些轻敌、没把人家放在眼里,只做了一般性的了解,觉得砸出千八百万股也就把他们吓跑了。可双方真一接触上才发现,那边简直是个无底洞,背后有若干‘煤老板’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抛多少都照单全收。两个月之内,‘儒商’累计砸出相当于该股总股本一半的股份,绝大部分是拆借来的,到最后,利率已经高达七天十五厘,绝对是个惊悚级的跳楼价。当时,连久经沙场的叶高都有点儿含糊了,想要认栽止损,可欧阳至却说:‘如今只有两条路,一是咱爷俩现在就手拉手去监狱报到,二是拼到底,这样至少还有一半的几率能不吃窝窝头…… ’最终当然还是‘儒商’赢了,要不然现在就见不到叶高和欧阳了。
    事实上,许如烟治下的‘烟雨股票工作室’也有着不同凡响的身世,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九州市鼎鼎大名的一家‘证券黑市’。
    当年,中国大陆刚刚恢复证券交易制度,民众压抑良久的投资热情被点燃,股票市场行情极度火热。与之相对照,证券公司却少得可怜,当年还没有电子交易,买卖股票只能到券商的营业网点下单,券商再打电话给派驻在上交所、深交所的‘红马甲’,由他们在系统中最终完成交易。那时候,有限的证券公司均门庭若市,每天的交易时段中,柜台前人头攒动,没把子力气根本挤不进去。
    于是乎,证券黑市应运而生。那时,在九州市滨江大道上,也就是后来建起‘烟雨股票工作室’公开办公地点‘金宝大厦’的地方,便有一家著名的‘黑交易所’,每天一顿免费午餐,几十台电脑,一部卫星接收器(那时还没有网络),假报单,假成交。黑交易所以低佣金招徕投资者,还能给予四到九倍的融资额度,但在这里开户的股民却很少有人能赚到钱。黑交易所常常主动为投资者提供所谓的内部消息,诱骗其购买指定标的股,但当行情好时,黑交易所不是停电就是死机,或者系统故障,股民们永远买不到自己想要的股票,而行情下跌时又不能及时卖出,一旦出现亏损,黑交易所立刻强行平仓,使投资者血本无归。
    时过境迁,曾经的证券黑市早已荡然无存。当年,开黑市的大都是些黑白通吃的江湖人士,滨江大道上的这家黑交易所便是九州市一位著名的龙头大哥所创设,当然,搞这种‘技术诈骗’除胆气、豪狠外,也需要专业人士的参与。那时,后来成为‘烟雨’操盘手的金鑫还是个刚出校门的毛头小伙子,先进银行系统工作了一段时间,因参与赌博被开除,便受雇在黑交易所负责‘技术支持’。后来,黑市被有关部门取缔,参与者抓的抓、跑的跑,树倒猢狲散。金鑫虽不是核心人员,但也被判了两年劳教,出来后自然更没人敢用他,蹉跎游荡了些年头,恰逢许如烟创立‘烟雨股票工作室’,‘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搜罗当初证券黑市的残部,将其招至麾下。
    能把金鑫这路人都治得俯首帖耳,可见许如烟的手段。
    其实,据知情人士讲,这个许如烟原本也是九州市证券市场中千千万万普通散户中的一员,起初赚了点儿小钱,但最终还是被庄家给黑了,赔光了多年的积蓄,据说还因此惹上了官司。后来,许如烟离开九州、去了南方,过了几年,也不知从哪儿搞到一大笔资金,卷土重来,回到九州成立了现在这个‘工作室’,听起来很像是个再度上演的王子复仇故事。
    股市中,散户们都恨‘黑庄’,尤其是吃过亏的,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有朝一日他们自己要是成了庄家,下手却比谁都黑。就像很多整天一幅‘仇官’、‘仇富’做派的人一样,其实,他们不是‘仇官’,是发愁自己当不了官,不是‘仇富’,而是发愁自己致不了富,老有人抱怨经济、政治制度不合理,可事实上,他们感到不满的不是这个制度本身,而是自己在制度中所处的位置。
    这不禁让人联想到了那位台湾的‘民主英雄’陈水扁。阿扁出身于台南县官田乡的一个‘三级贫户’,父亲靠当佃户和长工为生,绝对‘根红苗正’。陈水扁自幼发奋读书,加之天分过人,一路过关斩将、考入台大最热门的法律系,自古贫家出才子嘛。70年代末,台湾民主运动风起云涌,因‘美台断交’,蒋经国宣布全岛进入紧急状态并停止一切选举活动,引起朝野力量严重对抗,‘美丽岛事件’爆发,施明德、吕秀莲等民主刊物《美丽岛》骨干被逮捕并以‘叛乱’、‘颠覆国家’等罪名起诉。迫于国际社会压力,当局不得不公开审理此案,但在白色恐怖氛围下,一般律师是不敢替民运人士辩护的。此时陈水扁挺身而出、联络谢长廷、苏贞昌等一批热血青年、组成‘美丽岛律师团’、为民主和人权振臂高呼,两年后,他当选台北市议员并步入政坛。客观地讲,陈水扁终结了国民党在台专制统治,他曾两次被捕入狱,妻子吴淑珍也在一起离奇车祸中被撞成终身瘫痪。可当陈水扁掌权之后又怎么样呢,比那些一党专制时期的贪官污吏还黑……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1 14:10
12. 不了了之

    近一个月时间过去了,‘吉瑞股份’的案子始终没有实质性进展,曾向股民许愿彻查的郝治平市长有点儿着急了,让秘书裘实去催促‘证管委’稽查科。
    然而,受梁韦国之托的裘实却又另一番打算和说辞:‘我建议,‘吉瑞’的事情最好不要急着处理,现在这事关注度很高,大家都在拭目以待,无论怎么处理,恐怕都会惹来非议,如果沉一沉…… ’
    郝治平:‘沉一沉只会更麻烦。’
    裘实笑着摇头:‘不会的…… ’
    ‘文革’结束后,该如何评价这场具有深刻影响的政治运动,成为摆在新一代领导人面前的首要课题。按理说,经过‘真理问题大讨论’及对‘两个凡是’的批判,对‘文革’也应该持否定评价。但在当时的政治氛围中,贸然全盘否定‘文革’,有可能会产生难以控制的后果,毕竟‘极左’力量还余威尚存。在此问题上,小平同志的处理方法就十分巧妙。在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主题报告中,小平指出:‘关于文化大革命,也应该科学地历史地来看,毛泽东同志发动这样一次大革命,主要是从防修反修的要求出发的,至于在实际过程中发生的缺点、错误,适当的时候作为经验教训总结一下是需要的,总要总结,但是不必匆忙去做,有些事要经过更长一点的时间才能充分理解和作出评价…… ’1980年十一届五中全会上,小平同志又说:‘解决历史的遗留问题不能在旧账上纠缠,宜粗不宜细,太细了不妥当…… ’
    到了80年代中后期,尤其是90年代以后,‘空前灾难’、‘浩劫’、‘没带来一点好处’这类字眼渐渐成为对‘文革’的标准评价。然而,俱往矣,已经没有什么人愿意去费力追究了,无论怎么评价,对党和政府威信的影响都十分有限,年轻人没有切肤之痛,亲历者们又都已经渐渐老去……
‘所以,’裘实总结道:‘对‘吉瑞’的问题,也应该采取宜缓不宜急的策略,现在股民们群情激愤,怎么审结都会有人不满意,不如过些日子,等大家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到那时就好办了…… ’
    正巧,就在‘吉瑞股份’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九州市证券界又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和‘吉瑞’正相反,这次是件颇得人心的好事。
    九州市有一家名为‘缘江商贸’的上市公司,主营国内、国际贸易和物流,也做实业和零售,旗下‘缘江商厦’是九州当地最著名的购物中心,位于CBD核心地段。‘缘江’的老总名叫姜玉,业内有名的女强人、铁娘子,同时也是位热心的慈善家和社会活动家,尤其关注弱势群体,九州市及周边地区的不少孤儿院、公益养老院、收容所都是她投资兴建的。
    如今,不少上市公司都害怕开股东大会,那些赔了钱的小散找不到地方撒气,正好跑去闹场,大骂公司管理层,扔鸡蛋、西红柿都不算什么,个别脾气爆的甚至能冲到台上把高管揍一顿。所以,有的上市公司故意把股东大会召开的地点安排在一个特别偏僻的地方,开会的时间还定得很早,等你找到了地方,人家都完事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缘江商贸’的股东大会却是九州市证券界一年一度的盛事。每逢股权登记日(当日买入或持有该股的投资者有权参加股东大会),‘缘江’基本都是红盘,动不动就拉板。更有趣的是,该股的买盘基本没有大单,全是小散们用人海战术给硬推上去的,敲出分时成交明细,蔚为壮观,每分钟能有成百上千笔交易,通常只有一两手,人满为患,简直是对上交所交易系统的考验,很像网友想‘点瘫’某家网站时的‘潮水登陆’。
    散户们如此青睐‘缘江商贸’股东大会是有原因的。首先,该公司对投资者十分慷慨,股东大会有礼品派发,一般是‘缘江商厦’的购物券,外加‘过度包装’的礼盒一件。股民与会时还可以多带一个人过去,开完会公司请吃一顿大餐,通常是包下商厦附近的某家或某几家酒店,倍儿给力,像是在开粥厂。
    虽然派礼品、请饭是‘缘江’公司埋的单,从理论上来讲也是股东的钱,看起来似乎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但从散户的角度讲却不是这样。股东大会上的礼品是按人头发的,你有一百股是三百购物券,你有一亿股还是三百购物券,对大股东来讲当然是不公平的,等于是在拿他们的钱做慈善,但对于小股东来讲绝对是利好。花几百块钱买上一手,明天再卖掉,就算有差价,最多损失个十块二十块的,得到的却是一份厚礼外加一顿免费午餐。这笔账谁都能算得过来,尤其是升斗小民们,恐怕是中国股市当中散户唯一一个能占大股东便宜的机会。
    这倒罢了,A股历史上也曾出现过用产品实物给投资者分红的先例。比如‘南方食品(证券代码000716)’,十一年不曾现金分红,后来被逼急了,干脆派发黑芝麻糊充数。创业板公司‘量子高科(300149)’,2012年度利润不过三千五百万,存货却高达三千四百万,直接拿龟苓膏给股民分红。更绝的是‘人福医药(600079)’,该公司是‘杰士邦’的大股东之一,为投资者提供‘三选一’大礼包,感冒药、安全套、艾滋病快速自检试剂,任选其一。
    ‘缘江商贸’更博人眼球的是该公司的议事规则,按惯例,股东大会上就重大事宜投票时是按照持股比例,因而小股民参加与否、赞成与否都不重要,但‘缘江’却遵照民主的平等实质,凡与会者一人一票,无论你出身如何、有无权势、是否富有。对于‘一人一票’,大多数中国精英是十分排斥甚至恐惧的,联想集团缔造者柳传志曾毫不掩饰地说:‘如果一人一票,大家肯定赞成高福利、分财产,完全有这种可能,它(一人一票)会一下把中国拉入万劫不复的场景…… ’但普通中国百姓似乎并不十分反对这种说法,柳传志照样当他的商界领袖,联想的产品照样热销。
    ‘缘江商贸’的股东大会将大家的注意力悉数吸引过去,因而,半个多月以后,当郝市长再度问起‘吉瑞股份’的事情时,裘实有了继续装糊涂的本钱。那时,人们还不知道,这一好一坏两件事其实是有内在联系的……
    ‘哪个‘吉瑞’?’
    郝治平:‘还能有哪个‘吉瑞’?让村支书撞纪念碑的‘吉瑞’。’
    裘实:‘哦,那个啊,好像没事了。’
    郝治平:‘没事了?什么叫没事了?不是让证管委去查了么?该有个头绪了吧?上次你说这种事宜缓不宜急,现在时间不短了吧,即使不能做最终结论,至少也要有个初步的处理意见啊。’
    裘实:‘市长,您觉得还有继续追查的必要么?这件事最近好像已经没什么人再提起、快偃旗息鼓了。’
    ‘你什么意思?’
    裘实:‘事过境迁了嘛,陈年旧账该翻篇就翻篇吧,反正中国人忘性大,就像小孩儿的脸、六七月的天,来得快去得也快。您不是常教育我要熟知民情么,我给您举个现成的例子,对咱们处理‘吉瑞’这件事情很有借鉴意义。’
    ‘你说说看,’郝市长是搞农村工作起家的,对经济方面的事情不是很在行,经常要靠裘实献计献策。
    1992年5月12日,上海证券交易所放开了仅有的十五只股票的涨跌停限制,‘512行情’启动,疯狂的赚钱效应促使很多中国人相信,股票是可以使人一夜暴富的。由于股票供不应求,故而证券管理机构于当年7月底决定在深圳发行新股,那时没有网上摇号,要申领‘认购表’,计划发行总计五百万张认购表,时间是8月9号和10号,每个人凭身份证只能申请一张。可从三天前,各发售网点门前便排起了长龙,据说有人以一天五十块钱的价格从新疆雇了一千五百人赶来排队,每人肩头都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是两千八百张身份证。到9号晚间,五百万张认购表已全部发售完毕,但许多没能领到表的人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并且有内部人士私领、私分认购表的舞弊行为暴出。老百姓怒了,再加之有人从中恶意煽动,入夜后,数十万人开始冲击深圳市政府和人民银行,市政府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由市长助理出面,向股民们承诺将严查此事、惩治腐败,可老百姓不信,到午夜时分,局势已经几乎失去控制。此时,市政府里有人出了个主意,说咱们可以增发五百万张认购表嘛,大家起初觉得这招应该也没什么用,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公布了这个决定。可决定刚一公布,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原本情绪激动、准备‘不自由、毋宁死’的股民一哄而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回到各发售网点门口继续排队……
    裘实笑着:‘您瞧,这就是中国的民情,只要给老百姓一个希望,就什么事情都好办。’
    郝治平不自觉地微微点头,觉得裘实说得似乎不无道理。
    裘实趁热打铁:‘近来‘缘江’刚开过股东大会,大盘的走势也不错,股民们都忙着挣钱呢,‘吉瑞’的事情早被他们抛到脑后了。我觉得,这个时候咱们应该顺势而为,既然别人都不提此事了,不如干脆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郝治平想了想,还是有些顾虑:‘那也得给个说法啊,总不能虎头蛇尾、大家相安无事、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吧。’
    裘实:‘不就是要个说法么,这好办…… ’
    很快,‘吉瑞股份’事件尘埃落定,唯一受到处分的是那个‘黑嘴’吕大培,决定吊销其从业资格证书,永久行业禁入,罚款二十万。
    起初,‘证管委’稽查科柳湄等人曾提出要比照2008年北京首放投资顾问公司‘汪建中案’的先例对吕大培进行处理。当年,这位股市‘黑嘴’采取‘先买入,再推荐,最后卖出’的方式非法操作五十五次,涉及三十八只股票或权证,获利一点亿两千五百万,构成《刑法》中的‘操纵证券市场罪’,没收所有违法所得并处一倍之罚金,外加七年有期徒刑。
    但吕大培的情况与汪建中不同,他并没有直接参与‘吉瑞股份’的买卖,至少吕大培及其主要亲属的证券交易账户中找不到相关记录。因此,只能依照《证券法》第七十八条之规定,将吕大培的行为定性为‘证券业从业人员传播虚假信息,扰乱市场秩序’,根据该法罚则第二百零六条:‘可处以三万元以上、二十万元以下罚款’,二十万已是上限。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虽然这次没能功德圆满,但柳湄等稽查人员在徒呼奈何之余依然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合并报表’算总账的那一天……
    对于替罪羊吕大培来说,罚二十万当然不算什么,吊销了执业证书也可以再考,手拿把攥的事儿,当初在省社科院的时候,他还曾参与过证券从业资格考试大纲的编写工作,考个‘本儿’还不是小菜一碟,唯一有点儿杀伤力的是那个‘终身禁入’,饭辙算是彻底没了。
    不过,禁不禁入对吕大培已经不再重要,他本来也不想干了,早就有金盆洗手的打算,十几年来,钱已经赚够,该到享受生活的时候了。‘吉瑞股份’事件的处理意见下来后,许如烟又额外支付给吕大培一笔‘补偿金’,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分配政策是按劳分配、多劳多得,这次他居功至伟,多拿一些也是应该的……
    在吕大培身上,中国知识分子的劣根性暴露无遗,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见着钱就无所顾忌、将礼义廉耻全抛诸脑后。
    近代以前,相对于贵族阶层的‘世卿世禄’,以科举制为核心的中国官僚制度曾经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后来却被当成糟粕)。只要是良家子弟,不管出身多么寒微,肯发奋读书,就可以出人头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科举制给了读书人一个平等的竞争机会,使社会阶层可以上下流动。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科举在成就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同时,也害了他们。
    读书本应为求知、为追寻真理,惟其如此才能摆脱错误思想的束缚、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可在中国,读书成了谋生手段,求名求利才是终极目标,知识分子的骨气不知不觉中被抽掉了。这正是统治阶层所需要的,唐太宗看到新科进士们列队走进朝堂大门时曾兴奋地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彀’原本是‘张弓射箭’的意思,引申为‘圈套’、‘罗网’;清朝的鄂尔泰说得更直接:‘非不知八股之无用,而牢笼志士、驱策英才,其术莫善于此’。把读书人变成顺民,‘赚得英雄尽白头’,用利益为诱饵来消磨正义感,就像老舍先生写道的那样:‘有皇上的时候,我们给皇上效力,有袁大总统的时候,我们给袁大总统效力,谁给的钱多,我们就给谁效力’。
    比较而言,西方知识分子读书求学的动机就要单纯得多。在中世纪的欧洲,学问与政治、经济地位没有直接关系,客观上给知识留下了一方净土。只有让思想不依附于权力,才会出现像布鲁诺那样、宁可被教廷烧死也不放弃真理的义士。中国的读书人倒也不怕死,但他们不明白该为谁死,可以为昏君死,却不愿意为真理而死,岂不荒唐之极……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1 14:10
13. 最后一击

    ‘吉瑞股份’的事情圆满收场,在与欧阳至的‘第二战场’上,梁韦国这一方也是捷报频传,在他接二连三的攻势之下,蓝贝儿同梁韦国的关系开始渐渐发生化学变化。
    身边的朋友们发现,贝儿提起梁韦国时的口吻和过去不大一样了,咀嚼起来似乎很甜蜜,好女怕缠男,架不住梁韦国追得紧。女人是感性的动物,要是有人对自己特别好,智商就会不由自主地降低。
    其实,中国人用‘爱’这个字来翻译‘love’恐怕是个天大的误会。传统观念中,爱某人,就是指对他(她)好,汉语最早的字典《尔雅》在解释‘爱’时说:‘爱,惠也’。在中国人看来,爱是很功利的,小伙子对姑娘表白时往往都会说:‘我一定让你幸福’,甚至更直接:‘我会让你住大房子、坐宝马奔驰、吃鲍鱼龙虾’。如果仅仅是你对谁好、谁对你好这么简单,那爱岂不成交易了么?只是为了得到某种或现实、或虚幻的利益才和某人在一起,倘若有一天这种所谓的‘好’没有了,那爱情是不是也要走都尽头了呢?
    而西方人所说的‘love’,就要复杂许多。看看人家的结婚誓词,都是把丑话说在前头,from today forward(从今往后),for better, for worse(无论顺境还是逆境),for richer, for poorer(无论贫穷还是富有),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无论疾病还是健康),till death do us apart(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甭管最终做得怎么样,至少对爱情的理解比中国人深刻得多,只有灵魂的相互依赖,才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如果谁对自己好就跟谁,那跟卖淫嫖娼有什么两样,只不过,一个是零售、一个是批发,一个有执照、一个没执照,一个直接、一个隐晦……
    梁韦国准备乘胜追击,买了条铂金项链,打算送给蓝贝儿,看看她的反应。原先是想送钻戒,但又怕太直接,一旦被拒绝就不好收场了。
    这天下班后,梁韦国正在摆弄那条项链,盘算何时出手为宜,被一旁的小孙看见了:‘呵,晃得我快睁不开眼了,一定很贵吧?’
    ‘还行,才两万多,我在地矿局有熟人,用内部价拿的。’
    小孙吐吐舌头:‘我的妈啊,内部价还两万多呐?追个姑娘,至于这么大手大脚的么?’
    ‘放心吧,现在花出去的钱,将来能从她身上加倍赚回来。’
    小孙来了兴趣,他还从没听说谈恋爱还能赚钱的。
    梁韦国解释道:‘您想啊,我现在把这条项链送给贝儿,只不过是暂时放在她手里罢了,她也不可能转手就把项链卖了吧,等人追到手,贝儿嫁到我家,这项链不又姓梁了么?’
    小孙点点头:‘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梁韦国:‘贝儿她爸妈就她这么一个孩子,等将来,他们都不在了,留下来的一切财产还不都是我的。虽然她家不算富裕,可一套房子、几十万存款还是有的,至少比追她的费用多。别忘了,贝儿可还有省城的养父养母呢。对女孩儿来说,未来的丈夫实际上是用她自己娘家的钱追到的自己,只不过男方先把钱垫上了,等将来继承遗产时再结账。’
    小孙脑子快,立刻举一反三:‘就如同股市里的分红除息,表面上看是投资者好像占了便宜,但本质上根本就是‘狗咬尿脬一场空’。分完红的第二个交易日,该股将以除息价开盘,也就是前一天收盘价减去每股分红,两相抵扣,肉烂在锅里、背着抱着一样沉。什么‘高送转概念’,全是扯…… ’
    这番对话刚好被欧阳至听见,虽然没有听全,但也大概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于情于理,贝儿都不能落到梁韦国手中,他决定发动反击。
    欧阳和蓝贝儿的爱犬‘圆圆’相处得一直不是很愉快,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他打算从修复和‘圆圆’的关系做起。狗跟人不一样,玩儿那些虚招子没用,得来点儿实际的,‘爱,惠也’嘛。第二天早盘收盘后,欧阳至去了趟超市,准备给‘圆圆’买些好吃的。一去才发现,如今的宠物食品实在丰富,除名目繁多的狗粮外,还有各类罐头、肉肠、肉条、洁齿骨、磨牙骨、羊蹄、咬胶等等。现在,很多人对宠物比对自己都好,老舍先生笔下的松二爷不是说过么,‘我饿着也不能让鸟饿着’。
    欧阳至拎着一大袋子各式狗罐头及零食回到‘儒商证券’投资部,打算晚上给蓝贝儿送去,再好好陪‘圆圆’玩儿一会儿。欧阳作为投资部实际负责人,原本有一间独立办公室,在操盘室的里间,但他‘与民同乐’惯了,不喜欢脱离群众,很少‘躲进小楼成一统’,更多的时候还是待在大操盘室里,回来后顺手将袋子放在办公桌旁。
    梁韦国整天眼对眼地盯着欧阳至的一举一动,见他拎着狗罐头回来,便猜出个中用意,眼睛一转,计上心来。他借故跑出去一趟,先直奔药店,买了一支注射器,又来到某专营化学品的小商店,要买一瓶百分之三十的氰化钠。可氰化钠是管制化学品,没有公安机关的证明或介绍信是不能随便买卖的。
    梁韦国拍出几张百元钞票:‘就要一瓶,不用找了…… ’
    午饭过后,同事们都各自找地方休息去了,‘儒商证券’投资部里只剩下梁韦国和小佟、梁韦国借口自己肚子疼,让小佟去帮他买盒‘达喜’,小佟说自己有‘胃泰’,梁韦国则称不能吃中药,最终还是成功地把小佟支了出去。
    小佟刚走,梁韦国脸上难受的表情立刻消失了,他走到门口,左右看看,把门关上锁好,径直来到欧阳至办公桌前,拿起那个装有狗罐头的袋子……
    当天入夜,熟睡中的蓝贝儿听到客厅里传来‘圆圆’痛苦的叫声,她赶忙翻身起床,奔到客厅,发现平日里欢蹦乱跳的‘圆圆’正无助地抽搐着。
    蓝玄和柳晓月也被吵醒,披上衣服跑出来。
    蓝贝儿急得都快哭了:‘快打120。’
蓝玄:‘打什么120啊,120是给人看病的。’
    ‘快掐人中。’
    ‘狗哪有人中啊。’
    蓝贝儿眼泪汪汪:‘那可怎么办啊?’
    柳晓月:‘去医院,快去医院…… ’
    最终,她们还是晚了一步,赶到宠物医院时,‘圆圆’已经没有了生气。医生判断,应该是氰化物中毒,黏膜和静脉血呈鲜红色,口中有苦杏仁的味道,这种毒剂十分厉害,人摄入后尚且半小时之内就会死亡,更不用说体型较小的犬类了。
    对‘圆圆’的健康,蓝贝儿一直格外小心,别说杀虫剂、蟑螂药了,为避免‘圆圆’误食,夏天连蚊香都不敢用。左思右想,唯一可疑的就是欧阳至刚送的狗罐头。起初,贝儿以为是罐头本身的质量原因,可观察后发现,罐头盖边缘有个针眼,真相似乎大白了,她以前就听养宠物的朋友说过,有些讨厌小猫小狗的人专用这种方法下毒手。
说来也巧,就在‘圆圆’被毒死前几天,欧阳至去蓝贝儿家玩儿,贝儿要留他吃饭,自己去超市买东西,在家等蓝贝儿回来的欧阳至百无聊赖,想找张报纸看或者找点儿点心吃,但‘圆圆’受看家的本能驱使,什么也不让他干,最终惹恼了欧阳,顺手抄起身边的一个掸子,假意要打,这一幕刚巧被买东西回来的蓝贝儿看到。如此,连作案动机也有了。
    第二天清早,欧阳至还在梦乡,忽然听到门铃声大作。
    欧阳至睡眼朦胧地打开门,还没看清楚是谁,脸上带着泪痕的蓝贝儿已经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把那盒狗罐头砸到欧阳至脸上。
    欧阳至被打到眼睛,动了起床气:‘你疯啦?’
    蓝贝儿怒不可遏:‘你为什么害死‘圆圆’?这下你如意了吧?’
    欧阳至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
    ‘少装无辜,你一直就讨厌‘圆圆’,是,它是不喜欢你,可你躲着它点儿不就完了,一只小狗懂什么,见了生人难免会害怕,你也犯不上为了这个就害死它啊,’说罢,扑向欧阳至,一边捶打着,一边绝望地喊叫:‘你还我圆圆…… ’
    欧阳至想抱住蓝贝儿,却被她挣脱开:‘别碰我,我嫌你恶心。’
    欧阳至尽量保持镇定:‘你凭什么认定是我害死了它?’
    ‘少来这套,你洗脱不掉罪名,我还奇怪呢,你怎么突然对‘圆圆’亲热起来了,还给它买了那么多好吃的,原来都是阴谋,阴谋。’
    ‘你先冷静冷静,咱们分析一下…… ’
    蓝贝儿抽泣着,一边捂着自己的肋部,她一哭就爱岔气,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欧阳:‘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人,所以容忍了你一切的缺点,可这件事情让我彻底看清了你,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也绝不会和一个心如蛇蝎的人在一起,’说完,含着眼泪跑了出去。
    ‘贝儿,你等等,’欧阳至跑到门口,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想回去换衣服,又怕来不及追蓝贝儿,左右为难地站在那里……
    欧阳至回忆起昨天中午的一幕,当时他刚吃完饭,本想到休息室眯一会儿,忽然想起有份操盘计划还没写完,打算利用午休时间赶出来。可走到投资部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拿钥匙也打不开,应该是被人从里面销上了。欧阳敲了半天门,一直没人答应,过了好一会儿,梁韦国才匆忙跑来开门,应承自己说门是被风刮上的,又说门该修了,一撞就锁上。
    进门后,欧阳至感觉梁韦国似乎有点儿慌慌张张的,他平日里从不负责打扫办公室,可今天却主动收拾起字纸篓来,不时瞄欧阳一眼,像是在掩藏什么。没过一会儿,小佟又呼哧带喘地跑进来,说是帮梁韦国买药去了,刚见到欧阳至时梁韦国什么事儿也没有,可一看见小佟,他立刻捂起肚子、浑身脑袋疼。
    没错儿,肯定是梁韦国从中做了手脚。
    可蓝贝儿却根本就不听他解释:‘别说了,在你眼中,犯错的总是别人,你完全正确、一贯正确、永远正确,欧阳至,我劝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难道你自己就没有做错过什么么?’
    欧阳至:‘我从来也没说过自己永远正确。’
    ‘看看,你又来了不是,好,是我说错了,你正确,行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
    蓝贝儿:‘好了,我没工夫听你的大道理了,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
    那天晚上,蓝玄拉着老伴柳晓月出去逛街、吃饭、看电影,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家,留下梁韦国单独陪伴蓝贝儿。痛失爱犬,加之对欧阳至失望已极,从不饮酒的贝儿平生第一遭买醉,酒后的她愈发脆弱,没过多久就倒在梁韦国怀中……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1 14:11
14. 办证

    梁韦国和蓝贝儿要结婚了。
同相当部分新人一样,婚前的头等大事便是买房。
2008年以后,中国股市渐渐转熊,其它投资标的市场的情况也大都不如从前,可楼市却始终独善其身。虽然调控措施不断,又是限购、又是控制二套房贷、又是建设廉租房,但效果始终一般,随便一捂盘,立时坐地起价敲竹杠。
    一方面是地产开发商太能吹,高价聘请一帮无耻文人吹拉弹唱,广告词写得天花乱坠,死人都能说活。项目要是紧邻闹市,会被说成‘坐拥都市繁华’;位置偏僻,那叫‘远离喧嚣,尽享静谧’;就算到了荒郊野外,他们也有词——‘回归自然,拥抱田园风光’;挨着臭水沟,那是‘绝版水岸名邸,上风上水’;挖个破池子就敢叫‘东方威尼斯,演绎浪漫风情’;圆楼顶是‘巴洛克风格’;尖楼顶绝对属于‘哥特式’;户型很烂可以辩解为‘个性化选择,紧跟时尚潮流’;楼间距小正好能‘邻里亲近,和谐温馨’;旁边有家银行,那是‘紧邻中央商务区’;挨着居委会就叫‘中心政务区核心地标’;弄家民办学校即是‘浓厚人文学术氛围’;建个小诊所便可以‘拥抱健康,安享惬意’;紧邻垃圾站会被说成‘人性化环境管理’;有家小卖部就叫‘便利生活触手可及’;挨着火车道是‘交通枢纽,四通八达’;即使旁边什么都没有,那也算‘简约生活,闲适安逸’……
    但更深层的原因还是需求太猛,潜在购房者的想法都差不多,希望政府出面平抑房价,一打下来就趁机出手,可他们恰恰忘了,这种心态本身其实就是房价高企的原始动力。做过股票的人都有这种经验,看好一只个股,觉得它哪点都好,盈利基本面不错、成长性可观、又是热门行业、盘子也不大,可就是价格稍微高了点儿,等等吧,等跌几毛钱就买,可它偏偏跟你过不去,就是不跌,反而一路涨上去了。
    事实上,整天喊着房价太高的人往往并不是没房住,而是准备‘改善居住环境’甚至根本就是想投资性购房的人,他们高举正义大旗,好像自己的主张是为了穷苦大众谋福利似的,整天维也纳摩卡喝着、私家车开着、大宅子住着,还总抱怨政府无能,不能让他们买第二套、第三套房,甚至别墅、私家庄园…… ’
    想改善居住条件本身不能算错吧,但这种愿望不能是无限膨胀的。到美国、欧洲、日本看看,大多数人住得都很一般,甚至一生租房住,人家想得开,为什么要让房贷把自己压得抬不起头来呢,无非是个容身之所,身外之物而已。中国人之所以对房子如此情有独钟,归根到底还是人太多,祖孙三代、公公和儿媳妇在十几平米的小屋里挤怕了,日后住上三室一厅还不满足,永远想更高、更快、更强。就像饿惨了的人,猛然间给他一桌满汉全席,要是不拦着,一定得吃到撑死为止。
    当然,中国的房价也并非没救,关键是得转换调控思路。2011年,最高法出台《婚姻法司法解释(三)》,其中第七条规定:‘婚后由一方父母出资为子女购买不动产、产权登记在出资人子女名下的,视为只对自己子女一方的赠与’,于是有人吐槽说过于偏袒男方,成了‘铁打的房子,流水的媳妇’。然而,若仅从调控房价的角度来看待,这个司法解释确实挺绝的,定点清除‘丈母娘需求’。本来嘛,结婚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凭什么让男方承担过多责任,老婆又不是买来的。
    很多时候,偏方治大病,邪招比正招管用,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应该从根源入手、综合治理整顿。就拿抽烟来说吧,即便在烟盒的醒目位置印上‘吸烟有害健康、吸烟会导致肺癌’,可烟民就是置若罔闻,还是人家泰国有办法,把烟盒上的警示语改成‘注意,吸烟会影响你的性能力,就是现在,就在今晚’,效果奇佳,泰国烟民数量锐减……
不过,无论房价怎么涨,买套婚房对于梁韦国来说都不是难事。很快,他看上了和平路附近一处带花园的联排别墅,离CBD不远,交通方便,距‘儒商证券’和市电视台大约都是十分钟左右车程。小区的环境相当不错,容积率很低,除别墅外就是大户型低层通透板楼,业主都是高端人士。房子的格局也没的说,欧洲设计师的手笔,每座别墅都独一无二,真正的绝版私邸。
    赶在结婚登记前,梁韦国抽时间一个人去悄悄把购房合同签了。这当中有个讲究,按照《婚姻法》中的相关规定,如果是婚后签约买的房子,不管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字,都属于夫妻共同财产,要是有一天过不下去了,分财产的时候,原则上一人一半,如果是结婚登记前买的房,哪怕是早一天,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就是谁的,这属于私人财产。此外,梁韦国这次买房是‘一次付清’,一分钱款也没贷,避免找后账。这也是他研究《婚姻法》的心得,如果婚前按揭买房,婚后所还贷款部分算作夫妻共同负担,往后要是分家,得房子的一方得补偿另一方。
没过几天,房产证就到手了。取房产证回家的路上,梁韦国把车停靠在路边,侧过身、目光透过车窗向外搜索着。
    街边墙上,黑色油漆喷涂着两行醒目的大字‘办证’、‘1391088XXXX’。
    梁韦国随即拨通那个号码,半晌,电话另一头才传出一个听起来不大友好的女声:‘找谁?’
    ‘你这儿是能办证么?’
    电话那头果断地:‘不是,你打错了。’
    梁韦国还没来得及应对,那边已经挂掉了,他低声骂了一句,重拨了那个号码。这次电话很快接通,还是那个女声:‘不是跟你说了么?打错了。’
    ‘你先别挂,我是小张介绍来的。’
    电话那头疑惑地:‘哪个小张?’
    梁韦国五马倒六羊、循环论证:‘就是老张家那个小张嘛,我弄个房产证,成么?’
    电话那头没有动静,过了几秒种,女声回话了:‘等我电话吧。’
    梁韦国还想说点儿什么,可那头已经把电话挂掉了,他自言自语着:‘还挺专业的,跟谍战片似的。’
    第二天中午,梁韦国正在办公桌前看报纸,手机铃声响起。
    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声:‘是我。’
    ‘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房产证还想不想要了?’
    ‘想要,想要,’梁韦国慌忙放下报纸,本能地朝四周看看。
    ‘一点整,解放路东口。’
    ‘解…… ’梁韦国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已经挂了,电话中传出忙音:‘又被你抢先了,’他看看表,离一点只差十分钟,赶紧交代了一下手头的工作,前去赴约。
    紧赶慢赶,总算准点到达接头地点,梁韦国漫无目的地四下望着来往人流,后悔没提前定个暗号什么的。一个中年妇女经过他面前,梁韦国朝她投去询问的目光,那个中年妇女警觉地看看他,皱着眉快步走开,嘴里好像还在念叨一些充满敌意的词句,梁韦国只得摇摇头,继续搜索目标。
    过了一会儿,一个在远处站了很久的抱小孩妇女慢慢靠过来,抵进梁韦国身边约三四米处,却不向他这边看:‘是你么?’
    梁韦国以为她在跟别人说话,朝自己身后看看。
    ‘看什么呢,就是你。’
    梁韦国向她走近:‘你是那个…… ’
    抱小孩妇女赶紧走开几步:‘别过来,也别看我。’
    梁韦国:‘哎呦,我的姐姐,至于么,不就是办个证么?’
    ‘多废话啊,敢情到时候警察不抓你。别说没用的了,房产证是吧,一千,先交三百定金。’
    ‘一千?你不如去抢。’
    抱小孩妇女没有一点儿讨价还价的意思:‘嫌贵找别人吧,’说着就要走。
    ‘好好,一千就一千,重赏之下才有勇夫嘛,’梁韦国拿出一份复印件交给她:‘按照这个做就行…… ’
    三天以后,又是那个鬼鬼祟祟的女声,打电话约梁韦国拿货,地点换成了离解放路不远的复兴路。
    来和他接头的还是那个妇女,依然抱着个孩子,却明显比三天前那个要大。妇女一边从怀中孩子的襁褓中往出掏做好的房产证,弄得小孩直哭。
    梁韦国:‘这刚几天不见啊,孩子怎么长这么大了?’
    ‘你以为这是气儿吹的,说大就大。这不是上次那个孩子。’
    ‘你到底有几个孩子?’
    ‘我的孩子在老家呢,都上小学了。这个是租来的,一小时八块,他可是我的护身符,哺乳期妇女犯了事儿能从轻发落,办假证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严重的得判十年呢。’
    梁韦国笑:‘那我还真得谢谢你,冒着这么大风险替我办事。’
    抱小孩妇女把房产证递给梁韦国:‘加急给你做的,掏钱吧。’
    梁韦国接过来翻看着。
    抱小孩妇女:‘别看了,水印、防伪底纹都有,比真的还像真的,我们的师傅可是省工艺美院毕业的,美元都会做,早些年还给黑交易所弄过股票呢…… ’
    新房豪华精装修完毕,梁韦国带贝儿、蓝玄。柳晓月来参观,同时将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房屋所有权证》交给蓝玄,那个租小孩来抱的妇女的确没吹牛,跟梁韦国手中那份真的房产证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房屋所有权人姓名换成了‘蓝贝儿’。
    掉到钱眼儿里的蓝玄对梁韦国‘厚道’的行径表示严重满意,当然,同时令他笑逐颜开的还有那套敞亮舒适的新房。可柳晓月却嫌房子有些大,按照她的想法,房子太大了,就变成人伺候房子了,打扫屋子、操持家务,这些将来都是贝儿的事儿。
    对于梁韦国将房主写成自己的做法,蓝贝儿事先并不知情,她不像父亲那样占便宜没够,主动提出去交易中心把梁韦国的名字也加上,吓了梁韦国一身冷汗,好在他反应快,说房产证加名得补交一半的契税,不划算,将此事遮掩了过去……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1 14:11
15.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婚礼开始之前,各项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沉浸于甜蜜憧憬的蓝贝儿渐渐发现,她似乎并不完全了解梁韦国……
    梁韦国其实只算半个九州人,另一半‘血统’来自河南,他的父亲名叫梁彬,祖籍开封。据史志学家们考证,河南开封生活着一批犹太人后裔,信仰‘一赐乐业(以色列的古音译)’教,梁家人就是其中一员。这支犹太人迁居华夏腹地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北宋年间,因头顶喜戴一蓝色小帽,这些人常被称作‘蓝帽回回’。犹太人、阿拉伯人(‘白帽回回’)、波斯人(‘黑帽回回’)、突厥人(‘红帽回回’)在中东那边打得昏天黑地,可在中国却都成为了神圣不可分割的‘回回’,想来难免让人失笑。还是中国人有办法,甭管多大的仇,一概可以‘被和谐’。
    还别说,梁家人户口本上‘民族’一项填得确实是‘回族’。上世纪50年代中期刚刚建立户籍制度时,梁韦国的爷爷本想‘正名’说自己本是亚伯拉罕和所罗门王的子孙,跟默罕默德不沾边儿,但派出所却不认账,中国五十六个民族中不包括犹太人,要么就别享受少数民族优待,要么就得在‘体制内’想办法解决。几经盘算,被和谐就被和谐吧,当回回其实也不错,每人每月先凭票弄他半斤羊肉吃再说,一来二去,亚伯拉罕和所罗门王的事儿也就忘得差不多了。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文革’中,梁家人曾声称自己是犹太后裔的茬儿再次被翻了出来,造反派说他们是‘以色列特务’,揪斗中,梁韦国的爷爷连吓带气,一病不起。也正是从那儿之后,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蓝帽回回’们才知道犹太人已经在迦南圣地复国成功。
    梁韦国的母亲姓韦,倒是个地地道道的九州人,60年代‘上山下乡’时插队去了河南,结识了梁韦国的父亲梁彬并成家立业,因而错过了70年代末‘大返城’。梁韦国出生在开封郊区,考上大学后算是替母亲回到了故乡九州。此后,还发生过一个小插曲。1992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与以色列国建立外交关系,梁彬很激动,专门跑到以色列驻北京大使馆要求移民。遗憾的是,犹太教法对血统的认定以母系为准,《回归法》上也是这么规定的,而大多数‘蓝帽回回’都已经移风易俗,改为父系传承,故无权‘回归’。当时‘海湾战争’刚打完不久,‘哈马斯’闹得正欢,以色列本土见天有各式土制火箭弹飞来飞去,驻外使馆也提高了警戒级别,当移民官看到户口本上标明梁彬是‘回族’时,险些直接钻到桌子底下去。
    蓝贝儿以前从没听梁韦国提起过父母,一直以为二老已经仙逝了,没好多问。可筹备婚礼时,贝儿惊奇地发现,其实梁韦国父母双全,只不过不与他生活在一起,而是住在开封老家的一所养老院中……
    《资本论》第十七章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当劳动力成为一种商品,它便拥有了一般商品所具备的二重属性,即使用价值与价值。劳动力的价值,由生产与再生产劳动力所需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包含三个方面:一是维持劳动者本人正常生活状况所需要的生活资料的价值,即食品、衣物、住房、用具等;二是维持劳动者家属、子女正常生活所必需的生活资料的价值,劳动者终有一天是要衰老、丧失劳动能力以至于死亡,为延续劳动力的供给,就必须进行代际再生产;三是劳动力的发展费用,诸如学习、培训之类……
    马克思讲得很透彻,作为商品的人,价值取决于其劳动力再生产的价值,那么,对于已经丧失劳动能力的老人,进行任何再投资都是多余的。如今,很多年轻人将这种逻辑发挥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既然年老的父母只会成为拖累,被送进养老院成为天经地义,而梁韦国,正是这些‘新新人类’中的一员。
    当得知梁韦国父母一直生活在养老院中时,蓝贝儿曾感到有些难以接受,但蓝玄却很想得开,他告诉女儿,她应该觉得庆幸才对。现在的翁媳、婆媳关系越来越难处,尤其是多年媳妇熬成的婆婆,成为多少儿媳的噩梦,能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别人求都求不来。按照蓝玄的观点,相比起梁韦国,欧阳至就是个傻子,明明父母已经不在了,一身轻,还非要跑去伺候那个什么二姨,人家有儿有女,用得着他么,若贝儿真嫁了这种人,今后怕是有受不完的罪……
    按照蓝贝儿的意愿,婚礼是在教堂举行的,庄重而高雅,还略带着一点儿伤感的气氛,倒是很符合《礼记》中所描述先秦时代淳朴克制的婚俗:‘嫁女之家,三日不息烛,思相离也,归娶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
    仪式结束后,一行人直奔预定好的婚宴酒楼,与肃穆的教堂相比,这里犹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梁韦国定了一架九层的巨型蛋糕,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多两层,据说,这是为了了却贝儿多年的梦想。从上中学开始,每天放学后,蓝贝儿都会留连在蛋糕房的落地玻璃橱窗前久久不愿离去,望着蛋糕架顶端身着西装和婚纱的人偶,幻想着终有一天属于自己的美满幸福。
    其实,早年间的蛋糕并没有这么香甜美味,所谓的‘cake’,最初就是指扁圆型的面包。中世纪西方人举行婚礼时,人们常常会在新娘头顶折断一条这样的面包,因为制造面包的原料——小麦象征着生育能力,和‘早立子’中的红枣、栗子寓意多子多福类似。
    而在中国的婚俗中,还有另一种表现更为直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成为梁韦国和蓝贝儿豪华婚宴中压轴节目——‘闹婚’,主力便是从开封远道而来道贺的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和老乡。
    起初,蓝贝儿被要求拿着火柴逐个为在场的男士们点烟,据老乡说,这是延续香火的意思。
    贝儿心中虽有些不情愿,倒也没太在意,但很快,她就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点个烟那么简单。众老乡中,有人一把拉过蓝贝儿,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另一只手则很自然地揽在腰间,有人则更过分,直接从后面抱住贝儿,还不停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加大她点着自己口中香烟的难度。
    随着酒过三巡,不停推杯换盏的老乡们醉意渐浓,提出的要求也越来越过分,‘闹婚’开始进入高潮。
    这个游戏环节叫‘摸郎’,梁韦国和几个老乡站成一排,蓝贝儿则被用红布蒙上眼睛,要求她摸出哪个是新郎。见贝儿迟迟不肯动作,某老乡干脆过来把她推进队伍中,有的甚至直接拉过蓝贝儿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接下来,被蒙住眼睛换成梁韦国,两个和蓝贝儿年龄相仿、但早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女老乡将贝儿平放在几把椅子上,又找出十来个硬币、糖果之类的小东西塞进她衣服里,梁韦国被人带到贝儿面前,要求找出藏在她身上的那些东西:‘只许用嘴找啊,这叫‘香唇探宝’。’
    梁韦国好不容易把那十来个硬币、糖果找齐,一个已经醉成红脸关公的老乡却又趁势将蓝贝儿的高跟鞋脱下来,并在里面倒满酒,喊人将梁韦国押过来,把倒满酒的高跟鞋递到他嘴边,在众人的哄笑间逼梁韦国喝光。
    坐在一旁的柳晓月脸色铁青,蓝玄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既然新郎梁韦国都没说什么,自然也轮不到自己三个鼻孔多出一口气。
    更过分的还在后面,‘闹婚’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口平底锅,命人用绳子系在蓝贝儿身后,又拿了个大铁勺绑在梁韦国腰间,要求他挺身用勺子敲响平底锅。
    老乡们兴奋地喊叫着:‘学习铁人王进喜,大干,快上,勤打井,多出油…… ’这些人肯定不知道,国务院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主任、原‘中国石油(证券代码601857)’董事长蒋洁敏就是因为在‘海拉尔大会战’中‘学习铁人王进喜,大干,快上,勤打井’,结果没有‘多出油’,这才身败名裂的……
    对于老乡们的陋习,贝儿确实有些难以入乡随俗,婚宴结束后,本应欢天喜地的她却始终耷拉着脸,直到洞房花烛夜。
    没办法,梁韦国只好耐心地向蓝贝儿解释‘闹婚’风俗的成因。在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为主的时代中,人们的‘乡土’、‘本位’意识都很强,不同村子的人——或许只相隔几里地——却可能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每当有新媳妇从外面嫁过来,就需要通过某种方法让她尽快融入这个排外的小圈子,‘闹婚’便应运而生了,消除隔阂,避免让人觉得你生分、不合群、看不起大家。
    梁韦国又将‘闹婚’类比成IPO时的‘路演’,也就是承销商主办的新股推介会,组织一些机构投资者参加,让大家对其主营业务、财务状况、市场前景等有个初步的认识。同时,推介会现场常常还向与会者排发一些小礼物或纪念品,东西虽不贵重,但多少能看出主办者的心意,有了这些纽带,大家也就逐渐相互熟识了,从理性与感性两个方面为将来的合作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费了好大的劲,梁韦国终于把蓝贝儿劝去洗澡了。
这可能是贝儿一生洗得最久的一次澡,毕竟,这一夜对她而言太重要了,告别少女时代,从此嫁做人妇。
    坐在床上焦急等待的梁韦国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快点儿,亲爱的。’
    浴室内的蓝贝儿:‘讨厌,着什么急啊?’
    梁韦国:‘能不着急么…… ’
    话音未落,只见贝儿身着丝质睡衣从浴室内款款踱出来,如风摆荷叶,似雨润芭蕉,柳眉带笑,说不尽的千般风韵,杏眼含春,道不完的万种柔情。
    梁韦国痴痴地看着贝儿,喃喃自语:‘这急没白着,’说罢,上前一把将她揽上床,两人笑着、叫着、拥抱着翻滚在一起……
    忽然,蓝贝儿感觉有些不对劲:‘哎,你等会儿…… ’
    梁韦国:‘什么时候能等现在也不能等啊,春宵一刻值千金。’
    蓝贝儿推开他,坚决地坐起来,发现床上铺着一条白色粗布床单,并不是自己先前买的那条喜气洋洋且做工、用料均十分讲究的红缎床单:‘这是怎么回事?’
    梁韦国扫兴地:‘什么怎么回事?’
    ‘你别装糊涂,我那天买的是这条床单么?谁结婚铺白床单?多丧气。’
    ‘这可是纯棉的,符合绿色生态理念,实话告诉你,这可是革命历史文物,当年我奶奶亲自纺的线、织的布,一共两条,一条给我爸结婚用,一条留给我。’
    蓝贝儿何其聪明,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我知道了,这又是你们老家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吧?’
    梁韦国避开她的目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蓝贝儿:‘好,既然不是文化遗产,那咱们就不铺这个了,’说着,就要起身去换床单。
    梁韦国赶忙制止她:‘别别,好,算你说对了,行了吧。’
    蓝贝儿严词:‘你这是在侮辱我,说明你不信任我。’
    ‘我怎么会不信任你,要是不信任的话,我能娶你么?是你自己心虚了吧?’
    ‘我为什么心虚?’
    ‘既然不心虚,干嘛对这条床单如此敏感。’
    蓝贝儿:‘你…… ’
    梁韦国一脸无所谓地靠在床头,不时打着哈欠:‘你就打算这么坐一夜…… ’
    最终,还是善良的贝儿屈服了。
    那绝对是梁韦国今生最美妙的一夜:‘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
    情感与股市一样,都是零和游戏,有人欢喜,自然有人神伤。蓝贝儿新婚的这天晚上,是欧阳至最难熬的一夜,虽然早早就上了床,但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发慌,喉咙深处一阵阵发干。没办法,欧阳只好出门上街闲逛,本以为能舒缓心结,可烦躁的情绪反倒越来越难捱,他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阵,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家名为‘JJ俱乐部’的夜店门前。望着闪烁的霓虹灯,耳听得夜店内传出震耳欲聋的打击乐节奏,欧阳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这家俱乐部的前身就是鼎鼎大名的‘JJ迪厅’,由中国资本市场中煊赫一时的‘唐氏兄弟(唐万里、唐万新、唐万平、唐万川)’于1994年创建,这在当时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也成为他们发家的源头。唐氏兄弟1997年进入资本市场,控股‘德隆系’三驾马车——‘湘火炬(证券代码000549)’、‘新疆屯河(600737)’、‘合金股份(000633)’,‘德隆系’曾是中国股市的奇迹,三只小盘股的股价在很短时间内累计上涨二十倍。此后,唐氏兄弟以‘德隆系’为平台,总共收购了一百七十多家公司,先后控股七家上市企业,掌握十家金融机构,同时也获得了相应的政治地位,大哥唐万里成为中国工商联副主席。后来,‘德隆系’因战线拉得太长,融资成本越来越高,最终难逃覆灭的命运,兄弟四人判刑的判刑、辞职的辞职、跑路的跑路。此时的唐氏兄弟,想必很怀念当年在‘JJ迪厅’创业的日子,一如‘人生若只如初见’,亦如‘此情可待成追忆’……
    欧阳至不会蹦迪,只是缩在一个角落里不停地喝酒,这些年来和蓝贝儿的一幕一幕渐次涌上心头,转眼间,两手(十二瓶)‘Corona Extra’尽数下肚。‘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欧阳打个响指:‘waiter……’
    欧阳至肯定没有想到,两个多月之前刚刚在‘吉瑞股份’的出货大战中和自己过过招的许如烟此刻就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上。许如烟是‘JJ俱乐部’的常客,平日里只是点上一杯‘Bloody Mary’,坐在暗处默默看着舞池里的红男绿女。没想到,今天居然偶遇昏头涨脑闯进来的欧阳至,她多次听梁韦国提起过欧阳,也曾找来他的个人资料和操盘案例仔细研究过,故而一眼就能认出对方。
    但欧阳至却从没见过许如烟,他仍旧在一瓶接一瓶地开着‘Corona’,柠檬挤得浑身都是,没过一会儿就瘫软在桌上。
    领班皱着眉走过来:‘先生,先生…… ’见欧阳没有反应,回头问身边的服务生:‘结账了么?’
    服务生摇摇头。
    领班在欧阳身上摸索着,大概是在找钱包。
    不远处的许如烟轻轻用食指关节叩了叩桌面:‘他是我朋友。’
    ‘哦,这样啊,那…… ’
    ‘都记我账上,你们别管了… ’许如烟又少坐了一刻,来到欧阳至身边,拍拍他后背:‘你家住哪儿啊,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欧阳缓缓抬起头,看了许如烟一眼,发觉不认识,空洞地笑着:‘你这是在审问我么?我有权保持沉默,并可以聘请律师,如果我请不起的话,你们警方有义务为我指定一位…… ’
    许如烟无奈地摇摇头,盘算了一下,叫来两个服务生帮自己把欧阳至架出去,找了家附近的快捷酒店,安顿下来后独自离开了。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日子,上午,欧阳在窗外刺眼的阳光中醒来,左顾右盼,不知身处何处、今夕是何年。
    一夜激情的梁韦国起得也很晚,趁蓝贝儿‘入厨下’、‘做羹汤’的当儿,他将那条非物质文化遗产床单撤下叠好,放进箱子底前复又打开欣赏了一下,脸上现出如获至宝般的宽慰笑容:‘有了这个,她蓝贝儿就算我梁家的人了……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2 14:53
第二卷:好人难当


1. 海龟登陆

    近几天,‘证管委’稽查科副科长柳湄心情不错,她赴美多年的弟弟柳逸知就要学成回国了。
    九州机场国际出港口,前来接机的人群翘首以待,有人不时朝里面探头探脑,经工作人员提醒才很不情愿地回到等候线后面,有人却明显心不在焉,只是机械地举着接人的姓名或单位名牌。
    机场广播想起:‘迎接旅客的朋友们请注意,从纽约飞来本站的CA0231次航班将于十一点二十五分到达,谢谢;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flight CA0213 from New York will arrive here at 11:25, thank you.’
    柳湄看看表,见时间还早,昨天办公到深夜,今天出门又有些匆忙,一直没来得及吃东西,此时难免有些饥肠辘辘,她左顾右盼一番,见不远处有家快餐店……
    过了一会儿,机场广播重新响起:‘迎接旅客的朋友们请注意,从纽约飞来本站的CA0231次航班已经到达,谢谢;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flight CA0213 from New York is now landing, thank you.’
    旅客们很快陆续走出出港口,接机人群躁动起来,有情人重逢,有亲人团聚,也有一般性的商务往来。其中有一个推着行李车的年轻人,他中等身材,面容清俊,经过长途旅行后,显得有些疲惫。年轻人四下顾盼着,想是在找什么人,可结果却很让他有些失望。
    走到机场大厅门口,年轻人从行李车上把两个特大号手提箱卸下来。
    周围,一群热情的男女立即上前:‘大哥,住宾馆么?离这儿很近,价格便宜,二十四小时热水…… ’
    ‘不用,谢谢,我就是本地人,’他招手,准备叫出租车。
    ‘逸知…… ’柳湄猛然间从背后抱住他。
    ‘姐… ’柳逸知回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让我看看,’柳湄捧起他的脸,认真端详着:‘不错,比上次见你时更帅了…… ’
    柳湄开车,柳逸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刚才就看见这辆警车了,没想到是你的,要不是我身上带着点儿上次没用完的人民币,估计就得让警察叔叔送我回家了,国内不是常说‘有困难找巡警’么?’
    ‘我不是巡警,巡警的巡逻车上都有‘110’或者‘PATROL’标志。’
    ‘差不多,反正都是警察,一丘之貉… 不不,是蛇鼠一窝… 也不对,应该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
    柳湄:‘讨厌,我应该把你带到荒郊野外、扔在一个你一夜也走不回家的地方。’
‘在国内,一般人见着警察都躲着走,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可在美国,不管遇到什么事儿,第一反应就是找警察,本来嘛,公务员就是为人民服务的。’
    ‘没办法,中国警察完全被妖魔化了,以前家大人吓唬小孩儿时是说:‘不许哭,再哭老妖精抓你来了’,现在演变成:‘不许哭,再哭警察抓你来了’,合着我们人民警察扮演的是老妖精的角色…… ’柳湄无奈地:‘对了,你怎么还不会开车啊,我听说,美国人没有没驾照的,平时拿驾照当身份证用。’
    柳逸知:‘无车一身轻,当有车族多麻烦啊,又得加油、又得保养,今天这儿碰了、明天那儿刮了,还得找地儿停车、提防交警,来不来就扣分、罚款,说不定哪天早上一出门,得,车被警察拖走了、或者被小偷给撬了,这还算好的,要是撞了人…… ’
    ‘行行行,别念衰了好不好。’
    柳逸知:‘中国人,尤其是男人,对开车有瘾,孔圣人曾说:‘吾孰能?其射乎?其御乎?’连他老人家都是飙车王,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宋神宗写《劝学篇》诱惑天下读书人:‘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对男人来说,开车能变相地满足他们驾驭的快感,开车叫‘御’,做那种事情也叫‘御’,而且专指皇上,比如‘御内’、‘御兴’…… ’
柳湄笑:‘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又变成这些等而下之的污言秽语了。’
    ‘话糙理不糙嘛…… ’
    柳湄和柳逸知的父亲叫柳鹤年,也就是蓝贝儿的母亲柳晓月的哥哥,柳鹤年,名字起得不错,取‘松鹤延年’之意,只可惜,‘松鹤延年’变成了‘天不假年’,柳湄还在上小学时,父亲就过世了。柳鹤年是个生意人,早年间靠倒腾国库券发了笔小财……
    与后来的凭证式国库券及无纸化记账式国债不同,上世纪80、90年代的主流国库券大都是实物券,简单说就是印刷成像纸币一样的有价证券。早期实物式国库券分一元、五元、十元、五十元、一百元、一千元、一万元、十万元、一百万元等面值,印刷考究,不输货币。图案也挺精美,有露天煤矿、大庆石油、葛洲坝、官厅水库、云南石林、黄果树瀑布、西北防护林、核电站、卫星发射中心、海上钻井、农用飞机,现在大都已成为收藏品,因存世量大,价格倒不算太贵。
    起初,国库券是严禁流通、倒卖的,后来见管不住,只好渐渐放开。当年有个鼎鼎大名的杨百万,靠倒国库券发了大财,时任上海市市长的朱镕基曾说:‘杨百万搞得比证券公司还好,查一查我们制度上有没有漏洞’,国务委员、中国人民银行行长陈慕华亦指出:‘杨百万这样的人,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柳鹤年虽然没有杨百万名气那么大,但买卖做得也不小,至少在九州市,业内人士没有不知道他的。
    在国库券发行早期,人们这种新生事物的认识有限,故申购意愿不高,很多地方还采取了摊派的办法,将员工工资截留,直接换成国库券,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强买强卖行为加深了人们对国库券的反感,更加急于兑现,破票面价值也认头,一百元的国库券,常常给八十到八十五块钱就卖。于是,像柳鹤年这样的人的机会就来了,人们对国库券的无知,为他创造了第一桶金。
    后来,随着认知的加深,人们逐渐意识到了可以保本付息的国库券的价值,愿意像过去那样出血大甩卖的人越来越少了,但对于精明的柳鹤年来说,机会并没有完全消失。
    假设某人持有一张面值一百元的五年期国库券,票面利率百分之十(当时通货膨胀比较严重,利率都偏高),到期本息合计一百五十元(没有利滚利),现在刚过去两年,可持有人遇事急等钱用,发行机构又不提供提前赎回,唯一的办法就是卖给柳鹤年这样的国库券贩子。在本质上,这其实是一种贴现行为,柳鹤年通常按现值全额适当折价后给付价款,所余差价便是他的利润,这么做并不违背市场规律,因为官方贴现率也是按照现行贷款利率下浮三个百分点左右执行的。
    此外,柳鹤年一般也不会将所收购的为到期国库券留到期满后兑现,而是伺机低买高卖。当时,全国并不存在一个统一的国库券市场,南方人头脑活络,各类金融交易发展较快,充分竞争的结果就是成交价格偏高,北方则正相反,于是套利空间随之出现了,柳鹤年在北方地区以较低价格收购国库券,再拿到南方卖掉,挣取差价。
    为摊薄固定成本(比如路费、食宿),柳鹤年每次都会尽可能多地收购,普通百姓手中持有的国库券通常面值都不大,以一元、五元、十元居多,常常一收就是一麻袋。国库券虽然也是有价证券,但毕竟与货币不同,货币可以通过银行异地存兑,国库券却不行,只能随身携带,柳鹤年每次收购完毕,都要亲自扛着整整一麻袋的国库券、踏上南下的长途列车。为避免‘露富’,柳鹤年从不买软卧车票(想买也没有,那时买软卧要有介绍信),连硬卧都很少坐,常常一身农夫打扮,和民工一起混迹在硬座车厢内。南北距离越远,国库券市场的利差就越大,因此,即便柳鹤年坐特快专列,纵横大江南北往往也要两三天时间,这当中,他一个盹也不敢打,昼夜盯着屁股底下的麻袋,个中辛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可即使是百般谨慎,最终还是出事了。为了打开销路,柳鹤年采取蚂蚁啃骨头的策略,薄利多销,不少同行被他得罪,别人又见他形只影单,难免动了黑吃黑的邪念。一次,在柳鹤年带着一麻袋各式面额国库券南下的路上,被一伙儿不明身份的歹徒劫持,本人抛尸荒野,价值数十万的国库券也不知所终……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2 14:53
2. 鱼水之遇

    还好,尽管柳鹤年从‘松鹤延年’沦为‘天不假年’,但多年的行商坐贾经历也为妻子阮可欣及一双儿女留下了不菲的遗产。经济高速成长期静态财富很难保值,大富大贵是没戏了,但衣食无忧还是有保障的。
    柳湄和柳逸知的母亲阮可欣是九州市曲艺团的演员,唱大鼓的,70年代末、80年代初很是红过一阵,后来成了阔太太,曲艺也不如过去景气,虽然人事关系依然在曲艺团挂着,但已经很少去上班。既然是演员,肯定有几分姿色,尤其是这个行当。其实,早期的大鼓艺人大都是男性,到了民国时期,思想解放,开始有女人加入这个队伍。不过,女性唱大鼓多少有些变相色情表演的嫌疑,身着高衩旗袍,气都快开到腰了,一撩帘,里边请您呐……
    阮可欣眉清目秀、身段婀娜、弱柳扶风、柔若无骨,性情中也先天一段水性杨花风度,年轻时不乏追求者。‘老大嫁作商人妇’后年久色衰,自然门庭冷落,心中难免不平,就像《小二黑结婚》里的三仙姑,加之丈夫早逝,‘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心理愈发扭曲。扭曲主要表现在对儿女严厉上,‘家严’不在了,‘家慈’只好兼任起‘家严’的工作,当然,阮可欣更多的只是对女儿柳湄严厉,至于儿子柳逸知,则是‘抚念益慈柔’,直到逸知上中学,阮可欣还经常把他抱在怀里睡觉。
    柳湄、柳逸知姐弟从小感情就极好,整日形影不离,只是性别角色有些颠倒,泼辣的柳湄更像是哥哥,逸知的性子却素来柔弱,属于被保护的对象。自我人格觉醒后,姐弟二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设法逃离步入中年危机后越来越不可理喻的母亲,柳逸知刚考上大学不久,柳湄就向阮可欣提出分家单过,后者当然一口回绝,又以断绝经济支持相要挟。然而,‘中国人民不怕鬼,不信邪,从不屈服于任何外来威胁’,柳湄靠业余时间做家教实现经济独立,带着弟弟逸知搬了出来。柳湄‘另立中央’的行为让阮可欣无比抓狂,但也无计可施,弗洛伊德说儿子与父亲是天敌,其实女儿与母亲有时更是水火不容。发展到后来,阮可欣居然开始在亲戚朋友中散布谣言,说柳湄和柳逸知的关系‘不正常’,是因为被自己撞破才闹的独立,这种情形直到逸知留学去了美国后才稍有缓解……
    与很多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海龟(海归)’变‘海带(海待)’不同,柳逸知尚未回国时,工作的事情就已经落听了。当年在九州大学读书时,梁韦国曾是柳逸知的师兄,毕业后二人一直保持者联系,得知逸知计划回国施展拳脚后,梁韦国第一时间将他推荐给了叶高。叶高向来求贤若渴,自然不会让这样的青年才俊从自己眼前溜走,连面试的过场都免了,亲自拍板,将他罗至‘儒商证券’旗下。
    按照梁韦国的想法,当然希望柳逸知能到投资部,直接在自己手下工作,日后多一个亲信。但逸知再三考虑后,还是选择了策略部,搞搞研究,敲敲边鼓,写写报告,出出主意。与策略部相比,投资部待遇更高,是证券公司中最炙手可热的部门,但压力也更大。与国外那些靠差异化服务来争夺客户的成熟券商不同,国内证券公司主要都是在佣金上做文章,争相降价、打折、优惠,一来二去,大家的佣金比例都被压得很低、没什么利润空间,必须要靠直接参与市场投资来求生存谋发展。投资部可不是能滥竽充数的地方,是骡子是马,拉出来一溜便知,个人报酬往往与业绩直接挂钩,收入虽高,但也累心。
    此外,中国内地的证券市场是改革开放之后才重新建立起来的,新生事物,活力很强,但问题也会比较多,各方面的利益盘根错节在一起。惊涛骇浪对于懂得驾驭的人来说是机遇,比如梁韦国,但对于蹩脚的水手来说却可能是灾难。在理论知识方面,柳逸知自然没的说,但实践经验却相对缺乏,而且不了解国内情况,人头也不熟悉,还是先从策略研究做起比较稳妥。
    正式上班的前一天,柳湄特地给弟弟买了身Armani西服套装,花去她整整两个月的工资:‘试试,看合不合身,有几年没给你买衣服了,不知道眼力还准不准。’
    柳逸知:‘现在上班都穿便装,大堂里的服务生才穿西服呢。’
    ‘那也得准备一套啊,万一有个什么场合呢,你们这种行业应酬多,’柳湄帮柳逸知把衣服穿上,上下打量着:‘挺好,这可是名牌,穿的时候小心点儿。’
    柳逸知笑:‘名牌不名牌的没关系,别有补丁就行。’
    ‘补丁?’
    柳逸知:‘清朝末年、中国刚刚开始和外面的世界接触时,有个留学生从国外带回来一件旧西装,家乡的人都觉得新鲜,于是就纷纷让裁缝照着给自己做上一套。中国裁缝也没见过西服,于是就亦步亦趋、照葫芦画瓢,连上面的补丁都给原样复制了,以讹传讹,以为人家西洋那边就这款式呢。结果,全城人穿的西装都是带补丁的,所有补丁还都在同一个地方…… ’
    柳湄把裤子拿出来:‘这个也穿上,看看配哪双鞋合适。’
    柳逸知有些犹豫。
    ‘怎么了?’
    ‘你… 你先出去…… ’
    柳湄醒悟过来:‘嗨,你可是我从小带大的,什么没见过,还用背着我?’
    柳逸知把她推出去:‘不行,以前见没见过我不管,反正现在不给看了…… ’
    ‘我可是花了钱的… ’柳湄童心大起:‘就看一眼,就一眼…… ’
    第二天上午,柳逸知西装笔挺,来到上大学时就梦寐以求的‘儒商证券’。按惯例,梁韦国先要带他‘拜码头’,见见董事长叶高。
    叶高一早就恭候在那里:‘欢迎,欢迎…… ’昨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大龟和一条大蟒,叶高不惧怕这些,便抱起来逗它们玩,玩儿了一会儿后,大龟大蟒一起钻进叶高的肚子里,不见了。按道理讲,这应该属于胎梦的性质,而且是要生男孩儿的征兆。醒来后,一直单身的叶高也哑然失笑,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但也凭空对今天同柳逸知的会面多了一层期待。
    ‘久仰… ’柳逸知看着叶高,似乎觉得有些面熟。
    叶高也有同感:‘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梁韦国:‘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这说明逸知跟咱们儒商证券有缘,君臣相遇,如同鱼水。’
    ‘托你吉言,’叶高拉着柳逸知,笑得真诚而爽朗:‘我曾拜读过你在MIT的毕业论文,很有见地啊。’
    柳逸知有些不好意思:‘见笑见笑,您太过奖了,我也就是懂书本上那点儿东西,一动真格的就招架不住了,’怪不得毛主席说中国人最难被同化呢,虽然去了美国这么多年,身上那股假谦虚的劲头还是没变:‘我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还是韦国厉害,投资部的主将嘛。’
    梁韦国素来没少在逸知面前吹嘘自己,如今被他这样一说,显得十分尴尬,连忙自嘲:‘别拿我开涮了,和你这位大博士比起来,我就是个棒槌、野狐禅,以后截长补短吧。’
    叶高:‘彼此彼此,大家都是从这一天过来的,关键是有个高的起点,有骨头就不愁长肉嘛。’
    梁韦国:‘逸知上学时可是有名的大才子,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学霸,当时,不少人都想出国,到自习室一看,满眼都是托福、GRE的复习材料,可到最后,多半折戟沉沙,真正拿到名校全奖的,就逸知一个。’
    正说着,秘书走进来,交给柳逸知一份需要马上填报的登记表,于是他从包里找出笔、就地把登记表放在茶几上填写起来。
    叶高发现柳逸知写字时的惯用手是左手:‘哦?逸知是左撇子?’
    梁韦国:‘我们叶总也是左撇子,两个左撇子偶遇的机会可不多。’
    ‘那真是巧,据说,中国的左撇子比例只有千分之几,比世界平均水平低得多。’
    叶高感慨:‘中国人自古就强求统一,对特殊现象往往持一种歧视态度…… ’
    在汉语中,通常是以右为尊,而‘左’则与‘偏’、‘邪’、‘错误’联系在一起,比如‘左道旁门’、‘意见相左’、‘左嗓子’之类,连‘左迁’都是降职的意思,据说,结婚戒指之所以要戴在左手上,就是为了‘镇邪’。在这一点上,西方人就要宽容得多,美国有‘左撇子日’,还有个叫‘左撇子国际’的组织,要把全世界的左撇子联合起来、争取应有的权益。比方说,有研究表明,左撇子驾车出交通事故的概率比一般人高三倍,因为大多数车都是为习惯用右手的人设计的,所以左撇子不得不进行很别扭的反手操作,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可能会下意识地做出相反的操作……
    梁韦国当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溜须拍马的机会:‘人家都说左撇子聪明,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世界首富比尔·盖茨、汽车大王福特、牛顿、爱因斯坦、恺撒、拿破仑,还有咱们温家宝总理,都是左撇子。’
    柳逸知:‘人类大脑对双手是交叉控制的,左脑控制右手、右脑控制左手,习惯使用左手则意味着掌控形象思维的右脑相对发达。因此,如果发现孩子是左利手,尽量不要人为地去板,否则可能导致非优势脑的负担过重、产生不良后果,我姐当年也曾想‘改造’过我,后来放弃了。’
    叶高:‘我听说左撇子有一定的遗传性,你父母是左撇子么?’
    柳逸知摇头:‘不是,都不是,我姐也不是…… ’
    这次见面,双方都感到有些异样,连叶高和逸知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一见到对方就有种亲切感,如同久别重逢……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2 14:53
3. 粪霸

    没过过久,‘烟雨股票工作室’又瞄上了一个新的炒作标的——‘远朋食品’。
‘远朋食品’是一家外资背景的上市企业,控股股东为‘Confucius Food Ltd.’,该公司主营美国农产品在华销售,有禽肉、猪肉、牛羊肉和水产四大系列,网点遍布数十个大中型城市,总部位于九州。‘远朋’的产品清一色在美国本土生产,质量绝对有保障,价格也不贵,与国内同类产品相仿,深得顾客青睐。
    毕竟,中国消费者吃国产‘毒品’确实是吃怕了,甚至不少人连买国货都要到国外去买。
    去年过年的时候,蓝贝儿报了个三人七日游、陪父母去澳洲玩儿了几天,南半球季节和中国正相反,过年时是夏天,正好度假。临走之前,节目组的制片人听说贝儿要出国,便让她帮忙带东西回来,也也很正常,地球村时代了嘛,据说现在有些深圳人连酱油这类东西都到香港去采购。蓝贝儿本以为制片人是想要洋烟、洋酒之类,可人家却说要茅台,尽量多带,贝儿当自己是听错了:‘我是去澳洲,不是贵州’,制片人也笑了:‘是澳洲啊,你要真去贵州我就不让你带茅台了。’
    去澳洲卖茅台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便宜,二是不用担心假货。后者容易理解,前者却有些蹊跷,外贸转内销怎么可能比原产地还便宜?其实有很多中国商品出口时的价格都比在国内销售低得多,走的完全是两个系统,出口是为了创汇嘛,想扩大销路,当然得卖得便宜点儿了。而且外贸的渠道比较简单、顺畅,不像国内市场,有无数层分销商,层层扒皮。前几年,曾有人蓄意抹黑苏格兰的威士忌品牌‘芝华士’,说‘芝华士’一瓶的成本才几十块钱,在中国的夜店里却要卖好几百块。这种逻辑纯属无知者无畏,账不是这么算的,照这么说,茅台又应该值多少钱呢,不过是白开水加乙醇嘛,白开水几乎是免费的,乙醇一吨才四五千块钱……
    其实,按照‘烟雨’选择股票的标准,‘远朋食品’并不是个很好的标的。这是只绩优蓝筹股,经营情况不错,利润也一直很稳定,但估值已经不低,而且不少基金都持有‘远朋’的股份,适合长期持有,却不利于短炒。
    道变,法亦变;道高一尺,魔高一尺一。这次,许如烟采取的策略也与以往不同,不是先建仓后拉升,当然,也不能先拉升后建仓,按照她的计划,先把‘远朋食品’的价格砸下去,再在低位把别人抛掉的筹码接过来,然后等它自己修复估值。
    想‘空袭’‘远朋’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几年来,该股走势一直很平稳,随着公司在华业务的逐渐扩展,股价稳步攀升,穿越牛熊,没有什么大起大落。当然,这是因为‘远朋食品’一直没出事,如果出了事,情况就不同了。当然,以西方人严谨的作风,想干等着它出事是不现实的,山不来找默罕默德,那默罕默德就得想办法去找山,‘远朋’不出事,可以想办法让它出事。
    别忘了,‘远朋食品’是家外资公司,在中国,怕是没有什么比抹黑外国人更容易的了。尤其是和‘美帝国主义’沾边的事情,本来就无风三尺浪,倘若再有人适时推波助澜一下,定能取事半功倍之效。
此外,抹黑‘远朋股份’还有另一重便利条件。在‘远朋’开展业务的不少省市,很多本地食品企业早就看它不顺眼了,这几年,该公司凭着过硬的质量和信誉,市场占有率节节攀升,不少老牌食品企业都快被它挤得没饭吃了。
    除那些‘实业家’手下败将外,‘远朋’还得罪过不少金融炒家、地下钱庄。前些年,人民币升值预期强烈,国内利率又高于境外,不少‘热钱’都抢着往中国跑(所以外汇储备才会很无厘头地飞涨),进行无风险套利。于是,出口企业很吃香,炒家们将热钱‘夹带’在出口价款中,绕道入境。可近两年,情况渐渐发生变化,高层不断喊话,人民币汇率已经达到或接近自由兑换水平,此外,虽不像美联储那样明着‘量化宽松’,但中国大陆广义、狭义货币供应量猛增却是不争的事实,通胀预期增强。于是,完成套利的热钱又要想办法出境,‘远朋食品’这样的进口型企业成为首选,虚报进口价款,出境后再将热钱兑出。然而,‘远朋’的管理层却一再拒绝了金融炒家们‘有偿借道’的请求,还曾向监管机构举报,搞得他们不胜光火。
    现在,听说‘烟雨股票工作室’要黑‘远朋食品’一道,这些人都乐疯了,纷纷慷慨解囊,提供赞助,说只要能让‘远朋’倒霉,花多少钱都乐意……
    1603年,最后一代幕府的开创者德川家康击败各路竞争对手,成为日本政权的实际控制者。掌握政权后,德川家康下令在江户(今天的东京)建立幕府,一夜之间,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江户成为日本政治中心,贵族、武士、商人云集于此,人口出现爆发式增长。江户原本只是个武士城堡,基础设施建设根本就跟不上,因而怎么处理人吃马喂产生的粪便成了个大问题。在江户成为幕府所在地的头一百年中,当地‘富豪排行榜’的前几名始终由‘粪霸’们把持着。‘粪霸’挣钱的方式很特别,别人都是将本求利,总要一头儿花钱、一头儿收钱,而‘粪霸’却是两头儿收钱,先在城里挨家挨户收粪,不给钱就不收,你自己留着粪玩儿吧,收完了粪,再运到农村卖掉,当时没有化肥,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种经营模式,想不发财都难……
    古往今来,除了当年江户的‘粪霸’们,恐怕再也没有两头儿赚钱的好买卖。但这次,梁韦国和许如烟却找到了用有中国特色的‘粪霸’方式运作股票的办法,无需负担成本,拿别人的钱为自己办事。
    事实上,从世界上最早出现的荷兰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市场,到现在的美国、欧洲、香港股市,对上市企业都没有国籍身份要求,一视同仁。中国大陆的证券法规中虽然没有明文禁止外资企业A股上市,但从来没有一家境外企业通过IPO的形式进入内地股市。汇丰、恒生、联合利华、淡水河谷、大众、奔驰、可口可乐、西门子等拥有众多在华业务的跨国企业都曾以各种形式表达了在中国大陆股市上市的愿望,但都被‘窗口指导’、‘婉言谢绝’了。
    不过,允许境外企业在本国证券市场上市,确实是有利有弊。好处是能与国际接轨,使计价本币的影响力扩大,这些年总在叫嚷‘人民币国际化’,连证券市场都不让外国公司染指,还谈什么国际化。当然,向外资企业敞开大门的弊端也同样显而易见,突然挤进一大票国际巨头,难免会消化不良。上个世纪80年代,日本证券取引所(交易所)试水‘国际板’,先后吸引了一百二十七家外资企业上市,可从那之后,日经指数便一路走低,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大熊市,外资上市企业逐步退市,到2003年,‘国际板’惨淡收场……
    ‘远朋食品’在A股上市采取的是后门‘借壳’方式,母公司先收购了濒临摘牌边缘的某‘ST’股部分股权,再通过资产置换和资产注入将优质资产装进上市公司。事实上,A股中有不少公司都是由外资控股的,比方说‘双汇发展(证券代码000895)’曾经的头号股东是大名赫赫的高盛集团、‘华菱钢铁(000932)’的东家是全球第一大钢铁生产商阿斯洛米塔尔、‘四川双马(000935)’由水泥巨头拉法基控股、‘苏泊尔(002032)’的东家是家电大亨SEB。
    不过,外资企业在中国证券市场上的经历大都并不愉快。以‘双汇发展’为例,原本是家国企,2006年初,母公司‘漯河市双汇实业集团’在北京产权交易所挂牌整体转让,‘JP摩根’、‘AIG’、‘淡马锡’、‘高盛’等展开激烈厮杀,最终,‘罗特克斯’以高于底价一倍的报价拿下‘双汇’国有股产权,‘罗特克斯’由高盛和前身为‘中国国际金融有限公司投资部’的‘鼎晖投资’共同掌控。两个月后,罗特克斯再次受让‘双汇发展’二股东‘海宇投资’所持股份。然而,高盛主入之后不久,就发现‘中国的事情,难办得很’,被迫逐渐减持,当时很多人不理解,直到2011年爆出‘瘦肉精’问题后,大家才恍然大悟。如今的‘双汇发展’已经被一帮原中国高管通过在英属维京群岛注册的离岸公司买了下来,其实当初那个‘海宇投资’就是他们的私有化工具,但遭到非议、没能得手,只得‘枉尺直寻’,先引进外资,自己再择机跳出来,以‘民族英雄’的身份把外商赶走(类似‘娃哈哈’与‘达能’的分与合)。正如毛主席在《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中所说的那样: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最终还是要靠了解中国情况的中国同志……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2 14:54
4. 国恨家仇

    许如烟抬起手腕看看表,显得有些不耐烦:‘不是说八点么,这都快八点半了,怎么还不到?’
    梁韦国赶忙提醒她:‘别看表,要是让裘实看见了,会觉得咱们不礼貌的。’
    ‘看看表就不礼貌了?’
    ‘1959年,苏共中央第一书记赫鲁晓夫应邀访华、出席国庆十周年庆典。因路途遥远,座机晚点了,第二天,《人民日报》刊载了一张照片,是毛主席和周总理在首都机场迎接赫鲁晓夫时对手表的画面。苏联方面看到后,专门向我国外交部表示抗议,认为这是中方在暗示苏联人不守时。’
    许如烟笑着:‘那只是借口,我听说,赫鲁晓夫和中国真正结下梁子是1958年访华那次。宴请结束后,毛主席提议游游泳、消化消化食,赫鲁晓夫来自乌克兰,是牧民的后代,根本就不会游泳,被套上泳圈、扔下泳池后出尽洋相,上来时脸都绿了…… ’
    正说着,服务员推开包间房门:‘您等的客人到了。’
    裘实领着两个陌生人进来:‘实在不好意思,郝市长临时有事找我,耽误了。’
    梁韦国:‘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也刚到。’
    大家简单各自认识了一下,像足球运动员入场时那样交叉握过手,寒暄几句后各自坐下。
    裘实带来的两个生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年龄稍长的那位个子很高,挺胸抬头,器宇轩昂,一看就是个当官的,级别应该还不低。他叫康晨,现任九州市消费者协会专职副会长兼秘书长。
    从理论上讲,消费者协会,顾名思义,是消费者自发组织的维权机构,不必服从任何人的领导。而在中国,消协通常隶属于同级工商行政管理局,组织架构和人员配备均相互错综。以九州市消协为例,现任会长原为市工商局党组书记,常务副会长同时任工商局消费者权益保护处处长,还有那些名誉会长、名誉副会长、名誉理事等等,均系各相关职能部门的前任或现任或候任的头头儿。不过这帮人基本上都是挂职,市消协真正主持工作的是秘书处,由专职副会长兼秘书长、也就是康晨领导。
    和他一起来的年轻人叫傅博,是九州市电视台专题部的总监,个子不高,言谈举止很和气,不笑不说话,一笑俩酒窝。
康晨和傅博二人,无论从年龄、性情或所任职务上看来,都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但他们彼此之间似乎很熟,毫不见外,没有太多客套。个中原因说来也很简单,这二位都‘在旗’,全是满族人。
    康晨本姓赫舍里,满洲正黄旗,赫舍里是满族最古老的姓氏之一,源自唐朝时女真通用三十姓之一的纥石烈,与顺治、康熙朝的名臣索尼、索额图同族。傅博则本姓富察,满洲正白旗,富察是清代满族八大姓之一,源自女真通用三十姓之一的蒲察,与乾隆朝名臣傅恒(《还珠格格》中福伦的原型)、福康安、福长安、福灵安(福尔康原型)同族……
    菜过五味,眼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谈话便开始渐渐切入正题。
    梁韦国:‘听说傅总监是‘3·15’特别节目的策划人…… ’
    傅博赶忙摆手:‘这次节目是台里和市消协共同主办的,康会长是总监制,我们都是在他的正确领导下冲锋陷阵,康会长指哪儿,我们打哪儿。’
    ‘嗨,什么总监制啊,我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具体的事情都是小傅他们干的…… ’康晨笑着。
    傅博:‘听裘秘书说,二位想利用台里这次‘3·15’特别节目治治那家叫‘远朋食品’的公司。’
    许如烟:‘对,是有这么个想法。’
    裘实接过话茬:‘其实,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想收拾收拾他们。’
    梁韦国:‘怎么,您也跟‘远朋’有过节?’
    ‘这家公司顶不懂事了,去年春节前后,我安排省里、市里的几位老领导去欧洲玩儿了一圈,花得也不多,才一百来万,这笔钱不方便走财政的账,按惯例,想找家公司给报销一下。刚巧,年前我陪郝市长参加了一个商界的团拜会,跟‘远朋食品’的高层打过交道,照理说,能给市里办事儿是他们的福气,多少人抢着干还没机会呢,何况这点儿差旅费根本不算什么,可‘远朋’的那个洋鬼子董事长,叫什么文的…… ’
    ‘迈克尔·凯文。’
    ‘对,就是这家伙,死活不开窍,说没办法走账,我说走不了账你不会私人出么,他反问我说凭什么。这要搁过去,老子绝没二话、肯定抬腿就走人,可当时情况特殊,去欧洲的钱是拿办希望小学的扶贫款垫的,过了年就要专项审计,大年下的,很多关系户不是回老家了就是度假去了,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帮忙。没办法,我只好耐着性子给那个凯文讲道理,也不知道这孙子是真傻还是成心装蒜,软硬不吃,后来居然给我上起课来了,说他们都是本分生意人,不愿搞权钱交易。后来我也急了,说你个洋猴子装什么大尾巴狼啊,难道在美国就不给父母官上供了?他说那叫什么‘政治献金’,是给政治家用做选举开支的,中国的官员又不用选举,要政治献金干什么?’裘实哭笑不得:‘我当时就明告诉他们了,都给我等着,山不转水转,只要还在九州混,有我收拾他们的时候。’
    康晨冷笑着:‘跟这帮洋人不必客气,这回一定要给他们个教训,让他知道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事实上,比起汉人,满族的遗老遗少们更恨洋人,如果没有洋人进入中国,说不定他们至今还是统治者。
‘我看行,就这么办,’傅博附和着:‘远朋的名气不小,搞搞他们也能增加节目的关注度和收视率,省得老百姓说我们只敢拍苍蝇、不敢打老虎,’他又想了想:‘当然,也别搞得太过了,上个月我刚去省局开完会,反复强调了正确新闻导向的重要性。’
‘对,对,’康晨连连点头:‘引起社会反响可以,但凡事都有个限度,这限度就是别给自己惹上麻烦,’与老祖宗留下的仇恨相比,他显然还是更关注自己的现实利益。
    梁韦国:‘这您一百个放心,我们筹划得很周详,说什么也不能让您二位坐蜡不是,往后打交道的日子长着呢,我们眼皮子没那么浅,不可能干那种杀鸡取卵的事儿,’他从许如烟手里接过两个信封递上去:‘一点小意思,见面礼,不成敬意,别嫌寒酸。’
    康晨没有表态,傅博则推让着:‘这怎么好意思,裘秘书交办的事情,我们当然要尽力而为了。’
    梁韦国:‘我听说您二位祖上都是有来头儿的,肯定不在乎名利,我们不是要腐蚀您,只是聊表敬佩之情。’
    康晨:‘都一样,都一样,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
    裘实接过梁韦国手上的信封,分别塞进二人放在一旁的公文包里:‘既然都一样,就别再谦虚了,赶紧收起来,要是一会儿有人开门进来,就不严肃了……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2 14:54
5. 决战‘3·15’

    经过一周时间紧锣密鼓的筹划,墙上的月亮牌指向3月15日,总攻的号角吹响了。
    和‘远朋食品’卖的鸡鸭鱼肉一样,‘3·15消费者权益日’也是个地地道道的舶来品,而且同样源自美国。1962年3月15日,时任美国总统的约翰·肯尼迪在国会发表了《关于消费者权益的总统特别咨文》,首次明确提出了著名的‘消费者四项权利’,即‘有权获得安全保障,有权获得正确资料,有权自由决定选择,有权提出消费意见’,这四项权利日后逐渐为全世界所公认和倡导。1983年,国际消费者联盟组织确定3月15日为‘国际消费者权益日’,每年的这一天,全球各地的消费者组织都会举行大规模的主题活动,宣传保护消费者权益的法律法规及其成果,显示消费者团结一致的强大力量。1987年,‘3·15消费者权益日’被引入中国……
    ‘3·15’节目组先展示了一份据称来自美国国家农业统计局(National Agricultural Statistics Service,NASS)的数据资料,是美国本土最新的肉类零售价格。
    首先是禽类:整鸡(西装鸡)零点六美元/磅(约四元人民币/斤),鸡腿0零点八美元/磅(约五点三元人民币/斤),鸡胸肉一点三美元/磅(约八点六元人民币/斤)。
    然后是中国人民最喜闻乐见的猪肉:猪前腿肉零点六美元/磅,肩胛肉零点七美元/磅(约四点六元人民币/斤),五花肉零点九美元/磅(约五点九元人民币/斤),排骨一点二美元/磅(约八元人民币/斤)。
    牛羊肉的情况也差不多:精选牛肉一点八美元/磅(约十二元人民币/斤),精选羊肉一点六美元/磅(约十点七元人民币/斤)。
    最后是水产品:海瓜子零点六美元/磅,肉蚬、带鱼、金枪鱼零点八美元/磅,黄花鱼、石斑鱼一点二美元/磅,鲳鱼、螃蟹一点四美元/磅(约九点三元人民币/斤),三文鱼一点八美元/磅,对虾、鳕鱼三点二美元/磅(约十九点三元人民币/斤),鲍鱼四点二美元/磅(约二十八元人民币/斤),龙虾四点九美元/磅(约三十二点六元人民币/斤),鱼仔九美元/磅(约六十元人民币/斤)……
    实事求是地讲,这些数据基本上是准确的,不止是美国,整个西方世界,甚至可以包括南美、澳洲、俄罗斯等‘偏远地区’,农产品价格都是很低的。农业人口少,生产效率高,再加上巨额政府补贴,价格不可能不便宜,而且质量绝对有保证,谁敢打老百姓菜篮子的主意,那他算是活腻歪了。
    禽肉、猪肉、牛羊肉以及水产,恰恰是‘远朋食品’的四大主打产品系列。‘远朋’的产品都是从美国本土进口的,在中国国内检验检疫、分装、储存、运输、销售,售价和国内同类农副产品差不多。于是问题来了,同样的东西,为什么在美国的价格要比在中国的价格便宜一半都不止,这当中的差价哪里去了,‘远朋食品’分明是欺负中国消费者人傻钱多嘛,使人瞬间联想到‘双重标准’、‘暴利’等刺眼的名词。
    ‘3·15特别节目’现场,主持人拨通了‘远朋食品’的客服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十分蛮横的声音,操着生硬而古怪的汉语:‘你是谁,想干什么?’
    ‘这里是九州电视台‘3·15’特别节目直播现场,我们想就贵公司涉嫌价格双重标准的问题进行一下采访,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是McDowellson,‘远朋’中国区的技术总监。’
    ‘McDowellson先生,广大消费者很想知道‘远朋’的产品为什么在中国与美国价格悬殊,您能介绍一下贵公司的成本构成情况么?’
    ‘我们就双重标准了,怎么着,你有什么意见?’
    ‘您这样讲话就不好了,我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一章第四条规定:‘经营者与消费者进行交易,应当遵循自愿、平等、公平、诚实信用的原则’,第十条规定:‘消费者在购买商品或者接收服务时,有权获得质量保证、价格合理、计量正确等公平交易条件…… ’
    McDowellson不屑而傲慢地:‘什么狗屁法律,我们是美国企业,是自由世界的领袖,是民主橱窗,用不着遵守你们中国的法律,中国人能吃到美国的农产品是你们的福气,我们就应该享受暴利,想怎么定价就怎么定价,你管不着…… ’
其实,这段所谓的现场电话采访是个败笔,别的暂且不说,‘McDowellson’这个姓氏本身就十分可疑。不同于中国的千人一面,西方姓氏十分多元,而且易于变化,新姓氏不断涌现,一种常见的方式便是在父母名字上加以表示‘某某之子’的词缀作为自己的姓氏。比如拉丁语中的‘Fitz-’,‘FitsGerald’就是‘Gerald’的儿子(或女儿),‘FitzPatrick’就是‘Patrick’的儿子,‘FitzSimmon’就是‘Simmon’的儿子。再如斯拉夫语中的‘-vic’,‘Ivanovic’就是‘Ivanov’的儿子,‘Sergeyevic’就是‘Sergeyev’的儿子,‘Andreevic’就是‘Andreev’的儿子。
    英语中也有这种现象,现代英语由古盎格鲁语和古盖尔语融合而成,因而,表达‘某某之子’之意也有两种方式,一是源自古盎格鲁语的‘-son’,二是源自古盖尔语的‘Mc-’或‘Mac-’。所以说,‘Dowell’的儿子可以是‘Dowellson’,也可以是‘McDowell’,但不能是‘McDowellson’,否则就叠床架屋,成了‘儿子的儿子’……
    ‘3·15’之后的第二天,早盘一开盘,‘远朋食品’便毫无悬念地死死封在跌停板上,封单超过二十万手,这个数量对于涨停封单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跌停就十分惊人了。涨停封单是买盘,只要有钱,谁都可以挂出买单,换句话说,市场中所有持币的投资者都是潜在的买家,但跌停就不同了,跌停上的封单是卖盘,必须是手中持股才能挂出卖单。‘远朋’的总流通盘才两个亿,又多有机构投资者,市场上的浮筹一共也没有多少,可仅凭一个‘3·15’特别节目和各大媒体上接踵而至的狂轰滥炸,便挤出来了两千多万股,可见中国股民对流言的抵御力有多么孱弱。
    其实,那些争先恐后、不假思索地抛出‘远朋食品’的散户也不想想,这家公司要真是像媒体上说得那样不堪,能存活到现在么?再说了,昨天刚一爆出所谓的价格双重标准问题,今天就什么负面消息都出来了,早干什么去了,那些收集‘远朋’黑材料的人肯定是早有准备、串通好的,否则效率也太高了。
    很遗憾,中国人没那么严密的推理能力,他们的行为模式归纳起来就是两个字——从众,看到别人都在卖,谁还敢捂着?股神巴菲特常常给人讲这样一则笑话:一个石油商人死后上了天堂,但圣彼得却对他说:‘很抱歉,先生,我知道您在世时行为正派,做了很多善事,可是天堂里已经饱和了,实在住不下人了’。这个石油商人说:‘没关系,我有办法’,他对着天堂的大门高喊一声:‘地狱里发现石油啦’,马上从大门里跑出一大群人,都要赶着到地狱里去。圣彼得吃惊地看着这一切,说您可以进去了,没想到石油商人却犹豫了,想了想说:‘算了,我还是去地狱吧,说不定刚才那个消息是真的呢……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2 14:54
6. ‘美帝’世家

    ‘远朋食品’董事长迈克尔·凯文(Michael·Kevin)的家族是不折不扣的中国通,与中国结缘已有超过一个世纪的历史,所以诽谤者的故事要从他的祖父文森特·凯文(Vincent·Kevin)那里讲起。
    文森特是位牧师兼医生,19世纪末,刚从神学院毕业的他怀着对神秘东方古国的向往来到中国,在山东德州某县开设教堂,传播福音,同时为当地百姓义务治病。中国人可能感到奇怪,神职人员怎么会有后代,文森特并不是不守戒律的花和尚,事实上,基督教对教士通常并没有严格的禁欲禁婚要求。圣保罗曾说‘与其欲火攻心,倒不如嫁娶为妙’(《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7-9》),11世纪,教廷为避免那些富有的神职人员将教会财产传给子女,造成‘教二代’问题,除大力推行整风、‘三讲’、保持先进性教育外,教皇格里高利七世曾颁布禁婚令,但16世纪宗教改革后,新教又废除了相关规定。
起初,文森特在德州的行医、传教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医疗卫生条件得到了明显改善,教徒数量也急剧增加。毫不夸张地说,他带给当地的变化是深远的,据说,直到今天,那个并不繁华的小县城依然是基督教的一块‘飞地’,不少人保留着每周去一次教堂的习惯……
    民国初年,蔡元培等一批知识分子曾认为中国社会的重大缺憾之一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宗教……
    2005年3月,中宣部、教育部联合下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高等学校思想政治理论课的意见》(史称‘05方案’),高校政治理论必修课总计二百二十四学时,外加‘政策与形势’等课程,共占总学时约七分之一。不知这‘七分之一’的分量是如何确定的,但西方人是每七天去一次教堂,也是七分之一,或许与此有关吧……
    虽然文森特为当地带来了福音,可没过多久,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忽然遭世变,数岁亲戎旃’,几年之后,‘扶清灭洋’的义和团闹了起来。而洋教,则成为义和团攻击的重点,正如揭帖《助神拳》中写道的那样:信洋教,真欺天,不敬神佛忘祖先;天不雨,地发干,都是教堂遮住天;男无伦,女鲜节,鬼孩不是人所产;如不信,请细观,鬼子眼睛俱发蓝;神也怒,仙也烦,一等下山把拳传;不用兵,只用团,要杀鬼子不费难;挖铁道,拔电杆,海中去翻火轮船;美利坚,心胆寒,英法德俄哭连连;一概鬼子都杀净,大清一统太平年……
    当年关于洋人洋教的谣言很多,‘券民’给文森特罗织的罪名则与当地正在修建的铁路有关。那时的中国老百姓不知蒸汽机或内燃机为何物,自然也就无法理解数十吨甚至数百吨的火车为什么能行驶如飞,亚里士多德曾说‘自然害怕真空’,其实思维也同样害怕真空,人们面对无法理解的事物时,往往会用自己可以理解的原理或逻辑对其作出解释。想当初,中国人第一次见到火车时,确实是惊着了,没有马拉着(像《让子弹飞》里那样),这个大家伙为什么能自己跑,于是,有‘明白人’给出了‘合理’解释,那是洋人的妖术,文森特肯定是暗地里杀了很多中国人,将人头埋在铁轨下面,然后用洋教的妖法驱动这些人的灵魂推动火车前进。
    结果,文森特的教堂被券民捣毁,他本人及一批铁杆信徒也被暴徒们掳走,有的活埋,有的烧死,有的‘手足合系,贯以竹竿’,文森特也遭‘铁索穿肩骨,囚以笼’,后得曾蒙其医治的善良乡民搭救、侥幸脱逃。
    在中国近代史上,义和团早已被当成盲目排外的反面典型。建国后设立‘人民英雄纪念碑’时,碑座浮雕中原本有‘义和团’一幅,但经毛主席亲自批示、将其删除。老人家果然是远见卓识,如果像日本人那样,将甲级战犯的牌位放进靖国神社,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粥,遗祸无穷。
    然而,几十年后的今天,为了诋毁‘远朋食品’,文森特与义和团的恩怨情仇又被翻了出来。经‘知情人’爆料,文森特当年得救后,并没有跑远,而是把驻防在离德州不远的河北沧州的一支八国联军小分队引了来,向革命群众展开疯狂的反攻倒算,四处烧杀抢掠,天良丧尽,无恶不作。‘知情人’还找到了所谓的证据,文森特教堂所在县的县志上确有相关记载,时间、地点、人物等作文六要素都对得上,似乎抵赖不掉。
    而实际上,德州某地百姓因文森特被杀的事情确实有,但与‘知情人’所说相去甚远。首先,这些人不是文森特招来的,而是时任山东巡抚袁世凯派来的,目的是恢复秩序并重建教堂,稳定压倒一切嘛。其次,杀人的也不是洋人,和八国联军更沾不上边,而是中国人,一个绿营兵的把总(大约相当于连长)。当时,义和团主力虽已被镇压,但还残余有少数散兵游勇伺机要‘反击右倾翻案风’,战法也从正规战改为恐怖袭击。在券民的意识中,金发碧眼的文森特是妖孽,是以杀而不死,想对付他,只能以毒攻毒……
在中国传统文化心理中,红色代表喜庆以及正义,可以祛邪伏妖,藿香正气。西汉末年的‘赤眉军’将眉毛涂成红色,元末的‘红巾军’则在头上包裹红布,就连《士兵突击》中的‘钢七连’也在演习中扮演‘红军’的角色(国际惯例应为‘蓝军’友军、‘红军’敌方),极左时期甚至有人想把红绿灯信号系统改成红灯行、绿灯停,因担心造成混乱才作罢。西方人的观念正相反,红色代表暴力和禁忌,绿色或蓝色代表生命和希望,也可以代表财富,比如美钞的背面就是绿色的,被称为‘greenback’。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澳大利亚代表团入场时都戴着自己国家特有的绿色牛仔帽,弄得很多不明真相的中国观众一通瞎感动,看看,这才是真朋友呢,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可人家还是来了。
    这种区别在证券市场中也有体现,外国大都是红色代表下跌、绿色代表上涨,中国的汇市在显示外汇牌价时也是红跌、黄平、绿涨,90年代初刚有股票交易时,也遵循了这个规律,但股民们普遍反映看着别扭、不习惯,到了1994年,改成现在的红涨绿跌……
    一百年前,义和团对付洋妖也喜用红色,最为首屈的便是狗血,尤其是黑狗血。比较而言,德州的券民更有创意,狗血之外还加入了卫生巾,您别笑,这么干可是有理论依据的,《左传》中就有‘戎事不迩女器’(僖公二十二年)的记载,以女性秽物制敌之法还有个专用术语,叫‘阴门阵’,可‘破邪’、‘驱妖’以至‘厌炮(令枪炮失去性能)’。当然,那会儿还没有‘卫生巾’这个名词,应该叫‘经带’或者‘经布’,找那种刚用完的,最好是闷了一宿的超长夜用型,趁着热乎,啪,贴文森特脸上,一点儿都糟践不了。
    贴完了文森特,意犹未尽的券民又贴了受袁世凯指派前来保护他的绿营兵把总。文森特早已入乡随俗,一笑了之,可把总却是个粗人,刚来德州,还没吃上扒鸡,没头没脑地被人贴了超长夜用型,把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手起刀落,恐怖分子身首异处……
    八完了文森特,抹黑‘远朋食品’的枪手们又开始八文森特的儿子,也就是‘远朋’董事长迈克尔的父亲麦基·凯文(Magee·Kevin)。
    麦基承袭父业,也是一名医生,同样与中国结缘,上世纪30至40年代,麦基一直在红十字会中国总部工作。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当年年底,日军在攻陷南京后,对城中手无寸铁的百姓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抢劫、强奸、纵火等暴行更是数不胜数。当时,麦基就在南京城里,用手边的照相机记录了大量的日军兽行,回到美国后,出版了一本回忆录,名叫《1937南京印象》。
    于是,枪手们抓住这件事情大做文章,说麦基身为红十字会工作人员,面对受难的中国百姓,非但不施以援手,见死不救之余还消费中国人的痛苦,拿自己在南京的经历作为谈资沽名钓誉……
    1993年,南非摄影师卡特去饿殍遍野的苏丹进行拍摄,在一个灌木丛中发现了一个正艰难爬向食品发放中心的女孩儿,女孩儿骨瘦如柴、气息奄奄,身后不远处落着一只秃鹫,秃鹫是食腐动物,在等着女孩儿死去后享用美餐,卡特按下了快门…… 这张名为《秃鹫与小孩》的照片在《纽约时报》刊载后引起强烈反响,苏丹饥荒得到全世界关注,卡特也凭此获得了1994年的普利策新闻奖。然而,获奖以后,与赞誉同时到来的还有指责,很多人都咒骂卡特残忍,有时间拍照,却不去救救那个女孩儿。仅仅两个月后,身负巨大压力的卡特自杀身亡,遗言只有一句话:对不起……
    抹黑‘远朋食品’的枪手们借题发挥,将迈克尔的父亲麦基和那个自杀的摄影师卡特相提并论,一同斥为冷血人渣。可事实上,只需稍稍动动脑子,就会明白,麦基只是个医生,若非1937年时日本尚未与美国正式开战,否则连他自己都很可能小命难保。南京沦陷前,大部分外国人都撤走避祸去了,麦基敢于留下来已属难得,在尽自己微薄之力救助中国百姓的同时,他还冒着很大风险,用镜头记录下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中国人都知道日军在‘南京大屠杀’中杀害了三十万无辜中国百姓,这是中小学历史课的必考知识点。可某些日本右翼分子却至今仍否认这段历史,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缺少证据,既然说人家杀了三十万人,就得能指出是哪三十万,姓什么、叫什么、在哪儿住,什么时候被杀的,尸体在哪儿。但要命的是,这些问题连中国的历史学家们都不知道。
    ‘二战’时,纳粹德国杀了六百万犹太人,按说德国人一定比日本人更想抵赖,可他们赖不掉,因为犹太人手里有证据。1948年以色列建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耶路撒冷着手建立大屠杀纪念馆,当中有个巨大的‘名厅’,四百多万大屠杀遇难者的姓名及简要生平被镌刻在螺旋形屋顶上、不断上升、直至天际。相比而言,搜集南京大屠杀遇难者的有关信息要容易得多,日军施暴后在湮灭证据方面做得很草率,只是将尸体扔进长江、埋进万人坑、或者干脆置之不管,而当年纳粹屠犹时则做得很绝,挫骨扬灰,是有预谋的种族灭绝。可倔强的以色列人愣是确认了其中三分之二遇难者的身份,他们做到了,而且还在继续做,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直到最后一个人,直到最后一个名字’,以此告慰他们的冤魂。
    因此说,爱国也该有点儿技术含量才行。中国的‘愤青’把时间都消耗在骂街、过嘴瘾上了,真到要办正事的时候就找不着人了。爱国应该是一种很深沉的情绪,绝不是喊喊口号、抵制抵制洋货那么简单,别让‘爱国’变得浅薄,更别让某些居心叵测之人利用你的良善和无知去党同伐异、谋取私利……
    事实上,麦基的回忆录《1937南京印象》保留了大量宝贵的第一手资料,是证明日军暴行难能可贵的、甚至绝无仅有的证据之一。然而,即便如此,麦基仍然觉得自己对不起中国人民。南京沦陷前,他曾利用自己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身份,劝国民党当局依照1907年的《海牙公约》、宣布已经无险可守的南京为‘不设防城市’,就像二战时的巴黎和罗马那样,如此一来,日军就不能对南京施加武力、并接受国际监督,但麦基人微言轻,没人听他的。南京沦陷后,麦基也曾尽力保护城内百姓,但力不从心,收效甚微。70年代,已是耄耋老人的麦基临终前嘱咐儿子迈克尔,到中国去,不仅因为他出生在那里,更是为了了却自己四十年前未竟的心愿。于是,才有了后来的‘远朋食品’。
    可惜的是,大多数善良的中国百姓并不清楚以上内情,都被那些别有用心的枪手们忽悠了,一时之间,‘远朋食品’的凯文家族沦为帝国主义急先锋的代名词,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1988年6月,前苏联宣布取消高中历史考试,《消息报》发文评论道:‘那些用谎言毒害人们的思想和心灵、欺骗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其罪行是巨大的,罄竹难书’,戈尔巴乔夫坦言:‘测验学生知道多少谎言是没有意义的…… ’
    事实证明,戈尔巴乔夫可能真的错了,使别人知道并相信谎言是有意义的,而且很有意义,特别是对制造谎言的人来说。‘3·15’后一路下跌的‘远朋食品’前几天刚有些企稳的迹象,在新一轮打击之下再度破位下行,连续击穿十四元、十三元两道心理关口,下探历史低点……
    在关于‘远朋食品’和凯文家族林林总总的流言和丑闻中,有些听起来似乎还有几分靠谱,而另一些则一看就是素来鬼话连篇的枪手们丧心病狂的胡说八道,但在中国的股市中,却依然有不少人信。
    中国自古就是个谣言满天飞的国度,在‘四大名著’里最老少皆宜的《西游记》中,整个故事是围绕一条线索展开的,那便是唐玄奘、也就是所谓的唐僧去西天取经过程伴随着的九九八十一遭劫难,而这九九八十一难中的绝大部分又都源自一个谣言——吃了唐僧肉能长生不老。于是,各路妖魔鬼怪都想来尝尝鲜,而孙悟空等三个徒弟则要力保师傅无恙、到得西天、取得真经。看过电视剧《西游记》的观众戏称,沙和尚最好演,整部戏,他颠过来倒过去就三句词:‘大师兄,师傅被妖怪抓走了’,‘大师兄,师傅和二师兄被妖怪抓走了’,‘二师兄,师傅和大师兄被妖怪抓走了’。
    毫不夸张地说,这个困扰了唐僧师徒四人一路的谣言根本禁不起最起码的逻辑推敲。为什么吃了唐僧肉能长生不老呢?按照书中的说法,因为唐僧是金蝉子转世、是十世修行的好人。十世修行啊,不得了,十辈子没做过坏事,多好的人呐!毛主席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时曾说‘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就难在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一辈子尚且这么难,更何况人家唐僧十辈子都只做好事,换句话说,唐僧他老人家应该是雷锋叔叔乘以十、或者是十次方。这么好的一个好人、为救世间苦难众生而西行求法的高僧大德,你把人家给吃了,吃完你反而能长生不老,那这世上还有天理么?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可笑至极的谣言,在中国,却有人信,不光中国人信,连中国的妖怪都信,难怪有人说中国的傻子太多、骗子不够用呢……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2 14:54
7. 股民自治联盟

    2007年‘6124行情’时,有人根据信乐团《死了都要爱》填了首新歌《死了都不卖》:把股票当成是投资才买来,一涨一跌都不会害怕掉下来,不理会大盘是看好还是看坏,只要你翻倍我才卖,我不听别人安排,凭感觉就买入赚钱就会很愉快,享受现在别一套牢就怕受失败,许多奇迹中国股市永远存在,死了都不卖,不给我翻倍不痛快,我们散户只有这样才不被打败,死了都不卖,不涨到心慌不痛快,投资中国心永在,就算深套也不卖,不等到暴涨不痛快,你会明白卖会责怪,心态会变坏,到顶部都不卖,做股民就要不摇摆,不拍套牢或摘牌,股票终究有未来…… 结果,这些人果然死得很惨,据《上海证券报》2008年10月的调查,当股指已经跌去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时候,居然还有将近一半的散户从六一二四点开始就一直满仓。
    ‘远朋食品’的情况也差不多,‘3·15’之后,该股从十八元以上破位下行,幅度约百分之三十,先是放量,之后阴跌,但跌到十三元左右时,‘远朋’开始出现‘跌不动’的情形。油滑的短线高手们早在破位初期就已经出局,纪律性较强的投资者也在跌幅达到百分之十或百分之十五以及重要支撑线被破时止损,剩下的都是‘死多头’,他们的心态和当初买‘吉瑞股份’的陈明贵一样,跌得越深越不会卖。
    这种情形显然是梁韦国和许如烟不愿意看到的,‘远朋食品’出现止跌迹象,甚至有抄底盘逐渐涌出,准备抢反弹、做短差。为了让那些死多头将筹码吐出来,梁韦国祭出杀手锏,他手下有一员得力干将,轻易不用,此人名叫武兴华……
    2008年5月12日,四川省西北部地区发生里氏八点零级强震(有专家坚持说是七点九级),震中最高烈度十一度,造成逾八万人遇难或失踪(外星人趁乱绑架),史称‘汶川大地震’。地震发生后,举国上下均投入到前所未有的救灾洪流中,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涌现出无数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抗震救灾的队伍里,也有个别跟着起哄的,正在上大学、因连连‘挂科’面临被劝退的武兴华就是其中之一。那时,全国各地有不少干部群众放下手上的工作、自发到灾区抢险救人,构成一道亮丽的志愿者风景线。武兴华受此触动,也抛下学业,加入了救灾志愿者行列,只不过动机不大纯,他去灾区不完全是为了救人,甚至可以说完全不是为了救人,而是想趁机‘自己救自己’。武兴华的算盘很简单,一旦披上抗震志愿者光环,便可以理直气壮地‘错过’考试,弄好了,前面挂的那几科也能一笔勾销,谁敢跟自己作对,就是和抗震救灾大局作对,估计校方也消受不起这顶大帽子。
    果然,当武兴华在灾区混了一个多月、带着仆仆征尘回到学校时,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其实这小子在灾区也没干什么,但听的见的不少,回来后全都安在了自己身上,一通猛吹,同学、老师都被他给唬住了。教务处特地找武兴华谈话,鉴于其在抗震救灾中的‘出色表现’,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所有挂掉和误考的科目,待新学期开学后重新补考,且暑假中安排老师专职辅导,其实就是变相把考题告诉他。就这样,不学无术的武兴华居然得以顺利毕业。
    此外,他还从灾区带回了一笔意外的财富……
    公元1980年是传统历法中的‘庚申年’,该年2月,邮电部发行了新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枚生肖邮票,也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猴票’,或者称为‘庚申猴’、‘金猴’。其实当年发行这张邮票时并没引起太大的社会反响,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滞销现象,比如在‘汶川大地震’中受灾严重的四川省德阳市,为了把滞销的‘猴票’卖出去,个别区县将责任分派到各乡,乡里又把责任分派到各村,每个村都有任务,必须卖出去多少版,否则村长、支书要下台。其中一个村的村长拿到了五十版‘猴票’,乡里限三天必须卖掉,可给谁谁都不要,于是,村长想到了住在村头最破的一个院子里的李老太太。这个李老太太家出身不好,丈夫解放前是地主,被城里来的红卫兵揪斗时给打死了,膝下一儿一女,女儿嫁到外地去了,儿子因为不配合红卫兵小将的革命行动被抓去劳改,当时还没放出来,纵观全村,就属这个李老太太最好欺负。于是,村长就把那五十版‘猴票’强卖给了她,钱是直接从查抄放还的家产里扣的,不买不行。当时,一张邮票是八分钱,一版八十张,六块四,五十版就是三百二十块,1980年时,这笔钱相当于一户人家一年的总收入。李老太太气得够呛,三百多块钱的邮票,得用到哪辈子去啊?老太太一气之下就拿这些‘猴票’糊墙了,糊完怕村干部发现,就又在上面糊了一层泥、几层报纸,毕竟被整怕了,不敢惹麻烦。没过几年,李老太太过世了,他儿子放出来之后一直在城里打工、不怎么回老家,‘猴票’的秘密始终没被人发现。
    巧得很,‘汶川大地震’时,武兴华去的刚好就是这个村。这家伙其实胆子小得很,又怕苦怕累,抗震救灾最紧张的那段时间,武兴华始终在德阳市区附近转悠,根本没敢去重灾区,直到六月初,才蹭到第一线。那时,主要的搜救工作已经基本结束了,道路抢通、电力恢复等技术活儿武兴华也不会,每天只是东逛逛、西逛逛,或者装模作样地在废墟里胡乱翻上一通。可翻着翻着,‘横财’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那个李老太太家的土坯房很不结实,在地震中彻底塌了,当时又正值雨季,经过雨水冲刷浸泡,报纸和墙泥脱落,‘猴票’露了出来。
    武兴华小时候集过邮,知道这些邮票的价值,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险些当场叫出声来。冷静下来后,武兴华决定继承李老太太的这笔‘遗产’,他趁别人不备,将找到的‘猴票’尽数收入囊中。经过将近三十年的尘封,又加上地震和雨水,五十版‘猴票’中的大多数已经难以辨认,只有约十分之一还勉强有几成品相,但粗粗算来,也能值上两三百万,武兴华瞬间从穷光蛋变成了‘富二代’,比李老太太的丈夫解放前当地主时还阔。
    大学毕业后,武兴华没有像同学们那样投简历应聘,本来打算用卖‘猴票’的钱自己做点儿生意,但转念一想,别人都知道自己家境很一般,倘若露了富,容易引起怀疑,盘算再三,他决定用这笔钱去炒股。武兴华虽然是学商科出身,但四年大学基本算白上了,腹中空空,没过多久就赔了个干干净净。还好,这小子运气不错,即将潦倒之际遇到了贵人扶持,被梁韦国发现并网罗至麾下充当‘打手’,武兴华召集了一帮同样炒股赔光的难兄难弟、以他为核心拉起一支队伍,美其名曰‘九州股民自治联盟’,每逢梁韦国或许如烟要炒某只股票,他们便负责在散户中为其造势、诱骗他人上当,事成之后收取好处费赖以营生……
    梁韦国交给武兴华一份持有五千股到十万股‘远朋食品’的股民清单,清单是从‘儒商证券’营业部搞来的,从理论上来讲,这么干是不合法的,客户信息应当绝对保密,但规则都是人定的,也是由人来执行,难免会有差池错落。选择持股五千到十万是经过反复推敲的,五千股以下不值得折腾一回,十万股以上的除了机构就是大户,这些人咱惹不起,因此不要头尾、专吃中段。
    为扩大业务规模,‘远朋食品’曾于今年年初向证监会递交申请,以现金形式增发(SPO,secondary public offering)四千万股,增发价十二块五,很快得到批准。因该公司质地优良,不少战略投资者希望借此机会入股,纷纷与之接洽参股事宜。但‘远朋食品’的大股东‘Confucius Food Ltd.’却不希望采取定向增发方式,由于历史原因,‘Confucius Food Ltd.’只持有六千五百万股‘远朋食品’,约占总股本百分之三十二点五,增发后将稀释为百分之二十七,控股程度并不高。若引入战略投资者,假设后者购得全部四千万股,将占有增发后的‘远朋食品’约百分之十七股本,对‘Confucius Food Ltd.’的控股地位构成很大威胁。基于上述考虑,‘远朋食品’最终决定,此次增发采取公开方式,作为折衷,亦不进行优先配股,全部四千万股均投入网上摇号申购,申购时间为3月30日,若公开增发失败,将随即转为定向增发。
此时,‘远朋食品’在二级市场上的股价已经距离增发价十二块五不远,若在增发申购日前跌破该价格,此次增发即宣告失败,道理很简单,能花更少的钱在二级市场上买到同样的股份,谁还会参与增发呢。梁韦国交给武兴华和‘九州股民自治联盟’的任务便是要在30日(申购日)之前将‘远朋食品’砸到增发价以下,这个目标完成起来并不困难,中国股民的‘增发记忆’并不美好,尤其是不定向的公开增发,成为上市公司重要的圈钱手段之一,甚至比‘IPO’更加凶猛。很多上市公司人为拉高股价后高价增发(增发价是依据增发前股价确定的),圈完钱后却多半业绩滑坡、股价萎靡,因参与增发被套的股民怨声载道。更为重要的是,这次要实施增发的‘远朋食品’是外资背景,要骗咱也得让中国人骗,说什么也不能让美帝国主义把钱圈走。
    很快,武兴华的‘九州股民自治联盟’开始行动。
    正所谓先礼后兵,起初,他们会很客气地同股民们取得联系,态度十分‘诚恳’,要求对方不要充当美帝的同路人,尽快抛出‘远朋食品’。接下来还不忘‘礼貌地’嘘寒问暖一番,拉拉家常,问问人家父母身体怎么样、爱人工作顺不顺利、孩子在哪儿上学之类。最终,亮明态度,以最大诚意、尽最大努力争取和平解决的可能,但绝不承诺放弃‘使用其它手段’。
    如果持有‘远朋食品’的股民就此屈服,那自然万事大吉,如若不然,对不起,‘其它手段’马上就来了。
    首先是往你家门口张贴小广告或者横幅,内容无非是说坚定持有‘远朋食品’的股民是汉奸、洋奴、走狗,有时还配以星条旗。这些小广告使用‘502’、‘粘得牢’或玻璃胶、云石胶粘贴,非常牢固,除非用电熨斗烫或吹风机吹,否则别想揭下来。同时,‘九州股民自治联盟’还会给你的亲友、同事打电话、发短信、发邮件,历数并控诉你的罪状。
    除此之外,武兴华等人还会在上下班途中跟踪这些股民,并不把你怎样,只是尾随,制造紧张气氛。若你回了家,他们就会在你家门口按营寨扎,弄上几瓶啤酒、两个小菜,一待就是半宿,时间一长,就算你能扛得住,周围邻居也不干了。
    如果这些股民还不屈服,那就得来硬的了。当然,‘九州股民自治联盟’通常不会直接伤人,只是扬言要给你放血、挑筋、破相(适用于中青年女股民)云云,也有可能散布某人因不配合、已经被废的流言,以期造成杀一儆百的效果……
最终,武兴华圆满完成了梁韦国交给他的任务,那份名单上的股民,十有八九老老实实地在底部将廉价筹码交了出去,赔钱买个消停。这些人当中也包括钱谦的朋友‘猴子’,他原本长线持有一万股‘远朋食品’,当债券用,每年吃红利,‘远朋’出事后,‘猴子’进行左侧交易,越跌越买,累计持股近三万。顶住了市场的考验,却没能熬过‘股民自治联盟’的骚扰和威胁,‘猴子’最终卖在了地板上。
    与此同时,‘远朋食品’的股价也在3月30日申购日之前‘顺利’跌破十二块五的增发价,公开SPO宣告失败。在中国,申请一次增发是十分艰难的事情,无数上市公司挤破了头往里钻,若获批后没能实现募股,‘有借有还’才‘再借不难’,今后再想申请更是难上加难。因此,‘远朋食品’不想就此错过这次机会,虽然百般不情愿,还是将公开增发转为定向增发,引入战略投资者。
还好,尽管公司近期麻烦缠身,但还是有人愿意雪中送炭。‘缘江商贸’全额认下‘远朋’四千万增发股,姜玉很仁义,增发价依然是十二块五,主动买套。自此,‘缘江商贸’成为‘远朋食品’第二大股东,加之原本持有的数百万股,占总股本百分之二十,仅次于‘Confucius Food Ltd.’。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2 14:55
8. 真正的卖家

    与此同时,‘烟雨股票工作室’开始进场大举扫货。
    小邓向许如烟汇报:‘一周以来净买入三千两百万,加上砸盘时剩下的那三百万,总计三千五百万股,手头还有约两个亿的资金。’
    金鑫插话:‘不对吧,我记得前天还有将近四个亿呢。’
    许如烟:‘哦,是这样的,昨天我从账上提走了一笔钱,内地一些炒家准备联合起来做一把玉石,大家都在囤货,我托人在缅甸搞了一批翡翠原石,刚交了定金。’
    ‘玉石的前景是不错,市场很大,供给却是刚性的,只要把原料控制住,价格随便一炒就能上去。’
    ‘那咱们还继续买入‘远朋’么?’
‘当然,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把那两个亿都压上去,’许如要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有八百万股是替别人扫的,要放在一个专门的账户里,随时准备转出去。’
    ‘替别人扫的?谁啊?’
    ‘你别管了,照我说的做。’
    小邓:‘您别怪我多嘴,难道就不留些钱拉升用么?’
    ‘不用,有人替咱们拉。’
    金鑫:‘此话怎讲?又找了个抬轿子的冤大头?’
    许如烟:‘这次不是‘一个’冤大头,是‘一群’冤大头…… ’
    此次操作‘远朋食品’,许如烟的策略与上次炒‘吉瑞股份’略有不同。做‘吉瑞’是控盘后把‘儒商’拉进来,那边一买入,就等于替‘烟雨’拉升了。而这次做‘远朋’,‘烟雨’并没有控盘,‘远朋’里的大中型机构很多,从他们手中骗筹码很难,强行吃货很容易被看破,造成捂盘惜售。再则,‘远朋’公司也不是傻子,‘出事’之后一直在筹划危机公关,起初没动静不是因为迟钝,而是成熟和沉稳的表现,一旦开始反击,那些凭空炮制的‘丑闻’都将灰飞烟灭,换句话说,即使‘烟雨’有钱,也没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吸筹控盘。
    因此,许如烟这次并不想‘坐庄’,而是要舒舒服服地做个‘大户’。
    很多人或许以为‘大户’就是‘庄家’,其实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所谓大户,主要是从资金量角度说的。90年代初,有个三五十万就能算个大户,连交易方式都与散户不同,证券公司会给你配备专门的大户室,靠在沙发上、吹着空调、身边再坐上个漂亮的报单小姐,隔着玻璃看着交易大厅里那些汗流浃背、灰头土脸挤柜台的散户,别提多惬意了。后来,大户的门槛越来越高,发展到现在,就算趁个一两千万都不敢轻易说自己是大户,所谓的大户室也渐渐取消了。当年券商吸引大户的重要条件之一就是‘每人给配备一台电脑’,今天听起来很可笑,现在连手机都能上网,台式电脑都快被淘汰了。前几年,有一家很知名的中国电脑厂商收购某国际IT巨头的台式机业务,媒体一通猛吹,把这笔交易说成是民族工业进军世界的标志性事件,现在回过头来看,简直就是在捡破烂。
    但‘庄家’却完全是另一个概念,首先,庄家肯定是大户,但反过来却不一定,定理成立逆定理不见得成立。大多数大户都不谋求控盘,只是在自己认为合理的价位上吃货,等到价格涨上去再卖掉套利,只有‘建仓’、‘出货’两个步骤,省去‘拉升’,和普通散户在交易手法上没有本质区别。‘坐庄’是必须要单独或联合控盘的,不控盘就谈不上‘庄’。
    ‘具体来说就是,咱们只管把‘远朋’的股价砸下去,在低位尽可能多吃筹码,然后等着它自己价值回归,’许如烟解释道。
    不过,小邓还是有些不放心:‘散户的筹已经抛得差不多了,我怕咱们吃不到足够的货…… ’
    许如烟胸有成竹:‘没关系,真正的卖家还没出现呢。’
‘真正的卖家?您是说……’
    此时此刻,‘儒商证券’投资部中,梁韦国等人正在试图说服欧阳至抛出手中持有的‘远朋食品’。
    欧阳至不同意:‘教君一法决狐疑,不需占龟与祝蓍,试玉当烧三日满,辨材需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试使当初便身死,一生真伪谁复知?’
    梁韦国:‘我没功夫跟你吟诗答对。’
    欧阳至不去理他:‘路遥知马力,眼下‘远朋’是面临多事之秋,但我相信它一定能闯过去,不会一蹶不振。’
    老周:‘那也该未雨绸缪才对,咱们旗下的三只基金——‘儒商红利’、‘儒商成长’、‘儒商创新’合计持有近两千万股‘远朋食品’,再加上自营那部分,仓位太高了,怎么说也该减持一些。’
    欧阳至摇头:‘别人贪婪的时候,你应该感到恐慌,而别人都感到恐慌的时候,你却应该比谁都贪婪。正因为我们持股比例大,才不能乱动。这些天‘远朋’的走势大家都看到了,先是急跌,散户的恐慌性抛盘涌出,之后是明显的观望情绪占主导,现在市场处在一个弱势平衡状态中,如果咱们一抛,很可能引起新一轮的暴跌。’
    ‘那不是很好么?可以在更低的价位上接回来,反着做个差价,牛市赚钱、熊市赚股嘛,’小孙趁机说。
    欧阳至白他一眼:‘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持股并看好‘远朋食品’的机构不止咱们一家,如果贸然一抛,无非两种结果,要么是一砸就狂泻、根本就抛不出去多少,要么是卖多少人家吃多少,到时候你上哪儿找差价去?’
    梁韦国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为什么如此抵触卖出‘远朋’,只是不好意思拿到桌面上来说罢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重仓买这只股票就是你力主的,现在看到它跌了,你心里当然不舒服,所以想死撑着,不敢承认和面对判断失误。’
    欧阳至针锋相对:‘这个判断根本就没失误,公募基金是有最低持仓限制的,与其去追逐热点,倒不如买一些可以长期收藏的股票。正如巴菲特所说的:‘如果你不打算持有一只股票十年,那就连十分钟也不要持有’、‘如果某人买入某只股票后一年内就将其卖出,应该收取他百分之一百的所得税’。自从入手‘远朋食品’,几年来光分红就非常可观。’
    老周阴阳怪气地:‘反正啊,咱们欧总永远正确,凡是欧总说过的话都是真理,凡是欧总做出的决策我们都要始终不渝地坚持,’口气和当初的蓝贝儿一模一样。
    ‘你…… ’
    ‘远朋已经给咱们带来了几千万的损失,这总是不争的事实吧。’
‘那只是账面浮亏…… ’
    ‘可趋势已经确立了。’
    ‘在座的都不是新手,都明白做股票一忌犹豫、二忌后悔的道理,机会出现的时候,应该勇于把握,机会一旦失去,绝不要找后账,否则只会错上加错、两面挨嘴巴。即使真的要做空,最划算的时机也早就过去了,‘远朋’几乎破净,已经充分兑现了利空,再砸也砸不出多少空间来。’
    老周:‘苍蝇再小也是肉,臭虫还能挤出二两血来呢。’
    ‘你看你看,老周啊,一到关键时刻,你的游击习气立马表现出来。’
    老周是散户出身,因参加某炒股大赛名列前茅而被‘儒商’看中,属于实战派,但平日最忌讳别人说他游击习气:‘游击怎么了,甭管黄猫、黑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斯大林当年曾经讽刺毛主席是‘游击大王’,可‘游击大王’硬是用‘土法子’把江山给打下来了,用行动粉碎了对他的一切怀疑,1949年访苏时,斯大林见到毛主席的第一句话就是:胜利者是不应该受到指责的。’
    梁韦国也为老周撑腰:‘第五次反‘围剿’时,博古和他那位军事顾问李德坚持要打正规战、御敌于国门之外,结果史无前例地让敌给‘御’了。所以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可以积小胜为大胜嘛。’
    欧阳至见招拆招:‘即便是游击战,那也是需要空间的。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博古曾征求过毛主席的意见,希望反败为胜,可一贯主张‘诱敌深入,伺机歼灭’的毛主席却没有继续坚持这种战略方针,而是提出‘跳出包围圈,打到外线去’,因为当时中央苏区的面积已经大大缩小,失去了‘诱敌深入’的纵深条件。如果‘远朋’刚刚遇到麻烦时你们提出抛售,我或许会考虑的,但现在已经晚了,我们的资金量大,至少得有百分之三十以上的价格波动区间,才有获利的机会…… ’
    梁韦国渐渐失去了耐心:‘好了好了,我看不要再这么无休止地抽象辩论下去了,叶总不在家,我和欧阳的意见又不能统一,要不干脆举手表决吧,如何?’
    大家纷纷表示赞成。
    欧阳至:‘我不同意,这是关乎公司利益的大事,岂能儿戏。’
    ‘这怎么是儿戏呢?你辩不倒不了我们,我们也劝服不了你,怎么办?总不能整天开会玩儿吧?表决是最好的方法,既简单,又有民主气息。”
    老周挑衅性地:‘欧总,您不会是惧怕民主吧?’
    欧阳至:‘真理问题不能搞庸俗民主。’
    ‘究竟谁才能代表真理,也不是您一个人说了算的,表决完了自会一目了然……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2 14:55
9. 盘外招

    最终,还是梁韦国一派占据了上风,‘儒商证券’投资部开始抛售所持‘远朋食品’。
    欧阳至先以十一块四左右的价格先砸出去一百五十万股,但‘远朋’的股价只跌下去了几分钱而已,他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试探一下承接盘的力度,是散户还是机构。
    ‘烟雨股票工作室’方面则采取且战且退的战术,接盘时尽量不暴露自己,避免把出货方吓到。他们在‘买三’、‘买四’上挂单,单笔数量都不大,显得有些犹豫,如果对方下大卖单往下砸、试对手盘深浅的话,则不去硬顶,而是让股价顺势跌几个点。
    见对方狡猾,欧阳至选择因势利导,将‘卖一’上两千手的卖单撤掉,看买盘追不追,如果追的话,就先不挂单,让对方去吃散户排在前面的货,如果不追就重新挂上,形成压力……
    第一回合下来,两边基本上打了个平手。一方面,欧阳至一直在玩捉迷藏,只要‘烟雨’一加大买入力度,他的单立刻就没了,有一天下午临近收盘时,金鑫有点儿走神,下单时不小心多敲了一个零,其实才七百多手,好家伙,‘远朋食品’一下子涨上去百分之三,跟风盘都出来了,他赶紧又塞进去一千多手,这才稳住阵脚,否则当天该股说不定就得收红了。但另一方面,‘烟雨’的操盘手们也不是吃干饭的,都是百炼成钢的老江湖,并没让欧阳至占到太大便宜。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烟雨’那边似乎渐渐摸清了‘儒商证券’投资部的路数,后者已经砸进去数百万股,‘远朋’还是不紧不慢地退两步、进一步的,前后加在一起只跌了百分之十左右。
    小佟:‘又吃了咱们三千五百手,一笔大的,两千多手,还有一堆小的,卖盘快穿了,还挂不挂。’
    梁韦国强忍着眉宇间的得意:‘要么,先少挂点儿?’
    小孙:‘一万手怎么样?分成三到四个价位,别连着挂,中间隔出几档。’
    ‘先挂五千吧,慢慢来,不着急。’
    始终紧盯盘面、默不作声的欧阳至忽然开口:‘挂五万手。’
    小佟很吃惊:‘五万手?’
    ‘对,五万,立刻就下单。’
    小孙:‘对手盘很强的,还是慢慢来吧。’
    ‘就是,没必要浪费咱们手中的弹药。’
    欧阳至露出一丝浅笑:‘他们快不行了。’
    梁韦国一惊:‘不行了?’
    ‘对,他们马上就接不住了,决胜就在三天之内,咱们手中还有一千多万股,只要坚决,股价很快就会一泻千里。”
    ‘我怎么没觉得啊,对方买得一直很凶啊,刚才还连着往上攻了好几次呢,’老周连连摇头。
    欧阳至:‘那是回光返照,说明他们快没钱了,所以才想用直线拉升的方法吸引散户跟进、帮着一起吃咱们的货。自以为高明,实则暴露了自己的底牌,抓紧时间,先不要下主动卖单,用挂单把他们最后的那点儿力量耗尽,等对方攻不动了,咱们就用大单把他们的买盘砸穿,’他走到窗口,伸个懒腰,吟诵起高尔基的《海燕》:‘海燕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看吧,它飞舞着,像个精灵,高傲的、黑色的暴风雨的精灵,它在大笑,它在高叫,它笑那些乌云,它因为欢乐而高叫,这个敏感的精灵,从雷声的震怒里早就听出了困乏,它深信,深信乌云是遮不住太阳的,是的,遮不住的…… ’
    欧阳至猜得没错,‘烟雨股票工作室’那边确实是快撑不住了,许如烟原本只是想多吃些便宜货,没想到欧阳的做空力度这么坚决。
    金鑫皱着眉坐在电脑前:‘情况不大妙啊,抛盘太凶了,昨天跌了六个点,今天又是大幅低开,已经接了两百多万,可大单还是不断涌出,而且都是主动卖盘,不像是散户所为。照这么下去,咱们手头的资金很快就要见底儿了。’
    许如烟看着‘远朋’的分时图走势,面色严峻,一言不发。
    小邓:‘是不是有大机构开始出逃了?’
    金鑫:‘按说不应该啊,从前一段时间抛售活跃的基本都是中小投资者,大机构持股的心态还是比较稳的,‘放长线,钓大鱼’嘛,‘远朋’的盈利能力不错、就算短线被套也不怕,总有云开雾散的时候。而且要出局早该出了,现在才动手是不是太晚了?’
    小邓:‘看来是有人想借题发挥,彻底把投资者的信心打垮,那样局面可就复杂了,就算有一天能价值回归,也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只是个别机构所为倒还好,要是被他们推倒了第一张骨牌、引起连锁反应可就不好办了,咱们可没有能力独自收拾残局,只能等、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
    大伙儿都看着许如烟:‘许总,这样下去可不行,买盘快崩了,还继续接么?’
    许如烟:‘手上还有多少现金?’
    ‘不到三千万,如果刨掉盘口上的那些,只有一千万多一点。’
    许如烟沉吟了一会儿:‘先把单撤下来吧。’
    小邓:‘那样‘远朋’的跌势怕是更止不住了…… ’
    金鑫:‘别废话了,让你撤你就撤,再不撤就都让人家给吃掉了。’
    许如烟:‘不用慌,我去想办法…… ’
    第二天一早,欧阳至兴冲冲地跑进办公室,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他以为是自己来早了,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没错啊,确实已经九点零五、离早盘集合竞价开始只剩十分钟了。
    欧阳至莫名其妙地:‘人呢?’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发现桌上有一张字条,通知他到会议室开会……
    ‘怎么回事,都跑到这儿聚齐来了。’
    梁韦国满脸堆笑:‘来,欧阳,坐,’他一反常态,起身把主宾的位置让给欧阳至,又掏出一包面巾纸:‘看你跑的,一头汗,别着急,先擦擦。’
    欧阳至挡开他的手:‘擦什么啊,还有几分钟就开盘了,你这又是想干什么?’
    ‘别激动嘛,有话慢慢说。’
    ‘我有什么可慢慢说的,是你一大早留条让我过来开会。’
    ‘先定定神,等静下来我再说。”
    欧阳至耐着性子:‘我已经静下来了,你有屁… 有话快说吧。’
    梁韦国:‘是这样的,咱们操作‘远朋食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大家想听听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总得预先有个计划吧。’
    欧阳至摸不着头脑:‘不是早就计划好了么?高抛低吸,反向做差价。’
    梁韦国冲老周使个眼色。
    老周得令:‘可是,咱们已经抛出去快一千万股了,‘远朋’的价格并没有太明显的破位迹象。’
    欧阳至:‘怎么没有,马上就要一落千丈了,昨天多方已经放弃了抵抗,仅二十万的抛盘就可以把股价砸下去四五个点,你当时也在场啊。’
    老周:‘大家想必都听说过‘多头不死跌势不止’和‘空头不死涨势不止’两句股市格言吧,当所有人的看法都一致时,很可能是趋势快要逆转的前兆。2009年秋天,因观点偏谨慎而被戏称为‘空军司令’的股评人侯宁发表了名为《希望中国股市涨上月球追太阳》的文章,称‘至少半年内不再对点位运行做任何预测’,死空头宣布缴械,可结果呢,A股很快见顶回落…… ’
    欧阳至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可没时间在这儿听你东拉西扯。’
    ‘你看,现在大家都觉得‘远朋’后市不看好,多方已经放弃了抵抗,根据历史的经验,这恰恰说明该股可能已经见底了。’
    欧阳至瞪大了眼睛:‘你觉得‘远朋’见底了?’
    ‘不光是我一个人的看法,大家也都这么认为。’
    欧阳至急了,厉声道:‘谁?我看看还有谁这么认为。’
    除和梁韦国始终一条战线的小孙、老周外,其他同事都在欧阳至凌厉的目光下低头不语。
    欧阳至:‘真是咄咄怪事,短短几天前,还是在这间会议室里,还是你们几个人,异口同声地看空‘远朋’,最后还玩弄民粹、强行通过抛售提议。好,我少数服从多数,按照你们说的办,可没过几天,你们又都成了多头,这不是胡闹么,怎么翻脸比翻书都快啊?’
    梁韦国试图打圆场:‘远朋不是已经跌了百分之十了么,如果现在…… ’
    ‘开什么玩笑,折腾了这么多天,难道就是为了百分之十的差价?’
    老周:‘苍蝇再小也是肉,臭虫…… ’
    欧阳至:‘你要是再敢提苍蝇和臭虫,我就把你调到后勤部,专门负责到厕所去逮苍蝇、抓臭虫。’
    梁韦国:‘百分之十的差价已经不小了,既然大家对‘远朋食品’的未来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认识,还不如现在就获利了结。’
    ‘获利?获得了利么?几天以来,咱们这么砸,‘远朋’只跌了百分之十,如果现在就大肆买入,没等咱们把损失补齐,股价早就涨上去十万八千里了。’
    小孙:‘远朋可能很快就要发动反击、进行危机公关了,确实如你所言,那些流言的可信度本就不高,计划赶不上变化,等市场对‘远朋’的信心一恢复,只怕咱们抛出去的股份都要白搭了。’
    欧阳至:‘我还是那句话,做股票,一忌犹豫,二忌后悔,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到底,现在一收手,前面的努力就全打水漂了。说实话,我本人是长线看好‘远朋食品’的,可‘屁股’决定‘大脑’,现在已经上了空方的船,就必须坏人做到底。他们发起反击也不要紧,基本面和股票走势是两个既相关又不一定同步的概念,我已经和几家关系不错的机构联系好了,现在行情不好,他们愿意以半年七分五的利率把手里的‘远朋’拆解给咱们,可以动用的股份总量不会少于三千万股。股市中的准则永远是供求关系,强者为王,这三千多万股一旦抛出去,原本持观望态度的投资者也会被拉进空方阵营,到时候‘远朋’想不跌都难…… ’
    听说欧阳至要一不做、二不休,许如烟真的有些沉不住气了,当晚,她原本正在美容院做按摩理疗,得知欧阳还要继续砸盘,立即跑到梁韦国家,当面质问:‘你不是说有把握说服他停手么?’
    ‘该说的我都说了,可他就是软硬不吃,要不然…… ’
    许如烟:‘没有‘要不然’,你应该知道,咱们散布的传闻没有一个是站得住脚的,股民们也是一时糊涂,被恐慌蒙住了眼,等‘远朋’那边一出面澄清,大家很快就会醒过味儿来,股价必然结束跌势、强劲反弹。’
    梁韦国:‘那不是很好么,反正你那边的货也吃得差不多了,等价格一回升,正好趁机派发。’
    ‘派什么发啊,欧阳至要是真打算鱼死网破的话,前面说的那些就都不存在了。我们这边的资金已经快用光了,他要是铁了心往下砸,‘烟雨’根本接不住,到时候就成持久战了,现在的市场很脆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
    梁韦国:‘道理我都明白,欧阳至跟我的积怨太深,不听这一套,现在叶总不在,没人降得住他。要不还是再等等吧,反正他砸完盘也是要吃货的,等吃完货…… ’
    ‘等不了那么久了,借‘远朋’危机公关拉升股价是最省力的办法,更何况我急等着用钱,那批缅甸玉石原料已经交过定金了,炒‘远朋’的钱两周内必须全部套现。’
    梁韦国无言以对。
    许如烟鄙夷地:‘就知道你关键时刻准掉链子,还好我事先留了一手。’
    ‘留了一手?有什么锦囊计、过墙梯,赶紧说。’
    许如烟:‘你和儒商市场部的人熟么?’
    梁韦国:‘熟啊,市场部的头儿姓温,跟我铁瓷,原先老一起去桑拿…… ’
    第二天早盘开盘,欧阳至踌躇满志地坐到电脑前,却发现‘远朋食品’居然高开了,成交只有两百多手:‘怎么搞的,不是让你集合竞价时在跌停位上挂一万手卖单么?’
    负责操盘的小佟十分焦急地:‘欧总,您快来看看,是不是咱们的系统出问题了?卖单挂不上去啊,’他在交易系统中反复尝试着,但都以失败告终。
    老周:‘别白费劲了,咱们的‘远朋食品’都被锁定了。’
    ‘锁定了?为什么?’
    老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市场部那边把这些股份拿去抵押了。’
    ‘抵押?’欧阳至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一个内线号码,随即又摔掉听筒,干脆直接跑去市场部兴师问罪……
    市场部主任老温却很坦然,不紧不慢地向欧阳至解释:‘这几年,咱们九州的股民数量急剧增加,为了抓住这一历史性机遇,公司决定在商业街西路那边开设一家新的营业部,以此为基础来吸引北城地区的投资者,这可是叶总亲自拍板的…… ’
    欧阳至:‘开就开吧,可为什么…… ’
    老温:‘你听我把话说完嘛,那块地皮的转让协议去年就签了,可咱们公司的资金一直很紧张,价款始终没有付清。昨天晚上,那边下了最后通牒,再不把钱打过去,就要把地转给咱们的竞争对手了,那块地要是落到他们手中,此消彼长,咱可就亏大了。我一时也变不出钱来,只好提出先拿一部分股票抵押,等手头周转开了就把地价款给人家补齐。’
    欧阳至:‘用股票抵押我没意见,但为什么偏要用‘远朋食品’呢,又不是只有这一宗。’
    ‘远朋怎么了?反正你们暂时也用不着。’
    欧阳至:‘谁告诉你用不着的?现在正在要用这批股票的节骨眼上,实话告诉你,我们已经扔进去小一千万股了,这几天正是要劲的时候,你这么一弄等于釜底抽薪。’
    老温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色渐变:‘这… 这…… ’
    欧阳至:‘你不知情可以问啊,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事先知会我一声?’
    老温:‘我问过韦国了,他说那些‘远朋食品’闲着也是闲着…… ’
    欧阳至一怔:‘等等,你说你问过梁韦国了?’
    ‘是啊,我也是在证券界混了二十来年的老人儿了,这点儿规矩还是懂的。’
    欧阳至:‘你什么时候问的他?’
    老温:‘昨天晚上啊……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3 15:22
10. 云销雨霁 彻区明

    很快,‘3·15’以来一直饱受流言困扰的‘远朋食品’开始危机公关。就在‘儒商证券’手中准备用以做空的股份被拿去抵押后的第二天,‘远朋’公司在九州市会展中心多功能厅召开记者招待会,规模空前,市里、省里乃至中央级媒体基本都到齐了,各种长枪短炮鳞次栉比。‘远朋’董事长迈克尔·凯文亲自挂帅,针对‘3·15’晚会对其价格歧视的质疑,详尽分析了该公司产品的成本及利润构成。
    世贸组织框架下的多哈回合谈判之后,中国农产品、畜牧产品、水产品的进口关税税率已经逐渐降至当初加入WTO时承诺的最低水平,平均百分之十六左右,外加十七的增值税。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消费者可以以到岸价格CIF(包含运费)上浮三成左右买到又好又便宜的美国农产品,食品供给事关国家安全,除关税外,还有大量或隐性或显性的非关壁垒形式。
    以猪肉为例,九州市城乡每年猪肉的总消费量大约在八万吨左右。但根据市发改委、经贸委、农业局、工商局会同海关部门2010年制订的规划,‘十二五’期间,九州市猪肉年进口配额的基数只有两千五百吨。为保证对外贸易顺差的稳定和扩大,后续年份猪肉进口配额增长幅度按前一年出口总额增速的百分之六十确定,具体来说,假设‘十二五’开局之年(2011年)九州市出口较上年增长百分之十,那2012年猪肉进口配额就是两千五百吨乘以百分之一百零六。老话说‘量入为出’,而现今九州市的外贸政策却是‘量出为入’,进口增长不能超过出口增长,中国人之所以能在顺逆差这场零和游戏中立于不败之地,秘密就在这里。
    此外,出口增长率的高低,常常成为考核领导班子执政能力的重要指标之一,不少地方政府都要定期向上级立‘军令状’。可近几年,重商主义恶果初显,长期的贸易不平衡使欧美日发达经济体购买力相对降低,国内出口增速节节下滑,为了‘稳增长’,地方政府怪招迭出,白天将价值五百万的货柜运出关,晚上偷偷运回来,第二天再出一次关,里外里就是一千万的贸易额,九州市就曾这么干过。然而,中央新领导班子上台后,大力改变‘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的局面,‘克强指数(用电量、货运量、贷款发放量)’更重视实体经济,结果,九州市出口数据与港口吞吐量对不上榫,被上级点名批评,只好连连调低增长预期,进口配额也相应受到影响。
    僧多粥少,每年区区两三千多吨的猪肉进口配额肯定分不过来,这时候,官方想起‘按市场规律办事’来了,每年年末,九州市经贸委都要举行配额招投标活动。以去年为例,‘远朋食品’作为进口大户,通过招标获得一千五百吨猪肉进口配额,价格是每吨四千元,中国猪肉的市场价大概是每吨两万元,‘远朋’的美国猪肉到岸价加税费差不多要一万两千元,原本有八千元毛利,现在一下被经贸委拿去一半。
    此外,‘远朋食品’在分红方面也很大方。相关统计资料显示,大陆股市二十余年的发展史中,圈钱超过五万个亿,而总分红不过区区五六千亿,也算得上是个世界之最了。而‘远朋’却是其中寥寥无几的另类,它延续了欧美公司力行‘股东至上’理念的传统,分红占净利润的比例始终稳定在百分之五十左右,由于该公司大股东持股比例只有三成,这类红利中的绝大部分实际上是装进了中国人的腰包里。
    综上,九州市电视台‘3·15’特别节目中对‘远朋食品’价格歧视的指责不值一驳,美国农产品确实比中国便宜,但其中巨大的差价并没有形成利润。两成变为税费、进了海关和税务局的口袋,三成用于购买配额、进了经贸委口袋,剩下的一半分了红、进了股民口袋,‘美帝国主义’没占什么便宜。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投资者们对‘远朋食品’更加了解、也更加认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许如烟和梁韦国也算帮了‘远朋’一把,没有他们,‘远朋’不会如此出名,如今这个时代,甭管香的臭的,暴光率就是价值。
    发布会后,‘远朋食品’在二级市场上迅速脱离谷底,空头几乎绝迹,股价连续强劲上扬,开始荡气回肠的‘价值回归’。
    从估值角度看,‘远朋’每股年收益超过一块钱,相较于现价只合十倍左右的市盈率。该股属于消费品板块,这个板块现在的平均PE将近二十倍,历史中值是二十四倍多,二十倍PE大约落在四十点的百分位上。换句话说,当前消费板块整体估值较历史平均水平偏低,而‘远朋’在同行业股票中又处于相对低估位置,涨势如虹再正常不过。
    金鑫把腿翘到桌上,得意洋洋地一边练习牌技一边欣赏‘远朋’的走势。
   小邓:‘今天一开盘就是个一字板,换手不到百分之零点一,分时明细上每分钟只有两三笔小单成交,市场信心十分充沛,咱们要不要把货先出一部分啊?’
    ‘着什么急啊,许总说了,不到二十块一股也不许卖。’
    ‘最终的目标位是多少?’
    金鑫:‘没有目标位,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过两天要‘冲关’,前期平台附近肯定有阻力,盘口需要清理,等过了这个槛儿,后面至少还有百分之二十的涨幅…… ’
    看起来,做‘大户’就是比做‘庄家’舒服。过去坐庄时,哪个环节都不敢掉以轻心,建仓时怕有人抢筹,拉升时得随时观察控盘的程度,派发时总担心被对手盘看出意图,脑子里的那根弦始终不敢松,一轮庄坐下来,人都瘦了一圈。当庄家,方方面面都得顾全,不光要得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问题,还得站在散户的角度上,甚至得站在‘证管委’的角度上审视盘面的动向,哪像现在,万事不操心,就等着秋收了。
    明朝初年,太祖朱元璋为了避免君弱臣强的局面发生,废除自上古时期一直传承下来的宰相制,在隋唐以来三省六部制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强了中央集权。但这样做也有弊端,什么事情都得亲力亲为,年轻的时候还好,等年纪大些,朱元璋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他曾经写诗感慨说:‘百官未起朕先起,百官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上三杆犹拥被’。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庄家有点儿像皇上,大户有点儿像那个不需要上朝理政的‘江南富足翁’,人们都恨庄家,可换个角度想想,正是庄的存在才使股市有了生机,否则就像一潭死水,虽然起不了惊涛骇浪,但也失去了最起码的生命活力。
    当庄家其实也不容易,整天有操不完的心,很多私募人士虽然腰缠万贯,但生活质量却不高,有的人还不到五十岁、头发都白了。就像被誉为‘股票天使’的彼得·林奇一样,在他担任富达投资集团旗下麦哲伦基金经理的十三年间,该基金管理的资产由区区两千万爆增到一百四十亿美金,投资人超过一百万。但骄人的成绩是以林奇那常人难以想象的辛劳为代价的,他每天要听取二百个职业经纪人的投资建议,每月将其所投资的两千家公司检查一遍,每年亲自走访五六百家公司,行程十万英里。如此折腾的结果是林奇在四十四岁时便不得不功成身退了,除去身体原因,他在告别演说中提到了另一个退休理由也同样让人为之唏嘘:‘尽管我乐于从事这份工作,但是我同时也失去了像其他父亲那样待在家里、看着孩子们长大的机会,孩子们长得真快,一天一个样,几乎每个周末都需要她们向我自我介绍,我才能认出她们来……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3 15:23
11. 股神市长

    几天以后,‘远朋食品’已经成功上攻至‘3·15’之前的平台位附近,开始震荡整固,对此,许如烟并不担心。
2007年,也就是‘远朋’通过买壳在A股上市后的两年,该公司又在香港联合证券交易所——也就是所谓的‘联交所’或‘港交所’以IPO形式发行三千万股。自此,‘远朋’成为一家同时在内地和香港上市的公司,也就是人们常说的‘A+H股’。
    从理论上来讲,投资者无论持有A股还是H股,在该公司中享有的权利是均等的,‘同股同权’嘛,A股‘远朋’和H股‘远朋’应该等价才对。可事实上,因内地股市的投机性更强,A股的整体估值水平始终高于港股,‘A+H股’中的A股也大都比H股贵一些,2000年前后,很多上市公司的这个比值曾经高达五比一甚至十比一。
    正是从‘远朋食品’在港交所上市的2007年起,恒生指数服务公司专门发布了一个‘AH股溢价指数’,用来监测这些‘A+H’概念股比值水平的变动趋势,通常,A股会比H股溢价两到三成。不过,在某些特殊情形下,A股价格会低于H股,这就形成了所谓的‘AH股倒挂’。历史上,大规模出现‘倒挂’现象只有两次,分别是2006年夏天和2008年秋天,就是A股见大底之日。基于上述经验,每当某只股票出现‘AH倒挂’时,市场便会格外关注它,只要此时的港股估值不出现明显泡沫,中期建仓A股的机会很可能就在眼前。
    自从‘3·15’后‘远朋’爆出一系列‘丑闻’,该股股价从十八块钱左右的平台位一路跌到九块零八分的低点,而这段时间当中,‘远朋’的H股非但没跌,还从十九块多一直涨到二十三四块钱,以至于有人怀疑‘远朋食品’自己通过拉抬H股来‘围魏救赵’。在此过程中,该股‘AH倒挂’曾一度高达百分之六十,这在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就像一根橡皮筋,因为外力的作用,发生严重的扭曲变形,一旦这个外力被撤掉,A股的股价便会在H股的引力作用下迅速弹射、一飞冲天。
    截止上个交易日收盘,‘远朋’H股股价为二十三点二港元一股,以当前汇率零点八一九比一折算,二十三块二港元正好是十九块钱人民币,而现在A股‘远朋食品’是十七块三,依然处于‘倒挂’状态,负溢价百分之九……
    除此之外,许如烟还要再为‘远朋食品’加一把火。
    昨晚,‘远朋’发布季度公告,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十大股东’一项,‘郝治平’的大名赫然跻身其中,持股四百二十万,名列第八位……
    罗红雨:‘听说了么,咱郝市长也买‘远朋’了,估计后面还能涨,多亏我有先见之明,昨天追了五千股,’半个多月前,也就是‘远朋’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次日,郝治平曾在裘实的安排下去该公司物流中心视察过一次工作,如今,不少股民都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我的‘远朋食品’啊…… ’自从被那个‘股民自治联盟’逼迫、以白菜价将手中的三万股‘远朋’交了出去,‘猴子’就一直魂不守舍,尤其是该股触底反弹后,‘猴子’常常痴痴地望着大盘,翻过来调过去总是念叨这一句。
    罗红雨早就习惯了,不去理他:‘以前还真没听说过官员登上大股东名单的,他们能炒股么?’
    钱谦:‘当然能,根据我国现行的证券法规,有五种人不得开户进行股票交易:一是证券主管机关中主管证券事务的有关人员,二是交易所管理人员,三是证券经营机构中与股票发行或交易有直接关系的人员,四是与发行股票者有直接行政隶属或管理关系的机关工作人员,五是其他与股票发行或交易有关的知情人,郝市长哪种都不算。’
    ‘四百二十万股,折合成现在的市价,那可是好几千万啊,郝市长有这么多钱么?’
    ‘这有什么稀奇的,最新的胡润富豪排行榜中,大陆前五百位亿万富豪中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是共产党员,去年还曾经传出过内地首富、‘三一重工(证券代码600031)’董事长梁稳根正接受组织部门考察、准备进军政界的消息…… ’
    有人可能会怀疑,官员要都那么有钱,还能当好官、为民做主么?这种观点并不符合现今的政策,2001年,江泽民总书记在‘七一讲话’中明确指出:‘随着经济的发展,广大人民群众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个人的财产也逐渐增加,在这种情况下,不能简单地把有没有财产、有多少财产当作判断人们政治上先进与落后的标准,而主要应该看他们的思想政治状况和现实表现,看他们的财产是怎么得来的以及对财产怎么支配和使用,看他们以自己的劳动对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所做出的贡献…… ’
    罗红雨的思想似乎有些跟不上潮流:‘一个市长,拥有几千万的财产,而且拿这些钱来炒股,你们说,这该算是先进还是落后呢?’
    还是旁边一位股民说得实在:‘管他先进还是落后呢,反正市场就认明星效应,郝市长这一出手,‘远朋’的前景肯定错不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当官的吃亏?’
    ‘我的‘远朋食品’啊…… ’‘猴子’继续念着他的口头禅……
    不用说,这肯定还是许如烟捣的鬼,想让‘郝治平’成为大股东并不难,只需用他的身份证开个户,再将一部分‘远朋食品’的股份转到这个户头上,只要不达到百分之五的‘举牌’限额就行。
    不过,此‘郝治平’并非彼‘郝治平’,许如烟的本事还没有大到能搞来市长身份证开户的地步。这个郝治平是个二十一岁的女孩儿,农村姑娘,家住永明市吴山县临风镇史家窑村三组。
    现在的人无聊得很,整天乱交朋友,很多网站都能查询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的信息。按道理来讲,这类资料应该是保密的,但在金钱面前,从来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就拿全国每年新增的机动车牌照数量来说吧,这个信息原本也是保密的,但相关数据却可以从公安部下属企业那里堂而皇之地买到。
    通过交友网站上的资料,许如烟轻而易举地查到了所有叫‘郝治平’的人都在哪儿,而永明的这个小姑娘是除郝市长之外最近的一个。许如烟派人打电话到村委会,得知她正在吴山县城的一个饭馆里打工,于是让小邓跑了一趟,帅气的他比较擅长和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打交道,结果还真不错,没花多少钱就把身份证给弄来了,骗小丫头说帮她在九州找了个更好的工作,需要用有效证件去登记。
    这招其实也不是许如烟发明的。2009年第三季度季报公布时,‘徐帆’、‘邓婕’两个名字赫然出现在‘浙江东方(证券代码600120)’的大股东名录中,分别持股一百七十四万和一百四十六万。受此‘利好’刺激的‘浙江东方’连续拉出三个涨停板。事后,经浙江省证监局核实,持有逾百万股‘浙江东方’的‘徐帆’是个男的,而那个所谓的‘邓婕’也比大明星邓婕小了整整十岁。
    一时之间,很多炒家都打起了‘明星牌’:‘郭冬临’持有两百多万股‘中电广通(600764)’、‘陆毅’持有一百八十万股‘华邦制药(002004)’、‘周涛’持有一百四十万股‘ST海星(600185)’,此外,‘朱军’的‘冠福家用(002102)’、‘李宁’的‘西仪股份(002265)’、‘黄宏’的‘北斗星(002151)’、‘陈宝国’的‘ST华龙(600242)’…… 一夜之间,中国的大明星们都摇身一变成了股神,虽然事后证明这些所谓的‘明星’大部分全是冒牌货,但‘明星概念股’们却都表现不俗。以至于后来,有人高价征集和‘张艺谋’、‘章子怡’、‘赵薇’等人同名同姓的股票账户或身份证,年租金五到十万。
    不过,像许如烟这样打‘官员牌’的以前似乎还少有耳闻,创意不错,有继承也有创新。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要敢于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拾人牙慧多没出息,毛主席在《论十大关系》中教导我们:要‘以苏联经验为借鉴,结合中国实际情况,走自己的路…… ’
    郝治平市长本人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自己成为股市弄潮儿的,此刻,他在办公桌前运气,手中拿着刚刚出版的《九州日报》,面色凝重地阅读头版头条的重磅新闻——股神市长入主‘远朋食品’。
    郝治平眉头紧锁,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下分机号码:‘喂,小裘么,你过来一下,对,就是现在…… ’
    不一会儿,裘实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怎么了,市长,我那儿正在接待纪委巡视组呢。’
‘还纪委呢,先放一放吧,我都快被纪委‘请喝茶’了,’郝治平把报纸扔在桌上:‘这是怎么回事?’
    裘实拿起报纸:‘嗨,这事儿啊,这有什么,媒体就爱瞎炒,您别理他们。’
    郝治平:‘这怎么能叫瞎炒?上面说我总共买了四百多万股‘远朋’,开玩笑,我每月工资才多少钱,上哪儿买这么多股票去?’
    裘实又把那条消息认真读了一遍:‘也没说一定是您,只是说第八大股东名叫郝治平,’裘实猜到可能是梁韦国他们在捣鬼,敷衍着郝市长:‘大概是重名吧,这种事情很常见,中国有十几亿人,可常用汉字就那么三四千个,拼来拼去总难免有重样的。根据第六次人口普查所汇总的数据,全国共有一百三十万人叫‘刘波’、一百零五万人叫‘李刚’、九十一万人叫‘李海’,此外,还有九十万个‘张勇’、八十一万个‘王军’、七十六万个‘王勇’、‘张伟’、七十一万个‘刘伟’、七十万个‘李伟’…… ’
    郝治平:‘好了好了,我没时间听你瞎贫,麻利点儿,立刻让新闻办发布一个通告,尽快澄清此事…… ’
    得知‘郝市长’也参与了‘远朋食品’的炒作后,不少散户打算追随市长的步伐,踊跃接货。裘实受梁韦国之托,把出通告的事情稍微兜了兜,正巧郝市长要下乡,通告直到一周后才出,此时,‘远朋’已经妥妥地带量突破了‘3·15’之前的整理平台……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3 15:23
12. 愿打不愿挨

    接下来,‘烟雨股票工作室’的出货工作便正式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这一日,梁韦国安排师弟柳逸知到九州市电视台财经节目做股评嘉宾,重点是详尽分析‘远朋食品’的财务数据。
    柳逸知发现,‘远朋’公司资产周转率非常高,但营业利润率却偏低,甚至低于行业平均水平。按照一般的财务理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成本控制环节出了问题,但‘远朋’在这方面有一套很成熟的办法,它的利润率之所以不高,主要是因为人力成本始终下不来。
    资料显示,‘远朋食品’中国区员工的工资约等于当地平均工资的三倍、制造业平均工资的三点五倍。如今,不少中国企业的平均工资水平乍听上去也很高,但绝大部分收入都落到少数高管手中了,普通员工根本拿不到多少钱。可‘远朋’却有一项死规定,公司内最高收入和最低收入的比值不能超过八倍。柳逸知有个中学同学,原来在市公交公司当会计,前几个月聚会时听说他辞职了,跳槽去了‘远朋’,本以为还是做会计,一打听才知道是在流水线上当包装工人,连个‘拉长’都不是,当时柳逸知还很纳闷儿,后来才明白原委。按照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分析方法,‘远朋’员工大都从事‘简单劳动’,换言之就是卖苦力,报酬应该非常有限,但这些普通的体力劳动者却都拿着令不少白领艳羡的高薪。
    都说西方人心眼直、不会变通,这回‘远朋’算是让大家见识了。按照他们的的经营理念,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是技术和人才,惟其如此,才能用高人一筹的产品和服务占领市场、扩大销路。可中国企业家的经营思路却完全不同,在他们心目中,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是成本,甭管产品多差劲,只要足够便宜就肯定有人要。而控制成本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降低人工,看看那些‘血汗工厂’,大部分都是内地的黑心私营企业主和港台老板开的。没办法,谁叫中国人多呢,近几年老听说长三角、珠三角地区的所谓‘用工荒’,其实不是没有人愿意去打工,而是他们需要的那种比养头大牲口还廉价的劳动力变少了(工人也在觉醒)。没有廉价劳动力怎么办,这些人还真有招,居然呼吁国家放松计划生育政策,说什么‘计划生育导致中国的国际竞争力下降、劳动力紧缺’,无非是想让老百姓多‘生产’点儿打工仔,希望中国永远成为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力仓库……
    柳逸知的理论素养很扎实,做个财务分析纯属小菜一碟,但他却没有想到,梁韦国介绍他去做股评的真正用意并不在与此。
    做完节目的当天晚上,柳湄、柳逸知在街边大排档吃宵夜,两人边吃边聊,兴致不错,却没有发现在他们身边始终尾随着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柳湄熟练地剥着麻辣小龙虾:‘你怎么一点儿辣椒的都不能吃啊?’
    ‘辣椒有什么好吃的?吃不惯。’
    ‘当然好吃,不是说在美国最受欢迎的中餐口味就是善用辣椒的川菜和湘菜么。’
    柳逸知:‘那只是一部分人的爱好,否则中国的国宴为什么用淮阳菜而不用川菜呢?再者说了,辣是种痛感而不是味感,不信的话,你可以把辣椒中的汁液涂在皮肤上,再扇一扇促进吸收,过会儿你看疼不疼。”
    ‘疼点儿又怕什么的,不痛不快,辣椒这玩意儿可是会吃上瘾的。”
    ‘那倒不假,吃辣椒可以促进大脑分泌激素内啡肽,类似吗啡和鸦片,可以止痛并产生快感。’
    柳湄:‘有那么邪乎么?照你这么说,辣椒也成毒品了,今后缉毒大队还多了一项任务:查抄辣椒。’
    他们正说笑着,从旁边一桌走过来两个醉醺醺的小混混,手里拎着啤酒瓶。
    见状,柳逸知有些紧张,柳湄却不以为意、悠闲如故。
    其中一个混混用酒瓶指着柳逸知:‘你… 你是不是叫柳… 柳什么来着?”
    ‘你大概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柳逸知胆子小,不想惹麻烦。
    ‘不可能认错,你他妈烧成灰我都认识,你小子是不是就是在电视上做股评的那个?’
    另一个混混搭腔:‘你丫成天胡说什么?一点儿都他妈不准,老子就是因为听了你的鬼话才赔了钱,你说怎么办吧?’
    柳逸知:‘我从来就不推荐个股。”
    ‘怎么没推荐,你今天不是还大张旗鼓地给美国鬼子唱赞歌来着么?’
    ‘我那是就事论事,是讲道理…… ’
    ‘狗屁道理,瞧你丫那德行,整个就是一假洋鬼子。’
    另一个混混放肆地笑着:‘没错儿,这孙子留过洋,是他妈纯种的狗汉奸。’
    柳逸知:‘留过洋就是汉奸?孙中山、周总理、邓小平、江总书记都留过洋…… ’
    ‘少他妈废话,你们丫这帮知识分子就他妈会耍嘴皮子,’说着,将柳逸知面前的餐桌掀翻。
    柳逸知赶忙站起身往柳湄身后躲,两个混混抡起酒瓶朝他砸来。柳湄不慌不忙,坐在原地,伸脚绊倒一个、抬腿踢翻一个。
    围观的众人一阵轰笑,其间似乎还有闪光灯在闪烁着。
    两个混混恼羞成怒,爬起来扑向柳湄,可双方明显不是同级别的,柳湄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两个气势汹汹的家伙打得人仰马翻,柳逸知也来了精神,抄起椅子上前助战。
    两个混混见势不妙,互相使个眼色、夺路而逃。
    柳湄纵身追上去:‘不许跑…… ’
    柳逸知犹豫了一下,也想跟着追过去,却被身后的大排档老板一把拉住:‘哎,你们还没给饭钱呢。’
    柳逸知赶紧从钱包里抽出三张百元大钞塞给他:‘赔你的东西,甭找了。’
    大排挡老板笑容满面地捻动着手中的钞票:‘要是每天能有人来这儿打一架倒也不错…… ’
    街边自行车道上,两个混混边跑边慌张地回头看,柳湄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越追越近:‘站住…… ’
    柳逸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在最后:‘别… 别追了… 啊不对… 是别跑了…… ’
    说话间,柳湄已经追上一个,她一个饿虎扑食将那人按倒在地,把双手扭到身后:‘叫你跑,老实点儿。’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混混露出色厉内荏的本性:‘轻点儿,轻点儿。’
    忽然,从柳逸知的方向传来两声大叫,一声响亮,一声低沉。柳湄赶忙寻声望去,原来是柳逸知遇到一个逆行骑车的人,眼看就要撞个满怀,为避免‘零距离亲密接触’,逸知情急中跳向一旁。活该他‘步步有难,处处该栽’,不远处有个没盖儿的旱井,柳逸知不偏不倚刚好掉了进去。
    就在柳湄走神的瞬间,混混趁机爬起身来、逃之夭夭。
    柳湄刚要追,身后井里又传来柳逸知的呻吟声,她气得直跺脚,无奈地跑向柳逸知:‘真耽误事儿的,关键时刻拖后腿…… ’
    柳逸知摔得鼻青脸肿,咬牙切齿地控诉:‘天杀的,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把井盖儿给搬走了,也不说立个警示牌。’
    把他搀回家后,柳湄找来药箱:‘那不是搬走了,是偷走了。算你造化,那是个热力检查井,才一米多深,要是下水井你就算到头了,前几年下暴雨,路上都成河了,有个哥们儿掉进下水井里,被冲走了好几公里,找到的时候已经泡发了。’
    ‘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柳逸知抬起红肿的手腕:‘你看,都不会动了。’
    柳湄:‘不就是脱臼么,我帮你装上。’
    柳逸知急忙躲开:‘别别,咱还是医院吧,我更相信专业人士。’
    柳湄一把将他的手臂拉过来:‘姑奶奶就是专业人士,’她轻轻拍拍逸知的脸颊:‘坚强点儿,苦不苦,想想人家萨达姆,累不累,看看人家卡扎菲…… ’
    柳湄毫无征兆地猛一拉柳逸知的腕关节,疼得他从椅子上直跳起来。
    柳湄满不在乎地:‘好了,自己动动,看能动不能动?’
    柳逸知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发现确实复位了,他一边抹着头上的冷汗:‘你怎么跟蒙古大夫似的硬来啊?我可不像你那么皮实。’
    ‘大小伙子还怕这个,’柳湄不屑地:‘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上小学那会儿,有一次练跳远,沙坑里有个一寸多长的大锈钉子,正扎到我脚心上,体育老师都吓傻了,咱一声没叫,自己给拔出来的,也没去医院打破伤风针,消消毒、上点儿药,该干嘛干嘛。’
    柳逸知苦笑:‘你窝在证管办当差真是太屈才了,应该去当兽医。’
    柳湄笑:‘这不刚当了一回么?’
    柳逸知揉着手腕,心有余悸地:‘您好歹也得给来点儿麻醉措施啊。’
    ‘成,下回你再脱臼,我先把你打晕了再弄…… ’
    虽然只是一次普通的治安事件,而且生事的人也没抓到,但柳逸知被人暗算的消息第二天还是成了媒体关注的焦点,不少证券类和九州市当地的报刊都辟出专门版面报道此事。除平面媒体外,各大网站也迅速跟进,在引擎上随便一搜,‘柳逸知’的相关网页数量已经达到七位数。
    新闻中配发的照片很快引起了柳湄的注意,昨晚动手时,她就恍恍惚惚感觉到有人在拍照,当时没太在意,毕竟现在有很多所谓的‘拍客’都整天拿着手机东照西照的。可今天见到的照片却不像是普通拍客所为,晚上街边的光线状况很糟糕,但这些照片的光感都很不错,而且不像是后期PS过的,多半是用了大功率的闪光灯。中国人恐怕还没无聊到随身带着专业设备、随时准备出事后抓拍的程度,如此看来,这些照片很可能是职业记者拍摄的,难道他们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有人要在大排档打架?
    柳湄原先觉得可能就是赔了钱的股民来寻衅滋事,没往深里琢磨,现在看来,事情绝非这么简单。她很懊悔,若不是‘关心则乱’、顾着受伤的逸知,说什么也得把人抓回来,顺藤摸瓜,直捣黄龙,看看幕后到底是谁在操纵。
    与此同时,一瘸一拐走进办公室的柳逸知也成了同事们调侃的对象。
    分析师卫莉莉挥挥手中的报纸:‘原先还以为你姐姐是河东狮、母夜叉呢,如今一看,还真漂亮,比我上相多了。’
    另一位分析师欣蕾:‘那算什么,咱逸知才是美人,英雄救美嘛。’
    柳逸知红着脸:‘讨厌。’
    ‘呦呦呦,脸还红了啊,’卫莉莉带领大伙唱着徐怀钰的《我是女生》:‘你不要这样地看着我,我的脸会变成红苹果…… ’
    这时,叶高恰好从门口经过,他刚刚结束欧洲的考察之旅回到九州,听得策略部里人声鼎沸,微笑着走了进来:‘好热闹啊。’
    大家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叶总。’
    叶高示意大家坐下:‘咱们儒商要是天天能这么热闹就好了,证券公司嘛,图得就是个人气,’他走到柳逸知身边,关切地:‘怎么样,听说你受伤了。’
    同事们见状又是一阵窃笑。
    叶高:‘不要笑嘛,逸知这也是为工作受的伤,正是因为他在电视节目中仗义执言,才遭到了小人的报复。’
    欣蕾:‘对,属于工伤范畴,要是挂了就是烈士。’
    叶高:‘别开玩笑,逸知这几天腿脚不方便,打饭之类的事情你们就代劳吧、别让他到处跑,’接着,转向柳逸知:‘我看看,打哪儿了?’
    柳逸知很不好意思:‘没打着,是我自己摔的。’
    叶高也被逗笑了:‘看来,公司得给你配个保镖。’
    欣蕾:‘应该是保姆,省得过马路时被车撞了、耽误了给广大股民指点迷津…… ’
    舆论向来是盲目的,人难免会有同情弱者的心里本能。柳逸知被打后,那些抹黑、栽赃‘远朋食品’的立刻成了社会公敌,股民们接盘‘远朋’的热情空前高涨,‘烟雨股票工作室’的出货过程格外顺利,很快便完成‘胜利大逃亡’。
    ‘一支鹅毛笔、胜过三千毛瑟枪’,二战时盟军欧洲战区总司令艾森豪威尔曾说过:‘我们在宣传上所花的一块钱,要比在战场上花的五块钱都管用’。很多人觉得梁韦国不是科班出身,不如那些硕士、博士们的理论水平精深,但同他们比起来,梁韦国更懂人心……
2004年3月,台湾举行‘总统’大选。泛蓝阵营接受了上次因分裂而受挫的教训,促成国亲联合、连战和宋楚瑜搭档参选,这次蓝营的势头很盛,民调一直领先于民进党‘水莲配’。但就在正式投票的前一天(19日),陈水扁、吕秀莲在大票仓台南游街造势时突遭不明枪手袭击,所幸歹徒使用的土制枪械威力较小,陈吕二人受伤都不重。但当晚,绿营媒体、尤其是中南部的某些地下电台却开足火力,把枪击渲染成‘国民党勾结大陆方面对泛绿候选人实施政治暗杀’,一时之间,舆论哗然,直接导致了泛蓝以微弱劣势败北……
    梁韦国就是从‘3·19枪击案’中获得了灵感,要不说两岸都是炎黄子孙呢,几千年沉淀下来的民族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中国人向来听风就是雨、冲动大于理智,别看平日里彼此间都很冷漠,一听说有人被暗算、立刻不问青红皂白地倒向受害者这边。至于柳逸知,就只好先委屈他一下了,毛主席教导我们,想做大事就不能舍不得那些坛坛罐罐……
    柳逸知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吃着同事们送来的各种慰问品,此间乐,不思蜀。
    柳湄:‘还美呢,这回可好,连咱俩都成了帮庄家造势的演员了。’
    ‘人在江湖漂,谁能不挨刀,这都保不齐的事儿,别往心里去,’柳逸知耸耸肩:‘他们这手倒还真挺绝的,今天我看了一下,‘远朋’明显是有人在派发,粗粗算了算,应该不低于两千万股…… ’
上个世纪90年代初,中国大陆刚刚恢复证券交易制度时,股票数量很少,上交所挂牌的只有申华、豫园、爱使、电真空、大小飞乐等八只股票(‘老八股’),深圳那边更少,只有万科、原野、安达、金田、深发展五只(‘老五股’)。因为股票数量少,所以每只都深入人心、都是热门股,用不着宣传,任何一个股民都能如数家珍般地讲出这些股票以及它们背后公司的前世今生、林林总总。可如今,两市挂牌交易的各类股票有两三千只,即便是专业人士和资深老股民,也很难一一对号入座,不借助相关资料,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公司是干什么的,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柳逸知:‘所以,若想炒作某只股票,首先就得提高它的关注度,甭管真的假的,也甭管是正面消息、负面消息,只要能引起市场关注就行。惟其如此,炒作才能有的放矢,要是少人问津的话,再好的股票、再好的公司也不可能轧出油水。’
    ‘如今吸引人眼球的手段真是让人目不暇接,大家听惯了利好消息,都有免疫力了,反倒是利空、丑闻更能引起市场的关注。’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嘛,辩证法告诉我们,好与坏、正与反、虚与实都是可以互相转化的,’柳逸知总结道:‘就拿‘远朋’的炒作来说吧,原本是负面消息,可澄清之后就成了利好,一下一上,创造了比旱地拔葱大得多的盈利空间。你看娱乐圈里的那些明星,怎么提高知名度,都是炒绯闻,一但关注度上去了,小明星也就成了大明星了。怕影响形象?完全是杞人忧天,中国人记性不好,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过不了几天就被忘干净了,可也有剩下的,那就是知名度,事儿早扔到九霄云外了,但人却被记住了…… ’
    几天前柳逸知掉进旱井时,除手腕错位外,井内的一处管道拐角还恰巧顶到了他的‘尾巴骨’,也就是尾椎,造成轻微骨裂。尾椎不同于其它部位,既不易手术,也没法固定,除非彻底断裂,否则一般采取保守治疗,内服一些消炎药,再外用跌打万花油搽拭。
    可问题是,尾椎的位置特殊,刚好处于人自己看不到的视线死角,柳逸知回国后,日常工作主要就是坐办公室,缺少锻炼,柔韧性不如上学时,即使对着落地穿衣镜,也很难找准部位。更要命的是,跌打万花油具有很强的刺激性,切忌接触敏感的粘膜组织或创面,可受伤的尾椎紧邻谷道,也就是肛门,稍不注意,油就会渗进去,疼得柳逸知哭爹喊娘……
    1971年11月间,暮年蒋介石到高雄避寒度假。因水土不服,连日大便不畅,‘御医’便交代侍从官钱如标为其塞甘油球通便,这个钱如标原本是专门替蒋理发、剃须的,号称‘天下第一刀’。但不知为何,那天的钱如标魂不守舍,塞甘油球的时候塞偏了,他见塞不进去,便拼命用力挤,把蒋介石的肛门捅破,血流一地。‘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 ’蒋介石当天就发了高烧,诊断为伤口感染、发炎溃烂,卧床一个多月,从此一蹶不振,直到1975年清明去世。宋美龄提起此事就一肚子气,多次咒骂:‘先生的身体就是这个钱如标拖垮的,就是这个钱如标害的……’
    所以说,肛门这个部位平日里虽不起眼,但需格外小心,一旦出问题就不是善的。没办法,柳逸知只能求助于姐姐柳湄,但每次搽药时,逸知必须赤裸下身,尽管采取遮羞措施,但姐弟二人肌肤相亲,多少也有些尴尬,每次都是以柳逸知大红脸收场。
    不过,柳湄倒是很坦然,甚至有些享受这个过程。弟弟逸知肤质光滑白皙,既水润紧致,又富有年轻气息,几乎可以去做男士护肤品广告。数次,柳湄几乎忘情,搽拭时,她的手常常超越伤处,经由柳逸知的腰际,一路向上、向前,掠过微张的肋间,伸向宽厚的胸膛…… 实事求是地讲,柳湄与逸知的关系确实与寻常姐弟略有不同,他们从小形影不离,不仅是同胞人伦之情,其中似乎还掺杂有其它纯真美好的内容,但两人从没敢往深里想过,始终‘发乎情,止乎礼义’。
    ‘别,别这样…… ’柳逸知一把抓住柳湄的手。
‘哦,对… 对不起…… ’柳湄从幻觉中猛醒,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3 15:23
13. 谁是内奸

    在欧洲考察期间,叶高已经听说有关‘远朋食品’的一系列风波。因事关重大,回国后没有按惯例先行听取汇报,也没来得及反复酝酿、沉淀,而是直接召集‘儒商’投资部相关人等开会,分析总结参与操作‘远朋食品’的得与失,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会议正式开始前,叶高先简单表了个态,让大家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不是批斗会,不针对某个人,胜败乃兵家常事,失手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投资部诸君都是‘儒商’的有功之臣,细算起来,谁为公司和投资者赚取的利润都不是个小数,‘不以一眚掩大德’。
    尽管叶高极力宽慰大家,但会议室内的气氛依然显得很凝重,大家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只要叶高的声音停下来,会场便会骤然变得很静很静,几乎能听到窗外浮云飘过的声响。
    见大家都不说话,叶高只好点名:‘欧阳,打个头炮吧。’
    欧阳至长出一口气,先表示了惭愧,叶高去欧洲期间,将投资部的工作全权委托给他和梁韦国,欧阳感到辜负了叶高的信任,‘远朋食品’操作不当,给公司造成了将近一亿元的损失,无论如何,自己作为投资部的主要负责人,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叶高和蔼地:‘不是说了么,这不是批斗会,是总结会,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只要能汲取教训,这个跟头就算没有白栽。’
    梁韦国赶忙接口:‘对对,还是叶总站得高,以后的路还很长嘛…… ’
    欧阳至死死盯着梁韦国。
    梁韦国极力回避着他的目光,但仍旧感到浑身不自在:‘我会牵头尽快搞一份报告出来,既是作为给投资者们的交代,也是作为未来工作的指针…… ’
    欧阳至还是没有要放过梁韦国的意思,目光中有愤怒,但更多的是种鄙视。
    梁韦国实在绷不住了:‘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你这些天一直怪怪的,就跟谁欠了你什么似的。’
    欧阳至冷笑:‘那只能说明你心里有鬼。’
    梁韦国故作镇定:‘怪事,我心里为什么要有鬼,梁某人一贯坦坦荡荡,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朋友…… ’
    欧阳至摇头:‘我见过不要脸的,可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你说这话就不怕遭雷劈么?’
    ‘你怎么说话呢…… ’
    像以前一样,叶高赶紧拦住双方:‘欧阳,有话明着说,干嘛又搞人身攻击。’
    欧阳至:‘我不明说,是想给他一个自己坦白的机会。’
    ‘我有什么可坦白的?’
    ‘操作‘远朋’的失败,难道真的只是技术层面的问题么?’
    ‘当然,照你这么说,还能有什么问题?’
    叶高感觉有些不对劲,语气严肃地:‘不要打哑谜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至:‘最开始提出做空‘远朋’时我就不同意,但你们却仗着人多、逼我就范。没办法,我只能尊重多数人的意见,接下来的几天中,我也确实尽力和大家一起把空头的角色扮演好。可在对手盘马上要坚持不住时,你却突然提出停止抛售、反手做多…… ’
    梁韦国狡辩着:‘后来的事实证实了我当初的判断,停止抛售‘远朋’后不久,该股脱离底部区域、开始一路上攻,如果咱们当时继续卖出…… ’
    ‘如果继续卖出,后来的情形完全可以被逆转,大家都不是菜鸟,都能看得出来。当时咱们还有近两千百万‘远朋’,就算弹药打光了也不要紧,我跟几家愿意结盟的兄弟券商基本谈妥了拆借事宜,原本到了该三军用命、决一死战的时候,一直力主做空的梁总你却忽然间提出放弃,这正常么?’
    ‘有什么不正常的?言者无罪,按照伏尔泰的说法,你可以不同意我的观点,但必须誓死捍卫我说话的权利。’
    ‘如果只是判断失误,我绝不会死缠滥打,谁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可这次不一样,你的表现太反常了,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每每在关键时刻出来搅局,’欧阳至也不想再绕弯子了:‘挑明了吧,我怀疑你和外面的人有勾结,先是怂恿大家交出廉价筹码,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远朋’的大幅反弹创造条件。’
    梁韦国夸张地大笑:‘荒唐,真是太荒唐了,我也算是‘儒商’的老臣了,怎么可能…… ’
    虽然梁韦国尽量使自己显得理直气壮,但同事们、尤其是叶高看他的眼神已经渐渐变得充满怀疑。
    欧阳至:‘这还不算完,退一万步讲,前面的事姑且当做你一时糊涂,可就在咱们已经开会否决了反手做多提议后,你居然教唆市场部那边将咱们手中的‘远朋食品’拿去抵押,造成无法继续做空的既成事实,这难道也是言者无罪?’
    梁韦国:‘怎么能说是我教唆市场部…… ’
    叶高抬手打断二人的争执:‘韦国,这件事情就算欧阳不提我也会问你的,拿‘远朋’的股票去抵押是怎么回事?’
    梁韦国一脸无辜:‘我也是事后才得到消息的。’
    欧阳至:‘你可真敢胡说八道啊,要不要把市场部的温总叫过来对质,决定用‘远朋食品’抵押的那天晚上,老温打电话询问过你的意见,后来我又仔细核实了,他当时并没有明确提出用哪只股票抵押,只说需要一宗市值不低于一亿两千万的证券作为赊款拿地的抵押物,是你提议用远朋。’
    叶高声调不高,但语气很严厉:‘是这样的么?’
    梁韦国还在抵赖:‘绝对不是。’
    欧阳至:‘那好,咱们现在就把老温找来,看看谁在撒谎。’
    梁韦国:‘欧阳,你别逼我。’
    欧阳至以为他快要缴枪投降了:‘不是我逼你,是你自己往绝路上走。实话实说,从你来儒商的第一天起,我就不喜欢你,但作为同事,我始终以礼相待,毕竟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我的好恶不重要。但你现在干出吃里爬外的事情,就别怪我容不下你了。’
    ‘吃里爬外?’梁韦国似乎很惊诧的样子。
    欧阳至:‘难道我说错了么,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的不堪用心已经昭然若揭了,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梁韦国点头:‘没错儿,在‘远朋食品’这件事情上,是有人吃里爬外。’
    ‘承认了就好。’
    ‘但那个人不是我。而是道貌岸然、贼喊捉贼的阁下。’
    欧阳至哭笑不得:‘我猜到你会负隅顽抗,但这手段也太低劣了吧。’
    梁韦国很自信地:‘我刚才说了,别逼我。我不想撕破脸,再怎么说大家也是一起共事了好几年的老同事,就算没有什么私交,基本的面子也还是要给的。可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别怪我梁某人不仗义了。’
    欧阳至:‘您千万别仗义,倒说说看,我怎么吃里爬外了,要是拿不出证据来,恰恰说明你是在疯狗乱咬人。’
    梁韦国将一摞照片扔到桌上:‘你自己解释一下吧。’
    同事们拿起来翻看着,照片上的场景是某快捷酒店,时间是梁韦国、蓝贝儿结婚的那天晚上,许如烟搀扶着欧阳至,看上去显得很亲密的样子,似乎是对开房的情侣。
    欧阳至又惊又怒:‘你敢监视我。’
    梁韦国:‘你的行为早就引起了我的警觉,一直没说是给你留脸。’
    欧阳至并不知道那个烂醉的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恍惚间记得有个女人始终在自己身边,脸色变得有些尴尬:‘这… 这是我的私事…… ’
关键时刻,叶高开始回护爱将欧阳:‘几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都不是小孩子了,又是单身,谈个恋爱很正常嘛。’
    ‘我… 我没有…… ’
    ‘谈恋爱?’梁韦国一字一顿地:‘和‘烟——雨——股——票——工——作——室’的老总许——如——烟谈恋爱?’
    同事们都傻眼了,许如烟一贯深居简出,几乎没有外人知道她的庐山真面目,梁韦国拿出照片时,大家原以为他只是借生活小节攻击欧阳,万万没想到女主角竟是许如烟。
    叶高也很惊讶:‘烟雨股票工作室?那家私募?’
    当事人欧阳至同样不知道那个在自己脑海中只有个恍惚剪影的女人竟然是许如烟:‘她… 她是许如烟?’
    梁韦国:‘你装什么糊涂啊,都上了床了,难道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
    当然,叶高肯定是不相信欧阳至会胳膊肘往外拐的。首先,他对欧阳的人品绝对放心,其次,操作‘远朋食品’时的踟蹰徘徊、进一步退两步也不符合他的性格。叶高甚至愿意相信欧阳至认识许如烟,即使他知道对方就是‘烟雨’的老总,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从土地革命战争时期起,潘汉年一直是党在白区情报工作的负责人。1943年,潘汉年受党委派,与汪伪江苏省长、情报头子李士群接触。李士群曾是共产党员,与汪精卫的关系也并不牢靠,表示愿意戴罪立功,提供了一些日伪军清乡扫荡的部署情况,此外,他还从中斡旋,促成了潘汉年与汪精卫的直接会面。按说,工作性质就决定了情报人员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行为方式,可这次会面却在十几年后被当成将潘汉年打成‘叛徒’、‘内奸’、‘反革命’的证据。从此,这位曾为人民解放事业做出过卓越贡献的上海市副市长开始了漫长的囚徒生涯,直到1977年冤死在自己同志的监狱中……
所以说,很多事情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对手,暗地里却可能存在着十分错综复杂的联系。股票这个圈子也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多人都同时与各个方面保持着紧密联系。
    然而,叶高怎么看并不是最重要的。和许如烟开房被‘抓包’后,欧阳至无疑坐到了火山口上,在梁韦国的暗中怂恿鼓动下,‘儒商’内部甚至有人提出要开出欧阳至,经叶高反复斡旋,总算是保了下来。但无论如何,投资部肯定是待不下去了,迫于董事会及‘舆论’压力,叶高将欧阳调至策略部。起初没有正式明确职务,待风头稍稍过去后,叶高提名其出任策略部经理,好在欧阳至素日积累的威望还在,提名涉险通过。从投资部代经理到策略部经理,看起来似乎不算‘左迁’、‘谪居’,两个部门都由董事会和总经理办公会议直属,可在‘儒商证券’内部的地位却云泥有别,就如同国防部和计划生育委员会,都是国务院组成部门,但二者能划等号么?大家心里都明白,曾经风光无限的欧阳如今‘发配’到策略部,多少有些‘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的味道。
    通过柳逸知,柳湄也很快得到了欧阳‘出事’的消息,这倒是让她坚定了一个观点,那就是,‘儒商’投资部与许如烟的‘烟雨股票工作室’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联系。上次查‘吉瑞股份’的案子时,柳湄就曾怀疑‘烟雨’可能是幕后的黑庄,可惜没能抓到现形,而‘儒商’恰恰也参与了那次炒作。无独有偶,这次的‘远朋食品’又将二者联系到了一起,且那摞照片也来得十分可疑,就算欧阳至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许如烟可要谨慎得多,怎么会轻易让人抓到这种把柄呢……
    除去欧阳至外,还有一个人在‘远朋食品’的炒作中受害良深,那便是常和钱谦、罗红雨在一起的散户‘猴子’。‘远朋’突破‘3·15’前高位平台后不久,‘猴子’就彻底精神失常了,每每在‘儒商证券’门前‘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被保安打过好几次。
    起初,‘儒商’附近一家饭馆的老板可怜‘猴子’,常将那些公款吃喝的食客吃剩下的饭菜舍给他这样的流浪汉。后来,九州市开展‘厉行勤俭节约,反对铺张浪费’、‘克勤于邦,克俭于家’运动,公款吃喝少了,饭馆适时推出了‘半份菜’,客人用完餐也大都选择打包。总之,渐渐没有了剩菜剩饭可以接济‘猴子’,他变得越来越瘦,再后来干脆就消失了……
    最后,还有一件事需要说明,尽管此时大多数人依然蒙在鼓里。其实,‘烟雨股票工作室’的后台老板就是‘缘江商贸’的姜玉。当年,许如烟炒股失败流落到广东,结识了在那边做生意的姜玉,后者正有意到九州发展,二人便‘双剑合璧’,姜玉做正行,许如烟走偏门,当然,她是没有本钱搞私募的,姜玉才是幕后金主。
    前段时间炒作‘远朋食品’,也是姜玉一手谋划的。‘缘江商贸’早有参股‘远朋’的想法,但始终未能如愿,好不容易盼到人家增发,结果还是公开的,不针对特定战略投资者。没办法,姜玉只得设计黑‘远朋食品’一道,将它的股价砸到增发价以下,使得公开SPO流产,转为定向增发。若放在以前,即使是定向增发,以‘远朋’的质地和号召力,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轮到‘缘江商贸’的。可这次的情形不同,‘远朋食品’深陷泥潭,别人都选择隔岸观火,唯独姜玉知道个中真伪,敢于出手,加上许如烟在底部区域额外替她扫来的八百万股,顺利成为二股东。不仅‘了却君王天下事’,还‘赢得生前身后名’,社会效益、经济效益双丰收,远了不说,‘远朋’在二级市场上实现价值回归后,‘缘江商贸’手中那四千八百万股综合升值超三成,仅此一项,浮盈已然过亿……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3 15:23
14. 不邪淫

     根据天台宗《大智度论》,沙弥及沙弥尼,也就是出家人,应受十戒,分别为不杀生、不偷盗、不淫欲、不妄语、不饮酒、不涂饰香鬘、不歌舞观听、不坐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蓄金银宝物,而佛门四众弟子,也就是在家修行的信众,要受五戒,与十戒中的前五项重叠,只是将‘不淫欲’改为‘不邪淫’……
    毕竟,蓝贝儿是梁韦国渴望已久的女子,一朝追到手,自然乐在其中。故而,结婚后最初的那段时间,两人的‘夫妻生活’还是很和谐的,尽管激情四射,但基本还符合‘不邪淫’的准则。
    然而,随着最初的神秘感褪去,梁韦国对贝儿的需求也渐渐不如从前了,加之他频繁出入各种或合法或不合法的风化场所,早就对女人有了免疫力。因此,若要长久的保持激情,就需要添加些额外的刺激,梁韦国选择的方式是‘RPG’,也就是所谓的‘角色扮演’。
    当初装修新房时,梁韦国执意要在主卧内安装两根并排钢管,由地面直达天花板,当时贝儿就曾表示过不解,被梁韦国敷衍过去,现在才知道,那是用来捆人的架子。梁韦国最喜欢扮演的角色是‘日本鬼子’,穿着专门托人从影视基地买来的军服,蓝贝儿自然被迫成为了‘花姑娘’,衣衫不整,五花大绑在钢管上,麻绳如灵蛇般在身上来去盘绕,勾勒出她有致的曲线。
    除服装外,梁韦国还有一整套‘专业设备’,皮鞭、手铐、脚镣、吊索、胶布、球塞、束带、夹头、滴蜡等等,应有尽有,成人用品商店都未必有他这里全。当然,由于装备是专业的,虽然看着吓人,其实并不会真伤到蓝贝儿,比如那条皮鞭是绒面软羊皮做的,无论用多大力气,抽在身上最多也只是浅浅的一道红印而已,滴蜡也是特质的,纯进口低温美容蜡,燃烧时不超过五十度,据说从前是专为走江湖的骗子预备的。
    在角色扮演中,梁韦国体验的更多是一种精神快感,充当‘日本鬼子’蹂躏中国‘花姑娘’,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说实话,这真是爱国主义教育的悲哀,如同那些雷人的‘革命历史题材’影视剧一样,‘日中则昃,月满则亏’,任何事物超过了‘度’都会走向反面。民族仇恨煽动得太多,大家反倒没什么感觉了,爱国一旦变得廉价,注定难逃沦为儿戏的命运……
    尽管梁韦国在和贝儿的闺房之乐中玩儿得挺邪乎,但在日常生活中却处处要求妻子坚守‘不邪淫’的准则,就像中国的那些精英,惯于玩弄双重标准,靠宣扬排外来谋取私利,骨子里却比谁都崇洋。
    梁韦国首先挑剔的是蓝贝儿的衣着:‘你就穿成这样去上班?’
    贝儿莫名其妙:‘我不一直这样么?’
    ‘你不觉得这裙子太短了么?’
    ‘裙子?’她看看身上的职业套装:‘不短啊,这都是标准尺寸的。’
    ‘什么标准,连膝盖都不到,露着半截大腿,算怎么回事儿啊?’
    ‘哪儿露大腿了,不是都挡着呢么?’
    ‘现在看当然挡着了,要是一坐下呢,不全看见了,很多家伙专挑你这样的女人。’
    蓝贝儿有些不高兴:‘你到外面去看看,哪个职业女性不这样?’
    梁韦国语带讥讽、阴阳怪气:‘职业女性好啊,一天到晚泡在办公室里,跟男人眉来眼去、打情骂俏。’
贝儿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其实,梁韦国婚前还曾经不止一次鼓励蓝贝儿穿短裙,说那样吉利。著名经济学家、美国仲裁协会创始人乔治·泰勒曾提出过一个‘裙摆指数’(hemline index),认为女性裙摆距地面高度与证券市场盛衰成正比。研究者曾根据纽约最有名的女装店‘Smith Barney’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末一百年间不同长度裙装销售量变化与股票指数运行进行对照分析,结果竟惊人吻合……
    第二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从小喜欢穿裙子的蓝贝儿特地换了身休闲装。
    更衣完毕的贝儿正准备出门,卫生间内响起冲水的声音,随即,梁韦国从里面出来,一边系着裤子,嘴里叼着本杂志。
    蓝贝儿眼睛一转,走到梁韦国面前:‘我今天这身没问题吧?看,捂得多严实,你的宝贝都藏着呢,放心了吧。’
    梁韦国抬眼随便扫了一下贝儿那条紧身牛仔裤,小声嘟囔了一句:‘跟光着屁股差不多。’
    蓝贝儿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
    梁韦国若无其事地走到餐桌前坐下,吃着上厕所前没有吃完的早点。
    蓝贝儿跟过来:‘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跟光着屁股差不多’?’
    ‘耳朵还挺长的。’
    ‘多新鲜啊,要是有人这么说你,你能装听不见么?麻烦您告诉我,这哪点儿像光着屁股了?’
    梁韦国嗤笑:‘怎么不像,包得那么紧,沟沟坎坎都能看出来,跟光着有什么区别?正经女人谁穿这个?整天在电视上抛头露面的,自己也不知道检点点儿。’
    蓝贝儿哭笑不得:‘这裤子也不是我设计的,人家就这种款式,再说了,你原先也不是老派的人啊,这条裤子可是当初你给我买的,还总说我穿上显得腰细腿长,现在又说我不正经。’
    ‘我可没说你不正经,别往自己头上找骂。’
    蓝贝儿赌气:‘这样得了,以后我穿什么衣服你说了算,行么,无事生非,横挑鼻子竖挑眼,穿个衣服还得看你的脸色……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3 15:24
15. 人以类聚

    数月前梁韦国与蓝贝儿结婚时,裘实不仅通过自己的影响力,安排市里一大批政界、军界、商界名流出席婚礼,为韦国挣足了面子,本人还送了一份大礼。但梁韦国近期一直很忙,没来得及登门道谢,‘远朋’的事情彻底停当后,他专门找了一天,去裘实府上拜访……
    裘家发迹是从他祖父那一代开始的,老爷子原名裘仁忠,后改为裘任重,家境可以说是贫寒到了极点,靠给地主和富农家打短工为生,和阿Q一样,属于‘农村中的无产阶级’。1929年九州市发生严重饥荒,酿成灾民暴动,裘任重参与其间,因其骁勇机智,很快被公推为首领,从此一步步走上革命道路,倥偬半生,‘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九天揽月,五洋捉鳖。建国后,裘任重被授予少将军衔,三级八一勋章、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享受行政八级(准兵团级)待遇,曾任某大军区副参谋长。裘任重一生刚直不阿,60年代,在一次与军内‘造反派’进行坚决斗争的过程中,突发中风,不幸辞世。
    裘任重膝下两男一女,裘实的父亲裘亦工是其长子太郎,早年间一直在省里工作,后因故调回九州市任纪委书记,仕途末期重回省城,以政协‘社会和法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职致仕。九州市现任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郝治平是裘亦工的老部下,颇有提携之功,郝治平能进入常委班子,据说就是裘亦工回省城前极力保举的,他同时也将儿子裘实托付给了郝治平。后者自然不会辜负老首长的信任,投桃报李,短短十年间,裘实已经从一名普通的机关秘书,一路成长为郝市长的‘大秘’、市府办公室副主任。
    前清时,爵位分‘功封’与‘恩封’两大类,功封有公、伯、侯、子、男、轻车都尉、骑都尉、云骑尉、恩骑尉共九级二十七等,恩封有和硕亲王、世子、多罗郡王、长子、多罗贝勒、固山贝子、奉恩镇国公、奉恩辅国公、不入八分镇国公、不入八分辅国公、一至三等镇国将军、一至三等辅国将军、一至三等奉国将军、奉恩将军共十四级。其中,恩封爵位在承袭时有两种情况:一是‘八大铁帽子王(后增加至十二家)’的‘世袭罔替’,嫡长子继承,不降级;绝大多数属于第二种,即‘降等世袭’,嫡长子继承爵位时,要在父辈的基础上降一级,当然,这种‘降等’是有极限的,亲王子孙降到奉恩镇国公为止,郡王子孙降到奉恩辅国公为止,贝勒子孙降到不入八分镇国公为止,贝子子孙降到不入八分辅国公为止,以此类推……
    裘家的情况也很类似;裘任重的‘行政八级’折合成现在的级别,怎么说也得到省部一级;裘亦工最高的职务是九州市纪委书记,理论上应为副局级,因为是纪委,一把手通常高配半级,享受正厅局待遇;到了裘实这一代,虽一直工作在市长身边,手握实权,但细追究起来,不过是个处级干部,而且至今仍是个副的,和显赫的列祖列宗根本没法比。表面上看起来,裘家人的官好像是越做越小了,但换个角度想想,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经过近十年的酝酿,中国证券市场终于在2009年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创业板’,首批二十八家上市公司的规模虽普遍很有限,但溢价水平却高得吓人,发行价可以达到净资产十倍以上。假设有这样一家公司X,发行前总股本一亿股,每股净资产两元,大股东Y拥有其中的八千万股,总股本的百分之八十。该公司经证券机构保荐登陆‘创业板’,IPO发行四千万股,每股发行价二十五元,发行完成后,X公司总股本增加至一亿四千万股,净资产十二亿元。此时,大股东Y手中的八千万股从占总股本的百分之八十被稀释至百分之五十七(类似前清贵族或裘家人的‘降等世袭’),控制力似乎不如过去了。但那不过是些障眼法,真实情况应该是这样的:首先,大股东Y依然处于绝对控股地位(一如‘降等世袭’存在极限一样,亲王、郡王的子孙再怎么降也降不成平民百姓),仍旧可以乾纲独断、我行我素,小股东们还是没有发言权;其次,X公司经高溢价IPO后,每股净资产由两元激增至八点五元以上,大股东Y手中那八千万股的总价值也由先前的一亿六千万元上涨到近七亿元,翻了两番多,瞬间完成小平同志规划中需要二十年做到的事情;再者,创业板公司的股票在二级市场开始挂牌后,交易价格较之发行价亦大幅上扬,仅上市首日,平均涨幅就达到百分之一百,至于X公司的那位大股东Y,八千万股乘以市价五十元,没错,整整四十个亿,身家变魔术般地翻了数十倍……
    同理,虽然官职比不上裘任重和裘亦工,但同廉洁奉公的祖父、父亲相比,裘实的经济实力却远出其上。
    裘实自豪地指引梁韦国在自家客厅里的多宝格前欣赏那些花费不菲的古玩收藏。
    梁韦国啧啧赞叹:‘早就听说裘哥志趣高雅,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啊,依我看,您快能开私人博物馆了。’
    ‘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那可是炫富游戏,我还差得远呢。’
    ‘炫富也不错嘛,至少让大家顺便开了眼,’梁韦国发现墙角处放着两个大纸箱,与客厅里古典幽雅的气氛很不协调:‘那是什么?’他走过去打开箱子:‘哦,是唐三 ,’从中拿出一个造型神采熠熠的素色陶马把玩着。
    裘实:‘不全是,有的是五代、宋、元时期的,也有的年代早些,是南北朝时的。’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摆出来,改天我找人给您再多打几架多宝阁,您喜欢紫檀还是黄花梨?’
    裘实:‘不不,这些都是明器,给死人陪葬用的东西,‘神明之器’,摆出来看着多别扭啊。’
    梁韦国一听是给死人陪葬用的,险些把手里的三 马扔在地上。
    ‘别紧张,死人也是人嘛,咱们早晚都有那么一天,’还好,在这一点上,裘实身上多少残存着些许无产阶级革命家后代的影子。
    梁韦国:‘给死人陪葬用这些东西?太奢侈了吧?’
    ‘这算什么奢侈啊,你现在觉得它们是古董,几百年、上千年前刚烧出来的时候可不是…… ’
    先秦时代,贵族死后都是用活人陪葬,后来觉得成本太高、也不大人道,就换成了人形的‘俑’,有木制的、陶制的、石制的等等。刚开始的时候,俑做得很逼真,很真人一模一样,连头发都有,十分骇人。孔子很厌恶这种做法,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意思是‘第一个发明这种人形俑的,一定会断子绝孙’(很多人以为‘俑’通‘怂恿’的‘恿’,以讹传讹)。
    后来,俑的内容变得越来越丰富,从奴仆、舞乐、士兵、依仗到鞍马、牛车、牲畜、器皿再到楼阁、亭台、居室、仓房,应有尽有。生前有什么,死后也要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继续享用,生前没有的,死后正好把缺憾弥补上。因而,俑有些像今天的模型或者玩具,成为一个时代社会生活的缩影和再现,对于历史学、文化学、民俗学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到了明清,陶俑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纸扎的明器。
    其实,俑原本不值钱,历朝历代都有出土,但人们觉得是给死人用的,不吉利,往往挖出来就给砸了。直到近代以后,由于西方人比较喜欢这路东西,价值才渐渐被人们所认可……
    梁韦国受教点头:‘怪不得您不愿意摆出来呢,好看倒是好看,但知其所以然之后是觉得挺别扭的。’
    ‘在家里摆几个唐三 ,那感觉就跟放了一溜花圈似的,再好看也没这么干的。’
    参观已毕,两人走到沙发旁坐下,梁韦国仍在忙不迭地恭维着裘实:‘我以后得多上您这儿来,受受历史文化教育,又有这么多实物作为例证,比在教室里听课生动多了。’
    ‘孺子可教。其实我也是买得多了、久病成医,’裘实神秘地笑着:‘你知道我最开始是怎么想起来要搞收藏的么?’
    梁韦国摇头,这种情况下,即使能猜到也得装糊涂。
    ‘当着老弟你,我也不掖着藏着了,咱们知根知底,没什么可隐瞒的,’裘实毫不掩饰:‘你是知道的,像我这样吃官饭的人,难免会有一些不大能摆得上桌面的收入,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灰色、黑色收入。’
    梁韦国满不在乎地:‘这很正常,就拿您来说吧,名义上是市长秘书,其实谁不知道,有个什么大事小情还不得您拿主意,管着这个大个摊子,每月才五六千块钱死工资,我们看着都不落忍,当然得广开财路,能者多劳,自然也应该多得嘛…… ’
    可问题是,这些灰色、黑色收入是很烫手的,稍有不慎就会被抓到把柄。钱到手之后,你敢花么?敢存到银行么?敢拿来投资么?只要一露富,完了,自投罗网,马上就得被纪委、反贪局找去‘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代问题’,说不清楚就治你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所以,得给这些钱找个既合理、又隐蔽的去处。
    于是乎,裘实就想到了古玩收藏。这种投资有个巨大的好处,除了公开的拍卖之外,一般日常交易都是买卖双方私下进行,究竟多少钱成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行有这行的规矩,只要东西过了手,就不能找后账,亲娘老子都不认,因此,谁也不知道你这些玩意儿是花多少钱买的。某件东西值多少钱和你花了多少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打了眼,把赝品当成真品买回来,值十块钱的东西可能花了一百万,捡了漏,用赝品的价格买到了真品,值一百万的东西可能只花了十快钱……
    裘实指指架子上的一个清花大盘:‘康熙的官窑,绝对保真,上过机器,也请专家给掌过眼,花了我十五万,市价在二十万以上。可纪委要想用这个来定我的罪,却是万万不能,谁看见我花十五万买了?有录像么?没有就给我玩儿去。老子眼力好、运气好,花三百块从棒槌手里淘换来的,怎么着?不信?爱信不信,用铁道部那个发言人王勇平的话说就是‘我反正信了’,总之没证据就扳不倒我。’
    梁韦国:‘高,实在是高,’这次,他确实是真心的。
    ‘不瞒你说,这几年弄的钱,大部分都投在古玩上了,多保险啊。现在投资品市场这么火爆,想套现很容易,不想套现、摆着当玩意儿看也不算扎眼。就算有谁出了事、牵连到我,他也拿咱没办法,到时候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些都是二、三十年前买的,那时古董市场很萧条,百八十块钱就能换回一车真东西,或者干脆说是祖宗留下来的,你上哪儿核实去?’
    梁韦国叹服:‘人才,您可真是人才。’
    ‘我这也是急中生智,’裘实咂咂嘴,推心置腹地:‘前几年,钱挣得真是有点儿手软了,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地被作为腐败、堕落典型给收了监,节假日没干别的,光上牢里慰问他们去了。不怕你笑话,哥哥我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做的全是噩梦,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不到四十岁,脑袋顶上都见了亮儿了,有时候真想一把火把那些钱都烧了。后来,过年给领导上供,省里有个厅长喜欢收藏,投其所好吧,一打听,一个小破碗就能值几十万、上百万,看走了眼还得交学费,我一想,对啊,干嘛提心吊胆地把大捆的现金放在家里啊,要是都换成了这些玩意儿…… ’
    除此之外,近几年,裘实还多次托梁韦国想办法用金融工具‘洗钱’。
    梁韦国首先推荐的方式是博 ,博 也是金融行业‘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理论上来讲,任何金融工具都可以用来洗钱,就看你会不会玩儿。
    主意是‘烟雨’的操盘手金鑫出的,他是此道中的老手,一有机会就往澳门跑。用金鑫自己的话说,只有亲身到葡京赌场里走一遭,才会知道什么叫‘花钱如流水’、‘纸醉金迷’,那里最大的筹码每个两百万,VIP房里的豪客一扔就是十几二十个。毫不夸张地说,葡京赌场就是一台高速运转的印钞机,那里有一个秘密数钱房,几十个员工日夜不停地数钱,想想看,这是个什么情景。澳门政府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三十、税收的百分之五十都来自博 业,赌王何鸿燊更是富可敌国,和梁韦国一样,他也是汉化的犹太后裔,世界上最贵的水龙头、圆明园大水法的‘马首’和‘猪首’就是何鸿燊买回来孝敬国家的,光一个‘马首’就花了将近七千万。
    很多人都觉得赌博是件很脏的事情,没错,黄赌毒嘛,赌博光荣地和毒品以及卖淫嫖娼并列在一起,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过,如果和股市比起来,赌场恐怕还算是干净的,经济学家吴敬琏就曾经毫不客气地指出:中国的股市像个赌场,甚至还不如赌场,赌场也有赌场的规矩,至少你不能看别人的牌,可在中国的股市里,有些人却可以横行无碍……
    去年,裘实帮东北的一个开发商拿了九州市的一个市政项目,总值一个亿,对方很‘懂事’,拿出两千万作为谢礼。裘实倒不见钱眼开,说两千万太多了,一千万就行,百分之十,剩下的钱还是放在工程里吧,别弄出事来。后来,裘实告诉梁韦国,百分之十是有‘典故’的,‘中国人民的老朋友’阿里·布托的女婿、也就是贝·布托(另一个‘老朋友’)的丈夫扎尔达里(第三个‘老朋友’,访华最频繁的外国总统,平均三个月来一次)在巴基斯坦国内有个著名的绰号——‘百分之十先生’,讽刺他每每利用权力帮别人谋取好处,都会收取百分之十的‘佣金’……
    一千万到手后,裘实本想通过地下钱庄把钱汇到国外去,但又怕不安全。首先,很多地下钱庄是会‘黑吃黑’的,知道你这笔钱不干净,来个‘卷包会’,你也不敢声张,只能吃哑巴亏。其次,即使是有‘信用’地下钱庄也并非万无一失,一旦东窗事发,钱庄老板为了立功减刑,肯定会把你供出来。
    因而,许如烟受梁韦国之托,安排金鑫带着裘实的爱人朱妍到澳门走了一趟。他们找了家知名的大赌场,先把一千万现金换成筹码,分两次换,一次一百万,一次九百万,拿到两张收据。然后去场子里随便玩儿了点儿什么,花几个小时把那一百万的筹码输掉,不会赢还不会输么。输光之后,再回到cashier把剩下的九百万筹码换回成现金,又会拿到一张收据。至此,裘实的爱人朱妍手里总共就有三张收据,第一张是将九百万现金换成筹码的,第二张是将另外一百万现金换成筹码的,第三张是将九百万筹码换成现金的,金鑫让她把第一张收据存根撕掉、扔到马桶里冲走,只留下后面那两张。
    如此一来,朱妍手中就有一百万现金换成筹码和九百万筹码换成现金的两张收据,后者比前者晚几个小时,造成那九百万是用一百万本钱赚到的假象,很多‘赌神’其实就是这样炼成的。‘百分之十先生’裘实的一千万谢礼中有九百万变成了‘合法收入’,剩下那一百万是买路财(刚好也是百分之十),赌场明知道有人用这种方法洗黑钱,却不去举报,必定是有所图的。
    近年来,世界各地的博 业普遍不很景气,有的老牌赌场甚至门可罗雀,服务生比顾客都多。可是,东亚以及东南亚一些地方的博 业却欣欣向荣,主要是受‘中国需求’拉动。连金鑫都感受到了这种变化,过去澳门赌场里听到最多的是粤语和日语,而这几年,普通话渐渐盛行了,而且说得越来越标准,说明赌客的来源地在从南向北、从沿海向内地蔓延,身份也五花八门,有土豪大款,有富二代,当然,还有不少像裘实这样的人……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4 15:21
第三卷:烟花易冷


1. 吊灯坠落事件

    欧阳至离开‘儒商证券’投资部后不久,梁韦国便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头把交椅,尽管经理头衔前的‘代理’二字尚未被拿掉,但仍旧堂而皇之地搬进了经理办公室,鹊巢鸠占后的头等大事就是装修。欧阳至原本不常用这间独立办公室,多数时间都和同事们一起待在大开间里,且他素来不喜奢华,屋内布置得简单而素净,所用陈设基本都是‘儒商证券’成立初期便开始服役的老古董,走进欧阳的办公室,就如同进入了80年代某老少边穷地区的乡政府。
    这些显然是梁韦国所不能容忍的,很快,他便找来包工队,将那些与‘儒商证券’及自己身份地位不符的破玩意儿尽数丢了出去,一来是讨个新气象,同时也是为了尽可能彻底地清洗投资部中与欧阳至相关的一切痕迹。没过多久,曾经十分老土的经理办公室便旧貌换新颜:地上铺的是以东南亚柳桉木为基材的日本东洋地板,据说,这种地板在制造过程中要经受四道步骤的严苛考验,先由一百摄氏度沸水煮四小时,接着放进六十度烤箱中烘二十小时,再回到一百度沸水里煮三小时,最后装进零下二十度冷柜中冻两小时,这么折腾还不变形才算过关;墙上贴的是纯色暗花Sanderson壁纸,从维多利亚时代开始,该品牌就成为英国王室的指定供应商;家居陈设就更讲究了,一水儿中国古典风格,万历紫檀雕龙屉托翘头高案、乾隆红木月牙执手软绷踏床交椅、道光黄花梨饕餮大四件柜、同治榉木海棠八开光弦纹鼓钉龟足绣墩,唯一不算文物古迹的是一架八仙桌,材质为巴西黑檀,是梁韦国前年去南美洲开保护热带雨林研讨会时带回来的,花费重金请前九州市市委常委、市政协主席打成八仙桌,这位主席是木工出身,50年代末率领青年突击队去北京参加过‘十大建筑’会战,退休后没什么事儿干,又把过去的手艺捡了起来……
    2009年,当中国石化(证券代码600028)‘为社会责任’炼油亏损一千一百四十四亿、向国家索要五百零三亿补贴、股价也从最高点二十一点六元跌至四点二二元时,去该公司刚刚装修一新的总部大楼参观的股民却惊奇地发现,十几层高的辉煌大堂穹顶上赫然悬挂着价值一千两百万的天价吊灯。一时之间,物议沸腾、群情汹涌,甚至有人按照《我为祖国献石油》的曲调重新谱写了一首《我为祖国献神灯》:‘石化神灯吊天价,一千两百万一盏,点亮个愤怒火焰亮身价,阿拉神灯照天下,巨头探求高油价,上涨理由一大把,降慢升快极反常,鬼灯棚下黑万家,天不怕地不怕,该涨价时就涨价,我为祖国献石油,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老子的天下…… ’很快,中石化作出回应,称‘吊灯的采购安装经过了严格的招投标程序和严密的监管过程’,而且那个吊灯也不值一千两百万,才一百五十六万多一点儿,并保留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梁韦国在装修投资部经理办公室时也买了一盏吊灯,虽不如中石化的奢华,但同样价值不菲。这盏吊灯以纯天然南非水晶打造,总体呈半梨型结构,最大直径超过八十厘米,重约二十公斤,这么个大家伙,挂在并不算太宽敞的办公室里多少显得有些不够协调。按理说,安装这种大型吊灯是个很麻烦的系统工程,先要在天花板上预埋吊钩、吊链和螺栓,再以此为基础加装吊灯的金属结构,之后才能将珠链、坠子等水晶挂件按图纸依次布置到位。但急于入住的梁韦国嫌麻烦,以为是包工头为了多收钱而故意磨洋工,于是自作主张,让工人们在屋顶草草钻了几个眼,将组装好的水晶吊灯直接安上去了事。
    结果,豆腐渣工程完成后没多久就出问题了。梁韦国正式搬进经理办公室的第一天,正当他志得意满地坐在那把乾隆红木月牙执手软绷踏床交椅上享受‘出于幽谷,迁于乔木’之喜的时候,那盏二十公斤重的吊灯霍然掉了下来。所幸,梁韦国坐的位置离吊灯第一落点不算太近,只是被崩飞的水晶挂件上打磨抛光出的切面划到,受了点儿皮外伤而已。
    然而,出乎梁韦国意料的是,‘吊灯坠落事件’发生后没多久,‘儒商证券’中便流言四起……
    曾到北京故宫参观过的人大概都听导游介绍过:紫禁城正殿太和殿金銮宝座头顶上方有个‘盘龙藻井’,藻井中央浮雕一条龙,龙嘴里衔着颗明晃晃、冷森森的大圆球,水银所制,其重非常,称为‘轩辕镜’,相传乃上古黄帝轩辕氏所做,可以分辨真假天子,若坐在龙椅上的不是正牌皇帝,那颗大圆球就会掉下来,砸死你个小舅子的。1644年李自成称帝时,因惧怕‘轩辕镜’威力应验,改在偏殿武英殿举行大典;1915年袁世凯篡国,虽然是在太和殿登基,但特意将龙椅往后挪了三米,避免光头被开瓢(直到现在也是这么摆的)。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总之,‘儒商证券’的同事们很快就想当然地将太和殿的‘轩辕镜’和投资部经理办公室的那盏吊灯联系到了一起,众人私下里议论说这大概也是天意,梁韦国恐怕不是‘真龙天子’、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所以才险些被掉下的吊灯砸中。这也难怪,欧阳至在‘儒商证券’素来威望很高,虽被陷害调离投资部,但大家都是聪明人,对此事的前因后果并非没有疑窦。
    看起来,梁韦国若想坐稳投资部经理的位置,必得先立威。投资部是个务实的地方,想要立威,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实战成绩证明自己。然而,此时‘儒商证券’旗下几只基金和自营盘的仓位都已经很高,不具备‘打大仗’的条件,梁韦国只能另外想辙。
    也就在此时,老朋友裘实给他介绍了一桩划算的‘好买卖’,九州市社会保障基金愿意将手中的一宗股票折价转让给‘儒商’,且可以赊购,延期付款……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4 15:21
2. 空军司令

    股票交易有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之分,一级市场指公司通过中介机构直接向投资者出售新发行的股票,二级市场指投资者之间以证券交易所为平台买卖已经发行的股票。但除此之外,还有所谓‘三级市场’的说法,也就是本应在交易所买卖的股票被拿到场外进行操作,亦可称‘柜台交易’——OTC(over the counter),没错,就是非处方药包装上印着的那个‘OTC’,非处方药不需医嘱,自己就可以在药店(柜台)购买,与绕过证券交易所、私下买卖上市公司股票异曲同工。我国法律对证券场外交易没有明确规定,但也未禁止,《公司法》第一百三十九条:‘股东转让其股份,应当在依法设立的证券交易场所进行’,请注意,这里用的词是‘证券交易场所’,‘证券交易场所’不等于‘证券交易所’,只要双方同意在此进行证券交易,这里就是‘证券交易场所’,也就是说,‘马上’、‘枕上’、‘厕上’均可,不必拘泥。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今晚,裘实家的客厅,就有幸成为了所谓的‘证券交易场所’。
    然而,当梁韦国满怀希望地赶来,并且见到了那位社保基金经理后,却心中一凛,感觉有些不妙……
    此君名叫骆京生,原是九州大学金融学院的一位年轻讲师,后来嫌三尺讲台清贫,辞职下海进入市里另一家证券公司——‘凯众证券’,从基层操盘手干起,凭借其扎实的理论功底,几年后便成为该公司旗下一只老牌基金——‘凯众阳光’的掌门人。
通常来讲,像骆京生这类学院派出身的基金经理,作风普遍比较踏实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正如巴菲特从他的恩师格雷厄姆那里传承来的两条投资铁律一样:第一,永远不要亏损本金;第二,永远要牢记第一条。在骆京生执掌‘凯众阳光’的头几年,他也确实谨守了这项准则,该基金始终保持百分之八到百分之十的年复合增长率,虽算不上抢眼,却也让人放心。
    可到2008年前后,事情逐渐发生了变化,该年年初,九州市证管委调来了一位新主任,主任走马上任后立即开始推行他的系列‘新政’,其中之一就是实行基金业绩考核制。具体来说,九州市大大小小几十只公募基金,年终时要按照净值排定英雄座次,排名靠前的基金,其管理方在申请设立、发行新基金品种时享有优先权,与之相对照,排在最后几名的基金,管理方在来年不得申请发行新基金。此举立刻在九州证券界引发轩然大波,那几年正是公募基金加速发展的阶段,所有人都在‘跑马圈地’,在这个量级决定一切的时代,踌躇不前的下场只能是被无情淘汰。于是,原本风平浪静的基金业界霎时变得血雨腥风,基金经理们都被下达了死命令,不成功则成仁,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别人后面,一场争夺净值的‘段位战’拉开序幕。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骆京生也不得不改变了固有的投资策略,作风变得越发孟浪激进,再像过去那样跳慢三步肯定是不行了,‘凯众阳光’大举买入股性活跃的概念股,希望能借此快速提升业绩。然而事与愿违,起初,‘凯众阳光’的几只重仓股表现倒还不错,一路飘红,该基金排名也扶摇直上,骆京生吃到了甜头,不断加仓,可这些活跃的概念股涨得快、跌得也快,一阵暴风骤雨过后,‘凯众阳光’净值急剧萎缩,排名一落千丈。眼看年关将近,‘段位战’最终的结果即将揭晓,‘凯众证券’的老总急了,把骆京生叫去痛尅了一顿,撂下狠话,如果短时间内排名再上不去,就立刻卷铺盖给老子滚蛋。
    生死攸关之际,骆京生也红了眼,按照常规,他可以利用手中余下的仓位把‘凯众阳光’的净值拉起来,但到了年终‘段位战’的关键时刻,大多数基金都会这么干,想咸鱼翻身,得拿出点儿别人没有的绝活儿。骆京生思来想去,祭出了狠招,他找来九州市各只基金按月发布的公告,结合上市公司的季报、半年报,推算出其它基金的重仓股,悄悄分批小笔买入后再集中抛出,进行砸盘。既然自己的净值已经不可能有大起色了,不如索性把对手的净值也砸下去,我不能比你更好,就得想办法让你比我更差。
    骆京生这招最初还真挺管用,其它基金的净值没来由地一路下挫,‘凯众阳光’排名止跌回升,骆京生由此也在股市中得到了‘空军司令’的‘雅号’。但别人也不傻,‘恭喜你答对了,猪也是这么想的’,其他基金经理很快就醒过味儿来了,先是想办法护盘,后来干脆如法炮制,也开始买入别家的重仓股砸盘。一时之间,九州市证券界上演了一出‘空战’闹剧,各路基金争相对砸,发展到最后,谁也顾不上自己的净值了,不计成本地互相做空,各只基金净值直线下降,跌破发行价早已不是新闻,甚至一度开始上演‘三毛流浪记’,有些面值一元一份的公募基金净值只剩下三毛多钱,基民们损失惨重。
    最后,九州市证管委那位新主任终于坐不住了,稽查科开始介入,查,看看到底谁是害群之马。查来查去,发现‘凯众阳光’的骆京生正是始作俑者,新主任怒了,这不是存心看自己‘新政’的笑话么?不用说,骆京生的下场肯定好不了,执业资格被吊销,‘凯众证券’也炒了他的鱿鱼,骆京生走投无路,只好回到九州大学,继续当他的教书匠……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4 15:21
3. 奇葩社保

    正所谓‘金麟岂是池中物’,天生不甘寂寞的骆京生肯定不会安于平庸的生活,他在等待机会,等待‘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的机会。果然,三年之后的某一天,机会来了。
    那年夏天,九州大学主办了一场‘APEC’框架下的金融智库论坛,来自二十几个国家或地区的数百位学者与会,此时的骆京生已经晋升为副教授,代表东道主九州大学,也参与了此次盛会。为其一周的论坛波澜不惊,大家喝喝咖啡、吃吃自助餐、念念论文,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闭幕前一天的晚上,骆京生躺在宾馆房间内百无聊赖地翻看第二天闭幕式的资料,他猛然发现,来宾名单中有九州市社保基金理事会理事长项一龙的名字,项一龙原为市财政局局长,六十岁‘到杠’后调到社保理事会。
    社保基金,这可是骆京生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地方,无奈‘天子门高,小童腿短’,始终没得贵人提携。此次和理事长项一龙偶遇,骆京生感觉这是上天给自己的一次重要暗示,他决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骆京生一宿没睡,上网仔细查阅研究了项一龙的相关资料,发现这个看上去并无出奇之处的老头儿竟有着十分传奇的经历:项一龙是云南人,十几岁时受切·格瓦拉输出革命精神的影响、跑到印度支那半岛去参加左翼游击队,转战缅甸、柬埔寨、老挝各地,据说波尔布特曾亲自为他授勋。1978年,越南出兵推翻柬‘红色高棉’政权,项一龙九死一生、几经辗转回国。1979年初,小平同志在同日本首相田中角荣会谈时指出一定要给越南人‘必要的教训’,很快,‘对越自卫反击战’开打,项一龙立刻报名参军、捍卫革命果实,战斗中两度负伤。80年代,项一龙进入政坛,但革命热情始终未曾磨灭,直到今天,每次开大会升国旗、唱国歌时老人家都激动得热泪盈眶,有时一天能哭好几回,自己把自己感动得死去活来。骆京生盘算再三,打定主意,要充分利用项一龙的这个性格特征,唱出好戏,让他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
    第二天,金融智库论坛闭幕式在九州大学报告厅如期举行,和大多数活动一样,仪式的最后一个环节是合影,与会者分批上台,照相留念。由于代表们来自不同国家、地区,故合影时也按照国别进行,组织者将二十几面小国旗依次贴在地毯上,以便代表们上台后能找准自己位置。
    骆京生特地等到最后一批,合影完毕,正当大家准备一拍两散、各奔东西时,骆京生毫无征兆地惊呼一声‘Oh,no!’然后在全场数百人的众目睽睽之下俯身,如同发现了什么宝藏,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面小国旗捡起,掏出手绢,拂去上面被踩踏过的鞋印、污垢,像捧着十世单传的婴儿,看了又看,轻轻对折后放进最贴近胸膛的口袋,把所有人讶异的目光丢在身后,径直昂首挺胸走出报告厅。
    那一刻,台下的项一龙确实注意到了他。
    这还不算完,会后,骆京生又找了几位报社的朋友,将这件事爆炒一通,新闻稿上尽是肉麻的溢美之词:‘他捡起的不仅是国旗,更是一个民族的自豪感’;‘这一弯腰让中国人的腰更直了’;‘低头不是屈服,而是为了拾起尊严’……
    果不其然,项一龙被此‘义举’感动了,没过几天,他就将骆京生请到社保基金理事会,嘘寒问暖之余得知他怀才不遇的艰难处境,当即拍板,把骆京生调到自己身边,人尽其贤,担任社保基金投资经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纵观全球,中国的社保基金不啻为一支奇葩。众所周知,西方国家每年要拿出大把的资金来补贴社保,譬如说,美国政府财政总预算的百分之三十二都被用于此项支出、加拿大是百分之四十七、德国更是高达惊人的百分之五十六,即便如此,老百姓仍嫌不够,动不动就上街游行、控诉社会不公。而在中国,社保补贴占财政支出的比例却只有区区百分之七,更神奇的还在后面,原本应该入不敷出的中国社保居然每年都能有所盈余,以九州市为例,覆盖九十万人的社保基金去年总收入一百三十亿、总支出一百零五亿,累计滚存结余二百二十亿。
想维持这种奇妙的平衡,首先必须要大力开源。以城镇在岗职工实际工资作为基数,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与生育保险再加上公积金,总共占工资份额的百分之四十至五十,这个比例在全球有相关统计的一百八十一个国家中排名第一,约为金砖五国平均水平的两倍、G7国家的二点八倍、北欧五国的三倍、东亚邻国的四点六倍。
    此外,还需盘活存量资金,实现保值增值。按照规定,美国的社保基金不得投资股市,全部两万亿美元资产均用于购买年利率百分之三点五至九点二五的‘理念特种国债’,实为政府的变相补助。反观中国社保,投资风格就要激进得多,仍以九州市为例,无风险的银行定期储蓄和国债只占约百分之五十,外加百分之十的企业债、金融债,剩余百分之四十全部投向股票与证券型基金。
    显然,一支过硬的投资管理队伍必不可少。按规定,社保基金应采取委托管理方式运作,遵循风险分散原则,委托单个投资管理人进行管理的资产,不得超过社保基金年度委托管理资产总额的百分之二十。九州市也不例外,经反复遴选,社保理事会同七家商业银行、投资银行、证券公司、基金公司联合成立了托管机构,分别管理其中的‘01’到‘07’组合,不过大权依然是理事会自己掌握,托管机构倒也乐得清闲,只负责分享每年那百分之零点二五的托管费即可。骆京生刚进社保理事会时,被委任为‘03组合’的基金经理,后因其业绩突出,由项一龙做主,将七个投资股票的组合悉数交给他打理……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4 15:21
4. 御用铳师

    这次,骆京生打算转让给‘儒商证券’投资部的股票名为‘洪记烟花’,顾名思义,该公司是生产烟花爆竹的,而且是家名副其实的老字号。
    ‘洪记烟花’的开山始祖本不姓洪,而是姓刘,单名一个朴字。如果族谱记载无误的话,刘朴应该生于明成化九年(公元1473年),本是个村野无赖,不事生计,整日与一群狐朋狗友厮混,后因拖欠赌债,无力偿还,只好逃入山中。活该这小子发迹,‘幽居在空谷’、‘零落依草木’的刘朴遇到了一位高人,这个老头儿姓洪,是个道士,行医、算卦、看风水外加炼丹,全活儿,隐居在此是为了炼制长生不老之灵丹妙药。这座山名叫七宝山,盛产硫磺,老头儿将四处采挖来的硫磺、硝石、木炭粉以及各色金属矿石混合在一起、置入炼丹炉中高温炙烤,结果就爆炸了。洪老爷子很有韧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炸了再炼,炼了再炸,房子也塌了,物件也烧了,仍旧痴心不改。后来,在一次大规模试验中,老头儿的双臂被炸残,炼丹工作只好暂停,就在此时,他遇到了来逃债的刘朴,二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洪老爷子身边也确实缺个掌灯磨墨打下手的,于是就收刘朴为徒,赐姓为洪。一老一少隐居在一处崖谷,继续着采药、炼制、爆炸的过程,直到老头儿去世。
师傅在时,靠不定期的下山行医为爷俩挣下柴米钱,师傅死后,洪朴也就没了经济来源,只得到一个炸得黑乎乎的山洞、一架丹炉和一堆莫名其妙的秘方。按照老爷子的遗训,作为徒弟的洪朴本应继续炼丹事业,但他没有师傅那份执着,心眼却较之活泛不少。早在老爷子健在时,洪朴面对着丹炉中喷射出的花花绿绿火焰,就曾动过别的念想,看来长生不老药是没戏了,当个戏法看看倒不失为一个门路。于是,洪朴决定出山,来到附近的千秋县城关镇上,开设了一家小型‘铳坊’,按照师傅留下的方子,制成各种烟花弹丸的雏形,因所含发色剂不同,燃放时产生的色 也就不同,按照现代化学分类标准,含铝和镁的发白光、含钠和钡的发黄光、含钙和锶的发红光、含铜的发绿光、含锂和钾的发紫光。洪朴的‘铳坊’很受欢迎,十里八乡每逢年节婚丧都会请他去放一通焰火,聊以助兴。
    但洪朴真正的好运还在后头。
    转眼间到了明正德年间,正德皇帝就是明武宗朱厚照,明朝是个昏君辈出的王朝,其中,朱厚照的荒淫暴戾、怪诞无耻可谓佼佼。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耍流氓,先是在宫中建立妓院一条街,让宫女们扮作娼妇粉头,自己挨家进去消费取乐,后来还嫌不过瘾,干脆微服出宫、到民间去寻花问柳。朱厚照的拿手好戏是带着爪牙趁夜闯入民宅、逼令女眷陪宿,良家女子以为真遇到了采花贼,难免叫喊厮打,朱厚照则大呼痛快,跟梁韦国玩儿‘日本鬼子与花姑娘’的心理差不多。
    这一年深秋时节,荒唐的正德皇帝又潜入了千秋县,在江边游乐时,他看上了一位年方十四的渔家女,当晚,朱厚照摸上渔船、企图逼奸。正在他颠鸾倒凤之际,一队巡夜的兵丁恰好经过,见船上有人呼救,兵丁们冲上渔船,准备捉拿淫贼。小船猛然间上来这许多人,不堪重负,晃悠了几下就翻了,众人尽皆落水,别人到还好,关键是朱厚照,宽衣解带后正忙得不亦乐乎,忽然落入刺骨的江水中,扣在船底下翻身不得,冷热相攻,大病一场,遍请当地名医调治,均不见起色。
    朱厚照一气之下,将倒霉的千秋县知县问罪斩首,令县丞代行其责。县丞战战兢兢,前任已枉为刀下冤魂,如果皇上的病再好不了,自己估计也小命难保,无奈之下,只好贴出皇榜,招各方奇人异士,谁能治好朱厚照的病,赏金百两。当然,对外不能说皇上是因强奸民女未遂落入冰水受病,而是谎称千秋县当地山水间素有魑魅魍魉作祟,朱厚照体恤黎民,不顾自身危险斩妖除怪,恶鬼被定点清除后怀恨在心,魂魄缠绕圣驾,导致皇上圣躬违和。
    洪朴看到皇榜后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神异经·西荒经》中有云:‘西方深山中有人焉,其长尺余,一足,性不畏人,犯之令人寒热,名曰山魈,以竹著火挂熚,而山魈惊惮’,在中国,以花炮驱邪的传统由来已久,《诗经·小雅·庭燎》中就有‘庭燎晣晣,君子至止’的记载。于是乎,洪朴揭了皇榜,自告奋勇说可以为皇上治病,具体做法就是燃放烟花爆竹。要说这小子胆儿是够肥的,朱厚照本就罹患寒热重症,再这么噼噼啪啪一折腾,不吓死就算便宜,当初宋高宗的元懿太子便是这么没的。然而,命该洪朴走运,皇上看完花炮表演居然病好了,今天回想起来,朱厚照当时毕竟年轻(驾崩时不过三十岁),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得病主要是因为着凉,中草药治感冒不像西医那么快,调养了这许多时日,也该大好的,洪朴便是占了这时间差的便宜。
    朱厚照痊愈后大喜过望,再加上他本就喜欢热闹,当即下旨,赐洪朴八品顶戴,回銮时带回京城供奉内廷,属神机营编制。摇身一变,洪朴成了‘御用铳师’,大小节庆典礼时都有大显身手的舞台,他的花炮成为宫廷一景,爆声如雷,光气四射,争奇斗胜,花样翻新,烟雨灿烂,眼花缭乱……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4 15:22
5. 四马分肥

    民国初年,洪朴的后人离开宫廷,回到九州市,设立了名为‘洪记烟花’的作坊,生意兴隆,不输以往,转眼间数十年荏苒。
    1952年下半年,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改造开始,很快波及到了九州市大大小小的私营企业。这件如今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情,在当年确实出乎不少人的意料,因为当时中国大陆的社会形态本是‘新民主主义’,按照党的七届二中全会报告中的说法,新民主主义时期应有五种经济成分,包括社会主义国营经济、半社会主义性质的合作社经济、私人资本主义经济、个体经济、国家资本同私人资本合作的国家资本主义经济,实行公私兼顾、劳资两利、城乡互助、内外交流的‘四面八方’总路线方针。
    回想解放前夕,当时,因受国民党当局反动宣传的影响,九州市的企业主们以为‘红军’来了就要‘共产共妻’,那些没钱没媳妇的‘流氓无产者’当然不怕,即使谣言属实,对他们也有益无损,但‘民族资产阶级’们可就慌了神儿了,不少人都有把工厂关掉、携款逃到国统区甚至海外的打算。为此,地下党的同志们做了耐心细致的说服工作,向私营企业主们阐明了我党在新民主主义时期的政策,正因如此,才逐渐打消了大家的顾虑,多数人都选择留下、迎接新中国的诞生。
    可如今,一切都颠倒了过来,于是,不少人感觉自己受骗了,开始骂娘。其实,党和政府真没打算骗谁:1949年7月,毛泽东在向中央团校毕业生讲话时说:‘二十年后,我们工业发展到一定程度,看其情况即转入社会主义’;1950年6月,毛泽东在政协会议上再次明确:‘实行私营工业国有化和农业社会化,这个时候还在很远的将来’。可后来,来自苏联方面的压力越来越大,斯大林一再指责新民主主义理论与实践是‘中国共产党采取的对资本主义的调情政策’。没法子,老大哥的话不得不听,谁叫人家是中国革命和建设的最大资助人呢,就像毛泽东在一次接见苏联代表团时所说的那样:‘你们是大乌龟,我们是小乌龟,我们只要跟着你们后面爬就行了。’
    后来,曾有人总结社会主义改造时期九州市私营工商界的情形是‘白天敲锣打鼓,晚上痛哭流涕’,有人炮制‘祭厂文’,还有人诌了个对联:‘多年心血,一旦付诸东流;几声锣鼓,断送万贯家财’。与这些人相比,‘洪记烟花’当时的掌门人洪子田就表现得识相很多,他始终信奉‘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就平出坐,向宽处行’的家训,‘洪记烟花’有长期供奉宫廷的历史,洪家人比谁都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洪子田不仅率先旗帜鲜明地支持公私合营,还奉劝同僚们‘早合营,晚合营,早晚合营,不如早合营’、‘越早越主动’、‘早上船能抢个好位置’……
    九州市的社会主义改造原计划要进行大约十八年(三年恢复时期加三个五年计划),后来只用四年就搞定了,以委托加工、计划订货、统购包销、委托经销代销等从低级到高级的过渡形式逐步完成公私合营。从1953年开始,九州市私营企业每年的结算盈余按照‘四马分肥’原则进行分配,国家税金约占总利润的百分之三十,企业公积金百分之十到三十,职工福利奖金百分之五到十五,股东红利、董事、经理、厂长酬金约百分之二十五。1956年全行业公私合营后,改为采取定息方式,年息五厘,原定共发七年,后来又延长了三年,使私股与生产资料的使用权相分离,企业生产资料由公方统一管理、运用,定息停付后,企业彻底变为全民所有制企业。今天回头看来,用股息‘和平赎买’股本的做法多少有点儿搞笑,或者说,将股本的赎买对价称作股息似乎欠妥,股息是由股本产生的孽息、是股东本就应得的,你怎么能用母鸡下的蛋去买母鸡呢?
    根据当时的时髦说法,社会主义改造是将所有制改造与人的改造相结合,努力使剥削者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的确,很多曾经的资本家都摇身一变为新社会的四有新人,原申新纺织公司总经理荣毅仁成了上海市副市长,同仁堂第十三代传人乐松生当选北京市副市长,原华新纱厂董事长周叔弢成为天津市副市长…… ‘洪记烟花’掌门人洪子田虽比不了他们,但组织上也给他安排了相应的职务,鉴于其在公私合营的大是大非面前能先知先觉、为一时之表率,特意在千秋县政协为洪子田保留了一个常务委员的职位,直到去世,前后连任五届之久。更关键的是,政治地位的确立为洪家人保住财富提供了先决条件,合营中所获股息外加原有财产,共计约五十万元,这在当时无疑是笔巨款,‘三五反’那会儿天津地委书记刘青山、地区专员张子善贪污一百七十一万就枪毙了,这笔钱在人民银行里利滚利近三十年后已达数百万,成为后来‘洪记烟花’再度崛起必不可少的经济基础……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4 15:22
6. ‘禁放’与‘解禁’

    其实,当年公私合营时,洪家人就留了一手,‘洪记烟花’虽然变成了‘九州市第一烟花厂’,但秘方并没有交出去。公方曾专门派遣技术工人向洪家人学艺取经,都被敷衍过去,再后来,大部分传统烟花样式都被作为封建糟粕,除了‘四旧’,市烟花厂只生产那些技术含量较低的大路货,秘方的事儿自然也就没人提了。
    80年代初,借着改革春风,‘洪记烟花’老字号重出江湖,洪家人有秘方撑腰,大量消失多年的精美烟花品种再度问世:大叶兰,二梅花,连升三级,地老鼠,天鹅抱蛋,二龙戏珠,滴滴金…… 令人耳目一新。
    近三十年来,九州市烟花行业经历了两件大事,那便是90年代的‘禁放’和新千年后的‘解禁’。说来也巧,这一‘禁’一‘解’都与裘实的父亲、原九州市纪委书记裘亦工有关。
    裘亦工原本在省城工作,从80年代末期开始,一直给父亲裘任重曾经的老战友、省委罗副书记做秘书,后来升任办公室副主任、主任。1995年前后,罗书记到了离休年龄,退居二线之前特地向新班子保举裘亦工做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只等来年党代会开完,正式任命差不多就该下来了。可就在党代会召开前一个月,出事了。
    那年春节,罗书记生活在国外的女儿女婿一家回到省城陪他过年,刚满五岁的小外孙也来了,小家伙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整天缠着裘亦工带着他东奔西跑。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小外孙没见过中国的鞭炮,看其他孩子玩儿得开心,也吵着要,但小家伙天生胆小,自己不敢放,便让裘亦工代劳。偏巧裘亦工也不敢放,可被孩子磨得没辙,只好壮着胆勉强为之,他不敢碰那些大家伙,只买来一挂五百头的‘满堂红’,拆开一个一个放,可即便如此,还是把裘亦工给炸了,而且炸得比谁都惨。
    因为胆子小,故而裘亦工不敢看着点火,拿起一头鞭炮,眯着双眼,用香烟烟头往导火索上一捅,感觉差不多了就把鞭炮扔出去。可放着放着,裘亦工手上重复性的动作开始变得机械化,终于有一次,他把烟头当成鞭炮、远远地扔了出去,然后将鞭炮当作烟头、叼在嘴里,腾出双手捂住耳朵,等待鞭炮爆炸……
    罗书记的小外孙一声怪叫,裘亦工的嘴唇被炸成了三瓣儿,脸上一大块表皮也烧了个焦黑。按说,比起那些伤筋动骨的,裘亦工这次伤得倒不算太重,里里外外缝了十来针,又从屁股上移植了一块皮肤,再养上两个月,也就没什么事儿了。但他受伤的地方比较敏感,怎么说也算破了相,原本长得一表人才,这下几乎变成了里外不是人的猪八戒,说话时还有些舌头发短。近来年,随着媒体曝光率的提高,中国官场也越来越注重官员的形象,即便不能养眼,也尽量别使人生厌。罗书记原本想提拔裘亦工做办公厅副主任,很大程度上就是看中了他的长相,要知道,那可是经常需要抛头露脸的角色。如今,裘亦工变成了这样,再担任那个职务显然就不大合适了,新班子反复研究后,决定还是将他发回老家九州市、出任市委常委。
    裘亦工回到九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力主禁放烟花爆竹,他恨透了那个玩意儿,必欲除之而后快。
    坦率讲,那次受伤给裘亦工带来的也不都是坏处。由于他长期在省里工作,与九州当地各利益集团没什么纠葛,所以刚被调回来时,裘亦工在几位常委中分管纪检监察,说白了就是跟那些贪官污吏以及可能成为贪官污吏的人打交道。因为从屁股上移植的那块皮并非原装,活动起来难免有些不灵便,所以受伤后裘亦工的面部表情变得很少,给人一种不苟言笑、刚直不阿的感觉,不少被调查的干部到了他面前都不敢抬头直视,气势上先矮了三分,再加上做贼心虚,往往很快就招供了。包拯小时候被乡间恶霸骑的马踢伤了头部,愈后前额留下道月牙形伤疤,结果被附会成‘明月高悬’、‘日断阳间夜断阴’。裘亦工的‘铁面无私’也给他带来了实惠,不久后即升任九州市纪委书记,一张原本死气沉沉的黑脸成为远近闻名、令违法违纪官员胆寒的照妖哈哈镜。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曾经年富力强的裘亦工也到了快要离开领导岗位的年龄。从理论上来讲,他这个级别的干部应该六十岁退休,但换届通常是每五年才进行一次,为保持班子的稳定,原则上不宜中途换人,而干部年龄与换届周期又不一定完全协调吻合,所以具体退休时间可以向后顺延两到三年。2005年九州市各级领导班子换届时,裘亦工刚好五十八周岁,这是个很微妙的年龄:如果现在退居二线、任个闲职,离法定年龄只差两年,无伤大雅;如果再干一届,六十三岁退休,也不算违反规定。换句话说,裘亦工当时是可退可不退,退一步固然海阔天空,进一步也同样柳暗花明。
    然而,另一个人却不这么想,那就是时任纪委第一副书记的管正,他比裘亦工小将近十岁,已经当了两届副书记,这次如果再上不去,以后怕是就没有机会了。管正当然很希望裘亦工提前退下来,但后者似乎没有主动让贤的意思。组织部门考察决定官员是否延期退休时通常遵循三个标准:‘工作需要、本人愿意、身体健康’,裘亦工在纪委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自己又不想急流勇退,看起来,只能在‘身体健康’上做做文章。裘亦工年轻时下乡插过队,后来又当过钢厂炉前工,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唯一的瑕疵就是上岁数后有点儿神经衰弱,加之经常要跟腐败分子鏖战到深夜,往往天亮才能睡着,好在官员的作息时间与普通人略有不同,上午一般没什么事,晚到几个小时无所谓。
    管正决心利用裘亦工的这个弱点。自进入新世纪之后,国内很多曾经禁放、限放烟花爆竹的地方都开始渐渐‘解禁’、‘解限’,九州市也讨论过几次相关事宜,还开过听证会,都因为意见不够统一而搁置下来。管正从中得到灵感,他联络了几位在市人大当常委、委员的‘生前好友’,再度就‘解禁’提案并最终获得通过。很快,九州市的大街小巷再度响起鞭炮声。裘亦工家楼下有个农产品批发交易市场,经理就是‘洪记烟花’所在的千秋县城关镇人,从小在鞭炮堆里长大,为保生意兴隆,每天早上七点开市前都要放几个‘二踢子’,久而久之,周边居民都不用上闹钟,听到炮声就起床。但裘亦工可就惨了,在床上辗转了半宿,东方泛白时刚恍惚如梦,马上又被‘二踢子’吓醒,‘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一天两天裘亦工还能克服,时间一长就实在扛不住了,连同事们都看出了他的变化,脸一层一层瘦下去,眼眶一圈一圈抠进去,连那块从屁股上移植的皮都变得越来越黑。
九州市是再也待不下去了,被‘二踢子’折磨了差不多一个月后,裘亦工主动给省委组织部打报告,要求退居二线、另行安排工作。很快,调令到了,裘亦工回省城担任政协社会和法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而管正,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九州市新一任的纪委书记……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4 15:22
7. 就怕贼惦记

    裘亦工走了,但‘洪记烟花’的生意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乘着‘解禁’东风越做越大,短短几年间,销售额便从‘禁放’时的寥寥数百万元猛增至亿元量级。与此同时,由‘洪记烟花’另一个直系‘公私合营’而成的九州市第一烟花厂却日薄西山,最终‘曲沃代翼’、被正牌‘洪记烟花’并购,归于一统。很快,发展壮大的‘洪记烟花’又迈出一大步,完成IPO上市,成为全球资本市场中为数不多的几家烟花企业之一。
    当年‘曲沃代翼’时,洪家人本想用现金将九州市第一烟花厂彻底买下,但国资委经研究后不同意,希望采取合并方式,最终,双方各退一步,现金加‘换股’,烟花厂作价八千万,洪家人支付三千万元现金,另五千万则入股并购完成后的新‘洪记烟花’。洪家人自己创办的老‘洪记烟花’虽然效益很好,但受传统思维影响,利润大部分都拿来分红了,导致企业资本金规模发展缓慢(当年轻易被‘四马分肥’也有这个因素),估价时只估了四千万,相当于市烟花厂的一半,外加现金购买的那部分,洪家人在新‘洪记烟花’中占股五成八强,国资委则占四成二弱,双方形成‘七比五’的比例关系。这一次,洪家人吸取了公私合营时的‘教训’,为避免再一次被‘四马分肥’,并购市烟花厂时,与国资委方面签署协议,明文规定,今后无论死生契阔,私股与公股必须始终保持七比五的比例(公股不得超过私股的七分之五),洪家人相对控股,如违此誓,人神共诛。
    按照常规,九州市国资委只负责管理市属国有独资及控股企业,因而,‘洪记烟花’中的股权便划给了下属的‘星火资产管理公司’,该公司专门用于管理非控股企业中的国有资本,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意。‘星火资产’现任总经理叫黄菡,今年只有三十来岁,坊间有传言说她本是省内某大员的相好,故破格提拔到这个肥缺上。黄菡对这路诽谤始终很恼火,与梁韦国一样,她也急于在‘星火资产’弄出点儿动静,借以证明自己,让谣言不攻自破。
    很快,黄菡盯上了‘洪记烟花’,‘星火’旗下资产大都是些针头线脑、鸡零狗杂,只有‘洪记烟花’的资产质量属于上乘,所憾始终受制于洪家人,经营方面一点儿都插不上手。所幸,‘洪记烟花’是上市公司,为黄菡创造了天然的‘敌意收购(hostile takeover)’条件。当然,这件事不能张扬,‘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行’,黄菡采取迂回战术,与骆京生商议,由社保基金出面,先行在二级市场上购入‘洪记烟花’的股权,待达到持股上限后再转给‘星火资产’,借以掩人耳目、瞒天过海。
    事情起初进行得还算顺利,但就在社保基金累计购入‘洪记烟花’约百分之十流通盘、即将大功告成之时,洪家人发觉了。洪家现任族长洪思对‘星火资产’和社保基金的私相授受非常恼火,职责对方公然违反‘三个联合公报’精神、单方面‘改变现状’。骆京生辩称社保基金与‘星火资产’互不隶属,但洪思不管这一套,当初协议中规定的是公股不得超过私股的七分之五,社保和‘星火’是变相的‘一致行动人’,如果骆京生不尽快将所持‘洪记烟花’全数卖给没有官方背景的受让方,定当对簿公堂、绝不含糊。
    于是骆京生慌了,这不是什么露脸的事儿,不能敲锣打鼓,只能私下进行,便由裘实牵线,想请‘儒商证券’投资部接盘。
    梁韦国以前并不认识骆京生,但听说过‘空军司令’的英雄事迹,本以为声名狼藉的他早已淡出证券界,没想到却杀了个回马枪,变成了社保基金经理。虽然都是搞证券投资的,又同处九州市,但一官一商,双方过去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若梁韦国知道骆京生就是要转让给自己股份的卖家,可能根本就不会来谈这笔生意。
    然而,‘吊灯坠落事件’发生后,梁韦国一直渴望能打个漂亮仗,可投资部手上能用的资金有限,不够施展。而这次骆京生开出的条件又格外优厚:占流通盘百分之十的‘洪记烟花’按照市价打九折转让,这倒没什么,大宗交易通常都是要打折的,关键是这次转让的价款不需立即缴清,可以两个月后再付,时间差完全够炒一轮的;此外,骆京生还愿意以象征性的低利率额外临时拆借一笔现金给‘儒商’投资部。换句话说,梁韦国可以不费一枪一弹拿到价值上亿元的股票,并用从社保基金拆借来的钱坐庄,等把‘洪记烟花’炒高兑现,成本还给骆京生,利润都是自己的,这等好事,打着灯笼也没处找。
    当然,稍有社会经验的人都明白‘戒贪’的道理,骗子最擅长利用人们爱占便宜的贪念设局行骗。精明的梁韦国肯定也懂这些,但此次的情形不同,骆京生赔本大甩卖并非脑袋被驴踢了,应该也不是骗自己‘入瓮’的诱饵。其一,根据梁韦国掌握的情报,‘洪记烟花’的掌门人洪思确实已经向骆京生下达了最后通牒,一个月内若不将所持股份出手,只有打官司这一条路。其二,骆京生大量买入‘洪记烟花’本身就是违规的。《全国社会保障基金投资管理暂行办法》第二十九条明文规定:单个投资管理人管理的资产投资于一家企业所发行的证券或单只证券投资基金,不得超过该证券或基金总份额的百分之五,按成本计算,不得超过其管理资产总值的百分之十。骆京生持有的‘洪记烟花’是用九州市社保旗下某单一组合买入的,前述《暂行办法》中的两个上限都已被突破,若不尽快解决,骆京生就不是上法院的问题了,弄不好饭碗都得丢了。
    很快,双方签署协议,九州市社保基金将约两千五百万股‘洪记烟花’整体转让给‘儒商证券’投资部,转让价格以前十个交易日平均收盘价五块三打九折计算,社保基金再行拆借给‘儒商’投资部现金一亿五千万元,年化利率为最小变动单位,即二十五个基点或百分之零点二五(原为二十七个,便于被三百六十天整除,2010年与国际接轨,改为二十五),以上两项互为前提条件……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4 15:22
8. 清君侧

    股权转让完成后,‘儒商’投资部又用借来的现金在市场上收集了‘洪记烟花’近百分之十的筹码,累计持股约两成。‘洪记烟花’中有两位大股东,洪家一干人等构成的一致行动人和‘星火资产管理公司’,分别持股百分之三十五和百分之二十五,该股虽然早已实现全流通,但两大股东所持部分基本是不会动的,尤其是在争夺经营控制权的敏感时期。也就是说,‘儒商’投资部已经拿到浮筹的约一半,绝对控盘,下一步就该想法子拉升了。
    梁韦国组织人力详细分析了‘洪记烟花’的基本面:该公司历史悠久,技术实力强大,又有品牌价值支撑,概念还很独特,算是只不错的个股;行业方面,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花炮生产国、消费国和出口国,产量占全球份额百分之九十以上,烟花产量占比更是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九州市所在的省又是个烟花爆竹消费大省,年消费总量可达十五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然而,这么好的一家公司,在二级市场上的股价为什么只有五块多钱呢?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认为,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是生产社会化与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之间的矛盾。其具体表现为:消费领域的生产无限扩大趋势与劳动人民购买能力相对缩小的矛盾;生产领域的个别企业中生产的有组织性与整个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的矛盾;阶级关系领域的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矛盾……
    不论是在国内外、省内外还是九州市内外,花炮行业确实大有可为,但像‘洪记烟花’这样的龙头企业面临的竞争环境也十分惨烈。尤其是在‘解禁’之后,大大小小的烟花厂乃至手工作坊如雨后的狗尿苔一样涌现出来,市场迅速饱和,正如恩格斯在《<资本论>第一卷英文版序言》中讲过的那样:‘生产力按几何级数增长,而市场最多也只是按算术级数扩大…… ’
    烟花爆竹生产属于典型的劳动密集型行业,人工在成本中所占比例很高,正因如此,那些中小型企业或家庭式作坊便在竞争中占据很大优势,它们大量使用临时工、女工甚至童工,工资低,劳保成本几乎是零,这些显然是正牌大企业无法比拟的。‘洪记烟花’虽然牢牢控制着高端市场,但在占比更大的中低端市场上却节节败退,根本干不过那些‘游击队’。
    梁韦国算了笔账:九州市是远近闻名的花炮之乡,省内市场占有率约六成,即每年九个亿的理论产值,按照经验,烟花行业的销售利润率应该在毛利百分之四十、净利百分之二十上下;与市烟花厂合并后,‘洪记烟花’是九州市业内唯一的龙头,若按年销售量八个亿计算,净利可达一亿六千万,折算到两亿五千万股上,每股收益六毛四,假设二十倍市盈率,理论目标价位十二块八。
    可现在的问题是,那八、九个亿理论产值中的大部分都被小烟花作坊蚕食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当前的首要任务便是要‘清君侧’、除掉这些‘流寇’。其实,市里早就想对小烟花作坊下手了,安全隐患太大,出了事儿就不是善的。但这些遍布城乡的小作坊却与当地利益集团有着盘根错节的联系,很多基层组织的财政全靠它们支撑。此外,前面提到过,烟花生产是劳动密集型行业,尤其是那些中小产能,吸收社会剩余劳动力的能力特别强,起到了‘兜底’和‘稳定器’的作用,一旦清理,可能造成不可预料的结果。因而,市里虽数次讨论过这个议题,但始终下不了决心。
    思来想去,梁韦国始终不得要领,找不出说服官方清理小烟花作坊、为‘洪记烟花’清君侧的好办法。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在一次与裘实的闲聊中,梁韦国意外获得了灵感……
    那天,裘实约他到家里喝酒,一向守时的梁韦国却迟到了,一进门便抱怨着:‘您家门口怎么又开始大兴土木了?’
    ‘没办法,不是要铺轻轨么。’
    ‘轻轨?不是从滨江北路走么?怎么挪到南路这边了?’梁韦国清楚地记得,年初规划还在酝酿过程中时,他就曾通过裘实这条内线提前得到消息,炒了一把沿线地产概念股。据说,香港地铁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家可以盈利的城市轨道交通系统,秘诀不在于票价,更不在于补贴,地铁公司每规划设计一条新线路,总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附近物业项目先行买下,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地铁更是如此,所到之处地价、房价都会飙升,届时香港地铁公司再把物业卖出套利,梁韦国照方抓药,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一个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另一个则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裘实:‘原本是要走滨江北路,上次市委开全会的时候就曾打算要通过相关的决议,可就在开会表决前几天,市委办公室忽然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匿名信?’
    ‘信里说官帽胡同十三号…‘官帽胡同’你知道吧?’
‘知道,紧挨着滨江北路,按照当初的规划,轻轨车站应该就在那儿附近。’
    ‘对,那封匿名信上说官帽胡同十三号是一个中央领导的故居。’
    梁韦国调动着头脑中的记忆:‘真的假的?没听说咱九州出过什么‘中央领导’啊。’
    ‘我们让档案馆和公安局调查过了,确有其事,但那算不上是什么‘故居’,而是一个中央领导他二舅家的老房子,那位领导的二舅早就搬走了,但确实曾在官帽胡同住过。信中还说,那位领导小时候每逢放寒暑假都到他二舅家来住,还爬过院里那棵老槐树呢。也不知道那封匿名信是谁写的,反正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就跟他看见了似的。接到信之后,市里很重视,倘若真按照原规划施工,这所房子是要拆的,正好挡在轻轨站中间,躲都躲不开。’
    梁韦国嗤笑:‘中央领导多了,他二舅家的老房子就动不得?去年秋天,位于广东省惠州市的叶挺祖坟都因为建高档别墅区被破坏了,现在的人哪管得了那么多?’
    ‘叶挺的祖坟当然无所谓了,叶挺1946年就因为飞机失事去世了,长子叶正大是中将,到了孙子叶大鹰这一辈儿,离开政界当了导演,那些开发商当然不怕一个小小的导演了,可这回面对的是正在其位的大人物。’
    ‘那个中央领导出面干预了?’
    ‘没有,人家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那为什么要…… ’
    ‘你刚才不是还挺明白的么,这会儿怎么突然间糊涂起来了?这种事儿难道还能打个报告直接去问人家么?报告怎么写?‘您二舅家的房子挡了市政轻轨的路,许不许拆?’人家能说不许拆么?问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误的,这种事情只能自己‘酌情’解决。当然了,酌情的结果就是避开这座‘故居’,轻轨线绕个弯儿、改成从滨江南路走。’
    梁韦国想了想:‘南路东口不是有个立交桥么?’
    裘实挥斥方遒般一扬手:‘拆!’
‘拆?那不是前年刚建起来的么?建的时候好像还出了点儿事故、砸残了几个工人,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没辙,不拆‘二舅故居’就得拆那座桥。’
    ‘怎么拆啊?我来的时候好像看见附近有武警。’
    ‘定向爆破,市武警支队工程兵中队负责。到时候你可以过来看看西洋景,肯定壮观,呼喇喇似大厦倾,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呼喇喇似大厦倾,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梁韦国玩味着裘实的话……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4 15:23
9. 恐怖袭击   

    三天后的一个深夜,滨江南路东口一声巨响,那座倒霉的短命立交桥在屹立了不到两年后轰然倒塌,比预定爆破时间早了整整一个星期。
    很多市民以为又地震了,光着屁股跑了出来。这些人真不长记性,唐山地震告诉我们,不要睡得太早,汶川地震告诉我们,不要睡午觉,雅安地震告诉我们,不要起得太晚,三次地震告诉我们,不要裸睡……
    事实上,这次‘定向爆破’是梁韦国一手安排的。负责炸立交桥的虽然是武警工程兵,但不少打眼、装炮工作都是由民工完成的,梁韦国设法买通了其中几个关键岗位的人,在正式爆破前的一次荷枪实弹演习中真点了炮,于是出现了前面的一幕。
    对滨江南路东口立交桥实施爆破拆除是市里早就定下来的,时间也公告了,可如今,却平白提前了一个星期。周围也没进行交通管制,所幸是夜里,除震碎了几块附近居民楼的玻璃、殃及了几辆违章停在路边的私家车外,没有造成额外损失。然而,事发之后,谣言便风行开来,有人说是操作失误,有人说是民工被拖欠工资后寻机报复(这工种也敢拖欠),甚至有人说是恐怖袭击……
    ‘9·11事件’之后,‘恐怖主义’成为全世界人民最耳熟能详的名词之一,从富庶自由的欧美发达国家,到被贫穷、专制包裹的第三世界,处处都有它的身影。而中国,却成为这动荡时代中绝无仅有的净土,人们几乎没有听到过这个世界最大国家遭受任何恐怖袭击的消息。但据‘知情人士’透露,其实‘基地组织’曾向中国派出过十名恐怖精英,却均无功而返:第一个也是炸立交桥,结果上去就转晕了;第二个炸公交车,根本就没挤上去;第三个炸超市,炸弹倒是安好了,可遥控器不知何时被偷了;第四个炸火车,赶上春运,没买着票;第五个炸政府大楼,刚到门口就被保安暴打,保安一边打还一边骂:‘叫你xx,叫你xx’;第六个炸学校,被某驾车男生撞成重伤,男生走下车,态度轻慢:‘撞你怎么了,有本事告去,我爸是李刚’;第七个炸广州,刚下火车,炸弹就被飞车党抢走了;第八个炸铁岭,结果让一位老大爷给忽悠瘸了;第九个炸河南,遇到人贩子,至今杳无音讯;只有最后一个到山西炸煤矿的成功了,死伤惨重,可潜回总部后半年都见不到任何相关新闻报道,被以‘欺骗组织’的罪名处决。于是,恐怖大亨拉登不禁感叹:‘这个世界上,惹谁都行,就是不能惹中国人…… ’
滨江南路立交桥被炸后,尤其是关于‘恐怖袭击’的谣言四起后,市里非常重视,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市长郝治平专门召集办公会,责成公安局限期将此事调查清楚。其实,虽然梁韦国已将‘点炮’的民工送到外地避风头,但这件事的真相并不难搞清楚,不过,若有人从中作梗,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梁韦国向裘实面授机宜,由后者向市里建议,‘立交桥爆炸事件’关注度较高,性质也敏感,最好不要大张旗鼓地查,弄不好会越抹越黑,反倒授人话柄,不如当机立断,早些下结论,具体说就是找个可以嫁祸的替罪羊。
    果然,裘实的建议被采纳,立交桥倒塌后第二天的下午,调查组就破了案,‘肇事’的是一辆违规运送烟花爆竹的卡车。因未采取相关安全措施,在行驶到该立交桥上时,车上十吨花炮发生剧烈爆炸,司机弃车逃走,仅受轻伤,立交桥却遭重创倒塌。还好,反正这座桥也是要‘定向爆破’的,就算‘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他人’了。
    其实,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出,一车花炮是不可能炸塌一座立交桥的。
    首先,花炮中装填的是火药、而不是炸药,其威力远不如后者。花炮所用火药有‘黑药’和‘白药’之分,‘黑药’就是著名的‘四大发明’黑火药,有效成分硝酸钾,‘白药’的有效成分是氯酸钾或高氯酸钾,效力比黑火药稍大。工业炸药或民用炸药中最常见的是三硝基甲苯,也就是所谓的‘TNT’、‘黄色炸药’,相传为诺贝尔发明(实际应为德国化学家威尔伯兰德)。军用炸药的典范是美军的C4,也就是塑性炸药,爆炸速度八千二百米/秒,爆轰气体体积七百三十升/千克,爆炸热能六千五百千焦/千克,形象地说,花炮所用火药的威力只相当于工业炸药的十五分之一、军用炸药的二十分之一。1949年5月杭州解放前夕,国民党当局企图炸毁钱塘江大桥,工兵使用军用炸药都因安放位置不合理而没能得手,可见炸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其次,根据相关报道,卡车所运送的是烟花爆竹成品、而非原料。既然是成品,那必然是各自独立包装成形的,即使被引燃、发生爆炸,也应该有个先后顺序。花炮所用导火索的燃烧速度大约是一百秒/米,一万响普通鞭炮差不多要放十分钟,以此类推,十吨花炮都放完又需要多久?那不是十吨火药,不可能瞬间同时爆炸,能量是逐渐释放的,细水长流,单位时间上的破坏力应该十分有限才对。
    此外,爆炸发生时,那辆传说中的卡车正行驶在立交桥桥面上,桥面上方的空间是开放的,此时即便发生强烈爆炸,冲击波也会很快向四周扩散。1944年7月施陶芬贝格等人发动的‘女武神行动’中,希特勒之所以能侥幸逃过一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天天气太热,大家打开地下室的窗子通风,原本的封闭空间变成了半开放的,‘狼穴’被引爆时相当部分冲击力都无谓消散掉了。爆炸的破坏性与压强成正比,因此才要尽可能将能量集中于某一点,董存瑞舍身举炸药包的原理正在于此,他当时面对的也是座改装为碉堡的旱桥,倘若把炸药包随便往桥上一扔便能奏效,那董存瑞也就不必牺牲了……
作者: 李听圃    时间: 2016-10-25 09:20
关注连载,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5 15:06
李听圃 发表于 2016-10-25 09:20
关注连载,

在那边还以为是真的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5 15:07
10. 神秘空头

    既然认定立交桥是被违规运输的花炮炸塌的,事情肯定不能到此为止,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绝对不行,怎么也得治治本,给社会一个交代。
    没过多久,由市工商局牵头,一场针对烟花爆竹行业的‘综合治理’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根据规定,九州市范围内年产值三百万元以下的花炮作坊一律关停并转,产值千万元以下的中小型花炮厂歇业整顿三个月,视情形决定是否继续发给牌照。
这次‘综合治理’最大的受益者显然是行业龙头‘洪记烟花’,市场很快给出了正面解读,该股摆脱长期低位徘徊的窘境,连续拉出大阳线,从‘儒商’投资部入手时的五块多一路涨至七元以上。
    然而,就在‘洪记烟花’昂首阔步向前的时候,一支神秘的空头力量开始看似不合时宜地悄悄进驻……
    这天一大早,刚刚上班的梁韦国一走进投资部操盘室,老周就拿着一叠交易数据、忐忑不安地迎了上来:‘不知您注意到了没有,就在咱们逐步拉升‘洪记烟花’的时候,有人开始悄悄融券做空这只股票,数量还不小呢…… ’
融券(securities lending),也就是所谓的‘卖空’、‘沽空’,指证券公司将股票借给空头投资者,后者将该证券卖出,到期返还相同种类和数量的股票并支付利息。融券业务在境外成熟证券市场已有上百年的发展历程,但在我国却长期遭到严格禁止,尽管如此,卖空融券仍暗中生长、屡禁不止,尤其在熊市中更是大行其道,道理很简单,单边下跌行情中的任何做多行为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中都是行不通的。正因如此,2010年3月,经反复酝酿,中国大陆证券市场的融资融券交易正式获批上路。
    上交所、深交所颁布的《融资融券交易试点实施细则》(以下均简称《实施细则》)第二十三条规定,融券卖出标的股票的标准比融资买入略高,‘流通股本不少于两亿股或流通市值不低于八亿元’,‘洪记烟花’刚好过线,也是融券标的股之一。
    在‘儒商证券’的组织架构中,融资融券业务是归营业部、客户部及信用交易部分头管理的,投资部没有权力插手,通常也不会过问。因此,当‘洪记烟花’中那个神秘空头悄悄上手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梁韦国等人的注意,老周也是在昨晚随手查阅各标的股融资融券余额的时候,偶然发现他们正在操作的‘洪记烟花’居然高居融券余额榜首,空头持仓量已达八百万股,占该股总流通盘百分之三以上。
    ‘这家伙想干什么?‘洪记烟花’明显刚刚开始拉升,均线系统多头排列,又有实质利好支撑,这个时候做空不是找死么?’梁韦国翻看着相关数据,一脸不屑。
    ‘是啊,我也觉得…… ’老周不住困惑地摇头。
‘哎,不对,’梁韦国猛然想起了什么:‘你查了么?他们是在哪家券商开的户?’
    ‘查了,就是咱们儒商证券。’
    ‘他们是怎么知道咱们手中有这么多‘洪记烟花’的?你看看,都八百多万股了,一般券商可不会提供如此高的融券量的…… ’
    与某些西方国家的股市不同,中国大陆证券市场如今虽然可以融券做空,却依然禁止‘裸卖空’。所谓裸卖空(naked short selling),是指投资者在市场上卖出根本不存在的股票套现,待该股下跌后再买回了结获利的操作方法,由于裸卖空卖出的是虚拟股票,故而成交量理论上可以放到无限大,对股价可能造成极其危险的恐怖冲击。
    换言之,在中国内地,投资者若想进行融券交易的话,其前提是开户的证券公司手中确实有这只股票,投资者才能借来卖出。由于融券业务量始终不大,故而‘儒商证券’并没有按规定在每个交易日结束后实时更新可供融券卖空的标的股名称及数量,客户如果想借入某只股票,通常是直接在系统中下单,如果‘儒商’有该股、数量也够,委托就会成交,反之则会被退回,客户也就知道该股暂时无法借入了。
    当初梁韦国与骆京生协议转让百分之十‘洪记烟花’时,为避免暴露目标,并没有立刻向公众发布相关信息,而是想等坐庄完毕再‘事后诸葛亮’,届时想跟庄的人后知后觉也就迟了。入手‘洪记烟花’后,‘儒商证券’投资部又在二级市场上搜罗了一定数量的该股、完成控盘,如果是看盘高手,或许可以判断出这只股票有主力在低位扫货,但除非他开了天眼,否则绝不可能知道这个庄家是谁。如今,忽然有人想做空‘洪记烟花’,而且算准了‘儒商证券’手中有这只股票,且一借就是数百万股,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然而此时,梁韦国炒作‘洪记烟花’的决心已定,连立交桥都被他这个‘恐怖分子’给炸了,绝不可能为这么点儿波折就半途而废。梁韦国吩咐老周等人动用正规与非正规的手段调查这个神秘空头的底细,之后通过在二级市场上强拉‘洪记烟花’,将卖空者的头寸杀爆。
    《实施细则》中指明,同大多数带有期货色 的金融衍生品种一样,融资融券实行的也是‘四两拨千斤’的保证金交易制度。具体来说,该法规第三十五条规定:投资者融券卖出时,融券保证金比例不得低于50%,计算公式为:融券保证金比例=保证金/(融券卖出证券数量*卖出价格)*100%;第三十八条规定:维持担保比例是指客户担保物价值与其融资融券债务之间的比例,计算公式为:维持担保比例=(现金+信用证券账户内证券市值)/(融资买入金额+融券卖出证券数量*市值+利息及费用);第三十九条:客户维持担保比例不得低于130%,当客户维持担保比例低于130%时,(证券公司)应当通知客户在约定的期限内追加担保物,前述期限不得超过两个交易日,客户追加担保物后的维持担保比例不得低于150%;第二十条规定:投资者未能按期交足担保物或者到期未偿还融资融券债务的,(证券公司)应该根据约定采取强制平仓措施,处分客户担保物,不足部分可以向客户追索。
    老周等人根据‘洪记烟花’近几个交易日的成交加权均价以及收盘后公布的融券余额,计算出该股空头手中那八百万股的持仓平均成本大约位于六块二左右。其后,他们又私下通过‘儒商证券’信用交易部和客户部了解到,神秘空头一般是用百分之六十左右的保证金比例进行放空。二者相加,说明该空头账户中的保证金总额大约在三千万上下,以‘洪记烟花’的现价七元计算,维持担保比例差不多位于百分之一百四十的水平,只要将该股拉升到七块七以上,那些融券账户基本就全部爆仓了。
    很快,‘洪记烟花’在二级市场上重拾升势,短短三个交易日,已经轻松站上八元关口。梁韦国每天收盘后,总会美美地泡上一道功夫茶,焚香听琴,坐在他那把乾隆红木月牙执手软绷踏床交椅上,打开融券余额页面,等着看与自己作对的傻空头爆仓的好戏。
    可事与愿违,融券余额非但没有减少的迹象,反而继续大幅上升。信用交易部那边的内线传来最新消息,‘洪记烟花’的神秘空头毫无认赔平仓的迹象,一边随股价上涨大举持续卖空,一边向已经告急的账户里追加保证金,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在追加融券保证金时用的并不是现金,而是债券和其它股票。
    证监会《证券公司融资融券业务试点管理办法》(以下均简称《管理办法》)第二十三条规定,客户保证金‘可以证券冲抵’;《实施细则》第三十一条规定:充抵保证金的有价证券,在计算保证金金额时应当以证券市值以折算率进行折算;该条第一款:‘上证180’指数成分股股票折算率最高不超过百分之七十,其它股票折算率最高不超过百分之六十五;第三款:国债折算率最高不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第四款:(其它)债券折算率最高不超过百分之八十。
据‘儒商证券’信用交易部的人说,神秘空头冲抵保证金的证券都是清一色国债及‘上证180’指数成分股,折算比例很高。显然,对手来者不善,普通投资者手中是不可能有这么多国债和大盘股的。
事已至此,梁韦国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改弦易辙是不可能了,拿着‘洪记烟花’百分之二十的流通盘,不是说撤就能撤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一条道走到黑。狭路相逢勇者胜,到了比拼决心的时候了,这种多空大战没有双赢的可能,必须排除杂念,惟其如此,才可能将对手逼到绝境,乃至出局。
    如今的‘儒商’投资部已经没有了欧阳至,完全是梁韦国的一言堂,只要他下定了决心,其他人也只好‘统一思想’。‘洪记烟花’脱离八元整理平台,继续上攻,突破九元阻力位,并成功站上十元历史高位。按道理来讲,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个从六元区域就开始介入‘洪记烟花’的神秘空头早该爆仓一百回了,但对手的毅力,尤其是实力,远远超出了梁韦国等人的想象,他们始终在不停加大卖空力度,如今的总持仓已经达到惊人的两千五百万股,占流通盘百分之十。同时,为防止因亏损被强行平仓,神秘空头还在不疾不徐地向低位进场主动买套的那部分融券账户中补充保证金,不是一次加满,而是每次都要等到维持担保比例降到百分之一百三十以下、证券公司开始催促追加担保物时,再向账户中输血,像冰山一样,沉稳而坚定。
与此同时,梁韦国等人在拉升‘洪记烟花’时所遇到的阻力也相应地变得越来越大,融券交易是先卖后买,从券商那里借到股票都要在二级市场上卖出套现才算完成融券,也就是说,本来已经完成控盘的‘儒商’投资部若想拉升‘洪记烟花’,必须要先将这些卖盘吃掉才行……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5 15:07
11. 凯库勒的蛇

    境外成熟证券市场中融资融券交易量占交易总量的比重通常都可以达到或超过百分之十的水平,如日本的百分之十五、美国的百分之二十,台湾更是可以高达百分之三十以上。然而,由于中国大陆股票市场长期缺乏卖空机制,投资者更习惯进行做多交易,即使是融资融券和股指期货开闸之后,参与度普遍也不是很高,且大部分都是融资买空而不是融券卖空,融券余额占某标的股流通盘的比例通常连百分之一都远远不到,即便是几十亿总股本的大盘股,能有一两百万融券量就算不错了。
    正因如此,‘儒商证券’当初在设计融券业务交易规则时多少有些草率。《管理办法》第十七条规定:证券公司向客户融券,只能使用融券专用证券账户内的证券;《实施细则》中亦有条款指出:证券公司融券专用证券账户不得用于证券买卖。也就是说,券商开展融券业务所用的证券和自身在二级市场上进行交易的同种证券应该分别管理,井水不犯河水。但‘儒商证券’却不是这样做的,说穿了还是财迷心在作祟,投资部这边不愿意有一部分股票被冻结在融券账户内,信用交易部那边也希望可供融券的股票尽可能多,毕竟是年化百分之十的利率,因而,‘儒商证券’自作聪明地将用于向客户提供融券和自己用来投资的证券全都存放在同一个账户内,只要该账户内有某只融资标的股,客户即可以借来卖出,同时也不妨碍投资部进行买卖操作。这也是该公司为什么不能按规定在每个交易日结束后实时更新可供融券的标的股名称及数量的原因,若真如此的话,监管部门只需拿这个数据和最新融券余额一对,‘儒商证券’的小聪明就露馅了。
    可另一方面,《管理办法》第十条规定:证券公司经营融资融券业务,应当以自己的名义,在商业银行分别开立融资专用资金账户和客户信用交易担保金账户;第二十四条:证券公司应当将收取的保证金以及客户融资买入的全部证券和融券卖出所得全部价款,分别存放在客户信用交易担保证券账户和客户信用交易担保资金账户,作为对该客户融资融券所生债权的担保物;第二十七条:任何人不得动用证券公司客户信用交易担保证券账户内的证券和客户信用交易担保资金账户内的资金。虽然客户在融券时需缴纳一定比例的保证金,融券卖出后也会获得相应数量的现金,但这些钱都存放在第三方托管的特殊账户内,证券公司根本就拿不出来。
    ‘儒商证券’设计融券规则时的疏漏造成了一种奇特的结果:‘洪记烟花’的神秘空头可以随意将投资部持有的股票借走,而投资部却不能动空头的保证金和这些股票被卖出后的收入。俗话说:‘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存钱的匣子,不怕耙子没有齿儿,就怕匣子没有底儿。’梁韦国如今面临着十分相似的窘境,融券就像个没有底儿的匣子,不管投资部手中有多少‘洪记烟花’,都会被空头利用制度缺陷弄走,投资部这边反倒要在二级市场上将本就属于自己的股票重新买回来,可刚一买回来,又会被弄走。明明已经完成控盘,市场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浮动筹码,可现在却突然凭空变出一座座抛压大山,阻挡在股价爬升的道路上……
    19世纪中叶,伴随着石油、炼焦工业的蓬勃发展,有机化学研究也迎来了繁荣期。人们从煤焦油中提炼出一种芳香的液体,它就是苯环,可在当时,一个难题始终困扰着化学家们,那就是该如何理解苯的结构。苯分子是由六个碳原子和六个氢原子构成的,碳的化合价是四价,氢的化合价是一价,如此,一个碳原子就要和四个氢原子化合,六个碳需要十二个氢(碳原子之间也要化合),那苯中的六个碳原子怎么能只和六个氢原子化合呢?
    当时,著名的德国化学家凯库勒也在研究这个问题,达到废寝忘食的程度,黑板上、笔记本上甚至墙壁上、地板上,到处都是六个碳原子和六个氢原子的图形,他尝试了上百种排列方法,依然不得要领。一天晚上,过度劳累的凯库勒在书房里打瞌睡,梦中,苯分子的长链仍在盘绕卷曲。接着,凯库勒梦见了自己的恩师李比希男爵,他曾因在著名的‘赫尔利茨伯爵夫人戒指失窃案’中通过分析戒指化学成分找出窃贼而蜚声海内,那枚戒指造型奇特,上面有两条蛇,一条是用黄金打造的金蛇,一条是用铂金打造的白蛇,在凯库勒的梦中,白蛇活了起来,不停扭动着,最终居然自己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形成一个环。恍惚间,那个环与由六个碳、六个氢构成的长链渐渐融为一体,凯库勒触电般惊醒,没错,苯分子结构应该是首尾相接的,六边形苯环从此诞生。
    学过高中化学的人大概都听说过这个故事,苯分子因具有环状紧凑结构,碳与氢的原子价得到高效利用,性质非常稳定。但梁韦国遇到的情况却刚好相反,就像那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不断重复着‘买入——被借走卖出——买回来——再被借走卖出——再买回来’的死循环,虽然只掌握着‘洪记烟花’百分之二十的盘子,可加上那百分之十的融券,却已经付出相当于百分之三十流通盘价值的成本。
    更令梁韦国不解的是,那个神秘空头至今都没有在二级市场上砸盘‘洪记烟花’。《实施细则》第十一条规定:融券卖出的申报价格不得低于该证券的最新成交价,当天没有产生成交的,申报价格不得低于其前收盘价,低于上述价格的申报为无效申报。融券得到的股票,只能在现价上方挂单,等着对手盘来吃,而不能用于砸价。但这并不意味着空方将对股价采取无为而治的姿态,他们完全可以利用其它账户,在二级市场上高买低卖,虽然从理论上来讲,这样做是违法的。《管理办法》第十七条第三款规定:客户应当在于证券公司签订融资融券合同时,向证券公司申报本人及关联人持有的全部证券账户,客户融券期间,其本人或关联人卖出与所融证券相同的证券,客户应当自该事实发生之日起三个交易日内向证券公司申报;第四款:客户在融券期间卖出其持有的、与所融证券相同的证券的,应该符合证券交易所的规定,不得以违反规定卖出该证券的方式操纵市场;《实施细则》第十一条第二款也指明:融券期间,投资者通过其所有或控制的证券账户持有与卖出标的相同证券时,卖出该证券的价格应遵守前款规定(不得低于最新成交价),但超出融券数量的部分除外。这类法律条文是典型的‘防君子不防小人’,那些资本大鳄怎么可能把他们‘本人及关联人’‘所有或控制’的‘全部证券账户’都告诉你并不用以操纵股价呢?这不等于是让饥饿的老猫枕着咸鱼睡觉么?
    但‘洪记烟花’的空头确实没有在二级市场上采取行动,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是如此,这种做法非但没有令梁韦国感到一丝安慰,反而更加使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大多数食肉动物都只能捕杀体型比自己小或与自身相当的猎物,但狼却是个例外,它们不像狮子、老虎那样强壮,却每每能捕获比自己个头大得多的植食性动物。狼捕食凭的不是蛮力、不是用常见的突袭方法在短时间内解决战斗,而是靠自身出奇的耐力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追赶猎物,有时一追就是几十公里,到了最后,猎物累得瘫软在地上,狼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获取胜利果实,效率又高、又避免了在激烈的近身肉搏中弄伤自己。
    那个始终躲在暗处的神秘空头正如捕猎中的狼群一样,不像缺乏经验的新手那样,一上来就急于发起进攻,而是通过长时间的追逐消耗对手实力。按照梁韦国原先的计划,除控制‘洪记烟花’百分之二十以上的流通盘外,还必须留下足够的现金,用以拉抬股价、对敲出货并应对意外,但现在,这部分‘预备队’已经都被那些融券盘给吃掉了。虽然‘洪记烟花’的股价被顺利拉升到十元以上,可手中没粮的梁韦国难免心中会慌,若此时空头猝然发难,自己可是连护盘的能力都没有了。《实施细则》第四十八条规定:单只标的证券的融券余量达到该证券上市可流通量的百分之二十五时,(交易所)可以在次一交易日暂停其融券卖出。‘洪记烟花’如今距离这个还有很大一截,若真等到监管部门插手过问,估计黄瓜菜都凉了。另一方面,面对如此之高的融券余额,敢在高位接盘该股的投资者变得少之又少,连续几个交易日,‘洪记烟花’的成交量都十分清淡,完全不像一只刚刚完成大幅扬升的热门股,照这样下去,‘儒商证券’投资部手里那五千万股根本没法完成出货……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5 15:08
12. 由禁枪所想到的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直觉告诉梁韦国,发生在‘洪记烟花’上的离奇事件或许与社保基金的那个‘空军司令’骆京生有关,当面锣对面鼓,他决定要找对方问个清楚。
    为避免把关系闹僵,梁韦国觉得还是通过裘实约骆京生比较妥当,说起话来也方便,不看僧面看佛面嘛。然而,就在此时,裘实却陪郝市长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国。
    事情的缘起是这样的:作为‘开门办教育’活动的一部分,今年暑假期间,九州市教育局国交办(国际交流与合作办公室)组织一批市级三好学生赴美国西海岸加利福尼亚州考察、交流,为期一周,重点是造访一所位于奥兰治县富勒顿市的著名私立高中——杰佛逊文法学校(Thomas Jefferson Baptist Grammar School),与贫下中农相结合,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无论如何也惊动不了郝市长,但就在三好学生国际交流团圆满完成任务,即将带着丰硕成果归国时,出事儿了。杰佛逊文法学校十一年级(高二)一个文弱的小男生,因身材清瘦,在校常被一帮橄榄球队队员欺负,兔子最终急了,决定咬人,回家找出他爸爸在伊拉克用过的M16A4自动步枪,拿到学校干了一梭子点223。小男生没打算伤人,就是想吓唬吓唬对方,结果,欺负他的橄榄球健将倒是没咋地,把国际交流团里那帮从没听过枪响的中国三好学生给吓着了,两个女生当场昏死过去,另一个犯了心脏病,还有一个尿了裤子,最绝的是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听见枪响后直接打开窗子跳了出去,好在只是二楼,楼下是草坪,扭伤了脚踝而已……
    清日甲午战争后的1895年3月,李鸿章被任命为全权大臣赴马关谈判议和。起初,日方狮子大开口,要求清政府赔款三亿两白银,割让辽东、台湾、澎湖等领土,并允许日本在山海关、天津、大沽驻军,李鸿章表示无法接受,谈判陷入僵局。3月24日下午,李鸿章一行会谈后返回驻地,途中,不满停战的日本‘愤青’小山六之助冲进队伍、向李鸿章座轿射击,后者左颊中弹,伤势危重。李鸿章遇袭后,日本方面担心谈判受挫,对其极尽礼遇,皇后甚至亲手为他缝制绷带,与此同时,议和条件也进行了调整,赔款减少至两亿两,辽东割地范围大幅收缩,山海关等地驻军取消。以至于后来有人半开玩笑地感慨,李鸿章这一枪挨得还真值,要是那个‘愤青’多开几枪,中国近代史说不定就要被改写了……
    虽然没有日本愤青打李鸿章的那枪那么值钱,但杰佛逊文法学校的小男生那一梭子点223也着实给九州市的众多领导们带来了福音。根据中央有关文件精神,像郝市长这个级别的干部,单一任期内到境外(包括港澳台)出访的次数不能超过两次,当然,特殊情况除外。本市学生在异国他乡遭遇‘枪击’,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特殊情况’么?于是,枪响后的第二天,由常务副市长郝治平、教育局袁局长、外事办杨主任领衔的庞大工作组宣告成立,随即赶赴美国‘处理善后事宜’。
    对于工作组的远道而来,美国方面也表现得十分重视,不仅奥兰治县正副县长、富勒顿市正副市长悉数出动,甚至加州的一位华裔副州务卿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露了一面。可令大家没想到的是,宾主双方刚一见面,郝市长率领的工作组就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洋相。
    为增进中美两国人民的友谊,并显示中华礼仪之邦的文化底蕴,郝市长出国前特地为接待工作组的美国官员精心准备了两份礼物,都是他本人最喜欢的宜兴紫砂壶。其中一件是‘冰心道人’凹龛桃纹壶,据说系清末民初制壶大师程寿珍所作,价值不菲,赠给富勒顿市市长;另一件是仿‘二泉’铭款剔红饕餮龙纹壶,工艺精湛,但因年代较近,用料也不够考究,市价大约只是前者的十分之一,赠与奥兰治县县长。可后来,经当地领事馆外交官提点,郝市长才知道,美国的行政区划等级与中国正相反,中国的排序是‘省——市——县’,而美国却是‘州——县——市’,县长的‘级别’比市长要高得多。比方说,工作组造访的奥兰治县(Orange County)是加州境内最大的县之一,拥有三百多万人口,总面积两千五百平方公里,下辖三十四个市;而富勒顿市(Fullerton City),只不过是这三十四个市中的一个,区区十三万人口,面积五十五平方公里,跟九州市城区的一个街道差不多。
    郝市长和小伙伴们惊呆了,此时,他已经把那两件紫砂壶按‘级别’分别送了出去,总不能说搞反了、再要回来重新送一遍吧。好在美国佬不识货,也分不清哪个值钱。更何况,在西方国家,民选官员之间是互不隶属的,富勒顿市市长虽然比奥兰治县县长‘级别’低,但并不是后者任命的,双方都是由各自选区的选民选举产生的,自然也只对自己的选民负责,用不着去拍‘上级’马屁。2012年年初,美国总统奥巴马到亚利桑那州凤凰城视察,却被前来接机的共和党籍女州长布鲁尔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成为一时舆论焦点,州长敢于‘冒犯’总统,这种情景在中国是不可想象的。
    还好,紫砂壶风波很快过去,宾主随即进行了友好而坦诚的座谈。
    座谈中,郝治平对西方国家不禁枪的做法深表不解,出国前,他特地让裘实找来了相关资料,结果让郝市长十分震惊。在美国民间,散落着或合法、或非法的两亿支各式枪支,英国有约一千万,法国有一千五百万,德国有八百万,更惊人的是瑞士,区区八百万人口,却有超过一千万支枪,要知道,那可是世界上最安宁、最和谐且永久中立的国家。说起这些,富勒顿市市长也是一脑门子官司,他无奈地表示,其实西方政客也不是不晓得禁枪可以降低‘社会治理成本’,但这当中有个价值观的问题,不能完全功利地看待。《权利法案》第二条明文规定:‘公民拥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神圣不可侵犯’,美国建国者们担心有一天政府会发生异化,若老百姓手无寸铁,面对军警武装镇压时将束手无策。
    随行的九州市教育局袁局长是搞历史研究出身的,想借此机会卖弄一下学问,他告诉大家,其实中国也不是自古就禁止民间持有武器,大规模‘禁械’应该是从第一位专制君主秦始皇时代开始的:‘收天下之兵(兵器),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到汉武帝时,丞相公孙弘甚至连弓弩也要禁,说什么:‘十贼彍弩,百吏不敢前,’被吾丘寿王批驳:‘盗贼犹有者,郡国二千石之罪,非挟弓弩之过也,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 ’
    与富勒顿市市长的这次谈话对郝治平触动很大,看起来,让老百姓持有武器或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实在是太危险了,甚至可能成为改变社会制度和政治形态的动因。2009年国庆六十周年期间的北京、2010年世界博览会期间的上海以及第十六届亚运会期间的广州都曾经实行过刀具管制,能不卖的尽量不卖,菜刀、水果刀等生活必需品也必须要‘定点销售、凭身份证件购买’,有些地方还打算将这些安全措施常态化。显然,在这方面,自己治下的九州市已经明显落在人家后面了。
郝市长又从刀具联想到了花炮。和熟习历史的教育局袁局长不同,郝治平是学中文出身的,读研究生时主修中国现代文学史,他清楚地记得,在《电的利弊》一文中,鲁迅先生曾写道:‘外国用鸦片医病,中国却拿来当饭吃;外国用罗盘针航海,中国却用它看风水;外国用火药制造子弹御敌,中国却用它做爆竹敬神…… ’但反过来讲,用来‘敬神’的烟花爆竹稍加改造不是也可以‘御敌’么?曾有中东媒体报道,哈马斯(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用来袭击以色列的土火箭弹中相当部分是用自来水管改装而成的,根本无法实施对原材料的禁运,防不胜防。推而广之,光绪三十二年(公元1906年)的反清萍浏醴起义、属于湘赣边秋收起义系统的浏阳文家市起义、醴陵年关起义、上栗斑竹山起义、萍乡安源起义都发生在花炮故乡,看起来也并不是偶然的……
    回到九州后,郝治平与几个常委碰了头,决定将立交桥被炸后开展的烟花爆竹行业‘综合治理’进行到底。三好学生们在美国被‘枪击’的教训必须汲取,仅仅关几家小作坊、挠挠痒痒是绝对不行的。
    市里最终决定,九州市烟花爆竹行业实施统购统销制度。具体来说,企业只负责生产,且有数量、品种限制,工商局系统内成立‘烟花爆竹生产销售管理办公室(简称烟花办)’,又组建了‘九州市烟花爆竹经销总公司’,与‘烟花办’两块牌子一套人马,专门负责销售工作。
    消息一出,梁韦国彻底蒙圈了。他当初炸立交桥、促使市里下决心整顿小花炮作坊是为了给‘洪记烟花’清君侧,但没想到会闹成现在这样,实行统购统销后,‘洪记烟花’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公私合营时的情形,只能按照‘烟花办’下达的指标组织生产,产品悉数交给‘经销总公司’,客大欺店,出厂价人家说了算,利润水平将被压低到极限……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5 15:08
13. 不败之败与不胜之胜

    转眼之间,两个月白驹过隙,到了当初社保基金与‘儒商证券’投资部协议转让股份并拆借现金的还款期限,总价约两亿七千万。而此时,梁韦国的‘洪记烟花’还全部套在手上,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现金来。
    虽然操作‘洪记烟花’遭遇窘境,但有一件事梁韦国的确是猜对了,从盘升阶段就进驻该股的那个神秘空头就是骆京生……
    其实,骆京生和黄菡始终也没有放弃过对‘洪记烟花’控股权的追求。原本想在二级市场上低调购入该股,造成既成事实,可计划刚进行到一半,就被洪家人发现了,摄于双方有协议在先,社保基金和‘星火资产’只得暂时退让,并承若限期将所持超额股份转让。这也不要紧,‘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骆京生很快调整了策略,改为隔山打牛,让在‘吊灯坠落事件’后急于证明自己的梁韦国充当炮灰。先将两千五百万股‘洪记烟花’卖给‘儒商证券’投资部,又主动提供流动资金,待梁韦国吸筹完成控盘后,再大肆做空‘洪记烟花’,这可是骆京生的拿手好戏,梁韦国被套后无法抽身,肯定回过头来求助社保基金,届时,骆京生和黄菡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盘‘洪记烟花’并最终完成控股。
    在选择做空手法时,骆京生也是颇费了一番思量,充分展现出他‘空军司令’的本色。首先,骆京生没有在底部与‘儒商证券’投资部抢筹,那样做很容易暴露目标,毕竟自己的名声不大好,梁韦国和他手下的操盘手们也不是傻子,若发觉有人想搭顺风车,肯定会联想到骆京生,一旦追问起来,自己不好交代,如果因此吓跑了梁韦国、放弃坐庄该股,精心设计的隔山打牛大戏更是将胎死腹中。其次,当‘儒商证券’投资部已经控盘‘洪记烟花’、开始逐步拉升时,骆京生和黄菡便利用‘本人及关联人’‘所有或控制’的账户对这只股票展开融券操作,两人一早就知道‘儒商证券’设计融券交易规则时存在缺陷,否则也不会偏偏主动找上他们来当炮灰。通过融券‘洪记烟花’,梁韦国手中本就不多的剩余现金很快被压榨殆尽,没了预备队,将来发动总攻的时候,对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万事俱备后,骆京生并没有急于开始砸盘,而是任凭梁韦国将‘洪记烟花’拉到高位,融券账户暂时被套不是问题,无非是追加一些保证金,反正社保基金手中有的是高折价率的国债和‘上证180’指数成分股。待‘洪记烟花’在二级市场上盘升到十元以上时,骆京生感到时机已经成熟,股价已经到达历史高位,此时若抛盘一杀下来,梁韦国就算砸锅卖铁也接不住……
    然而,事情的发展同样也超出了骆京生的预料,正当他准备开始砸盘、将梁韦国逼到死胡同时,九州市的三好学生们在美遭遇了‘枪击’,郝市长回国后决定加大烟花爆竹行业‘综合治理’力度、实施严格的统购统销制度。如此一来,‘洪记烟花’势必面临重新估值,一夜之间从过去的行业龙头变成ODM(original design manufacturer)‘三来一补’傀儡,能有多少利润,完全要看‘烟花办’脸色。这么一折腾,骆京生倒是省事了,根本用不着费力砸盘,梁韦国手里那百分之二十‘洪记烟花’不可能在二级市场上完成派发,静等两个月期限一到,看他如何收场。
    这可能是梁韦国长这么大干得最憋屈的一件事,明明是被人算计了,到头来还得低声下气地去求害自己的人。没办法,正所谓‘人强不如命强,命强不如运强,运强不如势强’,事到如今,只能去和骆京生谈判讲和,将损失降低到最低限度。
    直到此时,梁韦国心中仍怀有一丝幻想,毕竟,他手里还有两张王牌可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梁韦国还没有败,骆京生也还没有胜……
    首先,到现在为止,骆京生和黄菡手里的融券账户并没有平仓,从理论上来讲,他们还欠‘儒商证券’两千五百万股‘洪记烟花’。但这些都不成其为问题,难不倒骆京生。其一,《实施细则》第十六条规定:融资融券交易期限不得超过六个月。而当初社保基金和‘儒商’投资部签订的赊购股份及借款协议是两个月为限,这当中有个事先就设计好的时间差,换言之,梁韦国那边得先还钱,再谈了结融券的事情。其二,《实施细则》第十三条亦有规定:投资者融券卖出后,可通过买券还券或直接还券的方式向(证券公司)偿还融入证券。要知道,‘星火资产’手中原本就有约六千万股‘洪记烟花’,市国资委当年和洪家人的协议是‘公股不得超过私股的七分之五’,并没说不得少于七分之五,‘星火资产’的六千万股‘洪记烟花’随时可以用于了结融券,绰绰有余。
    第一张王牌无效,梁韦国只能寄希望于第二张。说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是,直到梁韦国被迫来和骆京生谈判时为止,‘洪记烟花’在二级市场上的价格依然维持在九元到十元的区间内,以地量反复震荡,虽然该股基本面一片黑暗,原来的估值预期已经全部落空,但‘洪记烟花’的抛盘并不很大。一方面,‘儒商证券’投资部对这只股票的控盘度非常高,其中还有一部分小机构投资者,散户手中的筹码有限,对股价够不成决定性影响。另一方面,普通投资者并不清楚梁韦国和骆京生之间的恩恩怨怨,他们只看到‘洪记烟花’那高企的融券余额,不少高位介入的散户和小机构都想等到空头买入该股了结融券时再卖,这样好歹还能锁定一部分利润或少赔一点儿。二者相加,便构成了‘洪记烟花’虽利空当头却没有暴跌的僵持局面。
    对此,骆京生也是一笑了之,完全不以为意,还给梁韦国讲了个多年前发生在期货市场上故事……
    1995年12月21日,海南中商期货交易所宣布自F605合约起咖啡期货放大交割限量,由先前象征性的一吨调整至一万吨,而限量以外的头寸都将按进入交割月后至最后交易日全部成交的加权平均价实施强行平仓。由此开始,中商所的咖啡合约上演了中国大陆商品期货历史上十分经典的一幕闹剧。
    率先发难的是多方,1996年上半年,证监会连续出台多项整顿期货市场的政策措施,不少曾经热络的品种都被叫停,从中撤离的大量热钱急于寻找新投资标的,使得不少期货合约的持仓量都迅速接近或触及上限,新到的主力无法介入,而当时海南咖啡F605、F607、F609等品种时间适中、盘口较轻,成为不二选择。很快,多空双方展开占仓大战,没过多久持仓量便突破三十万手,多头资金面占据优势,且其套保头寸保证金比例较低,借机一路掩杀,咖啡期价从两千五百元/百公斤一路飙升至三千元/百公斤、三千五百元/百公斤,空头节节败退,部分实力不济的中小投资者、套利者纷纷割肉斩仓、夺路逃命。
    初战告捷的多方得理不让人,继续穷追猛打,咖啡期货合约价格攀上四千元/百公斤的历史高位并最终创下四千二百二十一元/百公斤的天价(近二十年后的今天,咖啡豆收购价也不过二、三十元一公斤,这还是行情好的时候),同时,持仓量也放大到五十万手以上,空头似乎已经命倾在即。然而,空方主力并不想就此放弃,他们开始筹措资金,渐渐恢复元气,陆续从东南亚各地进口了一点七万吨实盘咖啡用于交割。
    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大陆的咖啡需求远不如现在这么火爆,每年的食用、药用量很有限,既不是主要产地,也非消费或集散地,作为咖啡大省的海南,年产量不过区区六百吨(1996年数据),一点七万吨的交割量无疑是个天文数字。这下弹冠相庆的多头彻底傻眼了,他们根本就接不住这么多货,实盘不同于期货,期货说穿了不过是一纸合约,实盘可是实实在在的物质不灭,一时之间,你让多头上哪儿找能装下一点七万吨咖啡的仓库去?既然接不住货,现货市场的平衡随即打破,价格一路下跌。而在期货市场上,由于多头头寸基本掌握在几个主力手中、控盘度很高,因此抛压并不惨烈。于是乎,一幕奇景出现了,同样是咖啡,现货价格竟比期货价格低了差不多一半,而此时,期货合约交割的日子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交割期一到,期货变成现货,可多空双方的持仓量却依然很高。多方合约是卖出了结,空方合约是买入了结,换句话说,空方要买下相应数量的现货咖啡交给多方,这时的期价要比现价高很多,实盘又都在空方手中,除非脑子进水了,否则他们根本不可能花高价了结合约。无奈,双方只能进行协议平仓,多头手中的高价合约成为一纸空文,泣血忍痛打狠折了结,咖啡期货价格从最高时的四千二百二十一元/百公斤暴跌至一千三百四十九元,多方哭声不绝于耳……
    同样道理,此时‘洪记烟花’在二级市场上的价格对梁韦国来说也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胜败并不以此作为标准。梁韦国手中那五千万股‘洪记烟花’虽然市值近五个亿,浮动盈利可观,但他欠社保基金的是现金、而不是股票。以现在二级市场上的成交量,根本就不可能套现,只要‘儒商证券’投资部这边稍微一动,该股将立刻开始惨烈的无量下跌,谁也跑不掉。这与1996年‘海南咖啡事件’时多头遇到的情形十分相似,虽然手中握有大量高价期货合约,但交割日已到,低迷的现货市场上不可能找到愿意在这个价位上成交的买家,没有对手盘,所谓现价不过只是个自己哄自己玩儿的数字而已。
    显然,一切都被骆京生算到了,梁韦国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静待骆京生发落,反正‘儒商’投资部账上无论如何也拿不出两亿七千万现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还好,骆京生并不想太过为难梁韦国,他也耳闻过梁韦国的为人,真把这家伙逼急了,像杰佛逊文法学校的那个小男生一样,给自己来一梭子点223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更何况,骆京生和黄菡的目标是‘洪记烟花’控股权,梁韦国只是一枚棋子,没必要赶尽杀绝。
    最终,双方经‘友好协商’,达成谅解,‘儒商证券’投资部将手中的‘洪记烟花’百分之二十流通盘悉数转让给社保基金,并额外支付三千万现金,先前的赊购与借款合同就此了结。
社保基金持有‘洪记烟花’只是个过渡,当初持股百分之十尚且触及《全国社会保障基金投资管理办法》第二十九条所规定的上限,更何况是百分之二十。很快,九州市社保基金与‘星火资产管理公司’签署协议,将所持‘洪记烟花’转让给后者。加上先前的六千万股,‘星火资产’累计持有‘洪记烟花’一亿一千万,占比近百分之四十五,超过洪家人的百分之三十五,最终如愿,完成控股。实行烟花爆竹统购统销后,洪家人自知大势已去,也没了继续和‘星火资产’纠缠的心气,果然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正如孙中山先生所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随他去吧。
    遥想当年公私合营之时,公方依靠委托加工、计划订货、统购包销、委托经销代销等一系列从低级到高级的过渡形式逐步完成‘四马分肥’。可洪家人耍了个心眼儿,没交秘方,多年后‘洪记烟花’借尸还魂。但人算不如天算,万里之外的杰佛逊文法学校一声枪响,‘洪记烟花’再被‘分肥’。上次是用股息买股份,这次是靠压缩利润完成控股,绝对的‘2.0升级版’,也算洪家人不交秘方的报应,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要团结,不要分裂;要正大光明,不要阴谋诡计;要马克思主义,不要修正主义…… ’
    ‘星火资产’控股‘洪记烟花’后,按照惯例,股权被划回了九州市国资委直属。后来的事实证明,统购统销对‘洪记烟花’利润率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烟花办’在制订数量、价格标准时一直十分宽松,毕竟是国资委控股了嘛,利润装在谁的兜里都一样。当然,这些都已经是后话……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5 15:08
14. 圣彼得不认主

    在‘洪记烟花’上的惨败,使梁韦国分外抓狂,他将满腔的愤恨都发泄到了蓝贝儿身上。
    这一次,梁韦国成了‘反动派’,蓝贝儿则扮演‘革命党’。
    ‘说,你的同伙儿都有谁?’梁韦国扬着手中的皮鞭。
    贝儿被迫跟着背事先安排好的台词:‘不知道。’
    ‘不说?’梁韦国上前一把扯开蓝贝儿的上衣:‘现在说不说?’
    ‘我说过了,不知道,’其实,贝儿的台词挺简单,绕来绕去就是这一句。
    ‘看来不给你上点儿手段是不行了,’梁韦国把低温美容蜡滴在她身上:‘说,你的上级是谁?’
    ‘不知道,打死我也不知道…… ’
    中国的影视作品中,仁人志士在面对反动派严刑拷打时最常说的就是‘不知道’或者‘不是’,但仔细想想,这种说法似乎是有问题的……
    基督教十二门徒之一的圣彼得,深受耶稣信赖,但主也洞悉到了他性格中软弱的种子,并曾预言,彼得会在鸡鸣之前三次不承认与自己的关系。果然,在公会对基督及门徒的抓捕、迫害过程中,彼得因为恐惧,连续三次否认自己认识耶稣。这也成为他平生大恨,后来在罗马殉道时,圣彼得要求将自己倒挂在十字架上,因他感到不配享受与耶稣同样的待遇。不过主还是宽恕了彼得,并钦定他为第一代教皇……
    蓝贝儿自结婚后就不得不陪梁韦国玩儿那些在她看来很变态的游戏,但以中国人的性格,‘清官难断家务事’、‘家丑不可外扬’,只能自己默默忍受。
    不过,相比较而言,梁韦国对岳父蓝玄倒是一如既往地热情,近一年以来,蓝玄炒股炒得不亦乐乎,梁韦国也是一有什么内部消息就与之分享。
    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蓝玄本事、行市都见长,不光自己炒,摸着门道后还给别人支招,当起狗头军师来。对此,老伴儿柳晓月始终坚决反对,觉得蓝玄太冒失,如今连专业股评人都不许指名道姓地推荐股票,投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既然用的是自己的钱,主意就得自己拿,正因为‘举手无悔大丈夫’,所以才要‘观棋不语真君子’。
蓝玄支招的对象主要是过去的老同事,不少人得知他是‘儒商证券’梁韦国的老丈杆子后,都加入了股民的行列。有人过去总在背地里说蓝贝儿傲气、自以为是,现在全‘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蓝玄从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很多原本不拿正眼夹他的人,如今都成了跟屁虫。举例来说,厂里原先有个主管人事的高副厂长,其实比蓝玄还小一岁,见着他向来是一口一个‘小蓝’,动不动就叉着腰拍拍蓝玄的肩:‘小蓝啊,好好干,厂里对你的工作能力还是充分肯定的嘛’,‘小蓝’,多亏他不是老革命,要不然非得管蓝玄叫‘小鬼’不可。没办法,中国人的辈分一向是按照地位排的,末代皇帝溥仪刚登基时才三四岁,可宫里头那些七八十岁的老太监在他面前却一口一个‘老爷子’。自打听说蓝玄炒股赚了钱,那位曾经的高副厂长也要见贤思齐,跑来向他讨教,先是把‘小蓝’的称呼给换了,变成‘老蓝’,后来蓝玄帮着他也挣了点儿钱,于是‘老蓝’也不叫了,该叫‘蓝哥’,照这么下去,离‘蓝叔’、‘蓝爷’、‘蓝工’、‘蓝总’也不远了。
与此同时,女婿梁韦国也一直没有停止对他的恭维吹嘘,说蓝玄不循规蹈矩、亦步亦趋,有闯劲儿,‘人生在世一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又说蓝玄在股票投资方面悟性极高,一点就透,天生是这块料儿。
    随着蓝玄从股市里赚的钱越来越多,他的野心也变得越来越大,渐渐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嫌本金少,雪球滚得慢,不过瘾,于是打算把亲戚朋友、老同事、老哥们儿的钱拢到一起,由他牵头‘二度创业’,搞个‘小型私募’。正好,蓝玄所在工厂在老城区有个宿舍院,刚刚完成拆迁改造,住户都得到了一笔补偿款。如今物价涨得这么厉害,钱一天比一天‘毛’,把钱放在手里或者存进银行,用不了几年就成废纸一堆了。现在蓝玄主动提出要‘先富带动后富’,当然没有不附议的道理,纷纷嚷着要入伙。
    听说蓝玄要搞什么小型私募,原本就不支持他炒股的柳晓月真的坐不住了。蓝玄过去虽然在厂里当过段长,算个业务干部,退休前还调了半级,勉强能跟车间主任平起平坐,但毕竟是搞‘钻铣镗磨’出身的,不知道股市里的水有多深。柳晓月动员女儿贝儿一起做蓝玄的工作,希望他见好就收,毕竟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吃也吃不动啊、玩儿也玩儿不动,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不如享享清福,高薪不如高寿,高寿不如高兴。可蓝玄信心爆棚,对柳晓月母女反唇,说她们头发长见识短,只知道‘撤火’,照她们这样谨小慎微,中国人民怕是还吃大锅饭挨饿呢。
    蓝贝儿拗不过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劝蓝玄至少该把成立‘小型私募’的条件跟大家谈清楚,最好能有个书面协议。比方说,赚了怎么分成,出资方拿多少,蓝玄作为操盘方拿多少,赔了怎么办,操盘方需不需要赔、赔的比例是多少之类。亲兄弟明算账,省得将来有打不完的罗圈架,如今,很多请别人帮忙炒股的人都怀有这种逻辑,赚了都是自己的,请人家吃顿饭都觉得是在施舍,如果炒亏了就让人家赔,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但蓝玄却满不在乎,说都是老哥们儿,谁也亏待不了谁,用不着算得那么清楚。
    中国不是商业民族,没有契约传统,很多人都缺乏权责对等意识,看似小节,可实际上,后果可能很严重。
    相信不少人都听说过‘北大方正(证券代码600601)’创业的故事:该公司当初刚刚设立时,创业者们向某投资方借了十万块钱,因为贪图小便宜没有还;结果到企业改制时,‘方正’的所有净资产都被作为这十万块钱的增值,辛苦创业打天下的元老们什么也没落下。说起来似乎不大公平,但也活该,谁让你不还钱的,既然不还,当初那笔钱的性质就不是贷款,而是投资,既然是投资,那你们就算挣下了金山银山也是给东家打工,忙活了半天都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绝好的反例是‘中兴通讯(000063)’的老总侯为贵,他‘下海’前供职于西安的一家军工企业——航天部六九一厂,从一个普通技术人员一直做到副总工程师,后来领着一批人创业单干,成立了如今蜚声海内的‘中兴通讯’。早年,‘中兴’曾向其上级主管单位——陕西国防科工委借了两百万美元起家,当时很多企业借了钱都不还,在他们的传统观念中,反正都是国家的钱,放在谁口袋里不都一样么,可侯为贵却始终坚持规范操作。因中国实行外汇管制,企业没有随意动用外汇的权力,‘中兴’只能以人民币的形式偿还借款,最初是按一比二的比值,后来汇率升到一比四,‘中兴’又按新的比值继续还款,连借钱给他们的陕西国防科工委都感到吃惊,天下居然还有追着债主还钱的人,你不要他跟你急。人们或许觉得是侯为贵这个老头儿比较厚道,但这种厚道是得到了回报的,正因为‘中兴’及时把用来起家的借款还清,才避免了后来的许多麻烦……
    不过,蓝玄的‘小型私募’成立后运转得还算良好,有梁韦国这个‘高参’在,不愁赚不到钱,杠杆效应很快显现,‘小型私募’在蓝玄的带领下一路高歌猛进,业绩远远跑赢同期大盘,成为众多股民艳羡的对象。后来,蓝玄干脆把证券交易账户的账号和密码告诉梁韦国,让他没事儿的时候帮着参谋参谋,直接操作也行,一个女婿半个儿,没什么信得过的。
    与此同时,梁韦国也得到了喜讯,RPG没白玩儿,蓝贝儿怀孕了。
    然而,在给未来的儿子(或女儿)起名字时,梁韦国却遇到了难题。如今,很多孩子起名都会用父母双方的姓,梁韦国也不例外,他早就向岳父蓝玄许过愿,等将来有了孩子,一定把蓝家的姓氏也加上,了却蓝玄当初中年丧子之痛。梁韦国准备给儿子起名叫‘梁怡浩’,加上贝儿的姓变成‘梁蓝怡浩’,听着有点儿别扭,但也算凑合了,谁叫咱当初玩儿过‘日本鬼子与花姑娘’呢。可问题是,梁韦国自己的名字中本就用了父母双方的姓,若加在一起,就成了‘梁韦蓝怡浩’,且贝儿还曾提出过想要把养父或母亲的姓氏也加上,变成‘梁韦蓝艾怡浩’甚至‘梁韦蓝柳艾怡浩’……
    1917年苏俄‘十月革命’后,共产主义思潮渐渐传入我国,在中国共产党孕育萌芽的时期中,早期共产党人开始将‘马克思主义’最为自己的行动指南,也就是后来常说的‘指导思想’。1921年召开的‘一大’上,我党第一次明确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作为指导思想,并写入党章。1945年‘七大’召开,党的指导思想增补为‘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1997年的‘十五大’上,党章再次修订,指导思想一项改为‘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2002年‘十六大’,指导思想进一步增添为‘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2012年召开的‘十八大’上,党章又一次进行修订,指导思想确认为‘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
    指导思想长些是好事,‘一手抓继承、一手抓创新’嘛。中国自古就有这个传统,以死后的谥号为例,最初就一两个字,比如‘汉文帝’、‘陶靖节(陶渊明)’,可到了明清时代,已经发展到十几、二十几字,如‘启天弘道高明肈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明成祖)’、‘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中和功德大成仁皇帝(康熙)’。若梁韦国的儿子真成了‘梁韦蓝柳艾怡浩’,恐怕真要离谥号不远了……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5 15:08
15. 随遇而安

    炒作‘洪记烟花’失败后,梁韦国非但没能扭转‘吊灯坠落事件’后的信任危机,反而越陷越深。与之相对照,反倒是被‘发配’到策略部的欧阳至过得比较惬意。
    欧阳在策略部找到了知己,那便是柳逸知,他们俩有个共同点,都喜欢下围棋。逸知小时候还做过当职业棋手的梦,在棋院学了近十年围棋,到年龄门槛时还没能入段,只能转为业余爱好。策略部的工作不像投资部那样紧张,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欧阳和逸知常在一起切磋手谈。
    其实,很多时候围棋和股票的道理是相通的。
    唐玄宗时有位‘棋待诏’,也就是专门陪皇帝下棋的‘大国手’,名叫王积薪,王积薪写过一本《围棋十诀》,成为传世经典。
‘围棋十诀’第一诀:贪不得胜。很多在股市中吃大亏的人就是败在了一个‘贪’字上,赚了钱不懂得获利了结,赔了钱不愿意及时止损。
    第二诀:‘入界宜缓’。大部分新手在选股时都十分草率,听了朋友的介绍或者股评人的吹嘘就满仓杀入,这样人要是都能赚着钱,那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投资大师吉姆·罗杰斯曾经说过:永远不要对你不了解的东西下注,因为那不是在投资、而是赌博。事实上,这种错误谁都会犯,连罗杰斯本人都未能幸免,有一次在纳米比亚旅游时,当地的珠宝商人向他推销一颗‘钻石’,说这颗钻石价值七万美金,罗杰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价格砍到五百块,可当他夫人看到这颗所谓的钻石第一眼时就断定:那不是钻石、而是玻璃球。
    ‘围棋十诀’第三诀叫做‘攻彼顾我’。凡事不能只想好的方面,未思进,先思退,每买一只股票,都要先问问自己,它有没有可能下跌?能跌多少?如果真跌了这么多,我能不能承受?
    第四诀:‘弃子争先’。搞投资什么最重要?变现能力!只要你手中还有可以调动的资金,就永远有机会。
    第五诀:‘舍小就大’。市场上有那么多股票,必须学会取舍,资源从来都是稀缺的,不能四面出击,不能面面俱到,关键时刻要分清主次。
    第六诀是‘逢危当弃’,这条最好理解,但又最难做到。美国人曾经做过一个调查,发现华尔街的职业操盘手判断某只股票前景的准确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三,跟瞎蒙也差不多。可他们中将近八成的人却都可以在一个较长的交易周期中保持正收益,其奥妙就是‘逢危当弃’,职业操盘手发现自己的判断有误时,便会毫不犹豫地认赔出局,从而将损失降到最低。长此以往,选对坚持,选错及时‘割肉’,小赔大赚,百分之五十三的准确率就变成了百分之八十的胜算。
    第七诀:‘慎勿轻速’。简单说就是没看准别乱动,某些有个两三年‘股龄’的投资者很喜欢换股,总嫌自己手中的股票涨得慢,这山望那山高,不停地‘五马倒六羊’,效果反而不如一‘捂’到底好。
    第八诀:‘动须相应’。走一步得看三步,不能只想着眼前,尤其是在建仓或者抄底时,别把本钱一次性地压上去,要留后手。
    最后两诀为‘彼强自保’、‘势孤取和’。大势不好时,绝不要存有侥幸心理,该撤就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清初围棋四大家之一的梁魏今带弟子、后来的‘棋圣’范西平游砚山时曾说‘棋道即如山间流水,行时当行、止时当止’,这就是‘彼强自保’、‘势孤取和’的真谛。很多股民都多多少少地患有些‘周末焦虑症’,看不到那些跳来跳去的股价就难受,短短的周末尚且如此,想让他们甘心情愿地离开股市一段日子当然更是难上加难。可纵观证券市场的发展史就会发现,真正适合交易的时间不过只有三分之一左右,其余要么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大‘熊市’、要么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牛皮市’……
    除下棋之外,欧阳至还给柳逸知讲了很多关于‘儒商证券’的历史掌故。
    从欧阳那里,逸知得知,1994年创建的‘儒商证券’是九州市及周边地的第一家证券公司,那时候,很多地方还都在街边、广场上买卖股票。而叶高,则是九州证券界不折不扣的传奇人物。中国大陆改革开放后发行的第一张股票是1980年初的‘抚顺红砖’(其实更像债券),但叶高与股票结缘,却比‘抚顺红砖’还早。他是75届九州大学经济系的‘工农兵大学生’,毛主席曾有一个著名的‘七二一指示’,从1972年开始,部分大学恢复招生,但不是通过考试,而是保送,强调‘政治合格’,因此得到上学机会的大部分是干部子弟和有门路的人。‘工农兵大学生’普遍被认为水平很低,因此毕业时只有个结业证书,直到1993年才被教育部‘追授’了本科或专科学历,但叶高却是‘工农兵大学生’中的佼佼者,不光学识渊博,还很有思想解放的精神。
    1978年毕业时(那时大学的学制是两到三年),叶高毕业论文的题目是《论社会主义条件下的股份制公司》,够有魄力,当时十一届三中全会还没开,连‘公司’这个词都不能提,更别说‘股份制公司’了。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刊登题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特约评论员文章并由新华社转发,12日,《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同时全文刊载,叶高在学校读到了这篇社论,他很敏感,意识到风向要变,就临时修改了毕业论文的题目,把一直暗自研究的股份制问题拿了出来。
    然而,九州毕竟不是北京、上海,就算风向要变,可等这风刮到九州怎么也还得有一阵子,所以,叶高这篇论文一出手,就立刻被扣上了‘走资派’的帽子。按照叶高当时的设想,中国搞股份制公司分成三步走,第一步是在国有企业之间搞股份联合,第二步是将农村集体所有制该为股份制(有点儿像陈各庄村的‘土地经营管理公司’),第三步才是吸收部分民间资本进入,而这一步至少要到二三十年后才能实现,对民间资本所占比例进行了严格规定,且只有分红权、没有决策和管理权。以今天的眼光看,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可在当时,叶高不光被勒令退学,而且发配到了郊县的一个农场监督劳动,说是监督劳动,其实跟蹲监狱、下大田没什么区别,基本失去了人身自由。不许回家,不许同外界有任何联系,每天还得从事重体力劳动,他的关节炎就是那是落下的,据说他上大学时还有个女朋友,后来也吹了。
    被‘监督劳动’两年多以后,叶高才得到平反,那时,‘老人’已经‘在中国的南海边’划完了‘圈’,风气大开。叶高的学籍恢复了,论文也被很多刊物转载。他本人先回九州大学教了几年书,后来调到体改委工作,1988年创建了九州市第一个证券交易事务所,说是事务所,其实就是个破铁皮屋,搞点儿国库券、债券的买卖。
    当然,有个铁皮屋就算不错了。1653年,一群荷兰移民在纽约曼哈顿岛南端竖起了一排十二英尺高的原木墙,用来抵御印地安人和英国人的袭击,三十二年后,测量人员沿着这道墙划下了建设街道的白线,并将这条当时还不存在的街道命名为‘wall street’——‘华尔街’,直译过来就是‘墙街’。1792年5月17日,二十四个在街头买卖股票的经纪人在华尔街六十八号门前的梧桐树下讨论有价证券的交易规则,签定了闻名遐迩的《梧桐树协议》,那棵梧桐树已经在1865年的一场大雨中被雷电劈死了,但华尔街这棵世界金融市场中的参天古树却依然根深叶茂。最早的华尔街其实就是一排原木墙,最早的股票交易守则是在梧桐树下订立的,叶高当年好歹还有个铁皮屋,条件比18世纪的美国证券经纪人强多了。
多年以后,叶高也曾带欧阳至到他当年筚路蓝缕的‘革命遗址’参观过,那间铁皮屋居然还在,只是已经很老旧了,变成了一个小发廊,不知是搞什么交易的。1994年,儒商证券公司正式成立,刚刚创建时也没有如今的办公大楼,而是对一家过去的副食店进行了简单的改造,听元老们说,那时候,整个交易大厅里都弥漫着一股生猪肉的味道,虽然整日里人声鼎沸,但这种味道却始终很顽固,直到儒商入驻后两年才慢慢散去。
    1999年,‘儒商证券’总部办公楼竣工交付使用,也就是欧阳至和柳逸知现在所待的地方。当年,在选址时,还颇费过一番思量……
    1921年(民国十年)秋冬,因证券市场火爆,中国许多沿海城市均掀起了一股滥设股票交易所的风潮。以上海为最,最多时达一百四十多家,其中只有十家在农商部履行注册登记手续,其余都是山寨货,总额定资本超两亿元(肯定是虚报的),当时,全国一百五十八家银行的实收资本和公积金加在一起才不过两亿。这些先天不足的山寨交易所注定难逃短命的结局,自有资本比例过低,管理不规范,抵御风险能力差,不到一年时间就纷纷倒闭,到最后只剩六家,给金融市场造成巨大动荡,史称‘民十信交风潮’。
    当时,年轻的蒋介石、陈果夫、戴季陶等人名下也有家上市公司——‘协进社’,总股本三万股,蒋、陈、戴三人各五千股,其余‘社员’合计持一万五千股,发行价每股三十元。上市后,‘协进社’成为一时‘牛股’,最高时被炒到两百元。可随着‘民十信交风潮’中交易所的大批倒闭,‘协进社’股价一落千丈,蒋介石等人瞬间变成了穷光蛋,这也是促使他们离开上海、南下广州、‘弃商从戎’的直接原因之一。极端点儿说,这场风潮可能改变了中国近代史的走向,从此华夏大地上少了一位投机家,多了一个独裁者……
    ‘民十信交风潮’中,九州市也设立了史上第一家股票交易所,但很快就关门大吉了,逐渐被人们所遗忘。七十多年以后,叶高特地委托九州当地的史志研究者,经反复考证,找到了当初第一家股票交易所的旧址,‘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狐眠败砌,兔走荒台,尽是当年歌舞之地;露冷黄花,烟迷衰草,悉属旧时争战之场’。在那里,建起了‘儒商证券’现代化的总部大楼,见证着九州市证券业近百年的兴衰沧桑。
    欧阳至给柳逸知讲这些‘儒商’的历史旧闻是有用意的,叶高能打下今天的江山不易,后来者吃的是现成的,纵使不能添砖加瓦,也绝不要当败家子……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6-10-25 19:03
关注作品,敬茶!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6 15:55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6-10-25 19:03
关注作品,敬茶!

希望像茶一样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6 15:56
第四卷:折戟沉沙


1. ‘好人’没好报

    近日,九州市社会保障基金理事会发生了一系列人事变动,理事长项一龙卸任,原市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人社局)局长谢昶履新社保理事会,出任理事长一职。骆京生这几年干得一直不错,社保基金在他手中充分实现了保值增殖,原以为这次换届自己可以成为理事会理事,甚至还做过直接被提拔为副理事长的美梦,然而结果却令骆京生十分失望,什么也没有,自己依然只是证券投资部经理。骆京生曾几次找过恩公项一龙,希望他能在退下来之前最后帮自己一把,可老爷子却正直得有些迂腐,只叫他服从组织安排,一如既往地在任何岗位上发光发热。这还不算完,新上任的理事长谢昶还随身调来了一个亲信,是他自己攻读博士学位时的导师,九州大学经济学院宏观经济教研室主任万兵教授,担任理事会理事兼证券投资部经理,虽没有明确和骆京生分出大小,但人家有理事头衔加身,客观上造成万兵为正、骆京生为副的现实。
    说来有趣,万教授虽贵为博导,但少年得志的他今年不过只有四十一岁而已,而学生谢昶却比老师万兵大整整一轮、已经五十有三了。这种现象看似怪诞,其实在今天的中国,尤其是官场上,虽不能说司空见惯,倒也见怪不怪了。小平同志曾指出干部队伍要‘知识化、专业化’,同等条件下,谁的学历高,谁就能在培养选拔过程中步步优先。为迎合这种口味,官员们纷纷回炉再造,不少人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到大学里在职读个研、攻个博,学校这边自然巴不得承受领导们的雨露恩泽,各取所需,各得其便。2012年,北京市各区县完成党委换届,有心人根据公报中的简历做了个统计,新当选的十六位区县党委书记里,七人拥有博士学位,十五人拥有硕士学位,‘光头’学士只有一个。连首善之地北京都是如此,九州市的领导干部们自然要紧跟潮流,三年前,谢昶被任命为市人社局局长,上任后头一件事就是报名读博,那时万兵教授还只有三十八岁,因业务能力拔尖,刚刚破格成为博导,谢昶成为他门下的第一个博士生。还没有实行家禽集约化养殖的时候,有些地方曾经很流行吃‘头蛋’,也就是散养的母鸡下的第一枚蛋,据说上面常常带着血,让人一看就能想起没有经验的小母鸡来‘初潮’时脸憋得通红的样子。据说‘头蛋’营养价值格外丰富,按照这个逻辑,谢昶应该也算是万兵作为博导下的‘头蛋’,彼此都很珍惜这段缘分。谢昶调任九州市社保基金理事会理事长后,担心自己人生地不熟,于是想到了导师万兵,将他调到身边作为辅佐。
    万兵的到来,最受伤的显然是原本顺风顺水的骆京生。骆京生思来想去,觉得很不公平,由他执掌证券投资业务的几年间,社保基金连连飘红,与其它省市那些左支右绌、拆东墙补西墙的同行相比,九州市社保理事会一向不必为资金缺口发愁,很大程度上就是他骆京生的功劳。可如今,该到论功行赏的时候,自己却好人没有好报,就像历史上那些一心为皇帝犬马的酷吏一样,到头来,没几个能有好下场,汉朝的郅都、张汤,唐朝的周兴、来俊臣,如今又轮到了他骆某人。
    学界出身的骆京生很会总结经验教训,显然,自己得不到好报的主要原因是得罪人太多,就像主父偃,替汉武帝平了三个诸侯国,武帝最后却反手灭了他三族。无论是当年在‘凯众证券’时,还是后来受项一龙知遇、来到社保基金,骆京生脑子里想的只是怎么替主家赚钱,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钱倒是赚下了,可也把自己的后路都给断了。据骆京生了解,这次落选九州市社保理事会理事,郝市长的秘书裘实是主因。虽然没有赶尽杀绝,但操作‘洪记烟花’的失败确实让梁韦国在‘儒商证券’内部很是难堪,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开罪了梁韦国就等于惹到了裘实,别看他职务不高,在九州市可是个手眼通天的角色,和‘空军司令’骆京生类似,裘实若想成全谁未必能做得到,但要是给谁上上眼药、扎扎针却是手拿把攥的。和梁韦国、裘实作对,还想飞黄腾达,那不是开玩笑么?
    谢昶和万兵上任社保基金后,也要拳打脚踢,选择了一只名为‘沉沙酒业’的标的股进行炒作。这次,骆京生学乖了,打算用‘沉沙’给梁韦国送礼,让‘儒商证券’跟庄买入该股……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6 15:56
2. 尿与酒

    ‘沉沙酒业’的故事要从他的创始人、前任董事长万宁讲起。
上世纪50年代末,万宁从省农学院毕业,分配到九州市粮食局做技术员。参加工作不久,就赶上‘三年困难时期’,九州市也受到了波及,而且这里本就不是传统粮仓,原已不够吃的粮食还常常要‘服从大局’、被调配给更困难的地方,使得情势愈发吃紧。正所谓时势造英雄,万宁上学时头脑就比较活络,面对此情此景,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当然,万宁也不是神仙,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只能在现有条件下让有限的粮食发挥出尽可能大的效用,经过反复研究、试验,挖空心思的万宁发明了一系列‘高科技增量做饭法’,简单说就是能用一斤米蒸出五六斤饭,请注意,蒸出来必须还是‘饭’,熬成浆糊不能算数。常见的‘增量做饭法’主要有四种(有兴趣可以试试):一是‘双蒸法’,先把米干蒸二十分钟,然后加四倍水、用猛火蒸一个小时;二是‘炒蒸法’,先把米炒成金黄色、淘净,加六倍水、猛火蒸五十分钟;三是‘温水泡蒸法’,工序相对比较复杂,先要用温水把米泡上四十分钟,然后捞出来加三到四倍开水、用大火蒸半个小时,停火十分钟,再加大火力蒸半个小时;四是‘夹生蒸饭法’,将百分之四十的米用蒸笼干蒸半小时,取出来晾凉,再将剩余百分之六十掺进去捞匀,加五倍水猛火蒸五十分钟。
    明眼人不难看出,这些所谓的‘高科技’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米还是那些米,无非是多加了些水,人又不是树上的蝉,可以‘餐风饮露’。事实上,‘增量’蒸出来的饭很不禁饱、而且很利尿,上两趟厕所就又饿了,但聊胜于无,至少比没得吃强。不过,也有专家指出,这些方法能增加米饭的营养价值,理由是有利于大米表层的淀粉和维生素B渗入大米内部、减少流失(敢情中国的知识分子从那时起就这么无耻)。
    ‘三年困难时期’中,各地都流传着类似的‘增量做饭法’,1960年1月,在西安还开过一次全国范围内的经验交流大会,万宁作为九州市的代表,也参加了这次盛会并受到重点表彰。回来以后,市粮食局责成万宁牵头、专门印发了一个‘增量做饭法’宣传手册,在全市各个区县、乡镇推广,每种方法都有详细说明,再配上图,一直下发到所有基层组织。近年来,‘红色收藏’持续升温,这本小册子也成为了藏家的新宠,炒来炒去,当年白送的东西现在已经值好几百块钱了。
    受到嘉奖的万宁再接再厉,通过和同事们夜以继日的攻关,很快又推出了一种叫做‘小球藻’的东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替代粮食。这种藻类生长很快,而且用来培养它的营养液也很容易配制,用稀释过的人尿就行。粮食最紧缺的那段时间,九州市各中小学都奉命停止为学生们供应午餐,而是在校园里挖开了一个个大池子,让男生往里面撒尿,再注满水,用来生产‘小球藻’、替代午餐。
    听起来确实有点儿恶心,但这种方法事后被证明还是有一定科学根据的,至少比自己糊弄自己的‘增量做饭法’靠谱,藻类通过光合作用生长,周期短、增速快,不失为一种救急的方法。很多年过去后,某日本学者专门写过一篇研究报告,对中国在‘三年困难时期’中使用过的各种粮食替代品进行了系统分析,最后得出结论,‘小球藻’是其中最符合科学规律的一种。这种单细胞藻类利用水、阳光和二氧化碳,每二十小时可以分裂出四个细胞并释放出大量氧气,光合作用的能力高于其它植物十倍以上,这位日本学者将其誉为‘罐装的太阳’。
    此外,据当年享用过‘小球藻’的学生们回忆,这种东西吃起来的口感也还算不错,跟海带之类的差不多,只是多少有点儿心理障碍。头一次吃的时候,热烘烘的‘小球藻’端上桌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第一个把那玩意放进嘴里,后来还是老师们带的头,一个刚工作不久的年轻女班主任吃完就哭了,据她自己说是因为感激党中央毛主席的关怀……
    ‘三年困难时期’当中立了大功的万宁从此仕途坦荡,短短几年就从一名普通技术员成长为粮食局技术科副科长、科长,其后调往储备处任副处长,90年代初,‘九州市储备粮管理公司’成立,万宁成为首任总经理。
    无论是粮食局储备处,还是储备粮管理公司,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份闲差,只要不出事就行,尤其对于领导干部来说更是如此,每天无非就是打打牌、练练字,据说,中国‘国粹’麻将的诞生就与古代的粮食储备有关:
    麻将最早出现在江苏太仓,太仓地处南北要冲,自古就是官方屯粮之所在。粮食多了容易招麻雀(除‘四害’时也是因为这个要灭麻雀),于是粮仓主管司官就下令所部员僚捕杀偷粮的鸟雀,谁抓得多有奖,为统计捕雀数量,便用竹材制作了‘护粮牌’,凭此发放酬劳,这就是最早的麻将。麻将牌三种基本花色是‘条(也叫‘索’)’、‘筒’、‘万’,‘条’是指捕雀数量,抓来的麻雀穿成一串串进行统计,一串就是一‘条’,‘筒’是枪筒(横截面),当时捕雀多用土枪,需要记录吏员领取枪支的数量,‘东’、‘西’、‘南’、‘北’、‘中’、‘白’由之派生,‘东西南北’是风向,土枪射程有限,受风的影响很大,‘中’是命中,‘白’是空枪、白打了,‘万’比较好理解,指的是赏钱(看起来赏得还不少),‘发(发财)’则为发放赏金。‘护粮牌’最初只是用来记录捕雀战果,有点儿像内部有价证券,攒到一定数量就可以兑换成现金。平日里粮库官吏悠闲无事,手头又没有别的东西,就把‘护粮牌’拿出来玩,久而久之形成了后来的麻将(也称麻雀牌,吴语中‘雀’、‘将’读音近似)。麻将的玩法和术语也残留有护粮捕雀的痕迹,比如‘碰’是‘嘭嘭’的枪声、‘胡’原为一种豢养来捕雀的猛禽‘鹘’(‘吃’这个概念也由此而来)、‘杠’则是打雀的竹杠……
    然而,万宁却是个天生就闲不住的人,他不愿像别人那样消磨时光,而是想方设法要在市储备粮管理公司干出点儿名堂来。
    通常来讲,中国的储备粮分为四部分:首先是战略储备,也就是‘五零六粮’,要求在‘非常时期’够五十万人(军人)吃六个月,其次是备荒储备,即‘甲字粮’,接下来是专项储备和周转储备。九州市年粮食需求量约八十万吨,产量在七十二万吨上下,以年景不同稍有起伏,缺口约百分之十,储备粮三十万吨,可以覆盖年总消费量的百分之三十八,远高于联合国粮农组织(‘FAO’)设置的‘红线’。
    靠‘增量做饭法’和‘小球藻’起家的万宁对粮食有种特殊的感情,他看着公司粮库里那些派不上用场的储备粮,总觉得十分可惜,但又不敢轻举妄动。粮食储备系统有句口号叫做‘两个确保、三个维护’,即‘确保数量真实、质量良好,确保调得动、用得上’和‘维护农民利益、维护粮食市场稳定、维护国家粮食安全’。打储备粮的主意,那可是掉脑袋的买卖,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干,因而,万宁只好另想办法。
同其它物资不同,粮食是种生命体,始终处于新陈代谢的过程中,若存储时间过长,不仅其中的有机质成分消耗殆尽,导致缺乏营养,还含有大量可以致癌的黄曲霉素。一般来说,粮食存储的极限时间是三年,若达到四至五年就成了陈化粮,连猪都不喜欢吃。因此,九州市储备粮管理公司存储储备粮的方式是三年一轮换,具体做法是每年处理三分之一,即十万吨,再收购十万吨补齐,新粮价格每吨至少要两千元,陈化粮最多每吨一千元,当前的软硬件条件下,粮食储存成本大约是每年每吨两百元,加在一起,每吨要亏一千六百元,一年就是整整一点六个亿。
    照理说,粮食储备属于国家战略需要,所用资金由财政预算优先保障,用不着万宁操心,可眼睁睁看着大量储备粮‘陈陈相因,至腐败不可食’的他依旧感到心疼。陈化粮通常的用途是当做饲料,当然,也有黑心的老板拿它给民工吃,经漂白、抛光、加香,最多再添点儿矿物质,便成为‘民工粮’。万宁决心改变这种局面,经反复论证,最终决定,用每年淘汰的那些储备粮酿酒,于是才有了现在的‘沉沙酒业’,该公司生产基地位于九州市北部沉沙河河畔,从河中取水,‘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故而得名。
酿酒行业是耗粮大户,四十度蒸馏酒,每斤需用粮食二点五斤上下。截止去年,‘沉沙酒业’年产量已达七千吨(白酒行业常用的单位是千升,大约相当于吨),占据九州本地市场份额百分之四十左右,且在周边地市有一定影响力。白酒行业在中国具有天然垄断性质,生产牌照的审批权在省市一级,控制得很紧,因此,高端酒多为国家级品牌,而中低端市场则大都被本地企业把持。‘沉沙酒业’的主打产品‘沉沙醇’出厂价为每瓶(五百毫升)四十五元,合每吨九万元,七千吨就是六点三个亿,酿酒行业因存在严格的准入门槛,故而利润率较高,加之使用陈化粮,压低了成本,‘沉沙酒业’毛利率超过三十,上个财年,实现净盈利一点六亿元,刚好相当于市储备粮管理公司一年的总成本。
    除此之外,随着产量的增长,为提高效率,‘沉沙’酿酒的工艺也一再简化。有时甚至直接用陈化粮制成高纯度食用乙醇,兑上水和糖精后再添加些香精调制口感,也就是业内常说的‘四大酸四大酯(乙酸、丁酸、己酸、乳酸、乙酸乙酯、丁酸乙酯、己酸乙酯、乳酸乙酯),虽然失去了粮香、曲香、糟香,但成本却比酿造原浆酒低得多……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6 15:56
3. 道光皇帝的裤子

    然而,梁韦国起初对骆京生的建议并不感冒。首先,他刚刚吃了骆京生的亏,一来心存忌惮,怕这次又是个坑,二来‘不应期’还没过,见到姓骆的就想打人。其次,梁韦国虽然很喜欢喝酒,但对那个‘沉沙酒业’一直没什么好感,从来不喝。
    传统上,中国白酒分为四种香型:以茅台酒为代表的酱香型、以五粮液为代表的浓香型、以汾酒为代表的清香型和以三花酒为代表的米香型,近年来,又出现了‘凤香型(西凤酒)’、‘特香型(四特酒)’、‘芝香型(一品景芝)’等等说法。然而,以上几种‘沉沙’都不属于,它的味道颇为奇特,入口有些苦涩,细细品味,似乎还带着点儿腥味,‘沉沙酒业’多次请品酒专家来鉴定,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原董事长万宁一锤定音,创造出中国白酒的一个新概念——‘统香型’。
    此外,‘沉沙’号称自己的酿酒配方有三千年历史。这一听就是在吹嘘,别的暂且不说,‘沉沙酒业’的酿造原料主要是稻米、玉米、马铃薯三种粮食作物,玉米、马铃薯原产自中南美洲,分别于16世纪晚期和17世纪中叶传入中国,稻米虽然在上古时期就已经从南亚进入中国,但‘沉沙’用的是早籼稻,这种稻米原产自越南占城,因此也被称作占城稻,北宋时才引入……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让梁韦国望而却步的,是酒类个股近期面临的宏观大环境……
    去年年底,中央政治局会议审议通过了关于改进工作作风、密切联系群众的一系列决议,概括起来便是著名的‘八项规定’、‘六项禁令’。
    ‘八项规定’一出,高端白酒产业首当其冲遭受重创。高端白酒不同于中低端白酒,后者的购买者和消费者基本是一致的,说白了就是谁买谁喝,但高端白酒却并非如此,其中公务消费和馈赠消费占比很高,购买高档白酒的一半是为了请客或送礼。如今,中央下大力气整顿不正之风,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肆无忌惮地纸醉金迷了,出手阔绰、甚至不计成本的公务消费与馈赠消费受到极大抑制。
    很快,曾经不可一世的高端白酒风光不再,降价风潮席卷而来:五十三度飞天茅台从每瓶两千四百元降到一千三百元,水晶瓶五粮液从一千二百元降到六百五十元,五十二度剑南春从六百二十元降到三百八十元,红花郎从八百元降到四百五十元,蓝瓷汾酒从七百七十元降到四百元……
    受此影响,酒类个股在证券市场上表现低迷。‘贵州茅台’(证券代码600519)曾经是中国股市的神话,十年间翻了不止十倍,很少送转的该股长期雄踞两市高价股榜首,‘八项规定’出台前夕更是创出过两百五十九块六毛六一股的天价。‘贵州茅台’始终能穿越牛熊,屹立不倒,牛市时成为大消费概念的龙头,熊市时也会因其弱周期特征成为避险港湾。但就是这样一只生冷不忌的股票,在中央‘八项规定’、‘六项禁令’出台后也不得不低下了它曾经高贵的头颅,短短几个月间便损失了千亿市值。
    与此同时,白酒经销商的好日子也过到头儿了。原先是想涨价就涨价,以茅台为例,2008年前后零售价也就三、四百元一瓶,到2010年差不多翻了一番,2012年更是一举超过两千元。可如今,降价也没人要,库存高企,压力山大。很多外行人或许不理解,既然走不动货,为什么不能少进点儿呢?在中国,申请名牌白酒的经销权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店大欺客,皇帝的女儿不愁嫁,销路不是问题,能拿到货就能赚到钱,经销商整天到酒厂求爷爷告奶奶,合同也是尽可能签长期的。现在可好,‘八项规定’一下来,高档白酒忽然没人买了,但酒厂那边还是按合同规定的数量定期发货,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查一下高端白酒个股的财务报表,无一例外,‘预收账款’项目数额都很高,想反悔都没戏,库存压力全都转嫁给了销售环节,曾经风光无限的经销商欲哭无泪。
连国酒茅台都扛不住,小小的‘沉沙酒业’能在这场史无前例的风暴中幸免?梁韦国不信。事实上,‘沉沙酒业’在二级市场上已经步众多一二线品牌的后尘,从十一元以上跌至仅剩不到九元,下降趋势形成,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无底洞,此时‘接飞刀’,很可能被套在半山腰。
    然而,梁韦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中国官员在贯彻落实‘中央精神’时,总会出现偏差,有时甚至南辕北撤,自古而然……
清朝的道光皇帝爱新觉罗·旻宁或许是中国历史上最节俭或最抠门的皇帝,他以身作则,且到了事无巨细、勿以善小而不为的地步,曾规定‘宫中岁入不得超过二十万’、‘用膳每日不得超过四碗’,连皇后过生日都只用打卤面招待近侍。《春明梦录》中记载,有一次,他穿的湖绉裤子破了个小洞,按理该扔掉,可道光舍不得,命内务府去补一下。过了段时间,裤子补好送了回来,天衣无缝,不用放大镜观察根本看不出补过。道光很高兴,顺口问花了多少钱,内务府主管官员说白银三千两,道光觉得似乎太贵了,又问做条新的多少钱,主管官员说大约十两,道光一听就翻儿了,这不是拿我当冤大头么?主管官员不慌不忙,说您别激动,我蒙谁也不敢蒙您,补裤子的开销都有账,一点儿也错不了。这笔钱主要花在三个地方:第一,裤子是拿到苏州补的,那儿的工匠手艺比内务府织造处好,自然收费也高;第二,去苏州得走大运河,如今运河鲁西南那段不大太平,为防裤子被贼人抢走,采用全程武装押运,兵马粮草都得用钱;第三,裤子的材质是湖绉,《诗经·鄘风·君子偕者》:‘蒙彼绉絺’,郑玄注:‘绉絺,絺之蹙蹙者’,所谓绉,就是一种有花纹的丝绸,以湖州所产最为有名,这种丝绸上的花纹样式是随机出现的,工匠为了找一块和破洞裤子完全吻合的布料,剪坏了数百匹。如果新做一条,不用去苏州,不必动用军队,也不存在对不上茬儿的问题,自然就不需要这许多花销了……
    这种‘优良传统’,在中国官场上一直被延续到了现在。
今年年初,九州市所在的省出台了《省委省政府关于贯彻中央‘八项规定’、‘六项禁令’精神的二十二条措施的决定》(以下均简称《决定》)。《决定》指出,中央有关决议‘如清风拂面’,‘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在省内‘引起强烈反响,受到干部群众一致拥护’,‘中央带了头,我们要跟上’,决心‘不等不比不变通’,并且‘结合本省实际,在多年来坚持不懈抓作风建设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话虽然这样说,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中央精神’已经开始有些微妙的变化:比如‘八项规定’第一条提出要加强基层调研,调研时要‘轻车简从,简化接待,不安排宴请’,《决定》将其具体为‘每年到基层调研时间不少于两个月’,但‘不安排宴请’一节却悄然变成了‘不刻意安排宴请’;‘规定’第二条提出‘要精简会议活动,切实改进会风,开短会,讲短话’,《决定》将其具体为‘严格控制会议规格和时间,减少集中开会’、推行‘无会月’制度,这个月的会可以挪到下个月开,原本集中开一次的会,现在却能分解成若干次;‘规定’第八条提出公务活动‘厉行勤俭节约’,《决定》将其具体为‘不上高档烟酒菜肴’,什么才算‘高档’,这当中的弹性可就大了;‘六项禁令’第二条规定‘严禁向上级部门赠送土特产,包括各种提货券’,《决定》中则改称‘严格控制’赠送土特产;‘禁令’第三条规定‘严禁违反规定收送礼品’、第四条规定‘严禁滥发钱物,讲排场,比阔气,搞铺张浪费’,《决定》中变为严禁‘随意’违反规定收送礼品、发放钱物,只是不知怎么才算不‘随意’;‘禁令’第五条规定‘严禁超标准接待’,《决定》中则称‘接待工作周全务实,节俭热情,突出地方特色’……
    坦率讲,‘中央精神’落实到九州市所在省这一级时,虽然稍有变通,但整体上问题不大,可到了九州市这一级,情形就有些不同了。
    《决定》下发后不久,九州市便出台了《市委市政府关于落实<省委省政府关于贯彻中央‘八项规定’、‘六项禁令’精神的二十二条措施的决定>精神的三十七则办法的决议》。《决议》制订得十分详尽,以白酒为例,哪些才算‘高档白酒’、不得使用,《决议》作出了明确定义,国内一二线品牌几乎全部被囊括在内:茅台、五粮液、剑南春、泸州老窖、郎酒、洋河大曲、西凤酒、四特、汾酒、沱牌曲酒、古井贡、衡水老白干、竹叶青、习酒、董酒、水井坊、口子窖、枝江、酒鬼酒、浏阳河、杜康酒、三花、双沟、景芝、舍得、金种子、金六福、宋河、孔府家酒、小糊涂仙……
乍看上去,这应该是好事,须大快人心才对。可换个角度想想,酒还得喝,礼还得送,这些知名品牌不能用了,总要有替代品来填补缺口,环顾左右,最好的选择便是具有‘地方特色’的‘沉沙酒业’……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6 15:56
4. 政策红利

‘沉沙’原本是典型的中低端白酒,主打产品‘沉沙醇’标准出厂价每瓶四十五元。如今,一二线大品牌被《决议》封杀,‘沉沙酒业’很快从中看到了千载难逢的商机,适时推出‘沉沙特酿’和‘精品沉沙特酿’,标价分别为一百八十八元和二百八十八元,酒还是原来的酒,身价却陡然增长了数倍。
    据统计,九州市年白酒消费量在一万五千吨左右,总消费额约十五个亿。其中高端白酒部分差不多占去其中一成,但消费额却高达五个亿,占总量三分之一,以前,这部分市场基本被外地知名品牌霸占,以沉沙为代表的本地白酒只能去捡点儿人家剩下的零头儿。可现在,形势完全颠倒过来,那每年五亿元的大蛋糕势必面临重新分配,‘沉沙酒业’保守估计也可以分享其中四分之一,而且高端白酒利润率较之中低端市场更高,经测算,仅凭此一项,‘沉沙酒业’年利润便可增加约六千万,合每股两毛钱,按二十倍市盈率计算,将提升股价四元。
    除此之外,‘沉沙酒业’还推出系列年份酒,分‘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五种,价格节节攀升,最贵的‘五十年沉沙年份酒’市场价高达一千八百八十八元,足以比肩茅台。
很多人可能感到奇怪,‘沉沙酒业’满打满算不过十几年的历史,怎么可能有五十年陈酿呢?就算‘沉沙’使用的酿酒原料是‘储备粮管理公司’玩儿剩下的陈粮,可以再加上几年年份,五十年无论如何也是凑不齐的。再者,掐指一算,五十年前,那不正是‘三年困难时期’么,整个计划经济年代中,每年用多少粮食来酿酒都是有严格指标的,怎么可能还富裕那么多用于窖藏呢?这一点,搞‘增量做饭’和‘小球藻’出身的万宁心里应该最清楚。对此,‘沉沙酒业’有自己的解释,为了打造年份酒品牌,他们特意跑到云贵川一带的老酒厂收购了百十来坛陈年原浆酒,拿回来往自己的新酒里一兑,象征性地加上几滴,就成了所谓的‘年份酒’。
    此外,据‘沉沙酒业’自己说,该公司‘年份酒’甚至还有名酒剑南春的‘血统’。
2008年汶川地震时,距离震中仅五十公里的绵竹剑南春酒厂遭遇重创,酒库成为一片汪洋,陈年原酒损失近一半。通常,名牌酒厂每酿造一个批次后都要保留一部分用于勾兑,保持成品酒口感一致,刚刚蒸馏出的原酒口感较差,只有经过勾兑,才能饮用。苏轼《东坡酒经》曰:‘酒之萌始也,甚烈而微苦,盖三投而后平也,投着必屡尝而增损之,以舌为权衡也’,说的就是这个过程。
    ‘沉沙酒业’闻讯后,派人到绵竹剑南春酒库附近挖了几十方土回来。1898年至1902年,居里夫人用了四年时间,从七吨沥青矿渣中提炼出了零点一二克纯净的氯化镭。‘沉沙酒业’的毅力不比居里夫人差,折腾了几年,终于从那几十方土里‘提炼’出了少许‘精华’,据说浓缩着剑南春数百年的历史,用于勾兑‘沉沙’系列年份酒绰绰有余……
公元前121年夏天,为打通进入西域之路,汉武帝发动第二次河西战役,以霍去病部出北地郡,意图扫除匈奴在河西走廊的势力。战役期间,武帝曾派人送一坛御酒给霍去病,他素来善待手下将士,不愿独享,便将美酒倒入一泓清泉中(原来中国人从那时起就开始肆意排污破坏环境了),让大家同饮。因为有了这则典故,当地便被称作‘酒泉’,后改称肃州,是‘甘肃’中‘肃’字的由来(‘甘’是甘州张掖)……
    既然霍去病可以把酒倒到泉水里糊弄士兵,‘沉沙酒业’为什么就不能如法炮制呢,如果掺了一坛御酒的泉水可以叫‘酒泉’,那么,加了一滴陈年原浆的‘沉沙’新酒也就可以叫陈酿。
    事实上,年份酒概念源自西方。以橡木桶中贮藏的白兰地为例,‘VO’、‘VS’、‘VSOP’、‘拿破仑干邑’、‘XO’以及‘十三,路易的’,酒龄计算方式有着严格规定,不同酒龄勾兑后只能按最低酒龄计算等级。此外,作为舶来品的‘年份酒’概念并不十分适合中国白酒。西方酿酒主要使用糖分含量高的水果原料,经贮藏有利于增进口感。中国在传统上虽也讲究‘陈酿’,但是指低度发酵酒,也就是武松上景阳冈前喝了十八海碗的那种。如今的‘白酒’都是蒸馏酒,长期贮藏不会产生什么奇妙变化,相反会损失烈度……
    不过,受重大‘政策红利’刺激的‘沉沙酒业’看起来倒是大有可为,梁韦国决定再信骆京生一次。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6 15:57
5. 权证公主

    ‘沉沙酒业’是只‘权证股’,与正股同时挂牌交易的,还有一只名叫‘沉沙认购’的权证。
    权证(Share Warrant)是指基础证券发行人或第三方发行的,约定持有人有权按约定价格向发行人购买或出售标的证券,或以现金结算方式收取结算差价的有价证券。权证可分为‘认购’与‘认沽’两大类,显然,‘沉沙认购’属于前者。认购权证(Call Warrant),也叫‘看涨权证’、‘买权权证’,持有人有权按约定价格在特定期限内或到期日向发行人购买标的证券,认购权证从股价上涨中获利,当股价跌落至执行价以下时,投资人可以选择不执行认购权,其损失为初始购买认购权证的费用。
    如今,中国大陆证券市场通常是不能直接发行权证的,正在交易的权证,大都是‘分离交易可转债’的一部分,‘沉沙认购’也不例外。‘分离交易可转债(Bond with Warrants)’的全称应为‘认股权和债券分离交易的可转换公司债券’,是一种结合债券和股票两种特性的混合融资品种。分离交易可转债由可转换债券和认股权证两部分组成,说白了就是‘买债券送权证’,但因债券上市后价格通常会下跌,真正能获利的其实是权证部分,所以投资者们更愿意把它当成‘买权证送债券’,可转换债券是上市公司发行的一种特殊债券,发行时规定了到期转换的价格,债权人可以根据市场行情选择把债券换成股票或者要求发行方还本付息。
    差不多三年以前,‘沉沙酒业’发行了总计五亿元的可分离交易可转换公司债,期限五年,票面金额一百元/张,发行数量为五十万手(五百万张),票面利率百分之一点五。每张分离交易可转债的认购人可以同时获得发行人派发的认股权证十份,行权价格十元,行权比例(一份权证可以购买或出售的标的证券数量)为一比一,权证期限三十六个月。
    当年发行时,‘沉沙可分离债’着实火过一把。该品种申购中签率百分之七点九,假设一位投资者使用一百万元进行申购,理论上可以获得七百九十张分离交易可转债,外加七千九百份认股权证,分离交易可转债上市首日开盘价八十五元,认股权证上市首日开盘价两块三毛八分五,总计八万五千九百九十一块五,毛利六千九百九十一块五。假设最初那一百万是借来的,年化利率百分之八,合一天万分之二,申购时资金锁定三天,利息六百元,中签的七万九千元三十天后可以兑现,利息四百七十四元,纯利五千九百一十七块五,一点儿风险都没有,这种好事在中国证券市场上可不常见。
    由于这次操作‘沉沙酒业’是骆京生送给梁韦国的赔罪礼,同时想给那个新来的万兵一个下马威,因而,骆、梁二人商议决定,由‘儒商证券’投资部来操盘‘沉沙认购’,社保基金负责拉升‘沉沙酒业’正股。稍懂权证的人都知道,比起做正股,权证的油水明显要大得多。权证价值(理论价格)的计算公式为:认购权证价值=(正股股价-行权价)*行权比例;认沽权证价值=(行权价-正股股价)*行权比例。假设正股A现价五元,行权价四元,认购权证A的价格就应该是一元,若正股A涨到六元,认购权证A就应该相应涨至两元,此时,正股的涨幅只有百分之二十,可权证却翻了整整一倍。这就是权证操作中的所谓‘杠杆率’,杠杆率=标的股价格/(权证价格*行权比例),表示当标的股价格变动一个百分点时权证价格理论上可以变动几个百分比。
    梁韦国对此次‘沉沙认购’的炒作十分重视,可自从欧阳至调走后,‘儒商证券’投资部中没有特别擅长权证操作的操盘手。为保万全,梁韦国不惜重金,特意托关系从深圳临时聘请来了一位高手。
    因特别擅长操作权证,这位高手被业内人士半戏称半尊称为‘权证公主’,她的真名叫王萌,与权证结缘是在2006年。那时的王萌还在广州某大学读研究生,论文方向是关于证券市场的制度建设,为了收集素材,王萌翻阅了几乎所有证券类的法律法规条文,在此过程中,她无意中发现一处潜在的‘制度漏洞’。2006年时交易所刚刚出台‘市价委托’规则,即对证券成交价格没有具体限制,只按照当前市价完成交易,而且市价委托是当日必须成交的。王萌因而想到,如果有人挂出大笔市价委托卖单,此时又刚好没有足够买单,理论上是可以以极低价格成交的。
    闲着也是闲着,王萌决定亲自试一试。还是个学生的她并没有多少闲钱,又正值女孩子最爱漂亮的年纪,有限的零花钱还要用来购买那些廉价化妆品和地摊服装呢,所以只能找价格尽可能低的证券标的,于是她选择了权证。同股票一样,权证也有涨跌幅度限制,但计算方法不同,根据规定:权证涨停价格=权证前一日收盘价格+(标的证券当日涨停价格-标的证券前一日收盘价)*125%*行权比例;权证跌停价格=权证前一日收盘价格-(标的证券前一日收盘价-标的证券当日跌停价格)*125%*行权比例。这意味着,如果某只权证的前日收盘价低于正股收盘价的百分之十二点五,该权证当日的理论最低价可能是零,可以挂一厘钱、也就是零点零零一元的买单。顺便说一句,与股票价格变动的最小单位是一分钱不同,权证价格的最小变动单位是一厘,因为权证的价格可能很低(尤其是价外权证,股票通常不会一文不值,但权证会),如果最小变动单位仍为一分钱,即使以最小变动单位变动,从幅度上看,依然会形成权证价格的大幅波动。
    此后,只要有符合要求的权证,王萌就挂单,心态跟买 票差不多。这样折腾了几个月后,发现居然成交了一单,总计十万份,该权证当日收盘价一块三,瞬间净赚一千三百多倍,一百块钱瞬间变成十几万。当然,几家欢喜几家愁,王萌赚肥了,就意味着有人亏惨了。那时候,证券公司还可以自行设立、发行权证,所以往往自己就是庄家,以一厘钱的价格把权证卖给王萌的就是深圳的一家券商。事情发生在当天尾盘,操盘手撤单时把顺序搞错了,原应该先撤市价委托、再撤限价委托,可这次先撤的却是现价单,等于在某个瞬间盘上只剩下了市价委托的大笔卖单,一下就把下面稀少的买单给通吃了,操盘手发现后再撤已经撤不下来了。其实,即使出现这种失误,正常情况下问题也不太大,盘上的买单虽说价格会比理想成交价低些,但也低不了多少,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底下居然还埋伏着王萌一厘钱的单子,一下被她捡了大便宜。当天收盘后,上交所的工作人员发现了这笔神奇的成交,以为是系统故障,专门打电话询问了该券商。十几万的损失对于证券公司来说不值一提,但这个人咱丢不起,所以这家券商没有张扬,把事情压了下来,但在领教了王萌的手段后,觉得这个小姑娘是可造之材,私下找到了她,毕业后将其网罗至旗下,专门从事权证操作……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6 15:57
6. 比翼齐飞

    如今,‘沉沙酒业’正股在二级市场上的价格是九块多一点,相对于十元的行权价格,‘沉沙认购’还处于价外状态(out of the money warrant),故而价格很低,只有两毛多钱。价格低不是坏事,价格越低,杠杆率越高,机会也就越大。
    梁韦国的钱没有白花,王萌对‘沉沙认购’的操作,让‘儒商’投资部那些很久未曾碰过权证的操盘手们开了眼界。
    先前,操作某只股票时,都是先吸筹,控盘锁仓,待拉升完成后高位一次性派发,但炒权证却不能这么干。中国大陆证券市场现行的是‘T+1’制度,第一天买入的股票第二天才能卖,但对于有底仓的庄家来说,他们的持股量比单日交易量大得多,买入获利后,当天将原底仓中的部分股票卖掉套现,跟‘T+0’也差不多。但权证的情形却与股票有天壤之别,大家都是‘T+0’,一个交易日内可以滚动操作若干次,无形中缩小了散户与庄家的资金实力差异,单日换手百分之百是常态,若庄家再搞‘吸筹、锁仓’那一套,等于是自寻死路。
    因此,王萌采取的是循环套利手法,一边拉升一边出货,换手后再买入、再拉升,每次的获利空间都不大,但资金利用率高,积小胜为大胜。每一个交易日下来,前几大席位当天买入量和卖出量基本相等,这是典型的强庄入主某权证的特征。随着价格的上涨,‘沉沙认购’成交量持续放大,权证不是股票,既然庄家不锁仓,就不可能出现所谓的无量上攻,上涨时若带不出量能来,除非有超级利好,否则只能当做诱多来理解。
    几个交易日下来,社保基金那边将‘沉沙酒业’正股从九块多拉到十一元以上,进入价内状态(in the money warrant),‘沉沙认购’则一路涨至两块二附近,‘儒商证券’投资部获利四千多万。见‘比翼齐飞’势头已显,梁韦国提出是否可以同时购入部分‘沉沙酒业’正股,双倍获利,但王萌却否决了这个动议。认购权证与认沽权证对标的股票价格波动的敏感度不同,随着标的股价格的上升,认购权证也会涨价,而认沽权证的价格则会下跌,如果同时持有权证和标的股,认购权证会加剧系统风险,而认沽权证则会对冲标的股价格波动的影响。
    接下来,在‘政策红利’刺激下,‘沉沙酒业’持续走强,很快攻下十二元关口,‘沉沙认购’则稳步上升。与做正股不同,王萌很少对该权证进行急拉,遇到集中抛售跳水时也不急着护盘,权证的运行的特征是急跌必有反弹、急涨必有回调,不必追高,也不必杀跌。不过,在跳水后反弹至初始位附近时,庄家要出手帮助它‘通关’,因急跌时有些卖盘没来得及成交,反弹至原始价位时会遇到较大压力。
    做权证的散户都是些有一定股龄的老手,这些人专吃鱼身、不要头尾,对趋势非常敏感,有着很好的止损纪律性。故而,王萌坐庄‘沉沙认购’时格外重视均价线,也就是分时图上的黄白线,绝不能破位,否则散户们将立即展开多杀多,到时候再收拾残局就难了。
    除非是在底部或派发时做K线形态,多数情况下,股票的庄家是不重视尾盘的,很多人下午两点半之后看盘面上没什么大的风波,便收摊走人了。就像去现场看比赛的球迷,如果胜负已定,进入‘垃圾时间’,提前五分钟、十分钟退场是常有的事,可以躲开‘大拨儿轰’时的交通拥堵。然而,权证的尾盘却是‘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不少老油条都有‘买证不过夜’的习惯,不论如何也要当日抛掉,因而不少权证都会出现尾盘跳水的情形,甚至是常态。
    对此,王萌很有心得。首先,她尽可能让‘沉沙认购’在盘升中保持早盘高开的态势,散户见高开后纷纷进场抢筹,反而降低了护盘成本,同时,连日高开使部分长期跟踪‘沉沙认购’的散户在尾盘出现惜售,此时只要KDJ等乖离率指标不太高,投资者一般是不舍得卖的。其次,既然尾盘注定要跳水,王萌有时索性在下午两点半左右先往下杀一次,抢反弹或摊成本的散户进场后,尾盘自然不敢再急抛。当然,任何招数都不能用老了,一旦对手盘熟悉了你的套路,就必须转而逆向思维,发展到这一步,尾盘就不是该护盘的时候,而成为王萌兑现做差价的战场……
    转眼之间,9月中旬到了,‘沉沙酒业’在二级市场上已经涨到十三块八附近,与之相对应,‘沉沙认购’也来到史无前例的四点一元历史高位,梁韦国领衔的‘儒商证券’投资部在这只权证上净赚近亿元,一举挽回了先前在‘洪记烟花’上的颓势。
    此时此刻,做抉择的关口到了。
    根据三年以前‘沉沙酒业’发行‘分离交易可转债’时的公告,‘沉沙认购’存续期为三十六个月,截止今年9月底,9月30日到期。按规定,本周四,也就是9月12日,存期期满前十天,是‘沉沙认购’最后一个交易日(中间有个中秋小长假),惊心动魄的‘末日轮’宣告开始。此时,‘儒商’投资部还持有差不多两千万份该权证,抛,还是不抛,这是个大问题。
    截至前一个交易日收盘,‘沉沙认购’理论价值三块八,实际价格四块一,溢价率约百分之七点九,这意味着,若此时停止交易,正股‘沉沙酒业’需继续上涨七点九个百分点才可以使‘沉沙认购’在行权期结束前实现‘打和’。按照行权时间的不同,权证可分为‘欧式权证’、‘美式权证’和‘百慕大式权证’三类,欧式权证只有到了到期日才能行权,美式权证在到期日之前都可以行权,而百慕大式权证则可以在约定的某几个日期或期间及到期日行权,‘沉沙可分离债’所配发的认股权证属于欧式权证,行权时间为期满后的第十个交易日。也就是说,‘沉沙认购’在停止交易后还有时间价值,最后交易日(9月12日)与到期日(9月30日)之间的十天,加上到期日与行权日(10月21日)之间的十天(中间有国庆长假),如果‘沉沙酒业’可以在二十个交易日内上涨超过百分之七点九,那么,继续持有‘沉沙认购’的收益将超过现在抛出,反之,收益将缩水。
    这个抉择超出技术范畴,‘权证公主’王萌的工作已经基本圆满结束,接下来,就要看梁韦国怎么选择了……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6 15:57
7. 何去何从

    在中国证券市场并不算长的历史上,曾出现过一只大名鼎鼎的权证——钾肥认沽(证券代码JTP1-038008)。
    该权证是‘盐湖钾肥(000792)’公司发行的一只认沽权证(Put Warrant),也有叫‘认售权证’、‘看跌权证’、‘卖权权证’的,持有人有权按约定价格在特定期限内或到期日向发行人卖出标的证券,认购权证从股价下跌中获利。钾肥认沽权证的行权价是十五块一,行权日是2007年6月25日至29日,由于盐湖钾肥正股价格一直远高于行权价,故而钾肥认沽权证始终不受追捧,价格维持在八毛钱左右。
    可到了2007年5月30日,情势开始发生变化,当日,财政部发布公告,将证券交易印花税税率由原来的千分之一上调至千分之三,这意味着交易成本上升,股指于次日应声下挫近七个百分点。庄家看到了炒作与股价反向变动的认沽权证的机会,五个交易日内,盐湖认沽权证暴涨约十倍,其间,深交所两度强制停牌,依然无法抑制对改权证的猖狂炒作。
    高潮出现在行权前的最后一个交易日,也就是6月22日夏至那天(23、24日是周末),该日开盘后,钾肥认沽权证急跌百分之三十三,换手率高达百分之一千七百四十,成交额十二点五亿。这倒也没什么,由于盐湖钾肥正股价格并没有跌到行权价以下,也就意味着认沽权证依然处于价外状态,内在价值为零。真正吊诡的是,当天上午十时许,一位自称庄家的神秘人物出现在钾肥权证股吧论坛,声称要‘拿出最近获利的一半来解救亏损者’,且承诺收盘价绝不会归零。果然,稍后不久,该权证竟然神奇般被拉起,几乎再次上演翻番行情,确实给了被套散户出逃的机会。截至收盘,本应一文不值的钾肥认沽权证也诚如庄家承诺的那样、没有归零,以一毛零五厘的价格停止交易,这意味逾千万资金被白白放弃,明明可以卖出,却硬是烈火焚身若等闲、让列宁同志先走。
    此事至今都是个迷,史称‘钾肥权证义庄事件’……
    几年后的今天,梁韦国力排众议,决定不在最后交易日前卖出‘沉沙认购’,放长线钓大鱼。当然,他这么做绝不是要效仿当年的‘义庄’、给散户们办福利。首先,此时的梁韦国已经完全信任骆京生,他这次提供的情报绝对货真价实,看来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真打算改过自新了。其次,自从《(九州市)市委市政府关于落实<省委省政府关于贯彻中央‘八项规定’、‘六项禁令’精神的二十二条措施的决定>精神的三十七则办法的决议》颁布实施后,‘沉沙酒业’的势头一直不错,二十个交易日内涨七、八个点根本不叫事儿。再者,也是最重要的,就在几天前,梁韦国意外发现了‘沉沙酒业’中隐含的一个超级大利好……
    近期,九州市当地有一家名为‘赤洋矿业’的公司正在证监会发审委审核,一旦获准通过,将以IPO形式募股上市,成为A股‘九州板块’中的新生力量。
    由于地址构造原因,中国自古严重缺乏金银等贵重金属,连所谓的‘铜钱’也有相当部分是用铁铸造的。白银成为主要货币是在明朝中叶之后,西方的‘地理大发现’使得美洲金银批量涌入中国,这也是银元会被称作‘大洋’的原因。正因如此,官方对贵金属流通的管制始终十分严格,1950年,中国人民银行制订《金银管理办法》,冻结民间金银买卖,1983年,国务院《金银管理条例》再一次确认了统购统配原则,直到1999年,大陆才逐渐开放个人金银投资。
从19世纪末初有明确数据记载算起,中国近百年间的黄金年产量一直徘徊在十吨以内。然而,不知何故,近二十年来,中国黄金产量出现了井喷式的增长,从2007年起,中国已经连续六年成为全球第一产金大国,年产量达四百吨以上……
    ‘赤洋矿业’是一只地地道道的黄金概念股,财务报表显示,该公司年产黄金二点二吨,白银五吨,利润约两亿元。‘赤洋矿业’的主要矿区是位于九州市龙远县的‘獭子沟金矿’,这一带的山林中盛产旱獭,也就是歌德和贝多芬笔下的土拨鼠,因而得名。
    每逢新股上市,‘儒商证券’策略部都会撰写一篇详尽的研究报告,分析其投资价值。‘赤洋矿业’是九州本地股,自然格外受重视,由柳逸知牵头,策略部设立了专门的团队,解剖麻雀,小中见大。
    新股研报中的重要环节之一是股权结构,在分析此命题的过程中,柳逸知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困境。‘赤洋矿业’的股权结构其实并不复杂,大股东是‘赤洋集团’,占股百分之四十七,二股东是该公司的副董事长曹宝刚,排名第三的股东是一家名叫‘天年乐业控股有限公司’的企业,拥有‘赤洋矿业’百分之二十的股权。然而,任凭研报团队如何钻故纸堆,居然找不出这家所谓‘天年乐业’公司的半点相关信息,这确实有些离奇。质能守恒定律认为,物质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亡,物质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持有上市公司百分之二十股权的法人股东呢……
    柳逸知在MIT念书时,有幸聆听过美国金融界名宿约翰·凡尔林(John·J·Phelan Jr.)的讲座,他曾于1980年至1990年担任纽交所总裁及CEO,讲座结束后,余兴未减的凡尔林还与学生们进行了座谈,当得知柳逸知来自中国后,他兴致勃勃地回忆了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往事。
    1986年,凡尔林率纽交所代表团访问中国,邓小平亲自接见了他们,会谈中,凡尔林送给小平同志纽交所的证章,小平则回赠给他一张当时刚刚发行的上海飞乐音响股票。凡尔林很高兴,可却发现这张股票的股东一栏上写的是当时上海人民银行一位姓周的副行长的名字。其实,在大多数人看来,这只是个形式化的礼物,而且只值五十块钱,也就权当是个纪念品了。可是凡尔林却很认真,要求过户到自己名下,但北京当时却没有股票营业厅,想过户得去上海,谁能想到,这位世界上最大证券交易所的掌门人居然就真为一张五十块钱的股票跑了趟上海。去营业所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凡尔林的随从希望上海警方能派辆车送他一程,可这时候,一向大大咧咧的中国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严谨起来,说只有国家元首才能免费享受警车护送的待遇,于是,凡尔林花两千美金雇了辆警车、陪他一起去了当时只有四十平米的静安营业部,完成了过户手续。
    估计当初邓小平送凡尔林股票时都没有想到这位老外能‘傻’得这么可爱,可这种‘傻’却为他带来了巨大的回报,到1990年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的时候,由于公司多次的送股、配股,当年的一股飞乐音响,已经成了三千一百八十三股,价值十多万,这还不计分红,而且是二十多年前,要是算到现在,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至今,这张股票仍摆放在纽交所陈列室的醒目位置上……
    此次谈话对柳逸知触动很大,渐渐让他养成了‘勿以善小而不为’的治学习惯。这个习惯在‘天年乐业’的事情上显露无疑,按理说,不过是个三号股东,查不到就查不到了。但柳逸知却强迫症般孜孜以求,即使挖地三尺也在所不惜,无论如何也要弄清它的前世今生,直觉告诉他,越是山重水复,越说明个中别有洞天。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柳逸知等人的功夫当然不会白费,经过一番周折,他们终于弄清了这家‘天年乐业控股有限公司’的身世背景。经查,‘天年乐业’由一家名为‘乐业融通股份有限公司’的企业设立,而‘乐业融通’则是‘沉沙投资咨询有些责任公司’的全资子公司,‘沉沙投资咨询’又是由所谓‘沉沙投资股份有些公司’设立,至于最后这家‘沉沙投资’的东家,恰恰是九州市社保基金和‘儒商证券’投资部正在操作的‘沉沙酒业’。
    ‘沉沙酒业’成立之后不久,便设立了子公司‘沉沙投资’,由其全资控股,‘沉沙酒业’逐年将利润中的一部分注入后者用以进行股权投资,前后总计约一亿五千万。然而,柳逸知调阅‘沉沙酒业’的财务资料后发现,‘沉沙投资’设立近十年间,从未给母公司贡献过一分钱利润,反倒连年亏损,甚至连这些钱是怎么赔进去的都不清楚。事实上,当初设立‘沉沙投资’,完全是董事长万宁迫于压力的无奈之举,‘沉沙酒业’理论上虽然独立经营、自负盈亏,但在一定程度上始终受到‘太上皇’、也就是九州市粮食局的遥控,尤其在‘沉沙酒业’实现盈利并渐入佳境之后,局里的一些官员难免眼馋,千方百计想从中捞一把,甚至干脆就‘空降’到‘沉沙酒业’。这些人可都是带着‘级别’来的,来了就忝居高位,不懂业务还瞎指挥,弄得万宁不胜其扰。
    后来,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干脆成立一家子公司,把从局里调来的人都装进去,无非是破财消灾、买个清净。万宁觉得这招不错,于是便有了‘沉沙投资’、‘沉沙投资咨询’、‘乐业融通’和‘天年乐业’。其实前面三家都是空壳皮包公司,根本就没有业务,只有‘天年乐业’在实际运转。之所以要把股权关系搞得这么复杂,主要是为了放烟雾弹,如果直接控股‘天年乐业’,‘沉沙酒业’同粮食局之间的那点儿猫腻很容易被人查出来,虽然九州市粮食储备公司仍旧是‘沉沙酒业’的大股东,但政企分开后粮储公司和粮食局早就脱钩了,只接受后者的‘业务领导’,财务权在市国资委那边,拿‘沉沙酒业’的钱养粮食局的人,一旦被查出来,证监会、股民、媒体、国资委,哪头儿都不好交代。
‘天年乐业控股有限公司’成立后,也没干什么正事,一边找各类名目吃喝玩乐,一边拿公司的钱四处乱投,多次上当受骗,‘沉沙酒业’注入的资金也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常言道‘崽卖爷田心不疼’,而在从局里空降到‘天年乐业’的那些人看来,粮食局才是‘沉沙酒业’的爷,自己是替爷来享受的,‘爷卖崽田’当然更没有心疼的道理。然而,在很多时候,越是不把得失放在眼里,就越是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这其实就是大家常说的‘瞎猫撞上死耗子’……
稍懂金融史的人都知道,历史上第一次具有现代意义的风险投资是西班牙伊莎贝拉女王资助哥伦布远航美洲。
    伊莎贝拉绝对是个奇女子,在她出生的时候,西班牙尚未完全统一,伊比利亚半岛上有两个主要国家——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伊莎贝拉是卡斯蒂利亚王国国王胡安二世唯一的女儿。她早年丧父,随母亲一起移居乡下,过着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王位由同父异母的哥哥恩里克继承。恩里克是个暴君,百姓不堪其命,‘周纲凌迟四海沸’,于是,伊莎贝拉‘宣王愤起挥天戈’。由于她得到了人民的拥护和支持,国王恩里克不得已与其订立盟约,宣布伊莎贝拉为王位继承人,但没有国王的许可不得结婚。伊莎贝拉表面应允,而暗地里却派人与阿拉贡王子斐迪南谈判,斐迪南接受了伊莎贝拉的条件,两人结为夫妻,阿拉贡与卡斯蒂利亚两国合并,国策由双方协商决定。
    就在此时,游说英王及葡萄牙国王失败的冒险家哥伦布找到了伊莎贝拉,希望她能资助自己远航,伊莎贝拉试图说服国会接受这个提议,但‘中朝大官老于事,讵肯感激徒媕娿’。伊莎贝拉决心已下,拿出私房钱交给哥伦布,甚至变卖了心爱的首饰,两人签定契约,就是著名的《圣塔菲协议》,哥伦布可以得到未来收益的百分之十,这种合作模式已经具备了风险投资的一切关键要素。其实,当初哥伦布游说伊莎贝拉的主要说辞是此次航行将会发现大量黄金,事实上,新大陆上并没有他所承诺的黄金(金银在西海岸、科迪勒拉山系附近),伊莎贝拉也未能在短时间内收回成本,但她并没责怪哥伦布,因为她相信,此次远航的价值远比一点点黄金可贵。毫不夸张地说,若没有伊莎贝拉提供的风险投资,西班牙乃至现当代世界历史可能将被重写,在哥伦布发现美洲后的一百年间,西班牙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直到今天,全球有二十六个国家、五亿人讲西班牙语,不能不说是伊莎贝拉当年那笔看起来不怎么值得的投资所带来的回报……
伊莎贝拉没有得到梦想中的黄金,但‘天年乐业’却得到了。当年‘赤洋集团’投资设立‘赤洋矿业’时,经熟人介绍,找到‘天年乐业’的头头儿,希望后者能掺一股。按说,投资有色金属采掘业的风险是很大的,尤其是当时‘獭子沟金矿’尚处于勘探阶段,能否达产完全是个问号。但在酒桌上,‘天年乐业’的头头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投就是八百多万,多年来,无数‘沉沙酒业’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就是这样被他们造光的。
    可这次,‘天年乐业’的投资居然稀里糊涂地成功了,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赤洋矿业’一旦上市,‘天年乐业’当初投的那八百万将瞬间变成天文数字。这几年贵金属一直走牛,黄金板块估值很高,即使按三十倍PE计算,‘赤洋矿业’年盈利约两个亿,理论上拥有六十亿市值,折到‘天年乐业’上,便是整整十二个亿。而‘沉沙酒业’是‘天年乐业’的绝对控股大股东,虽几经辗转,但依照会计准则,后者拥有的‘赤洋矿业’十二亿市值中至少有十个亿应归属‘沉沙酒业’,合每股三块多。
    梁韦国偶然间见到了‘儒商证券’策略部的这份研究报告,当时,研报尚在内部征求意见,没有公开发表。梁韦国从中看到了巨大的套利机遇,他责成有关方面,将‘赤洋矿业’的研究报告暂时压住不发,策略部那边也没反对,该公司主营业务上还有几个重大疑点需要核实,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快发表。
    ‘沉沙认购’正式停止交易前,梁韦国又让王萌在二级市场上收购了部分该权证,总计持有近两千八百万份,占总量一半以上。9月13日‘沉沙认购’一停牌,梁韦国立即将‘赤洋矿业’新股上市的研报公诸于众,‘沉沙酒业’受巨大利好刺激,连续上攻,最高涨至十五元以上。若此时行权,‘儒商’投资部将以三亿九千万的成本获得价值四亿两千万的‘沉沙酒业’股票,比‘沉沙认购’停止交易前全部抛出多赚近三千万……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6 15:57
8. ‘老八路’和‘牛皮山匪’

    1999年国务院《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颁布实施后,‘黄金周’这个名词开始渐渐为国人所熟悉,每逢年节假日,周遭的周末双休便会被‘拼接’过来,形成少则五天、多则七天的‘黄金周(源自日语ゴールデンウィーク意译)’。十几年来,黄金周的出现,对于促进消费、拉动内需居功至伟,但有时因‘拼接’工作过于复杂,也背上了‘折腾’的骂名。
    相对来讲,证券行业的长假就要好很多,非常符合‘不折腾、不闹腾’的理念。以今年为例,9月19日至21日的中秋小长假后,其它行业要经历工作六天、休息一天、再工作两天、再休息七天、再再工作五天、再再休息一天的超级折腾。可股市却在乱世中独善其身,工作日(周一到周五)逢其它行业休假,股市也跟着休市,周末无论其它行业是否补班,股市照样休市,据测算,一年下来,证券业从业者至少要比别人少上十几天班。
    今年中秋、国庆期间,大陆股市在三十个自然天内(从‘沉沙认购’停牌的9月13日起)休市高达十七天,对于别人是‘黄金周’,对于梁韦国他们却是‘铂金月’。可恰恰就是在这个惹人羡慕的‘铂金月’中,‘沉沙’的麻烦来了……
    国庆黄金周前夕,九州市电视台派了一个摄制组赶往台湾,制作名为《宝岛七日行》的系列节目,长假期间每天播出一期,反响十分强烈。《宝岛七日行》的第一期名为《台湾初印象》,第二期叫《台北没有‘老八路’》,这当中的‘八路’,指的是八路公共汽车。
    其实台北公交车原本有八路,从衡阳路到三张犁,乘客多是搭车上下学的中小学生。那时台北公车路线很少,班次更是有限,学生们上下学高峰时等车十分辛苦,故而远远看见车驶过来,便会兴奋地高喊:‘八路来了’、‘八路来了’,弄得国民党当局很抓狂,于是将八路改为‘七路甲’,所以台北有两个七路公车,而没有八路。但‘七路甲’这个名字叫起来很别扭,于是不少人见车驶过来,便喊:‘老八路来了’、‘老八路来了’……
    此外,台湾在命名街道的时候也尽可能回避‘八路’。民国初年的新生活运动中曾倡导所谓新国民道德,孙中山在《三民主义之民族主义》中将其概括为‘四维八德’,‘四维’即‘礼义廉耻’,八德即‘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国民党退台后,街道名常用这些字眼,如台北市的四大主干道‘忠孝路’、‘仁爱路’、‘信义路’、‘和平路’,基隆市则有‘忠字系列’、‘孝字系列’、‘仁字系列’、‘爱字系列’、‘信字系列’、‘义字系列’。但其中都没有‘八路’,如‘爱字系列’有‘爱七路’、‘爱九路’,当中本应为‘爱八路’的那条街叫做‘刘铭传路’,‘义字系列’有‘义七路’、‘义九路’,当中本应为‘义八路’的那条街叫做‘中兴路’。
    不过,有命理学家说蒋介石确实犯‘八’这个数字。当初,唐生智是‘国军’第八军军长,一次蒋介石在检阅第八军时,坐骑惊了,把蒋扔下马来、出了大丑,于是唐生智逢人便说:‘老蒋过不了第八军的关’,后来唐生智果然造反了。‘国军’中还有一个‘八路’,那便是南天王陈济棠的讨逆军第八路军(后改称第八集团军),巧得很,陈济棠到1936年时也跟蒋介石闹到兵戎相见。老蒋1975年清明在台湾去世,时年刚好八十八岁……
    《台北没有‘老八路’》的播出效果极好,本地收视率高达近六成,不少兄弟电视台也来接洽节目版权的购买事宜。此外,节目组还接到不少热心观众来电、来函,其中有个小姑娘,看节目后依样学样,找来本市交通图查阅,看看九州有没有‘老八路’,结果发现,‘八路’倒是有,但没有‘十一路’,从一路到四十几路,路路不缺,有的还分‘汽某路’、‘电某路’、‘特某路’、‘小某路’、‘游某路’,可独独缺了‘十一路’。
    节目组收到小姑娘的信后十分重视,正想做《宝岛七日行》的姊妹篇,现在题材有了,第一集就是《九州没有‘十一路’》。
    经调查,九州市之所以没有十一路公共汽车,与七十年前的一场战役有关。战役名叫‘八仞山战役’,发生在九州市北部八仞山地区,离‘沉沙酒业’所在的沉沙河不远。
    仞是古代测量高度、深度或长度的计量单位,《说文解字》:‘仞,伸臂一寻八尺也’,那时的尺是周尺,比市尺小,大约二十三厘米,一仞约一米八四,八仞合十四米多。所谓‘八仞山’,并不是说山高只有十四米,而是旧时山上曾有座祭天的高台,纵横都是八仞,名曰‘八仞台’,根据县志记载,祭台始建于辽金时期,契丹人和女真人都属于通古斯系统,有太阳崇拜的传统。数百年以降,‘八仞台’连遗址都早已湮没不闻,但作为山名,‘八仞’之说被保留了下来。
    不过,同‘八仞山’相比,当地百姓更习惯于‘牛皮山’这个叫法。
    ‘牛皮山’的名字源自上世纪30年代,当时,在八仞山地区活跃着一支远近闻名的土匪队伍,由于其中的两位首领人称‘牛四爷’和‘皮大个儿’,这支队伍也常被叫做‘牛皮山匪’,久而久之,所盘踞的八仞山也就变成了‘牛皮山’。
    ‘牛四爷’原名牛建珍,从兄弟间排行第四,本是冯玉祥西北军中的一个营长。1930年中原大战冯部瓦解,牛建珍搜罗散兵游勇,辗转败退至八仞山一带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站稳脚跟并渐成气候。‘皮大个儿’原名皮咏,号称晚唐诗人皮日休之后,身高近一米九,虽天生魁梧,却手无缚鸡之力,勉强算是个破落秀才,中学毕业后四处报考求学不成,只得到大学里蹭课听,外带打点儿零工,四处碰壁,但始终自命不凡。1929年九州市饥民暴动,皮咏混迹其中,成为军师一路角色,论起来,还曾经跟裘实的祖父裘任重共事过,后来,饥民武装发生分裂,一部分人跟着裘任重投奔革命队伍,另一部分随皮咏上了八仞山,与牛建珍所部合流。
    经国民政府数度清剿,到30年代后期,‘牛皮山匪’造成的匪患已大大减轻。可就在此时,抗战全面爆发,为停止内耗、一直对外,政府方面与山匪达成和解,‘牛四爷’和‘皮大个儿’也表示愿意为抗战出力、接受国民政府统一指挥。起初,双方合作得还算不错,‘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可好景不长,1938年夏,日军第七十四驮马师团进犯九州市,中日双方在北部山区拉开架势,‘八仞山战役’随即开练。按照预先部署,已经整编为国军第八十八保安团的‘牛皮山匪’担任阻击任务,为主力部队迂回、包抄敌军争取时间。但战斗打响后,‘牛四爷’和‘皮大个儿’的流寇习气暴露无遗,他们见日军凶悍,不想平白消耗实力,在战场上一触即溃,事后还对外宣称与政府方面有过秘密约定,只负责背后扰敌,正面作战不归自己管。‘牛皮山匪’游而不击的后果十分严重,日军第七十四师团得以长驱直入,隶属于国民革命军第十一路军的第三零三步兵旅没来得及做战术展开就被团团包围在沉沙河畔。
    惨烈的战斗持续了两个昼夜,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一场屠杀,双方兵力、装备、训练水平相差悬殊,胜负从一开始就已没有任何悬念。三零三旅五千余名官兵被包围后拒绝投降,拼到最后一人一弹,最终全部英勇殉国,壮士们的遗体堆积如山,滔滔沉沙河一度为其阻塞、形成‘堰塞湖’……
老红军陈靖将军曾创作过一首七绝,深情回忆了1934年11月工农红军一方面军长征途中最惨烈的湘江之战,诗中写道:‘强渡湘江飞战火,红军四万尽捐躯,半江尸体一江血,百姓三年不食鱼。’湘江两岸的群众因红军将士在这里牺牲而‘三年不食鱼’,但‘国军’第三零三步兵旅在沉沙河畔全军覆没后,附近百姓却意外地‘因祸得福’……
    沉沙河的水原本都是苦水,富含硫酸钠、硫酸镁等杂质,无法饮用,只能勉强用作灌溉,周围百姓虽然守着‘一条大河波浪宽’,却要打井或到十几里外取水来喝,很不方便。‘八仞山战役’结束后,数千官兵的尸体散布在河水中无人过问,沦为野狼和秃鹫的美餐,当时正值盛夏,没过过久,尸体就开始腐烂,数月之间,方圆百里都弥漫着阵阵恶臭,以至于左近百姓不得不迁居他处暂避。可当腐臭气味渐渐散去之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原本苦涩不堪的沉沙河水居然变得甘甜,不仅可以饮用,若用来酿酒的话,还能产生一种特殊的香味,也就是‘沉沙’酒所谓的‘统香型’,至今无人能给出合理解释。
    尽管如此,‘八仞山战役’仍旧是曾经困扰九州市百姓的一块心病,第三零三步兵旅属第十一路军建制,官兵军装左臂上都佩戴有‘十一路’字样的标志,很长一段时间中,这个数字都被当地人视作不祥。解放以前,九州市有二十几条公交车线路,其中就有‘十一路’,可‘八仞山战役’结束后,人们开始不愿意乘坐这条线路,那时的汽车公司都是私营,老板也不想讨这个晦气,很快将线路改名,从此以后,九州市就再没有‘十一路’公交车了。
    新中国成立以后,无论是教科书还是媒体,对于抗日战争这段历史,主要涉及的都是敌后战场,对于国民党蒋介石集团领导的正面战场‘片面抗战’,即使偶尔提及,也是报喜为主,讲讲‘台儿庄大捷’之类的扬眉吐气,至于其它,便少有问津了。久而久之,就连九州人自己,都渐渐淡忘了有过‘八仞山战役’这回事,为什么没有‘十一路’公共汽车,沉沙河的苦水又是怎么变甜的,更是没人能说得清了……
    《九州没有‘十一路’》播出后,效果比《宝岛七日行》还好,但对‘沉沙酒业’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闹了半天,‘统香型’的秘密就是用‘古来白骨无人收’、‘天阴雨湿声啾啾’酿酒。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七十多年了,但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恶心人,今后‘沉沙’的酒谁还敢喝?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6 15:58
9. 不带走一片云

    正所谓福无双降、祸不单行,与此同时,‘沉沙酒业’参股‘赤洋矿业’的事情也黄了。
    与‘八仞山战役’后的沉沙河一样,近期,扎堆送审、准备上市的公司也特别多,形成‘堰塞湖’,为解决这个问题,证监会发审委对排队IPO企业进行了一次集中清查,重点是业务及利润造假。没等发审委查到自己,‘赤洋矿业’自己就心虚了,主动将上市申请撤了回来,原因很简单,该公司的主营业务水分很大,十停中有九停是编造的……
    众所周知,黄金虽然价格昂贵,但开采费用也同样不菲。上世纪20年代,‘一战’战败国德国为筹措高昂的战争赔款,曾试图从海水中提炼黄金,魏玛政府专门成立了课题组,由著名化学家弗里茨·哈伯挂帅,他曾因第一个利用普通大气(含氮、氧、氢)合成有机物氨(即‘哈伯法’,有些化工厂至今还在使用)而获得1918年度诺贝尔奖。当时的科学家们相信,每吨海水中约有零点三克左右的金元素,听起来不多,但若乘以海水总量这个天文数字的话,地球上的每个人都能分得四至五公斤。哈伯领导的团队忙活了一年多,结果令人十分沮丧,最初的估计倒是没错,海水中确实可以提炼出黄金,可成本太高了,每炼一克金至少需要数万马克,是金价的上千倍,根本划不来……
    所以说,金矿的价值并不取决于当中有没有黄金,而要看含金品味和开采成本。
    自然界的金矿大体可以分为七类:变质热液型、岩浆热液型、斑岩型、浅成低温热液型、卡林型、沉积砾岩型、沉积砂岩型,‘獭子沟金矿’属于其中的‘低温热液型’。这类金矿中除极少数自然金外,主要含有金的硫化物、碲化物、锑化物、硒化物以及金与其它金属的互化物。
    判断低温热液型金矿品味的最重要标准是其含金石英矿石中的硫化物含量,通常以百分之十为限,若低于此,是否还值得去开采就两说了。而‘獭子沟金矿’的硫化物含量平均只有不到百分之零点五,贫之又贫,没有任何工业价值。以现在的市场金价测算,原生金矿石品味三克/吨以上、可采厚度大于一米,砂金矿品味零点三克/吨以上、可采厚度零点三米以上才能勉强收回成本,可‘獭子沟金矿’的矿石品味只有区区零点零五克/吨,矿层厚度仅十厘米,且分布很不均匀,开采成本是金价的数倍乃至十数倍,典型的赔本赚吆喝。
    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省国土资源厅地质勘查处和武警黄金部队对‘獭子沟金矿’进行过多次勘探,早就盖棺论定。可‘獭子沟金矿’一到了‘赤洋矿业’手中,却陡然间从贫矿变成了富矿,且毛利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不能不让人起疑。
    此外,由于绝大多数金矿并非纯态,故而除金银外,还会有铜、铅、锌、钨、钼、锑等副产品,这些副产品的单位价值虽然不如金银,但生产它们并不需要额外工艺,搂草打兔子而已。但从‘赤洋矿业’申请IPO时所提供的报表中,却找不到这些副产品的身影,‘獭子沟金矿’似乎除了金银以外什么也不生产,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破绽。
    不过,‘赤洋矿业’年产二点二吨黄金、五吨白银倒并非杜撰,金银确实有,但不是‘獭子沟金矿’产的,而是从南美洲走私运来的。
    由于黄金的国际硬通货地位,跨国买卖渠道并不像其它大宗商品那样通畅。加之某些人迷信黄金储备带来的所谓‘国际话语权’,产金国往往宁愿将黄金留在国内,也不公开投放市场,因而,贵金属的价格在不同国家与地区之间常常相差悬殊。‘赤洋矿业’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该公司在南美洲东北部某盛产黄金的S国大肆开矿采掘,之后瞒报产量,再将大部分金银走私回九州,作为‘獭子沟金矿’的产品,套取巨额利润……
当初,柳逸知等人做‘赤洋矿业’研究报告时,就曾对此提出过质疑,故而没有将研报贸然发表,先在公司内部传阅、征求意见。可被梁韦国发现后却奉为至宝,不顾策略部反对,执意在‘沉沙认购’停牌后公布该研究报告,作为炒作‘沉沙酒业’的依据。现在可好,‘八仞山战役’的事情被捅出来后,‘沉沙酒业’销量锐减,不少中间商宁愿倒赔违约金也要退货,‘赤洋矿业’上市也没戏了,‘天年乐业’的投资可能永远也不会实现证券化。
    双重利空罩顶,国庆黄金周结束后一开盘,前期被炒得虚高的‘沉沙酒业’毫无悬念地连续低开低走,到10月中旬,已经从十五元高位退回到十元以下,‘沉沙认购’重新成为价外权证,一文不值。‘儒商证券’投资部的两千八百万份‘沉沙认购’全都砸在手里,权证不是股票,股票亏了可以割肉,权证却不行,行权期一过,如同废纸。梁韦国原本在‘沉沙认购’上净赚超一个亿,如今‘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全都还了回去。怨不得别人,只能怪他自己贪心,9月12日(最后交易日)之前卖掉什么事儿都不会有,全部利润落袋为安,可梁韦国却偏偏想要‘芝麻开花节节高’,结果真成了当年‘钾肥权证’的‘义庄’。唯一的区别是梁韦国更‘慷慨’,‘钾肥义庄’用一半利润‘解救亏损者’,他却倾其所有,‘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 ……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7 15:30
10. 空军元帅

    同上次操作‘洪记烟花’一样,梁韦国在‘沉沙认购’上吃亏后,第一反应仍旧是怀疑是不是又被骆京生这个‘空军司令’给黑了。说实话,这次梁韦国真的冤枉他了,落选社保理事会理事,基金经理位置又被万兵‘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骆京生已彻底幡然,决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得罪梁韦国和裘实了。
    两个月以前,万兵从九州大学经济学院宏观教研室主任任上空降至社保基金理事会,主管证券投资。和梁韦国一样,万兵上台后也要烧‘三把火’,选择了‘沉沙酒业’,根本没跟骆京生商量,引起了后者的不满。几年来,骆京生一直说一不二,如今来了个猛龙过江,想压他这个地头蛇,好啊,那咱们就玩玩儿吧,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骆京生表面上服从万兵,同意炒‘沉沙酒业’的‘政策红利’,但暗地里却预先知会梁韦国,让他埋伏在‘沉沙认购’中,搭顺风车。按理说,炒权证股通常都是正股、权证一起做,但骆京生却以不合规为由建议万兵不要碰权证,没想到后者居然同意了。骆京生深感窃喜,看来自己的估计没错,搞宏观经济出身的万兵并不熟悉证券投资。
    开始炒作‘沉沙酒业’后,骆京生及手下那些追随他多年的操盘手‘万马齐喑究可哀’,把工作全抛给万兵,倒要看看这个‘不拘一格降人才’是什么成色。万兵的操盘手法十分业余,像‘权证公主’王萌做‘沉沙认购’一样,根本不吸筹、锁仓,而是上来就大单拉起,把自己的持仓成本搞得很高。骆京生更坚定了信念,没错儿,万兵教授绝对是个棒槌,根本不懂股市。后来的形势发展似乎也证明了骆京生的判断,虽然‘沉沙酒业’一路高歌猛进,但由于万兵的买入成本太高,根本没挣到钱,全便宜了梁韦国和跟庄的散户们。
    但骆京生做梦也没有想到,万兵这次做‘沉沙酒业’就是奔着赔钱来的,且赔得越多越好……
    随着社会发展水平的提高,所有国家或地区都会不可避免地面临‘老龄化’问题,中国自然也无法例外。2010年,九州市六十五岁以上老人达到总人口百分之七,按照‘维也纳老龄问题世界会议’上制订的标准,正式步入老龄化社会。据测算,九州市适龄劳动人口将于2015年前后达到峰值,之后逐年下降,到2035年时,每两个纳税人就要供养一位养老金领取者(抚养比率)。
进入新世纪之后,从中央到地方,都在讲‘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从依靠人力变为依靠智力,可一到见真章的时候,不少决策者又要回过头来打‘人’的主意。为避免或延缓‘人口红利(劳动人口增长率高于非劳动人口增长率)’的消失,近年来,九州市学界、商界甚至政界中‘延迟退休年龄’的观点开始甚嚣尘上。九州市现行的离退休制度是从1978年就定下来的,特殊岗位、身体原因除外,男性年满六十周岁、女性干部年满五十五岁、工人年满五十岁退休,停止缴纳社会保险金并开始领取养老金。对于延迟退休的具体方法,有人主张‘一步到位’,不论男女,一次性延迟退休年龄五岁,有人主张‘小步快跑’,每三年延迟一岁。
    延迟退休的‘好处’显而易见,经计算,九州市社保基金每年可以通过延迟退休增加收入五千万元,同时减少支出约两亿元。当然,弊端也是明摆着的。首先就是就业,如今九州市新增劳动人口的就业问题已经‘压力山大’了,‘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朵花儿开,就有一朵花儿败’,若实施延迟退休,每年新增就业的三到四成将被‘吃掉’,使原本已经很严峻的年轻人就业形势雪上加霜。此外,贸然推迟退休年龄对于那些已经缴了几十年保险金、正急切盼望颐养天年的普通劳动者也十分不公平,有些极端的‘反对派’甚至将延迟退休概括为‘多交点儿’、‘少领点儿’、‘早死点儿’……
    正因如此,虽然九州市每年召开‘两会’时都会有代表委员提案延迟退休,但数次审议都以流产告终,‘拥护派’和‘反对派’各抱地势,谁也说服不了谁。
九州市人大及其常委会中,支持延迟退休的代表主要是两类人,一是自己快要临近退休年限的老同志,二是那些比较有野心的中青年干部。前者很容易理解,‘屁股决定大脑’,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上,当然是能多坐一天就别少坐一天。而中青年干部支持推迟退休年限就有些令人费解了,按照通常的思维方式,这些人应该希望‘老家伙’们早点儿走人,好把地方腾给自己。事实上,刚开始讨论延迟退休动议时,这帮‘中生代’和‘第三梯队’确实是坚定的反对者,可后来,其中一部分人的立场悄悄发生了变化……
    投资大师威廉·江恩(Willian·Gann)有个著名的‘时间窗口理论’,他认为证券市场的波动也如自然界的万事万物一样,具有时间周期性,在某个特定时点,量变会积累为质变,导致证券价格运行趋势的逆转,而这些时点,恰恰对应着‘斐波那契数列’中的那些神奇数字。斐波那契(Leonardo·Fibonacci 1175-1250AD)是位意大利数学家,他最先描述了这样一个数列,其中每个数都是前两个数之和,即1、1、2、3、5、8、13、21、34、55、89…… 随着数列的延伸,每两个相邻数字的比率将无限接近‘黄金分割(将整体一分为二,使较大部分与较小部分之比刚好等于整体与较大部分之比)’,这便是所谓的‘斐波那契数列’,该数列中的数字非常奇特,与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密切相关,如花瓣的数量、植物茎叶分布方式、动物身体比例等等,都可以在此数列中找到。‘斐波那契数列’在证券市场中也屡试不爽,每当‘时间窗口’打开,股指运行到数列中某个数字周期时,往往是变盘的开始。
    在官场上,干部升迁也有类似的‘时间窗口’,人们称之为‘年龄天花板’,即到达某个年龄时,若还没有担任某个级别的实职,仕途也就算报销了。从普通基层公务员提拔到副科级的极限一般是三十三岁左右,正科不超过三十八岁,请注意,这里说的是‘职务’,而不是单纯的‘级别’,如果泛指后者的话,只要你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反对政府不反对党’,大多数拥有正式编制的公务员最终都可以做到科级,即使从没担任过任何实职,熬够相应年头也能拥有所谓‘副主任科员’或‘主任科员’头衔。正科提拔为副处的年龄上限一般是四十三岁,正处四十八岁,从这个阶段开始,竞争变得激烈起来,能有幸升到处级的科级干部只有约百分之三。正处升副局的‘天花板’是五十三岁,正局五十八岁,到这一步,已经是少数权力精英的游戏了,仍旧只有大概百分之三的处级干部能晋升到局级。正局提副部通常不能超过六十三岁,正部以上六十八岁……
    这个干部升迁‘年龄天花板’存在的基础是离退休制度,没有该制度时,官员都是‘将革命进行到底’、‘活着干,死了算’。显然,当初设计‘天花板’的高度时,也充分考虑了干部退休的年龄,比如说正局级以下官员一般是六十岁退休,最多向后延伸两至三年,因此提拔局级干部的‘天花板’也刚好定在五十三和五十八岁,给你留出任满一至两届的时间,正副部级可以干到七十,所以提拔的年龄上限也刚好比局级多出十岁。
    有野心的中青年干部很快就算明白了这笔账,他们中的不少人都在为晋升‘天花板’苦恼,担心自己的仕途会戛然而止,倘若退休年龄能推迟的话,整个‘天花板’系统也将随之向后顺延,等于给自己留出了更多升迁的机会。于是,他们中的不少人纷纷改弦易辙,同不想回家抱孙子的老同志一起,站到了支持推迟退休年龄的队伍中……
    今年11月初,九州市第十二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全体会议即将召开,会议的核心议题之一便是再度讨论‘延迟退休(试点)方案’。这一次,‘拥护派’似乎占了上风,但‘反对派’余威还在,前者并没有必胜把握。‘反对派’不支持延迟退休的最重要理由便是九州市社保基金运营状况始终很好,由于投资得力,并没有出现亏空,既然养老不存在缺口,也就没有必要改变现行退休年限。‘拥护派’志在必得,决心在‘十二届二次会议’上通过‘延迟退休(试点)方案’,‘反对派’不是说社保没有缺口么,好办,咱就让它有缺口。
万兵教授的‘头蛋’、原九州市人社局局长谢昶一直是‘拥护派’的核心骨干成员,履新社保理事会后,将自己的导师万兵调来任理事并负责证券投资。师徒二人计议,要在‘十二届二次会议’召开前,让社保基金出现一次短暂的亏损,逼‘反对派’就范。于是便出现了前面发生的一幕,《宝岛七日行》、《九州没有‘十一路’》、还有那封小女孩的所谓热心观众来信,都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不过也有没算到的,那就是‘儒商证券’投资部和梁韦国,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万兵没想捎上他们,可人算不如天算,骆京生本想送个大礼,结果却‘好心办坏事’,让在‘洪记烟花’上折了一阵的梁韦国‘梅开二度’。
    不服不行,如果说骆京生是‘空军司令’,那万兵就是‘空军元帅’,不愧是搞宏观经济的,站的就是比别人高。骆京生的境界仅仅停留在升斗小利上,而人家万兵一上手做的便是大局,若延迟退休真能通过,社保基金坐地收钱,一年凭空净赚数亿,够骆京生累到吐血的。
    ‘八仞山战役’的事情被捅出来后,‘沉沙酒业’似乎受到重创,消费者不买账,中间商要退货,风雨飘摇。可实际上,‘沉沙酒业’非但不是受害者,反倒是这次事件的策划人之一,而该公司创始人万宁,其实就是社保理事会理事万兵的父亲……
    近几年来,由于八仞山地区矿产资源丰富,沉沙河流域建起了不少小型化工厂,这些企业缺乏治污措施,把工业废水直接倒进沉沙河,造成水质严重污染,早就不符合酿酒取水标准。因而,‘沉沙酒业’一直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几经论证,他们找到了一处绝妙的世外桃源——位于沉沙河上游的黄花溪。
    黄花溪流域是一大片湿地,是多种濒危鸟类夏季栖息繁殖的唯一场所。正因如此,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起,黄花溪湿地一直作为亚洲开发银行(ADB)‘区域湿地保护计划’的一部分,接受该组织专项资金援助。可就在前不久,合作遇到了危机。亚洲开发银行中,美国和日本同为第一大股东(各自持股百分之十五点五七),拥有的投票权也最高(各百分之十二点七五),而在世界银行(WBG)中,美日亦为前两大股东。因此,作为盟国的美国和日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默契,双方在国际组织中彼此支持,世行行长通常由美国人担任(现为韩裔美籍医学教授金勇),而亚行行长(总裁)则由日本人担任(现为原日本副财长中尾武彦)。近几年,中日关系趋紧,当地领导班子经过研究,决定停止与亚洲开发银行‘区域湿地保护计划’的合作。没有了援助资金,黄花溪湿地当然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保持原始状态,而是要进行经济开发,‘沉沙酒业’看上了那里未受污染的水质,想将产能转移过去。
    按说,这是件双赢的好事,但在具体操作过程中却遭遇了空前的阻力。黄花溪流域已属永明市管辖,而‘沉沙酒业’有‘市储备粮管理公司’背景,又是九州市的纳税大户,市里当然不愿意肥水流到外人田,几经申请,均无果而终。沉沙河水质虽然已经严重恶化,但至少还没出什么大篓子,想搬到永明去,理由不够充分。
    没办法,‘沉沙酒业’只好另外想辙。8月初,万宁做寿,爷俩聊天时提起了社保基金正在酝酿的‘大动作’。老爷子虽然上了岁数,但脑子却依然转得很快,两下一拍即合,制造‘沉沙酒业’利空,一方面成全社保基金‘孤独求败’,另一方面,‘沉沙酒业’也有了不在沉沙河待下去的充足理由,两害相权取其轻,市里不可能看着该公司坐困等死,搬往永明黄花溪指日可待。等在那边立住了脚,‘沉沙酒业’凤凰涅槃,社保基金买的那些股份还有增值的空间,被套只是暂时的,今天大踏步地后退,就是为了明天大踏步地前进……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7 15:30
11. 我是谁

    柳逸知回国后,还是同出国前一样,和姐姐柳湄一起住在外面。和那些不会主动联络子女的空巢父母不同,阮可欣经常打电话让姐弟俩回家来,有时还会主动上门,不请自到,对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可客气的,‘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其实,柳湄虽然从上大学起就挑头闹分裂,但对母亲还是挺孝顺的,每周至少要回家三次以上,帮忙干干活,或者陪阮可欣说说话。
    然而,从小跟妈妈最亲近、也最得宠爱的逸知却很少回家,偶尔打个电话,也大都草草收场。说来也怪,柳逸知小时候是很粘人的,整天围着阮可欣转,但从高中时期开始,不知为何,他突然和母亲疏远起来,平时连话都很少说,甚至经常回避阮可欣的目光,不敢直视她。柳湄问过逸知很多次,他都顾左右而言他,从未正面回答,这一直是柳湄心头一个未解之谜。
    但不管怎么说,妈妈始终是妈妈,每个月,柳湄都会强拉柳逸知回去看望阮可欣一次,这向来是她生活中的大事。今天晚上,又到了姐弟俩回家吃饭的时候,阮可欣年纪大了,手脚没有过去利索,得早点儿开始做准备。
    阮可欣刚拎着菜篮子走出楼门,恰巧一位邻居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收音机,正在播出财经节目:‘今天早些时候,国家统计局公布了上个月的一组重要经济数据,其中最为引人关注的便是消费者价格指数CPI,上月,我国城乡居民消费者价格指数较去年同期增长了百分之五点三,增速较前一个报告周期又上涨了零点四个百分点。柳逸知先生,您是怎样解读这个数据的,CPI指数的持续飙高对A股的走势又会有哪些影响呢?’
    听到儿子柳逸知的名字,阮可欣的注意力被广播节目吸引过去。
    ‘这已经是CPI数据连续四个统计周期出现环比正值了,总体来说,我国的通涨水平处于历史相对高位,’柳逸知侃侃而谈地点评着:‘收缩银根预期增强,A股资金面继续承压。‘存准’方面,大型金融机构的存款准备金率连续三次上调、达到了百分之二十一,中小机构的存准率也已经来到百分之十七点五。央票方面,上周,央行通过公开市场操作发行了六百亿元三年期央票,同时还进行了两百亿元九十一天正回购操作,对冲到期资金,连续十三周实现净回笼。受此影响,今天早盘,上证指数低开后快速跳水,刚刚站稳的十日线又告失守…… ’
    由于注意力分散,阮可欣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滑落,头部也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
    邻居们七手八脚将阮可欣送到医院,又通知了正在上班的柳湄和柳逸知。
    正在大家焦急等待的时候,一位护士从手术室中出来:‘病人失血较多,需要紧急输血。’
    柳逸知立即上前:‘抽我的,我是她儿子。’
    ‘你是什么血型?’
    柳逸知皱着眉,摇摇头:‘上学时验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还是先验一下吧,这样比较稳妥…… ’
    经化验,柳逸知是AB型血,但阮可欣是O型血,只能输同种血型。还好,柳湄也是O型血,单位每年都会组织献血,绝对错不了。
    柳逸知与阮可欣血型的差异引起了柳湄的注意,她悄悄将两张化验单据收了起来,并没有告诉逸知,借口他感冒还没好利索,血相有点儿高,不适合输血……
    第二天,柳湄抽时间回了市局一趟,找到技术科的小孔。
    见到柳湄,小孔有些意外:‘呦,稀客啊,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柳湄故意板起脸:‘领导来检查工作,也不说赶紧沏茶倒水。’
    小孔笑:‘好啊,我这儿的水你敢喝就行。’
    柳湄:‘想向你请教个问题,如果母亲是O型血,孩子有可能是AB型么?’
    ‘父亲是什么血型?’
    ‘不记得了。’
    小孔认真地想了想:‘母亲是O型,孩子是AB型…… 应该不会,’他从桌上找到一张纸,翻过来,在背面画着示意图……
    人们常说的ABO血型系统是根据红细胞表面有无特异性抗原、也就是凝集原A与B来划分血液类型的,红细胞上只有凝集原A的为A型血,其血清中含有抗B凝集素,红细胞上只有凝集原B的为B型血,其血清中含有抗A凝集素,红细胞上A、B凝集原都有的为AB型血,而都没有的则为O型血。ABO血型是单基因遗传,符合孟德尔遗传定律,靠一对遗传信息来控制,而这对遗传信息包含了父母双方各自的遗传因素,O型血的母亲的血液红细胞上A、B凝集原都没有,因此,无论父亲血型如何,都不应该产生红细胞上同时拥有两种抗原的子女。
    柳湄:‘这种结论可靠么?’
    小孔挠挠头:‘这个嘛,划分血型的系统有很多,除ABO系统外,还有MN系统,RH系统等等,通常来讲,检验的血型系统越多,其可靠性就越高。仅凭你刚才提供的信息,虽然从理论上来讲置信度应该很高,但也不能排除特殊情况,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 ’
    阮可欣住院期间,柳逸知改变了过去每个月回一趟家的频率,几乎天天都会到医院看看,还常常留下来值夜。
    阮可欣自然很感动:‘这段时间你受累了,眼圈都黑了,医院、单位、家里三头跑,有时晚上还得加班,真难为你了。’
    柳逸知:‘不算什么,我刚去美国的时候,想打工挣点儿生活费,第一学年课程又比较多,考勤查得紧,不敢不去,只能利用晚上去工厂干点儿夜班的零活,下了班就在车站睡一会儿,天亮了坐头班车去学校。’
    阮可欣抬起手,想爱怜地抚抚儿子的头:‘是啊,远渡重洋,异国他乡,不容易啊。’
    并不像那些喜欢依偎在母亲臂弯的孩子,在阮可欣的手触到柳逸知的一瞬间,他触电似得将头缩回:‘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困难一些,后来好多了,语言一旦过关,就能找些和专业相关的兼职,也能帮导师做做课题什么的,占用时间不多,钱还不少挣…… ’
    正说着,柳湄从外面进来,将手中一个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给您熬了点儿汤。’
    阮可欣:‘是骨头汤吧?逸知已经买了,’她朝柜子上的另一个保温桶努努嘴。
    柳湄摇头:‘我都咨询过了,给骨折病人喝骨头汤是个很大的认识误区,表面上看,好像吃什么就能补什么,其实是南辕北辙…… ’
    骨骼受损后的再生,主要依靠骨膜、骨髓的作用,而骨膜和骨髓只有在增加骨胶原的情况下才能更好地发挥效力。肉骨头汤中的主要成分是磷和钙,过多食用,会使得骨质内无机物增多,导致有机、无机质比例失调,反而会阻碍骨折早期的愈合。此外,医学研究也并没有发现骨折患者需要额外补充钙质的证据,受伤后,骨折部位血液循环出现障碍,组织偏于酸性,骨折端会发生脱钙反应,这些脱出的钙质并没有被血液运走、排出体外,而是溶解在周围,等该局部创伤性炎症恢复以后,便作为修复骨骼的材料沉积下来……
    阮可欣:‘看来,逸知的骨头汤是白买了。’
    ‘也不白买,’柳湄打开保温桶闻了闻:‘这汤熬得不错,可以刺激食欲、有助消化,少喝无妨。’
    柳逸知:‘你带的是什么?’
    柳湄:‘这是个食疗的方子,用三七、当归和肉鸽炖在一起,’她又打开身边的另一个塑料袋:‘还有些青菜、水果、豆制品,都是容易消化、吸收的。’
    ‘没想到你还懂这个。’
柳湄笑:‘我也是现学现卖,有的是上网查的,有的是找我们局里的大夫咨询的,’她对逸知:‘行了,你回去吧,我在这儿盯着。’
    ‘没事儿的,我不累。’
    ‘说好的,咱俩排班,今天轮到我值夜,别犟了,现在是咱们两个伺候一个,你要是也垮了,就成我一个人伺候两个了…… ’
    在柳湄的精心照料之下,阮可欣很快康复出院。出院后的第一个周末,恰逢柳逸知过生日,一家三口又凑到了一起。
    柳湄:‘子女的生日是母亲的难日,逸知应该感谢一下妈妈的生养之情吧。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其实不见得非要亲身经历也一样能感同身受,爸爸去世得早,妈妈一个人把咱们拉扯大,付出了比别的母亲更多的心血。’
    柳逸知端起酒杯。
    阮可欣:‘不用了,心里有就行了。’
    柳湄:‘以前和朋友们在一起过生日时,大家常常会讲起自己当年出生时的情景,当然,都是后来从父母那里听来的,我发现,您从来没跟逸知说过这些,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几点几分出生的,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您给补上这一课吧。’
    阮可欣脸上的神情有点儿尴尬。
    柳逸知:‘对,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几点出生的?’
    阮可欣:“你… 你是… 是下午吧。’
    ‘具体几点?’
    ‘大概… 大概三四点钟的样子,我们那时候不太在乎这个,没留心记。’
    ‘三四点,那就是申时,’柳逸知计算着:‘我看过一本命理学方面的书,说申时出生的人大都有背井离乡之运,和父母亲人可能缘薄,夫妻从小青梅竹马,向善则近贵。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挺准的,你们看,我出国留过学,这算是背井离乡吧,爸爸去世早,这算缘薄吧,我这个人还是比较善良的,至于青梅竹马嘛…… ’
    柳湄:‘那我是十点一刻出生的,什么命?’
    ‘上午十点是巳时,聪明伶俐,遇事果敢,虽辛劳但有成,只不过有时过于强势,有向母老虎方向发展的可能,应该加强修养,力争温柔一些。’
    柳湄笑:‘得了吧,前头还靠谱,后面一听就是你编的。’
    柳逸知:‘怎么能叫编呢,这叫活学活用,将马克思列宁主义普遍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 ’
    饭后,逸知自告奋勇去刷碗,柳湄先是帮阮可欣做了一会儿被动康复运动,之后又开始为她篦头发。从医院回家后,阮可欣时常觉得头疼,柳湄曾敦促阮可欣再去找大夫看看,可她已经住腻了医院,上岁数后又多少有些忌讳看病,迟迟拖着不肯再去。没办法,柳湄只好淘换来这个偏方,聊以舒缓。
    阮可欣:‘这篦子可是好东西啊,小的时候,我妈妈就有一个,说是结婚时带过来的。当年,这是姑娘出嫁时的必备品,在某些缺水的地方,可能一年到头都洗不上个澡,女孩子们头发长、又爱干净,就全靠篦子来打理。’
    ‘这个篦子是牛骨做的,经常用一用,可以疏通血脉,对身体有好处,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光神清气爽,还能预防脑血栓,’柳湄一边和阮可欣聊着天,一边悄悄把几根篦下来的头发放进自己的兜里。
    这时,柳逸知从厨房走出来:‘好了,大功告成。’
    柳湄:‘碗刷完了?’
    ‘刷完了,’柳逸知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可怜我那不盈一握的杨柳小蛮腰啊。’
    阮可欣:‘让你放那儿等着我刷,就是不听,到我屋里躺会儿去吧。’
    柳湄:‘您太惯着他了,连个碗都不会刷,典型的书呆子…… ’
    第二天,柳湄又告假去了趟市局技术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瓶,里面是两根头发,让小孔帮自己做个亲子鉴定。
    小孔:‘你们稽查科怎么也弄这个?’
    ‘这是私事,注意保密,禁止外传,防止扩散。’
    ‘私事?’小孔有些犹豫:‘到底怎么回事啊,先是问我血型的亲子配对,现在又… 你是知道的,做这种测试需要办相关手续,私下做可是违规的。’
    柳湄:‘顺手的事,我又没让你去杀人放火。’
    向来老实的小孔还是不敢应承。
    柳湄沉下脸,吓唬小孔:‘你不是一直喜欢户籍科的小赵么,我们可是多少年的姐们儿,你要是连这点事儿都办不成,’她抄起桌上的塑料瓶:‘自己掂量吧。’
    小孔被拿住了短处:‘别别,我也没说不行啊。’
    ‘我可没逼你啊。’
    小孔狠狠心:‘成,咱可说好了,下不为例。’
    柳湄如释重负,露出调皮的笑容,把塑料瓶塞到他手中:‘这就对了,干什么不是为人民服务啊,’说完,蹦蹦跳跳地开门出去:‘谢了啊。’
    小孔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追到门口:‘那… 小赵的事儿… 你… ’他环顾走廊,柳湄已经没了踪影,只得无可奈何地回到办公桌前,自言自语:‘女人没一个好对付的…… ’
    众多周知,每个人都有二十三对、也就是四十六条染色体,同一对染色体同一位置上的基因称为等位基因,一般一个来自父亲、一个来自母亲。利用DNA进行亲子关系判定,只需对十几个至几十个点位进行检测,如果全部一致,就可以确认亲子关系,如果有三个以上的点位不同,则可排除这种关系。当然,这里面也可能存在基因突变的因素,但只要所检测的等位基因足够多,这种因素影响鉴定结果的概率就微乎其微。九州市公安局技术科采用的亲子鉴定手段是当前最先进的,确认亲子关系的准确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也就是说,一万例当中也未见得有一个出现差错,如果鉴定的结果是否定亲子关系,其准确率则几乎是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几天之后,柳湄十分震惊地从小孔手中接过鉴定报告……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7 15:30
12. 三佛寺中三生石

    得知亲子鉴定结果后,柳湄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该不该向母亲阮可欣核实?又该不该告诉弟弟逸知?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她。
    可正在此时,意外的变故突如其来地打断了柳湄原有的思绪。
    那天晚上,柳湄在稽查科查阅卷宗,不经意抬头,才发现已经十点过五分了。她想起柳逸知在家可能还没吃饭,便匆匆驱车往回赶,忽然,放在一旁的手机铃声作响,寂静的夜色中,响声尤其刺耳。
    柳湄戴好耳机:‘哪位?’她脸色突变:‘你说什么?’
    柳湄的车一个漂亮的漂移调头,急速驶去。
    此时,阮可欣正躺在九州市第二人民医院的行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医生护士快步将病床推向手术室,柳逸知紧张地跟在旁边……
    从抢救室出来后,阮可欣直接被送进了ICU加急病房……
    上次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时,阮可欣除右臂骨折及几处外伤外,医生还曾诊断说有轻微的脑震荡,而现在看起来,事情恐怕不是这么简单。经检查,前次的脑震荡使得阮可欣脑部血管发生破裂,造成颅内血肿,这次昏迷就是颅内压过大导致的。这种继发性脑损伤可以分为急性、亚急性和慢性三种情况:从出血到造成颅压升高及相应症状发作所需时间在七十二小时之内的为急性,这种情况最常见;其次为亚急性,发病期在三天以上三周以内;三周以上为慢性,相对少见。因阮可欣脑部的出血点位置较深、早期出血量不大,故而原先检查时并没有发现。
    对于颅内血肿,原则上应实施开颅血肿清除术,但阮可欣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体质又偏弱,血压比较高,入院后经检查,肝脏和脾脏情况也不是很好,从理论上来讲,是不适合手术治疗的。医生也感觉很两难,以阮可欣的出血量,不实施手术是很危险的,一旦出现脑疝等继发症状,预后可就不妙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讲,如果现在实施手术,以她的体质,结果未必理想,甚至可能会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不测。最后决定,还是先保守治疗,使用一些抗凝素和促进血肿吸收的药物,观察几天,看看效果如何再考虑下一步的治疗。
    柳逸知在单位一向人缘很好,得知他母亲再次住院,叶高立即准了一个月的带薪假,同时通过自己的关系,托院方悉心诊治。欧阳至也第一时间代表同事们前来看望,还带来了一笔不菲的慰问金,柳逸知本不想要,但欧阳不由分说、放下钱就走了。细心的欣蕾考虑到逸知家离医院较远,来回跑不方便,让欧阳至在附近的宾馆帮他们开了间房,便于随时休息。
    这天晚上,阮可欣的主管医生单独约谈了柳湄,经过几天以来的观察,不难发现,这个女儿倒比逸知这个儿子坚强许多。
    ‘怎么?您的意思是说我妈的情况不好?’
    医生点点头:‘恐怕是这样的,最新的扫描结果显示,病人颅内的血肿非但没有减少的迹象,相反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如果这种趋势不能在短时间内扭转的话,可能…… ’
    柳湄:‘可是,我感觉她这两天似乎恢复得不错,气色也比刚住院时强多了。’
    ‘这都是表面现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危重病人,精神状态忽然变得振奋,但症状并未得到相应缓解,未必是件好事情,可能是肾上腺素作用的结果。当病人的病情加重时,大脑皮层会指示肾上腺皮质和髓质分泌多种激素,兴奋心脏、收缩血管、升高血压,使病人出现暂时的‘好转’迹象,但这个过程维持不了多久。’
    柳湄也有点儿慌了:‘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马上进行手术?’
    ‘我们正在研究,一有结论,会立刻通知你们,不过,作为病人家属,我还是建议你们要做好各种心理准备,明白么…… ’
    虽然柳湄没有第一时间把真实情况告诉柳逸知,但他也不傻,虽说当局者迷,但也多少能看出些端倪。逸知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思来想去,决定到九州市西郊的‘三佛寺’为母亲烧香祈福。
    三佛寺,顾名思义,以‘三佛’得名。所谓‘三佛’,可以指横三世佛——中央佛释迦牟尼、东方佛药师、西方佛阿弥陀,也可以指纵三世佛——现在佛释迦牟尼、过去佛燃灯、未来佛弥勒,还可以指佛的三身——理法之聚法身、智法之聚报身、功德法之聚应身,即梵语之‘trikayah’。
    柳逸知在美国留学时,曾不止一次去过华尔街西口(百老汇大道与华尔街交汇处)的圣公会三一教堂,该教堂始建于1689年,哥特复兴式建筑。‘三一’,或称‘三位一体(Trinity)’,指圣父、圣子、圣灵三位格的统一。教堂背后还有一小块墓地,以第一任美国财政部长汉密尔顿为首的一大票名人长眠于此,电影《国家宝藏》中,宝藏最终就是被发现埋藏在这里。据说,这里地价不菲,不少人甚至将地皮卖掉、把祖先的灵柩迁往别处,美国和中国不同,墓地也是有产权的。
    每次去华尔街三一教堂,柳逸知都会联想到了故乡九州的三佛寺。‘三一’、‘三佛’,很有几分神似,梵语和欧洲诸语言同属印欧语系,‘Trinity’与‘trikayah’中的前缀‘tri-’都是‘三’的意思。
    三一教堂以墓地名世,三佛寺则以一块‘三生石’出名。‘三生石’呈褐红色,质地细腻,细看有类似木纹的暗黑条理,如紫檀般雍容典雅,表面嶙峋突兀,似飞湍瀑流,似古树苍翠,形神俱肖,各得其妙。
    所谓‘三生’,指的自然是前生、今生、来生,常与男女姻缘相结合。当初女娲造人之时,每成一人,便以一粒沙为记,久之而成硕石,立于西天灵河之滨。此石得日月精华,渐具人性,生出两道横纹,将石隔成三段,有吞噬天地人三界之势。女娲用魂灵符将石镇住,赐它法力三生诀,封为‘三生石’,并添上一笔姻缘线,从今生绵延至来生。‘三生石’既有神性又有魔性,为约束之,女娲将它挪到鬼门关忘川河畔,掌管轮回因果。而‘三佛寺’里的‘三生石’,据说就是忘川河畔‘三生石’在人间的化身,自然法力无边……
    为表虔诚,去‘三佛寺’祈福那天,已经很疲惫的柳逸知特地起了个大早,要烧‘头炷香’。如今,连宗教事务都已经商业化了,南岳衡山一座寺庙拿新年‘头炷香’来拍卖,应者如云,有人甚至出价十数万竞购。不过,‘三佛寺’倒还秉持着出家人无欲无求的戒律,想烧‘头炷香’,只需早起即可。
    柳逸知燃着三支香,合十默然祷祝一番,将香插进宝殿前还有些冷清的法船形香炉内。
    逸知惦记着医院那边,不敢多做盘桓,准备离开。刚一转身,忽见一熟悉的身影从后殿走出,远远看上去,有些像‘缘江商贸’的老总姜玉,前些天做调研,柳逸知见过她一面。方才听寺中的小沙弥说起,‘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柳逸知今天烧的并不是‘头炷香’,而是第二炷,在他之前还有一位香客,难道就是姜玉?正待细看,腰间的手机忽然响起……
    柳逸知冲进市第二人民医院ICU病房,进门时,不慎撞到了另一位病人的家属,家属手中刚刚打满早餐的白瓷碗被碰掉在地,摔得粉碎。
    ‘妈… 妈您怎么了?’
    阮可欣深情地望着儿子:‘逸知,妈妈以后照顾不了你了,你已经长大了,要自己当心,凡事三思后行…… ’
    柳逸知:‘您别这么说,您才刚满六十岁,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阮可欣旷达地笑笑:‘戏本上说,人命五十,不言寿夭,我都六十多了,够本了。’
    柳逸知落下泪来:‘别说了,求您别说了。’
    ‘本想看着你娶媳妇,拜天地,拜高堂,可现在… ’阮可欣指指逸知的脖子:‘哎?你那个… 那个麒麟呢?’
    柳逸知有个绞丝银麒麟挂坠,从小就戴在身上,一刻不离:‘哦,’他从兜里掏出挂坠:‘这儿呢。’
    ‘好好戴着,千万别弄丢了,’阮可欣眼见逸知把挂坠戴好,点点头:‘好了,你先出去吧,我还有几句话想跟小湄说。’
    柳逸知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退了出去,将门轻轻掩上。
    阮可欣转过头来,望着柳湄,颤抖着伸出手,柳湄赶忙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阮可欣抚摩着她:‘逸知就交给你了,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柳湄庄重地点点头:‘明白。’
    阮可欣摇摇头:‘你不明白,’她不住咳嗽着。
    柳湄赶忙抚着她的胸口:‘您没事吧,我去叫大夫…… ’
    阮可欣紧紧拉住她的手:‘我没事,没事,你别走。’
    柳湄:‘我不走,不走,您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阮可欣微微摇头,眉头皱起:‘我很好,只是… 只是有件事情… ’她现出很犹豫的神情。
    ‘什么?’
    ‘有件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说…… ’
    ‘那就先不说,等您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
    阮可欣摇头:‘那恐怕就来不及了…… ’
    柳湄似乎知道了她要说什么,认真地看着阮可欣。
    ‘逸知… 逸知他…… ’
    ‘您是要叫他么?’
    阮可欣:‘不,不是… 其实,自从他成年以后,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他… 可是… 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每次话到嘴边…… 现在,我要走了,可这件事我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其实… 其实逸知他…… ’
    柳湄:‘他怎么?’
    因为激动,阮可欣的呼吸渐渐急促,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沙哑、颤抖:‘他… 他不是我的…… ’
    ‘不是什么?’
    ‘他不是你的… ’阮可欣挣扎着:‘那… 那个麒麟…… ’
    忽然,阮可欣原本紧握着柳湄的手垂了下去,病床边的生命体征监控仪一阵尖锐地作响,上面的读数成为一条直线。
    柳湄一惊:‘妈… 妈… 您怎么了… 大夫… 大夫…… ’
    门被猛然推开,柳逸知冲进来:‘妈…… ’他的喊声变得凄厉,引人侧目……
    当晚,阮可欣家客厅中,简单的灵堂已经布置好。阮可欣的遗像端正地摆在鲜花丛中,笑容安宁而慈祥,面前的小桌上铺着黄色缎布、上置水果点心、两旁明烛高烧。
    柳逸知拿起一颗瓜子,轻轻嗑开,将瓜子仁放在旁边的一个盘子里。
    柳湄见状,也伸手去拿瓜子,却被逸知挡开……
柳逸知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曾听说过一个‘9·11’事件中真实的故事。
    当被恐怖分子劫持的飞机撞上世贸中心‘双子星’时,一个叫爱德华的投资银行家被困在了南楼的第五十六层,身边到处是熊熊大火和门窗的爆裂声。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没有生还的可能,于是,爱德华掏出了手机,按下了第一个电话,是给助手罗纳德的,想交代一下银行里的工作,刚举起手机,屋顶突然坍塌,一大块掉落的水泥将他重重地砸翻在地。爱德华一阵眩晕,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于是改变注意、按下了另一个号码,是给他的私人律师迈克的,毕竟,这时再去关心银行的业务已经没有实际意义,该安排后事了,可电话还没有接通,他又想起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数天以后,消防队员在大楼的废墟中找到了爱德华的遗体,还有手中紧紧握住的手机。人们发现,在临死之前,他还拨出了第三个电话,并且有过短暂的通话。这个电话是打给谁的呢?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律师推测,这极有可能与爱德华那庞大遗产的归属权有关,他无儿无女,五年前结束了唯一一场失败的婚姻,只有一位瘫痪的老母亲,住在旧金山,于是,恪尽职守的律师星夜兼程赶往那里,见到了爱德华悲痛欲绝的母亲。老人告诉他,儿子的最后一个电话确实是打给自己的。律师严肃地说:‘夫人,请原谅,我想我有权知道通话的内容,因为这关系到您儿子遗产的归属,毕竟,他生前没有预先立下遗嘱… ’可老人却摇摇头:‘很抱歉,先生,爱德华的遗言对你毫无用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已经不关心那些留在人世间的财富,而是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妈妈,我爱你!’
    夜已经很深了,柳逸知和柳湄依然坐在灵桌旁,逸知还在执著地嗑着瓜子,嗑开的瓜子皮堆得很高,瓜子仁也已经装满了整整一大盘、几乎要溢洒出来……
    阮可欣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的第三天是她的‘头七’,柳逸知和柳湄来给去世的母亲化纸,有柳湄叠裁的元宝,也有逸知买的冥币。
    柳逸知喃喃地:‘以前,读到书上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今天算是明白了,’他看看柳湄:‘让你别来了,可你非要来,现在是不是不让烧纸啊?回头连你这个警察也一起抓走了。’
    柳湄:‘咱们市没有这方面的明确规定,只要不影响到别人,找个开阔的地方,小心点儿别引起火灾就行。法不责众,不会有人管的,警察也是人,当差要是当到这个份儿上也就没劲了。’
    柳逸知翻看着手中的一叠冥币:‘好家伙,这是多少钱啊,一、二…… 八、九、十,十个零,一百亿,那边的通货膨胀一定很厉害。’
    柳湄:‘还是我的元宝好,这是贵金属,到哪儿都保值。’
    柳逸知又拿起另外几叠:‘这些是什么?好像不是钞票…… ’他在火光中仔细辨认着,忽然露出了近来难得一见的笑容。
    柳湄:‘怎么?’
    柳逸知:‘是股票,还有基金。’
‘够与时俱进的,那边也有证券市场了,’柳湄感慨:‘咱们国家的《证券法》规定,本行业从业人员自己不能私人从事股票买卖,但对亲属却没有明确限制,所以很多人都在打‘擦边球’,用家里人的名字开个户头,利用内部消息揩油。我听说,也曾有人建议咱妈炒股,就当玩儿了,可她不干,说逸知点灯熬油念了了这么多年书不易,别因小失大、惹上麻烦。’
    柳逸知低头不语。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老人都是这样,不图大富大贵,不图沾儿女的光,只要孩子能顺顺当当的,他们就心满意足了,’柳湄把手中的‘股票’、‘基金’投进火中:‘现在好了,她不用再怕连累你,到了那边儿,也算跟上时代、当了回股民…… ’
    几天后,柳湄抽空跑了趟市局户籍科政务大厅,这里可能是九州市公安局最热闹的部门,各个窗口前都排起长龙,来咨询或办理相关手续的人络绎不绝。
    柳湄当然不需要排队,她穿过人流,直接到办公区找到相熟的警官小赵。她此来有两个目的,一是为过世的母亲销户口,二是要查柳逸知的户籍存底,试图解开自己心中的疑团。
    小赵从铁皮柜里拿出一个资料袋:‘你弟弟出国时本来已经注销了户口,后来又有新政策,像他这种情况可以保留原有户籍,所以存底被转来转去的,找起来还挺费劲…… ’
    ‘辛苦你了,’柳湄接过那个资料袋,迫不及待地打开。
    小赵:‘我看过了,这里面没有你要的出生证明复件。’
    柳湄一愣:‘新生儿上户口时不是必须有这个么?’
    ‘按说应该是,或许,医院那边可能有存底吧,’小赵想了想,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假设:‘既然找不到出生证明,怎么知道是哪家医院呢,咱们市也没有建立统一的资料库。’
    柳湄低头审视着手中那几张已经有些发黄的材料,忽然,发现了一处蹊跷:‘哎,你看这个,逸知是11月15号出生的,可怎么到第二年的3月份才上的户口?’
    小赵:‘真的,这我倒没注意,一般来讲,新生儿都是出生一个月内来上户口,他这个情况确实有点儿例外。’
    柳湄辨认着上面经办人的签名:‘张… 勇… 军… 是张勇军吧?’
    ‘应该是,我知道他,江南区派出所的老户籍警。’
    ‘能帮我找找这个人么?’
    小赵摇头:‘不巧,他上个月也去世了,肝癌。’
    柳湄显得很沮丧。
    小赵笑:‘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搞政审啊?难道怀疑逸知是阶级敌人派来潜伏到你身边的特务?’
    ‘保不齐。’
    ‘有个警花姐姐可真惨,生辰八字都得被查个底儿掉…… ’
    在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柳湄还有了一个重大的意外发现。
    阮可欣当年在市曲艺团学员班学艺时,本有个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名叫叶崇,二人自幼相识,同科入学,同科出师。阮可欣学的是大鼓,叶崇则主攻琴书,弹唱俱佳,扬琴、筝、三弦、坠胡,无一不精,尤其擅长小生曲目,所扮书生公子,惟妙惟肖,演出时,同台女角都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出戏。叶崇和阮可欣两情缱绻,是羡煞无数人的天作之合,二人曾在三佛寺那块三生石旁许下山盟海誓,今生绝不相负,来世亦不相忘。
    然而,他们之间的爱情也有缺憾。阮可欣从小就是个爱慕虚荣浮华的姑娘,加之天生丽质,又唱得一手好大鼓,身边不乏登徒子追求者,总希望待价而沽,有朝一日能过上衣食不愁的阔太生活。而这些,显然是叶崇无法给予她的,年少时,尚可徜徉在爱情的象牙塔中,但随着年齿、阅历渐长,阮可欣的观念变得越来越现实,最终选择嫁给柳湄和柳逸知的父亲柳鹤年。
    而叶崇却注定是个为艺术和爱情而生的男子,心上人的离去,仿佛同时也将他的灵魂带走了。就在阮可欣结婚前夕,叶崇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临死之前,他给阮可欣写了最后一封信:‘还记得三生石下的誓言么,今生无缘相守,来世绝不再错。’听叶崇身边的朋友说,弥留之际,他曾喃喃地发下大愿,惟愿转世投胎到阮可欣身边,即使注定做不成夫妻,也要朝夕相随。
    柳湄还找到了一张叶崇三十年前的老照片,令她瞠目结舌的是,当年的叶崇居然长得和今天的柳逸知几乎一模一样。难道真是三生石显灵,让痴情的叶崇投胎而为阮可欣的儿子,了却他朝夕与共的梦想……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7 15:31
13. 生儿生女都一样

    在‘洪记烟花’和‘沉沙认购’上连折两阵,使梁韦国在‘儒商证券’的威望降到了冰点,公司内外,将欧阳至请回投资部重新掌印的呼声越来越高。不过,此刻的梁韦国暂时无暇顾及这些,随着蓝贝儿怀孕月份越来越大,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他——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为此,梁韦国找到一直为蓝贝儿安胎的市妇幼保健医院产科苏主任,希望能做个性别鉴定。
    刚开始时,苏主任有所顾虑。根据2002年颁布实施的《人口与计划生育法》第三十六条第二款之规定:利用技术手段为他人进行非医学需要的胎儿性别鉴定或者选择性别的人工终止妊娠,由计划生育行政部门依据职权责令改正,给予警告,没收非法所得并处以一倍以上六倍以下的罚款。这还算轻的,上个月,苏主任的一个老同学,就是因为帮别人搞性别鉴定,才挣了几千块钱,不巧赶上‘严打’,被举报成了典型,依据《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条,按非法行医罪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可是,这个苏主任是有把柄攥在梁韦国手中的。去年夏天,‘儒商’运作‘晋陕机械’,苏主任想搭顺风车,一买就是二十万股,按他自己的说法,钱是出去讲学挣的。但据梁韦国所知,当时,妇幼保健医院要购买一台核磁共振成像仪,款子卫生局六月底就批下来了,采购渠道也没问题,可设备十月份才到位。那可是整整六百万,梁韦国也读过《刑法》,搬出第三百八十四条,挪用公款可比非法行医厉害多了,判十年都不新鲜。还有,前年冬天,苏主任不听劝告,非要加入‘过把瘾涨停敢死队’,结果在‘顺天科技’上被套了四成多,是梁韦国想办法把他捞出来的。据悉,那笔钱是苏主任的爱人从亲戚朋友处凑的,一共找了四五十人,签了所谓的合同,许诺百分之三十的投资收益,这可是典型的非法集资。
    没辙,苏主任只能就范。说起来,梁韦国对他也算‘仁至义尽’,几次救之于水火,若连这点儿忙都不愿意帮,于情于理似乎说不过去。
如今,判断胎儿性别主要有三种方法。最先进的是‘母血鉴定’,抽取孕妇末梢血制成涂片,进行细胞形态学分析,既安全又准确,但九州市妇幼医院没有引进相关设备。第二种靠抽取羊水,那里面有一些胎儿皮肤、呼吸道、消化道黏膜脱落的细胞,这种方法风险较大,弄不好可能会导致流产或胎儿畸形。最后一种,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是通过观察胎儿的超声波图像。
    几天后,苏主任安排蓝贝儿做了一次B超检查。用这种方法判断胎儿的性别,主要是观察外生殖器的形态,在胎儿发育的最初阶段,所有胚胎生殖器的部位都有一个小的突起,怀孕七周左右时,胎儿开始分泌性激素,到了十一周时,外表差异渐渐显露出来,如果是男孩儿,这个突起往往是伸向上方,与脊柱的夹角大于三十度。怀孕十三周后,胎儿已经可以蜷起身体、做出很多高难度动作,想捕捉到一个好的观察角度并不容易,但贝儿的羊水充足,孩子在母体内的姿态也很好,背朝下脸朝上,脚也没有别在两腿之间,苏主任判断,只要不出大的意外,这一定是个女孩儿。
    梁韦国和岳父蓝玄一样,重男轻女观点根深蒂固,一心抱儿子,肯本不想生养早晚要替别人家传宗接代的女儿。蓝贝儿怀孕后,梁韦国曾按照‘老理儿’、经验科学自己进行过胎儿性别判断,贝儿的皮肤似乎变黑了、模样便丑了、鼻子变大了,都是要生男孩儿的预兆,现在看起来,恐怕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接下来,就该想办法说服蓝贝儿拿掉这个孩子了。对很多人来说,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相关数据显示,中国每年有超过一千三百万人选择人工流产,且这个数字尚在不断攀升过程中……
    《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中明确提到,堕胎犯杀戒,属五逆罪之一,‘如此恶业,罪难消灭’,即便是因无知犯下此罪,也会造成终生痛苦,今生不忏悔,死后必下地狱。按照佛教的观点,儿女和父母是有很深缘分的,缘有四种:报恩、报怨、讨债、还债,如果是报恩来的,你把她杀了,不但恩没有了,还结下了怨,下次再遇到时,就成了仇家,如果是报怨来的,你把她杀了,怨上加怨,愈结愈深,生生世世怨怨相报无穷无尽。
    然而,梁韦国是无神论者,什么也不信,就信自己,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蓝贝儿坚决不同意拿掉这个女儿,梁韦国撒完了种、觉得不合适又想把刚露头的苗拔了,可孩子是怀在贝儿肚子里的,她比谁都清楚,孩子是活的、是个生命。贝儿叫她,她会答应,她叫贝儿,贝儿也会知道,她要是高兴了,就懒洋洋地翻个身,要是耍脾气了,就拿脚踢贝儿几下,她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蓝贝儿不是不理解梁韦国想抱儿子的心理,也知道老梁家指望着这个独苗传宗接代,实在不行,过几年可以再要一胎,不少人都是‘先开花后结果’。但若要让她把孩子打掉,却是万万办不到。
在此‘大是大非’面前,柳湄坚决和表妹贝儿站在同一条战壕里。
    起初,柳湄想用法律吓住梁韦国。九州市人大正在考虑立法禁止受孕十四周以上人工终止妊娠(通常只有超过十四周才能判断胎儿性别),此外,卫生局和公安局上个月还搞过打击‘两非’——也就是‘非医学需要的胎儿性别鉴定’和‘选择性别人工终止妊娠’行为——的专项治理整顿。然而,这些措施基本都是针对医务人员和非法行医窝点的,对于想选择子女性别的父母却办法不多,主要是取证难,你有什么证据表明人家是因为不想要女孩儿才堕胎的?他们完全可以说自己是意外怀孕、根本就不想要这孩子、无论男女。
    既然法律吓不倒梁韦国,柳湄就只能用点儿邪招了。
    这天,柳湄突然提出要请梁韦国来家吃饭,弄得他不明就里、颇感受宠若惊。餐桌上,菜肴很丰盛,正中摆着一盘切好的扒鸡。
    吃饭时,柳湄忽然提到一部名为《无声的尖叫》的美国影片:‘我可以找来借你看看,那当中展现了一个十一周大的婴儿被堕胎时的情景,当时用的是‘抽吸术’,拿一个比普通吸尘器威力大二十五倍的抽吸器把胎儿吸出来,吸力将胎儿的身体撕开,直至只剩下头部,’她用筷子夹起一个鸡头:‘胎儿的头部太大,不能从吸管中通过,所以需要用钳子夹住这个单独漂浮的头颅,然后将它钳碎,直到可以被吸走,’柳湄把那个鸡头放进梁韦国面前的餐碟里。
    梁韦国看着鸡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湄:‘贝儿怀孕已经四个月了,不能采用‘抽吸术’,只能引产。而逐渐长大的胎儿在被导引出来时可能会伤害孕妇的产道,于是,人们就发明了一种‘分碎术’,先用刀将胎儿砍碎,’她把那盘扒鸡端过来,一边说,一边摆弄着对应的部位:‘手、脚、胳膊、腿、胸、腹部,当然还有头部,之后,将这些被砍碎的部分一一取出。为了避免有些部位遗留在体内引起感染,取出后,医生要清点每一块骨骼,必要时,还会将它们重新拼在一起,以确认没有遗漏,’说完,柳湄将这盘扒鸡推到梁韦国面前。
    梁韦国感到一阵恶心。
    柳湄喝了口茶、擦擦嘴:‘哦,对了,我这儿还有一些照片,都是被引产出的胎儿。如果是整体引产,那么,刚出来的时候胎儿是活的,为了生存,不断挣扎、抽搐,医生通常会将他勒死或溺死。有人认为这样是在谋杀,所以就不去管他,等着他自己活活饿死,’她把一叠从网上下载的照片扔在梁韦国面前:‘看看吧,拍得挺好的,希望有助于你消化。’
    梁韦国朝那些狰狞可怖的照片瞥了一眼,凶猛的呕吐感突然从胃中涌出来,他急忙捂住嘴、朝卫生间跑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就是因为进化得太高级了,才惹出这么多麻烦。想要知道人类孕妇腹中胎儿的性别,需要借助现代的科学仪器,因为人类性别是由基因中的染色体决定的,在卵子受精的时候就已经见分晓了。但对于海龟或者鳄鱼这些爬行动物来说,事情则要简单很多,在它们的世界里,生儿还是育女不是由基因决定的,而是取决于宝宝从蛋中孵化时的温度(恐龙灭绝有可能就是因为环境变化导致性别失衡)。如果海龟妈妈想生一窝女儿居多的蛋,就会找一片阳光明媚的海滩,如果像梁韦国那样,担心自己断子绝孙,就应该选择凉快点儿的地方……
    见强攻不行,梁韦国改变了战术,开始对蓝贝儿发动‘冷战’。
    贝儿刚怀孕时,梁韦国视她如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处处关爱有加。听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乡说孕妇不能照镜子,虽没讲出什么科学根据,但他立马将卧室里梳妆台上的镜子用红布包了起来,后来贝儿说看着别扭,梁韦国费了半天劲,干脆将那架死沉的硬木梳妆台扔到了阳台上。饮食上更是百般小心,天天嘱咐蓝贝儿多吃富含碳水化合物以及蛋白质的东西,少喝汤汤水水,还要避免辛辣、油腻和具有刺激性的食物。为缓解害口,梁韦国特意请教医生,找来维生素B6,监督贝儿按时按量服用。
    可如今,这些繁缛的措施大都废弛。昨天晚饭,蓝贝儿嫌菜做得太咸,担心摄入盐分过多会诱发妊娠高血压综合症,自己难受点儿倒没关系,可这种病或许是会遗传给孩子。梁韦国反说她娇气,后来实在懒得抬杠,便往菜里放了点儿糖,中和一下。贝儿哭笑不得,这不是自己糊弄自己么,不管放多少糖,盐还是在菜里。梁韦国说那就没办法了,除非拿水过一遍,可这又不是面条。为这个,两口子怄了一宿气。
    蓝贝儿怀孕期间,梁韦国本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干的,生怕有个闪失没法向列祖列宗交代,为此,特意雇了高级家政公司的小时工。但现在,连小时工的工作似乎都开始有些怠慢。
    ‘我的衣服洗了么?都没的换了… ’贝儿抱怨着。
    梁韦国装没听见,稳如泰山,坐在茶几旁一边看电视、一边叮叮当当砸核桃吃,壳扔了一地,那原本是专门给贝儿买的。
    蓝贝儿摇摇头,走进卫生间,发现洗衣机旁堆着一大堆脏衣服,她翻了翻,发现都是自己的,梁韦国的衣服均已洗好晾上。
    贝儿有些生气,回到客厅,把电视关掉:‘你是不是有点儿成心啊,为什么不让小时工洗我的衣服。’
    ‘不是你自己说不让别人洗的么?也太难伺候了,一会儿一变… ’刚结婚时,梁韦国为讨蓝贝儿欢心,抢着干活,害羞的贝儿曾嘱咐他不要洗自己的内衣。
    蓝贝儿不想再跟他废话,回到卫生间准备自己洗衣服,却发现地上都是水,那个小时工手脚一向利索,弄成这样,肯定又是梁韦国教唆的。
    客厅里,梁韦国继续若无其事地看电视、砸核桃。忽然,卫生间里传来‘咣当’一声,接着便是蓝贝儿痛苦的呻吟……
    梁韦国拨打了120,将贝儿送进市妇幼保健医院。
    大约半小时后,手术室大门打开,一位年长的护士走了出来:‘哪位是病人家属?’
    梁韦国不紧不慢地迎上前。
    护士:‘病人出血较多,已经止住了,没有生命危险,但比较虚弱。’
    ‘哦,那孩子呢?’
    ‘这还用问么?’
    梁韦国不喜不悲。
    护士:‘胎儿已经成型了,是个男孩儿,挺可惜的。’
    梁韦国一惊:‘什么?男孩儿?您是不是看错了?’
    ‘这还能看错?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么?’护士转身离开,一边摇头一边小声责备:‘现在的人可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
    梁韦国怒不可遏地闯进产科苏主任的办公室:‘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是女孩儿么?’
    苏主任正在和一个同事交谈,赶忙把人支出去,将屋门关好:‘你嚷什么?怕别人不知道是怎么着?’
    梁韦国揪住他白大褂的翻领:‘你倒是说啊?怎么变成男孩儿了?’
    苏主任笑:‘怎么能叫‘变成男孩儿了’?这男女还能变啊?’
    ‘你… 你把我儿子害死了,你知不知道?’
    苏主任轻松掰开梁韦国的手、甩到一旁,他是能拿手术刀开膛破肚、剖心挖肺的人,平日里不显,其实手劲很大:‘什么叫我把你儿子害死了?我都知道了,是你爱人打扫厕所时滑倒在地上,才造成意外流产。现在倒怪起我来了,失去理智了吧你?’
    梁韦国:‘就是你,是因为你告诉我贝儿怀的是女孩儿才闹出后面那些事情,你是罪魁祸首,说吧,怎么办?’
    苏主任显得很冷静:‘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奉陪到底。谁看见我给你做胎儿鉴定了?就算有人看见,充其量也就是写个检查,你要是有瘾就去告好了。’
    ‘你这个庸医,这是医疗事故,懂不懂?’
    苏主任:‘笑话,我干这行快三十年了,还没听说过这种医疗事故呢。性别鉴定,说穿了跟你们股市里的评股荐股一样,仅供参考,风险自负…… ’
    日子过到这个份儿上,梁韦国和蓝贝儿的缘分肯定是到头了。
    犹如环形跑道一样,终点就是起点。大约一个月以后,梁韦国又到当初领结婚证的街道办事处门口,他清楚地记得,那是去年冬天,12月22日,星期二,黄历上说‘冲丙寅,煞南’,结婚的好日子,他和贝儿为了讨 头,特地起了个大早,排在头一个登记。
    梁韦国在办事处门前踱来踱去,看着前来办理结婚手续的小夫妻们快乐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复又回想起和贝儿在一起那些快乐的经历,往事一幕幕上心头……
    出租车驶来的声音将梁韦国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蓝贝儿从车上下来,手中拿着《结婚证》、《户口簿》和一切相关材料。
    梁韦国上前,想扶着蓝贝儿:‘你身体行么?我说去接你,你偏不让。’
    蓝贝儿轻轻拦开梁韦国的手:‘不用,我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咱们进去吧。’
    梁韦国搓着手,黯然道:‘贝儿… 有件事…… ’
    ‘你反悔了?’
    ‘不是的,是… 是这样… 咱们的房子…… ’
    蓝贝儿:‘我不是说了么,什么财产我都不要,过几天就从你那里搬出去。’
    梁韦国:‘你还记得么,那处房产当初写的是你的名字…… ’
    ‘哦,对对,’贝儿敲敲自己的头:‘你看我,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那套房子是你花钱买的,当然应该归你,咱们把这条加上,’说着,就要拿笔修改《离婚协议书》。
    梁韦国:‘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儿的,我说到做到,什么都不要你的,你看咱们怎么写合适?’
    ‘不用写,其实…’梁韦国嗫嚅着:‘其实《房产证》上写的本来就是我的名字…… ’他低下头,不敢看蓝贝儿。
    不明真相的贝儿很茫然:‘不对吧,我明明记得是我的名字,《房产证》不是还在我爸妈那儿呢么,你看哪天方便,咱们抓紧时间去过户。’
    ‘那… 那本《房产证》是… 是假的…… ’
    ‘假的?’蓝贝儿不觉哑然失笑,叹口气:‘假的。’
    梁韦国猛地上前拉住蓝贝儿:‘这样,贝儿,只要你不和我离婚,我马上就把房子过户到你名下,咱们现在就去。’
    蓝贝儿摇头笑着:‘你可真够逗的,’她看看手中的《结婚证》:‘这个不会也是假的吧?我倒希望这也是假的,那样咱们还真省事了……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7 15:31
14. 好聚难好散

    离婚后的第三天,梁韦国魂不守舍地走进‘儒商证券’投资部,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发呆。操作‘洪记烟花’、‘沉沙认购’接连受挫后,梁韦国已经不好意思像刚走马上任时那样趾高气昂地待在独立的经理办公室里,灰溜溜地回到了大操盘室内。
    小孙走过来,拿着一堆积压的文件向他请示:‘梁总,‘岳州渔业’要配股了,十配二点五,配股价是十一块八,现在咱们手中有大约六十万股‘岳州渔业’,您看要不要…… ’
    梁韦国哪有谈工作的心情:‘你们瞧着办吧。’
    小孙没有注意到他难看的脸色:‘我们觉得配股价还是比较合理的,昨天‘岳州渔业’正股的收盘价是十四块六,每股净资产八块三,配股完成后,它的每股净资产将增加至九块钱,这次募集到的资金主要用于…… ’
    梁韦国很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不用再说了,你们自己瞧着办吧。’
    不解风情的小孙还在啰嗦着:‘如果咱们全额参与此次配股的话,所用资金总额是七百三十万,我们手中几只基金现在的仓位分别是…… ’
    梁韦国终于爆发了:‘你这个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不是都跟你说了么,让你们自己瞧着办、瞧着办,不就是七百多万的事儿么,用得着没完没了地问我么,儒商养你们这帮人有什么用。’
    同事们都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梁韦国和小孙。
    小孙很尴尬地走回去,嘴唇蠕动着,大概是在抱怨。
    梁韦国冲同事们发泄着:‘看什么看,是没事儿干闲得慌还是怎么着。’
    同事们赶紧各忙各的,不再理会梁韦国,剩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运气。
    梁韦国拿起桌上的相框,望着照片上贝儿的笑容,眼神渐渐变得怨毒:‘瞧给你得瑟的,不就是长得漂亮点儿么,等过了四十再看,分文不值。我对你,对你们家也算不薄了,你爸那个老东西还真把自己当股神了,要不是我,你能发财么,饶着帮你们赚了钱了,还把老子给弄成了个二婚头…… ’
    提到蓝玄,梁韦国忽然想起了什么,在皮包和办公桌的各个抽屉里寻找着:‘放哪儿去了?’最终,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当初蓝玄交给他的那张写着账号及密码的纸条,梁韦国看着手中的字条,恶意顿起,他抬起头:‘那个谁,小孙…… ’
    刚糊里糊涂地被训了一通的小孙以为又要挨骂,吓得魂飞魄散:‘梁… 梁总…… ’
    梁韦国的语气忽然和蔼了很多:‘咱们最近有在做融资融券的标的股么?’
    小孙愣了一下,话题确实转换得有些快,他迅速在头脑中检索着相关信息:‘融资融券的标的股?有,我们打算拉一下‘远洋发展’。’
    梁韦国敲击着电脑键盘:‘远洋发展是么?’
    ‘对,‘远洋发展’手中有不少原油的套期保值合同,最近中东那边不太平,‘阿拉伯之春’,很多产油国的民主运动闹得都很凶,国际原油期货一个劲儿地涨,估计‘远洋发展’能赚不少。按道理来讲,航运公司做‘套保’是为了对冲燃料成本波动,无论原油价格怎么走,影响都是中性的,但市场通常会将套保合同盈利当作利好…… ’
    梁韦国:‘你不用给我解释这个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拉?’
    ‘就这几天吧,我向几家期货公司咨询过了,‘远洋发展’的套保合同下周四到期,本来想明天作业会时向您汇报的。’
    梁韦国:‘不用汇报了,我同意,完全按你们的计划进行,明天就开始拉,你们打算拉起多少?’
    ‘百分之十左右吧,这种题材没什么持续性。’
    ‘太少了,比照现在的价位,至少要做起来百分之三十到四十。’
    小孙皱眉:‘这恐怕不划算吧,咱们手里的‘远洋发展’并不多,这又是只机构股,我怕…… ’
    ‘没什么可怕的,就这么定了,快进快出,下周四之前把股价拉到位,消息一出来就收手。’
    见梁韦国态度坚决,有了刚才的教训,小孙不敢再多嘴。
    梁韦国在电脑中接通外网,进入普通交易系统,用蓝玄那个‘小型私募’的账户下单,满仓融券‘远洋发展’,恶狠狠地冷笑道:‘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想甩了我,没那么容易,不扒你层皮咱完得了么…… ’
    大约半个月之后,蓝玄走进书房,准备查看‘小型私募’的运行情况。
    柳晓月拿着原本给未来外孙子打了一半的毛背心,抱怨:‘怎么又弄开这个了,家里这么乱,还有这闲心。’
    ‘都两个多月没看了,净为贝儿的事情操心,’蓝玄叹口气:‘这下可好,跟韦国彻底闹僵了,他肯定再也不会帮我炒股了。’
    ‘炒股,炒股,自打进了这股市,你就什么都忘了,’柳晓月生气地摔门出去。
    蓝玄不理她,浏览着行情和账户信息,猛然间发现户头里只剩下几百块钱资金,他惊得说不出话来,慌张间碰翻了水杯,茶水洒在键盘上,短路后‘滋啦滋啦’地响着,屏幕变黑,蓝玄的大脑则一片空白。
    清醒过来后,蓝玄以为是系统出了问题,前些天新闻中曾报道过,有个人到自动提款机上提款,发现自己的卡里有好几个亿,到银行一查,是系统故障,银行还奖励了那个没有恶意提现的人一笔钱。想到这里,蓝玄抱着最后的希望打通‘儒商’营业部客服电话,客服人员调阅相关数据后告诉他,该账户前一段时间做了一次‘远洋发展’,满仓,融券。
    原本还在和老伴儿置气的柳晓月也慌了:‘怎么?远洋发展跌了?’
    ‘没跌,涨了,‘远洋发展’手中的一笔原油期货合约刚到期,赚了七八千万,股价跟着涨了将近百分之四十,’蓝玄声音颤抖。
    ‘那不是很好么,涨了那么多。’
    ‘好什么啊,我的账户做的是融券,先向券商借‘远洋发展’的股票卖掉,过一段时间再买同等数量的股票还给人家,‘远洋发展’涨了百分之四十,我就得多花百分之四十的钱买这些股票,所以赔了。’
    柳晓月似懂非懂:‘赔了多少?’
    蓝玄失神:‘都没了,券商强行平仓,所有保证金都没了。’
    柳晓月思考着:‘是不是你把密码弄丢了,别人用你的账户…… ’
    ‘不应该啊,密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无意中透露给谁了,你不是最爱跟你那帮老哥们儿吹么,说自己有个多好多好的女婿,会不会吹着吹着把密码给说漏了…… ’
    提到梁韦国,勾起了蓝玄的回忆,自己的确曾把户头的账号和密码告诉过他,贝儿和梁韦国离婚后,蓝玄一直顾不上炒股,也就忘了改密码的事。没错,一定是梁韦国,只有他才有作案的条件和动机……
    老两口把蓝玄被梁韦国坑害的事情告诉蓝贝儿,贝儿不知道该说什么,铁青着脸坐在那里。
    柳晓月仍在不住地埋怨蓝玄:‘都赖你这个死老头子,整天‘韦国长,韦国短’的,这下美了吧,让你的好姑爷狠狠地耍了一次。’
    蓝玄恼羞成怒:’别说这些废话了,我这儿烦着呢,都听你念叨大半天了,脑袋都块炸了。’
    柳晓月:‘找那个姓梁的去,离婚时一分钱没要他的,算便宜这小子了,如今又给咱们玩儿了这么一手,太欺负人了,谁做的谁赔,他不是有钱么,让他把亏的钱还给咱们,那可是四百多万啊,而且大头儿都是别人的。’
    蓝玄试探性地:‘贝儿,你看,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能不能…… ’
    柳晓月:‘怎么着?你还想让贝儿去找他?这是你自己惹的事儿,凭什么让别人替你扛?’
    ‘怎么成我惹的事儿了…… ’
    蓝贝儿:‘好了,别吵了,吵什么啊?吵能解决问题么?’
    没办法,贝儿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梁韦国交涉。
    梁韦国在自己的车里‘接见’了蓝贝儿,这次,轮到他‘扬眉吐气’了,梁韦国对冒用蓝玄名义融券‘远洋发展’的事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倒打一耙:‘是你爸死皮赖脸地缠着我,让我帮他炒股,我早就提醒过他,融资融券风险很大,可他就是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蓝贝儿紧咬嘴唇:‘这跟风险大不大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在故意害人。’
    ‘那好,既然你如此肯定是我干的,到公安局去报案吧,看看谁会相信你说的胡话。’
    蓝贝儿气得脸色发白:‘你真无耻,’她强忍怒火:‘好,就算这件事情我爸也有责任,这样,我们家的钱可以算了,你好歹把欠别人的钱还上。’
梁韦国:‘凭什么啊?就凭你跟我睡过?’
    蓝贝儿:‘你…… ’
    梁韦国放肆地笑着:‘实话告诉你,跟我睡过的女人多了,提上裤子,扔几张钱就完事了,你跟她们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稍微贵点儿罢了。”
    ‘你这样做是会造报应的。’
    ‘那就让报应早点儿来吧,老天爷啊,快让我遭报应吧,来啊,’梁韦国做出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没办法,老天爷不想替你主持公道。’
    蓝贝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事情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如果你求我的话,出于革命人道主义考虑,我国政府和人民或许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梁韦国看着一脸屈辱的蓝贝儿,兽性大发,以前玩儿RPG时他总嫌贝儿演得不像,这回可是真的,梁韦国一把揽住蓝贝儿:‘说吧,咱们是批发还是零售?’
    蓝贝儿奋力挣扎:‘流氓,你放开我…… ’
    梁韦国:‘装什么烈女,咱们又不是没玩儿过,说真的,你确实比那些女人给劲…… ’
    蓝贝儿甩给梁韦国一记响亮的耳光:‘你给我记住,我以后要是再找你,我蓝贝儿就不是人,’说罢,打开车门,昂首挺胸而去。
    梁韦国一个人留在车里,迎着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摸着自己被扇肿的半边脸颊……
    闹到这一步,柳晓月和蓝贝儿的态度很明确,拿起法律大旗,告梁韦国那小子,煌煌旭日,朗朗乾坤,难道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但事情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那笔交易虽然是梁韦国做的,但蓝家没有过硬的证据,贝儿托人查过了,发出那次交易指令的网络地址是隐藏的,而且‘儒商证券’信息中心的相关数据也在一次磁盘清理中意外丢失了,不用说,肯定又是梁韦国捣的鬼。
    官司不是不能打,但打起来绝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只能做好最坏的准备。且这不是一场官司,而是两场。首先,蓝玄的老同事们将资金委托给他管理,从法律角度讲,合约关系是客观存在的,无论如何,蓝玄都有主观过失,必须担负一定的赔偿责任。至于梁韦国的故意陷害,蓝玄可以再向他求偿、讨回公道,但这是另一个独立的法律程序。就好比某人到饭馆去吃饭,吃坏了肚子,追究起原因来,是饭馆买来的菜有问题,但顾客不可能去向菜贩子或者菜农索赔,而是向饭馆索赔,饭馆可以在先行赔付了顾客的损失后再去起诉菜贩子。前一场官司的线索很清楚,蓝玄除了在投资资金委托管理的口头合同细节上能探讨一下之外,别的环节基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不可能完全逃脱干系,账是赖不掉的,最多是和委托方共同担负责任、少赔些钱罢了。至于和梁韦国的第二场官司,恐怕不是那么好打的,连账户密码都告诉人家了,能说自己一点儿责任没有?
    这件事也让柳湄和柳逸知彻底认清了梁韦国的嘴脸,逸知先前虽然知道他心机很深,甚至心术不大端正,但还真没想到他能下作到如此地步。
    和表妹蓝贝儿相好多年的柳湄更是怒不可遏,听说后立刻要去替贝儿出气拔闯,打算胖揍梁韦国一顿,至少先卸条胳膊,被柳逸知拦住了:‘歇了吧你,你以为自己是江湖好汉啊,现在是法制社会,你这可是知法犯法,故意伤害、造成受害人重伤,即便不考虑警察的身份,至少也是个三年起步,到时候我还得给你送饭去。’
    柳湄:‘那怎么也得骂他一顿,明朝皇帝处罚大臣是廷杖,一句话说错了,摁地上就打,清朝稍微文明点儿,改成申斥,派个太监到大臣家门口骂街,你想想,太监什么话骂不出来,有的大臣不堪其辱、当成投缳自尽。’
    ‘那都是有节操的人,对梁韦国没用,骂一顿又少不了二两肉。’
    ‘你说该怎么办?就任他逍遥法外。’
    柳逸知:‘别着急,休将奸狡昧神祗,祸福如同烛影随,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
    纸里包不住火,蓝玄只好将‘小型私募’血本无归的事情告诉老同事们,大家一听就傻了,尤其是那个高副厂长,当场羊癫疯发作,索性送医及时,没落下什么后遗症。
    最初的‘友邦惊诧’过后,同事们开始跑来向蓝玄逼债,要他如数作赔,一分一厘也不能少。当初见炒股有利可图,追在蓝玄屁股后面甜言蜜语,生怕他不带自己玩儿,现在却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得出来,纷纷抱怨蓝贝儿欠调教、没把梁韦国伺候好。既然傍了大款,就该让人家舒舒服服的,如今害人害己,不光自己净身出户,还连累大伙儿跟着倒霉,空长了个漂亮脸蛋,连个男人都摆不平,还不如鸡呢。最后蓝玄也恼了,耍其青皮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那帮老同事当然不吃他这一套,全是能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出身,都是流氓谁怕谁。蓝玄家很快遭到洗劫,值点儿钱的东西被搬了个四壁皆空,大家争先恐后,生怕自己吃了亏,差点儿因分赃不均扭打起来,最后,又给蓝玄下了通牒,限期将房子变卖,一家三口马上就要落得无家可归的地步……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7 15:31
15. 两依依

    就在蓝贝儿走投无路的时候,欧阳至挺身站了出来,准备替蓝家还钱。
    欧阳在江北区一处名为‘梦醒时分’的小区有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贷款刚刚还清,房屋使用面积八十五平米,矮板,二层,精装修,那个小区环境很好,房子平时就欧阳一个人住,很干净。
    欧阳去了趟房屋中介,打算将房子卖掉。业务员提醒他,现在房地产调控很严,对于二手房来说并不是个出手的好时机,炒房的人都是贱买贵卖赚差价,卡不住源头,只能卡出口。欧阳至顾不上这些,他告诉业务员,自己急等钱用。
    二手房买卖需要支付百分之二的佣金给中介机构,出让方和受让方各负担一半。除此之外,在‘万税之国’,还有大量的法定税费需要缴纳:首先是契税,住宅小区容积率在一点零以下、单套建筑面积在一百四十平米以内、实际成交价低于同级别土地上住房平均交易价格一点二倍以下的视为普通住宅,契税按房屋成交价百分之一点五征收,反之则按百分之三;然后是印花税,买卖双方各万分之五;还有营业税、城建税和教育费附加;最后是个人所得税,按购入与卖出差价减去其它税款后余额的百分之二十缴纳……
    别的也就罢了,欧阳至尤其不理解的是营业税:‘我这又不是牟利的经营活动。’
    业务员:‘您买房超过两年了么?’
    欧阳至算了算:‘如果从拿到房产证算起,还差一个多月。’
    ‘那就得交,这是为了打击炒房行为,我知道您不是炒房的,可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房屋购入不超过两年即卖出的视为经营性行为…… ’
    由于欧阳至急于出手,价格上只能一再优惠,原本至少价值一百二十万以上的房子,最终只买了八十五万,跟打劫差不多。当初欧阳买这套房子尚且花了近百万,这年头居然有赔钱卖房的道理,还搭上了全部家电:等离子电视、双开门冰箱,柜式空调……
    几天后,欧阳至从房产中介拿到已经生效的合同和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是多少钱?’
    业务员:‘成交总价扣去…… ’
    ‘不用给我算账了,就说最后能到手多少吧。’
    ‘一共是七十六万八千四百二十三块六毛五,’业务员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明细,您可以逐项检查,我们已经最大限度地为您争取利益了,可您太急,买家看准了这个弱点玩儿命杀价…… ’
    欧阳至把卡揣起来,站起身向外走。
    ‘您别忘了,买家要求您七天之内…… ’
    ‘放心吧,我马上就会滚蛋的,’欧阳至把合同撕碎,扔到字纸篓中。
    业务员目送欧阳至出去,开始低头忙别的事情,嘴里还不住念叨:‘什么人啊,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都混到卖房的份儿了,还肉烂嘴不烂的,’正说着,他无意中一抬头,发现欧阳至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就站在自己面前,正微笑地看着他:‘先… 先生… 我… 我不是说您, 我是…… ’
    ‘你说谁都不重要,’欧阳至重新坐下:‘差点儿忘了,你还得帮我这个都混到卖房的份儿上的花花公子在附近租个房,否则我被扫地出门后只能去睡火车站了…… ’
    很快,欧阳至告别住了两年的家,只带着几样简单的家具和行李,租了辆小厢式货车,搬到一处破破烂烂的居民楼。这里的住户基本都是从大杂院拆迁过来的,什么人都有,楼前堆着各种杂物,还有成山的塑料瓶,一准儿是从大街上捡回来准备卖废品贴补家用的,几个脏兮兮的孩子跑来跑去,隐约能听到居民粗声大嗓的对话。欧阳至不禁感慨,别人都是‘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自己可倒好,王小二过年,一年如不一年。
    欧阳至的新家位于顶层,窄小而狼藉,因没有电梯,待他将其实并不复杂的随身家当逐一搬上楼,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欧阳至简单泡了个方便面,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调试那台闪烁着雪花的电视,许久也不得要领,他气急败坏地猛一拍机身,没想到那台电视却突然恢复了正常工作:‘果然是欠揍…… ’
    虽然连房子都卖了,但欧阳至筹到的钱还是远远不够。他虽是九州市证券界的风云人物,但性格倨傲,没什么朋友,平时倒不觉得什么,到了该借钱的时候却犯起难来,唯一交情过硬又有经济实力的便是叶高,可欧阳偏偏最不愿意向他张嘴。‘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仇人少堵墙’,果然是‘闲了置、忙了用’。
    想来想去,欧阳至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许如烟。他们两个本不认识,先前的交道也并不愉快,蓝贝儿新婚之夜,欧阳在‘JJ俱乐部’买醉,偶遇许如烟,没想到竟给自己惹来了无妄之灾。欧阳至原以为整件事情都是许如烟和梁韦国给自己设下的局,‘事发’后,还曾打上门去,将许如烟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者倒也没反驳,置之一笑。
    其实欧阳至多少有些误解了许如烟,两人虽不止一次成为盘上的对手,但许如烟是个惜才的人,对欧阳更多的是敬佩,有点儿像长坂坡一战中的曹操:‘传报各处,如赵云到,不可放冷箭,我要活子龙,不要死赵云,哪个伤了他,定要他抵命’。之所以要照下自己送欧阳至‘开房’的相片,完全是女人的小心思,留个凭证以备不时之需,日后若有求于欧阳至,可以拿当初酒后帮衬的缘分旧事重提。没成想,后来‘远朋食品’的事情弄得无法收场,许如烟只能在梁韦国和欧阳至之间做出取舍,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
    此时的欧阳,求告无门,只好重新找到许如烟,希望她能帮自己一把,见面的地点依然约在那家‘JJ俱乐部’……
    二战结束后的50年代,美国证券市场得到快速繁荣振兴,这十年后来被人们称作‘三杯马提尼酒的时代’,因为这个阶段股票经理人们的日子很好过,大都能在午休时惬意地享受三杯马提尼……
    许如烟倒是很应景,也将常喝的‘Blood Mary’换成‘Martini’,从容不迫地:‘不是说再也不想见到我么,怎么这么快就食言了?怎么,打算再续前缘?’
    欧阳至:‘有件事想求你,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只好…… ’
    ‘是想借钱吧?’
    欧阳至默默点头,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手心朝上和别人谈钱。
    许如烟:‘借多少?’
    ‘三百万。’
    ‘三百万,说多也不多,但说少也不少,我能问问你借钱做什么么,如果是想做什么生意的话,我倒很愿意参一股。’
    欧阳至:‘朋友家出了点儿事。’
    ‘你是帮别人借钱?’
    ‘算是吧。’
    许如烟摇头:‘那恐怕不行,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关系便是所谓‘朋友的朋友’,二战时,英国首相丘吉尔曾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却没说‘朋友的朋友还是朋友’,这说明,仇恨可以传递,友谊却不能。’
    ‘我可以打欠条,利息随你。’
    许如烟:‘在我的印象中,你不应该是个为钱发愁的人啊,怎么区区三百万就难倒英雄汉了?’
    ‘我手里原本有一笔钱,是准备结婚时用的… ’说到‘结婚’二字,欧阳至心里一紧,暂时停下了话头。
    许如烟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像是嘲讽,倒像是爱怜。
    欧阳至:‘总之后来没用上,上个月,我弟弟,也就是我二姨的孩子,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称心的工作,想自己创业,需要笔启动资金,二姨家的人从来没向我张过嘴,我想都没想就把钱给他了。’
    许如烟想了想:‘我真的很想借给你,不过,我这个人确实没有借钱给别人的习惯…… ’
    欧阳至:‘那就算了,’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许如烟拦住他:‘哎,别着急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欧阳至重新坐下,但把头撇到一边,不看许如烟:‘借就借,不借就不借,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
    ‘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个挣钱的机会。’
    ‘出格的事情我可不干。’
    ‘放心,我是不会为难你的…… ’
    最终,没有他法的欧阳至接受了许如烟的建议,同意去‘烟雨股票工作室’担任首席操盘手,作为对价,许如烟预付给他三百万薪酬,计酬方式很特别,什么时候欧阳至自己觉得物有所值,双方就算两清。
    事先,欧阳至与许如烟约法三章,核心是欧阳供职‘烟雨’的事情尽量保密,尤其是对‘儒商’的人。这并不困难,‘烟雨’本就是个虚拟的机构,既没在工商登记,也没在证管办注册,行事向来很低调,从不张扬,有了欧阳至,许如烟还准备把几个不得力的操盘手开了,如此一来,知道底细的人就更少了。
    许如烟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服务生马上过来:‘您有什么吩咐?’
    ‘把我存的‘Mouton-Rothschild’拿来,我要和欧阳先生好好干一杯。’
    ‘您稍等。’
    欧阳至:‘Mouton-Rothschild,法国摩当豪杰酒庄?’
    许如烟:‘没错儿,1999年夏天,伦敦佳士得拍卖行以十七万英镑的天价拍出摩当豪杰酒庄1945年酿制的一瓶五升装葡萄酒,去年,我托人费尽千辛万苦搞来了其中的三分之一,一直没舍得动,今天理当与君一醉方休…… ’
     第二天,欧阳至将一份辞呈放在叶高面前。
叶高当然不愿意放欧阳走,以为他还是因为被梁韦国‘揭短’、被迫调离投资部的事情耿耿于怀,找茬儿撂挑子。‘记得当年草上飞,红军队里每相违,长征不是难堪日,战锦方为大问题,斥鼹每问欺大鸟,昆鸡长笑老鹰非,君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欧阳至是叶高着力培养的接班人,看到他,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叶高反复向欧阳至解释,将他调离投资部只是暂时性的权宜之计,斗争也得讲究点儿艺术,遇事不能硬顶。把欧阳调到策略部,表面看是‘发配’,实际上既是在保护他、又不动声色地提了半级,欧阳至在投资部是代经理,到了策略部后‘代理’二字悄悄去掉了。按照叶高的计划,等欧阳攒够了资历,就进董事会,按专长分管投资,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绕了一圈,笑到最后的还是他。更何况,在梁韦国接连受挫后,‘儒商’内部已有请欧阳至重掌投资部的声音。
    对于叶高的良苦用心,欧阳当然心知肚明,他告诉叶高,无论到什么时候,情是永远也断不了的。欧阳至让叶高放宽心,‘儒商证券’人才济济,地球离了他欧阳照样转,死了张屠户,咱也不吃带毛的猪。欧阳至特别提醒叶高关照柳逸知,不要埋没了他,别让他像自己一样‘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此外,还有一个人必须提防,那就是梁韦国。当初做‘吉瑞股份’时,欧阳就怀疑他同外面有勾结,偏等庄家已经建完仓才把‘儒商’拉进来,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儒商’这边光卖苦力不赚钱,等到做‘远朋’时就更明显了,梁韦国一时说东、一时说西,完全是在配合外面的步调……
    当天下午收盘后,欧阳至久久坐在‘儒商证券’交易大厅休息区,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用来显示行情的大屏幕。
    这块显示屏还是‘儒商证券’十年前购买的,当时,LED技术刚刚趋向成熟,价格偏高,所以使用的人不多,是欧阳向叶高建议,与其追着潮流走,不如一步到位。实践证明,搞基础设施建设就应该有超前意识,上世纪80年代规划建设‘京津唐高速公路’时,很多人对其中‘双向四车道’的设计很不理解,觉得太浪费,毕竟,按照当时的车流量,‘双向两车道’已经足够了,可今天回过头来看,当年的设计者是有远见的,否则的话,这条利用世界银行贷款、按照国际标准兴建的高速公路也不可能至今仍在环渤海经济圈中发挥着核心纽带的作用。
十年前,欧阳至用‘京津唐高速’的例子说服了叶高,‘儒商’斥资数百万买下这块LED显示屏,这笔钱现在听起来似乎不算什么,可放在十年前,全省、全国有这么先进的大屏幕的券商总共也没有几家,又省电,又不刺眼,就算盯着看一天,眼睛也不会觉得疲劳,很多股民就是冲着这块大屏幕在儒商开的户。显示屏是通过日本驻九州市领事馆商务处直接向东芝订购的,欧阳和叶高专程去天津压车,把货拉回来,眼瞧着工人们安装。刚启用那天,整个大厅里挤满了人,那天的成交额创了‘儒商’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至今都没被打破……
    一切停当后,欧阳至托柳逸知将一个信封转交蓝贝儿,里面装着一张见票即兑的银行本票,总共四百万,刚够补上蓝玄欠老同事们的亏空。还有一封短信,欧阳了解蓝贝儿的性格,知道她要谁的钱也不会要自己的,所以只好称说钱算是借给她,又告诉贝儿,不必费心来找他,自己搬家了,‘儒商’的工作也辞掉了,手机号马上也要换。
    除此之外,欧阳还托柳逸知捎给贝儿一个口信,他很怀念曾经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并祝她永远快乐……
挤兑危机平安度过,蓝家人终于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生活,蓝玄很后悔,后悔不该撺掇女儿贝儿和梁韦国在一起,更后悔不该因眼红别人而贸然进入股市。没过多久,蓝玄便托人将那个带给自己南柯一梦的证券账户注销了,注销之前,柳湄留了个心眼,把蓝玄这一年以来的所有交易记录打印了出来,初衷本是要留个梁韦国害人的案底,却没想到,从中居然有了意外收获。
柳湄发现,蓝玄当初做的第一笔‘菜鸟’交易是‘吉瑞股份’,满仓杀入,一点儿余地都没留。蓝玄这次操作很成功,九块三毛一买入,约三周后卖出,二十块四毛八,基本是最低点和最高点,据他自己说,是梁韦国给的‘内部消息’。
    问题就在这儿,当初‘儒商证券’做‘吉瑞股份’根本没赚到钱,可梁韦国却能让蓝玄从中获利,而且进出的时点还这么精准。其中的奥妙明眼人不难看出,梁韦国肯定是和‘吉瑞’真正的庄家有牵连,他提供给‘儒商’的情报是有问题、至少是有所保留的,给蓝玄的消息才是准确的。
    稽查科曾怀疑‘吉瑞股份’的庄是‘烟雨股票工作室’,但突击检查时没有搜集到有力证据。柳湄回忆,当时,他们是先去的‘儒商’了解情况,本以为线索断了,后来偶然间发现‘烟雨’可能和‘吉瑞’的事情有牵连,现在回过头想想,可能是梁韦国提醒那边提前做了准备。
此外,蓝玄的账户交易记录显示,他后来还参与过‘远朋食品’,买卖时点也掌握得分毫不差。这次更可疑,做‘吉瑞’时,蓝玄买入卖出的时点和‘儒商’操作的进程差不多,后者之所以没赚到钱,也有可能是由于资金量大、进出不便造成的,可‘远朋食品’的情况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欧阳‘出事’后,‘儒商’操作‘远朋’的过程也就相应地暴了光。原本是打算做空,反向做差价,可就在承接盘即将被打穿的时候,梁韦国忽然出面阻挠、提出不做了,后来市场部又将‘儒商证券’持有的‘远朋食品’拿去抵押,做空计划半途而废。
    如果梁韦国真看空‘远朋’的话,怎么可能让蓝玄去抄底这只股票呢,蓝玄买入‘远朋’时正是多空双方鏖战的关键时刻,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是底。根据市场部温总的说法,用‘远朋’抵押也是得到了梁韦国首肯的,欧阳当时就觉得他的举动像是在配合外面的行动步骤,可最后关头,梁韦国拿出了欧阳至和许如烟开房的照片。那张照片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怎么又到了梁韦国手中?一直是个谜。
    当初,欧阳至因‘远朋’被迫离开投资部时,柳逸知和柳湄就曾有过怀疑。从情理上讲,如果欧阳至真和许如烟有染,内外勾结、里应外合,事发之后他就应该干脆跳槽到‘烟雨’去才对,怎么会灰头土脸地继续留在‘儒商’呢,这完全不是欧阳一贯的做派。事后,柳逸知迂回向欧阳至询问过这件事,但欧阳什么都没说,他是个胳膊折了藏袖子里、牙打掉了咽肚子里的主儿,绝不会主动向别人诉苦。
    现在看起来,与‘烟雨股票工作室’有染、卧底在‘儒商证券’的不是欧阳至,恰恰是贼喊捉贼的梁韦国自己。当然,这些都只是推理,依然难以取证,只能以守为攻,等梁韦国露出狐狸尾巴,再见招拆招。树上十只鸟,开枪打死一只,另外那九只也不傻,听见枪响,不赶紧飞掉逃命还等什么?办经济类案件最怕的就是‘抓住一个,吓跑一群’,对方是一张很复杂的网,必须‘连锅端’。现在,柳湄才只揭开了冰山一角,大头还在后面呢……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8 14:53
第五卷:旧仇新恨


1. 人民的币

    欧阳至辞职后,梁韦国‘儒商证券’投资部经理的位子暂时无忧,然而,此时的他已不能再错,看起来,单干是不行的,想要打翻身仗,还得和许如烟的‘烟雨股票工作室’联手。不久之后,机会来了,九州市另一家上市公司‘*ST天行’的老总段然私下里找到梁韦国,提议一同坐庄。从名称上便能看出,‘天行’是家已经彻底烂透的公司,行将被摘牌,段然打算最后一搏,炒高后将自己手中的股份尽数兑现出局。
    ‘*ST天行’,原名‘天行星讯’,企业全称为‘九州市天行卫星通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天行星讯’法定代表人段然,1963年出生于九州,1980年考入清华大学物理系,1984年毕业,获斯坦福大学全额奖学金赴美留学,主攻通讯技术,1986年获硕士学位,1989年获博士学位,毕业前夕开始进入位于新泽西州的‘贝尔实验室’工作。该实验室原为美国电报电话公司的研发机构,成立于1925年,在无线电、晶体管、激光器、太阳能电池、发光二极管等众多领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近百年以来,能进入贝尔实验室工作的华人寥寥无几,而段然则不啻为其中的佼佼者。在此期间,段然参与了大量卫星通讯技术领域的尖端研究、获得或参与获得了多达三十项以上的专利并在世界知名学术期刊上发表数篇论文及研究报告。
    几年以后,段然萌生回国创业的念头。创业首先需要经费,‘贝尔实验室’的薪水不菲,但参加工作毕竟时间尚短,那点儿积蓄若想用来殖产兴业怎么算也差了些。说来也巧,就在段然四处奔波、寻找风投的时候,不经意间,他发了笔小财。
    段然在斯坦福念书时有个同学是台湾人(准确说应为福建),老家在与厦门隔海相望的金门,那年暑期回乡探亲,邀请段然同行。段然为跑投资焦头烂额,正想换换心情,加之大陆人多半对神秘的台湾‘匪区’怀有一探究竟的浓厚兴趣,二者相加,便欣然应允……
    1949年7月,中国人民解放军三野第十兵团叶飞部攻入福建,以摧枯拉朽之势、旋风之姿连战连捷,10月,金门战役打响。平心而论,当时渡海作战的条件并不十分具备,首先是运输工具不够,汤恩伯撤退时,将沿海能找到的船都销毁了,其次是没有制空权,制海权自然也无从谈起,还有就是敌情不明,原以为金门‘国军’只有不到一个军,且正准备逃跑,可事实上,对方已经增援到三个军,还包括鼎鼎大名的‘土木系’十八军十一师。25日凌晨,解放军二四四团、二五一团、二五三团及二四六团三营总计九千余人在大金门岛古宁头一带登陆,为在抢滩时降低伤亡,船只长驱直入、冲上滩头,不料,此时正赶上落潮,水线瞬间后退十余米,导致全部船只搁浅,‘国军’飞机、军舰一通狂轰滥炸,三百多条运输船都成了靶子。按计划,进攻金门的部队共分三个波次,但随着船只被炸,第二、第三梯队和后续物资全都运不上去,第一梯队九千多人只能单独面对数十倍于己、且已成‘哀兵’、‘困兽’的凶恶敌人,上岛的三个团又一个营全军覆没。此役成为叶飞上将毕生大恨,毛泽东曾将金门战役评价为‘解放战争三年多以来第一次不应有的损失’。
    解放军先头部队登陆金门岛时,显然没料到会是后来这种结局,本以为国民党残兵败将肯定一触即溃,迅速解放该岛不在话下。因而,除去枪支弹药外,部队还携带有不少民用物资,准备在控制局面后用以安民,其中就包括不少新发行不久的第一套人民币。解放战争期间,货币一向是随着战线前进,部队打到哪里,人民币就跟到哪里,兑换旧币,建立新金融秩序。
    金门战役失败后,随部队上岛的这批人民币大都失落到了‘国军’手中,也有少部分被当地民众拾获。这些钱在国统区自然是不能花的,那时也没人敢冒死偷渡回大陆‘消费’,于是,捡来的人民币便压了箱子底,一压就是将近半个世纪。直到那年段然陪同学回乡探亲,家里人听说他是从大陆来的,突然想起了当初的‘横财’,拿出来当个玩意儿给客人看,段然一看便惊着了……
    在近年的收藏市场上,第一套人民币绝对可以称之为宠儿,身价与日俱增,由于1955年就退出流通领域,加之发行时技术条件有限,纸张、油墨都不够讲究,很难妥善保存,故存世量极为稀少。十二种面额六十二个版本的第一套人民币如今总价差不多要五百万,即便是单张,若能拥有‘十二珍品’——五圆‘水牛图’、五十圆‘水车矿车’、五百圆‘瞻德城’、一千圆‘牧马图’、‘帆船图’、五千圆‘蒙古包’、‘牧羊图’、‘洛阳桥’、一万圆‘骆驼队’、‘牧马图’、五万圆‘新华门’、‘收割机’中的某一张,亦足以当成传家之宝。
    段然在同学家发现的是两扎一百圆‘北海桥’,一扎一百张,连号,封条都没打开,绝对的十成十品相,银行里怕是都找不出这样的存底。那时候第一套人民币的行情虽没有达到今天的高度,但也绝对是收藏品中的翘楚。段然按捺住惊喜的心情,先是谎称自己有个堂叔就在金门战役中牺牲,而后装作漫不经心地提出想买下这两扎‘北海桥’回去‘家祭无忘告乃翁’,对方也确实不懂行,总共五千美金就出了手。
    1993年,段然回到九州,将‘北海桥’悉数高价变卖,筹集足创业基金。就在这一年冬天,他招募了一批相关领域的科技人员和优秀应届毕业生、成立‘天行卫星通讯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主营卫星定位技术及相关产品研发,公司于1996年完成股份制改革,更名为‘天行卫星通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大概每个中国人——包括港澳台——都对毛主席提出的‘实事求是’口号耳熟能详,这个成语出自《史记·河间献王刘德传》,原文是:‘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但毛主席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可能不是直接从《史记》中,而是在长沙的‘岳麓书院’,他老人家早年求学时曾寓居于该书院半字斋,一走进岳麓讲堂,便能看见檐下高悬的一块匾额,上书‘实事求是’四个大字,是1917年时湖南公立工业学校迁入该书院时校长宾步程书写的。
    应该说段然在给公司起名时还是挺有创意的,主营卫星技术,叫‘天行’正合适,又应了《易经·乾卦》里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当然,段然也不是直接从《易经》中得到‘天行’灵感的,他曾就读的清华大学校训便是‘(天行健)自强不息,(地势坤)厚德载物,独立精神,自由思想’。不过,这则校训后来被有意无意地‘腰斩’了,只剩下前面玄之又玄的‘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真正有实质内容的‘独立精神,自由思想’反而渐渐没人提了。这也不奇怪,如今的学子都很讲究实际,读书不是为了‘修齐治平’,更不是为了‘自由’、‘解放’、‘启蒙’,只是想给自己奔个好前程罢了。
    当然,‘天行’除了‘自强’、‘厚德’外还有另一种解释。在中医领域,‘天行’是传染病的意思,指由于天地间疫毒妖戾之气流行传播引起的疾病,《本草纲目》中就有‘霍乱中恶,天行虚劳疟瘴’的说法,举例来说,‘冻天行’指的就是‘流行性伤寒病’,而‘大头天行’则近似于现在常见的‘腮腺炎’……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8 14:53
2. 不准革命

    凭借段然在美期间学习和工作的经验成果,‘天行星讯’发展很快并在第三年实现利润,该公司开发的‘天行一路通’导航系统很受市场欢迎,被大量应用于工程测绘、遥感控制、车辆导航、个人通讯终端系统等众多领域。从1996年至2000年,‘天行星讯’的盈利水平以年均百分之四十以上的速度飙升,2000年度,公司实现税后利润二点二亿元,而根据前一个年度的年终资产负债表,‘天行星讯’的所有者权益仅为一亿九千万元,换句话说,该公司在2000年度的权益收益率高达百分之一百一十,确实是个令人震惊的数字。也就是在该年秋天,‘天行星讯’通过证监会审核,在深交所正式挂牌,以IPO形式发行一千五百万股,募集资金二点七个亿。
    上市以后,段然并没有变得懈怠,而是愈加积极进取,他还像白手起家时那样,事必躬亲,以上市公司老总之尊,四处延揽人才,甚至曾被拍到顶着凛冽寒风、亲自在母校清华的校园内张贴招聘小广告的情景,成为美谈。有这样的带头人坐镇,‘天行星讯’的业绩自然错不了,曾为一时无两的小盘绩优股。
    可是,随着公司规模的逐渐扩大,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
    首先,段然做学问是把好手,可管理起企业来却缺乏经验,他一心扑在科研上,将很多日常工作都全权委派给下属并疏于监督。这种大撒把作风的代价是惨重的,2001年,‘天行星讯’的财务总监和总会计师利用出国考察的机会潜逃,同时卷走了一大笔外汇,此二人至今尚未归案,带走的赃款也无从追讨。公安机关调查此事时,发现‘天行星讯’的财务制度非常不健全、漏洞百出,而段然则是一问三不知,根本就不像个企业家的样子。
    其次,当年的段然对社交活动也是一窍不通。别的上市公司都拿出相当多的精力和资源来打理公关,可‘天行星讯’却我行我素,段然时不时流露出知识分子的清高派头,不习惯点头哈腰,更不懂得妥协,开罪了不少人,导致‘天行’在业内十分孤立,一些有官方背景的大项目也因段然的‘人缘’不好而被实力和技术水平远不如自己的竞争对手抢走。
最后,也是最重要、最致命的问题出在其生产经营领域。
‘天行星讯’创业早期,段然从海外带来的技术是全新的,理念也具有超前性,而此时,国内对卫星导航技术及其应用的认识和需求正处在起步阶段,类似产品与配套服务十分缺乏,谁能率先占领这块处女地,谁就能获取超额利润。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受高额利润刺激,进入该市场的企业越来越多,‘天行’面临着与日俱增的竞争压力。
    此时,段然必须尽快做出抉择,今后公司的发展方向是继续向高端技术领域迈进还是进一步深耕低端产品市场。段然选择了前者,发挥智力优势,抢占行业制高点。这个决策无可厚非,‘天行’的技术优势在从其成立之初就已经奠定了,低端市场的产品同质性很强,竞争焦点不在于技术,而是渠道、营销、概念包装,这些并非‘天行’所擅长,事实上,从2002年起,‘天行一路通’系统在乘用车、个人手机等应用平台上的市场份额已经呈现下降趋势。
    可问题在于,高端市场不是你想进就能进得去的。纵观全球的各个卫星定位系统,无论是美国的‘GPS’、俄罗斯的‘GLONASS’、还是欧洲的‘伽利略’、中国的‘北斗’,无一例外,都是民用与军用的结合体,其高端领域,往往是与国防、国家安全密不可分的,属于地地道道的敏感行业。在这一点上,中国的相关管制尤为严格,‘谷歌’当初就是因为其‘google earth’服务项目将全球高清卫星图象实时传送到网络上、与监管机构发生冲突才不得不退出中国市场,连‘谷歌’都摆不平的事情,小小的‘天行星讯’就更不可能幸免了。
    放眼全中国,能进入卫星定位技术高端市场的,大都是由政府、军方或直接或间接控制的‘特种’企业,显然,‘天行星讯’并不在此之列。随着其研发工作逐渐向纵深发展,这个矛盾变得越来越尖锐:2003年,‘天行’谋求参与某部委牵头的‘低轨卫星定轨’研究,未能成功;2004年,该公司所申请的一项‘航空遥感姿态控制’专利被驳回;同年,‘天行星讯’正在进行的飞行器自动制导研究因涉及敏感技术被叫停;2005年,该公司与某军工企业发生知识产权纠纷,诉诸法律,以败诉告终……
    在欧美国家,即便是飞机大炮,往往也是由私营军火公司研制的,政府和军队只是用财政预算从企业手中购买。比如著名的F22战斗机是由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研制的、F18则出自波音、‘爱国者’系列导弹是雷神公司的杰作、B2隐形轰炸机则成为格鲁曼的骄傲。证券市场也是如此,政府充其量就是个规则制定者,不参与游戏本身,举例来说,在1913年美联储成立以前,JP摩根曾于1893年和1907年两次出面组织救市。而这些,在中国都是不可想象的。
但段然却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不愿意在低端市场上和小鱼小虾为伍,但高端市场却又无法接受‘天行星讯’这个异类。局面渐渐不可收拾,公司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从事尖端导航技术研发,可这些项目不是半途而废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天行星讯’开始走进了死胡同。
从2005年起,公司业绩急剧下滑,2009年首次亏损,2010年勉强靠变卖资产实现暂时性扭亏,段然几次试图重整旗鼓,可大势已去,凭谁也回天乏术。因2011、2012年度连续亏损,根据《股票上市规则》,股票名称由‘天行星讯’改为‘ST天行’,‘ST’,即‘special treatment’(特别处理),日涨跌幅限度调整为百分之五。2013年度,公司经营状况仍未见改善,亏损额进一步扩大,股票名称由‘ST天行’变更为‘*ST天行’,增加了退市风险警示并曾一度暂停上市交易。
    从财务数据上看,最近几年,虽然‘天行星讯’的主营业务一再萎缩,但支出水平却丝毫未见下降。首先,段然当初为了搜罗人才,和不少技术骨干签定的都是长期合同,‘天行’不是足球俱乐部,可以把球员卖掉赚转会费,如今,那些高薪技术骨干基本已经处于游手好闲的状态,每天就是看报、下棋、上网打游戏,其中有几个还成为网游高手,所撰写的通关攻略颇受欢迎。此外,‘天行星讯’前些年还曾以‘融资性租赁’的方式从国外搞来了很多先进设备,每年光租金便要上千万,无法退换或转售,只好硬着头皮吃哑巴亏。
    高科技企业就是这样,‘其兴也勃焉,其亡也乎焉’,繁荣的时候如烈火烹油,热闹得很,一旦出问题,立刻‘樯橹灰飞烟灭’,完蛋得比谁都快。
    就在公司陷于困境且愈发难以自拔时,想‘科技报国’却苦无出路的段然发现了一个比辛苦搞科研见效快得多、来钱也容易得多的领域,那就是中国大陆尚未健全的股票市场。入乡随俗的段然渐渐学聪明了,费那个劲办实业干什么,还不如利用‘天行’是上市公司的优势搞点儿资本游戏呢。
    ‘文革’期间有句名言叫做‘知识越多越反动’,后来常被用来作为嘲笑和讥讽那个时代的口实,其实,这句话的原文应该是‘如果(知识分子)路线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不知从何时开始,‘路线错了’这个前提被人拿掉,整句话也就变了味道。事实证明,读书人一旦学坏,确实要比常人厉害许多。近几年,段然没少在股市里兴风作浪。纵观‘天行星讯’的表现,没见它有什么业绩亮点,幺蛾子概念倒出了不少,‘ST’之后也不消停,经常是连续的涨停或跌停,来来回回地吊大家胃口,什么‘物联网’、‘云计算’、‘智能地球’、‘光缆入户’、‘3G’、‘4G’‘航天军工’、‘三网融合’…… 甭管挨得上边挨不上边,没有‘天行’不凑的热闹,去年,居然有传言说他们参与了中国的航母项目,就差没跟原子弹扯到一起去了。除此之外,每逢季报、半年报、年报公布前后,‘天行’也肯定要借题发挥,‘含权概念’、‘配股概念’、‘高分红概念’,没它不掺合的。事后回过头来一看,基本都是瞎扯,倒是那个段然,高抛低吸忙得不亦乐乎,还曾经被封为‘史上最股神上市公司老总’……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8 14:53
3. 人非物不是

    梁韦国将段然联手炒作‘ST天行’的提议告诉许如烟,但后者却兴致索然,主要是段然在股市中的名声过于狼藉,实在不愿意与这路人为伍。可段然却不死心,非要强拉梁韦国和许如烟到‘天行’公司实地考察一番,盛情难却。
    ‘天行’的总部位于九州市海塘区,背枕青山,面朝大海,风景旖旎。尽管如此,许如烟还是很不愿意来这里,除去不打算与段然合作外,还有另一重原因,这附近,曾是她永生难忘的伤心地。
    和段然一样,许如烟也是土生土长的九州人,就在几年以前,她还拥有一个幸福甜蜜的家庭、一位细心体贴的老公,但一次炒股经历,瞬间将所有种种从她身旁夺走。许如烟的老公叫朱迪,二人是大学同窗,都是学财会的,毕业后分别进入两家大型国企工作,中等收入,但小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
    朱迪籍贯浙江绍兴,江浙地方的人天生精明,绍兴人更是人精中的人精,在娘胎里就会打算盘。绍兴是在南宋初年才改叫现在这个名字的,取‘绍万世之宏休,兴百王之丕绪’意,原来叫‘会稽’,因附近的会稽山得名。会稽山原本叫茅山,后来,大禹王在这里九合诸侯、‘大会计,爵有德,封有功’,于是,茅山被改名为会稽山。‘会’就是‘会计’,‘稽’就是‘稽查’,相当于今天常说的‘簿记’与‘审计’,四千年前就和经济学结缘,繁衍生息到现在,子子孙孙能不会做买卖么?朱迪从很小时就展露出了高人一等的才气,80年代曾流行过一阵速算,当年正在读小学的朱迪曾不止一次在省级、甚至国家级比赛中折桂,凭着过人的天赋和踏实肯干的作风,参加工作后没几年,他就已经从坐上了公司财务处副处长的位子。
    朱迪夫妇很早就开始炒股,虽然本钱不大,但精打细算,积累了不错的战绩,在九州市散户圈子中颇有名望。可随着游戏的逐渐深入,他们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慢慢动起了歪心眼。
几年以前,朱迪偶然从朋友那里得知,市政府计划在海塘区设立‘九海经济技术开发区’,若消息属实,对相关股票绝对会产生‘鸡犬升天’般的提升。果然,没过多久,在海塘区拥有众多物业的龙头股‘海塘基建’宣布改名为‘海塘高新’,种种迹象表明,‘九海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传闻绝非空穴来风。朱迪感到这是个机会,便和许如烟商量,打算大举吃进‘海塘高新’,除了用尽二人数年来的积蓄,还准备利用手中权力、挪用三百万元公款,这笔钱是公司账上的基建专项公积金,平时用不着,只要在年底之前完璧归赵就神不知鬼不觉。许如烟起初坚决不同意,后来见老公主意已定,便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她也期待能‘少奋斗二十年’,从此过上富足无忧的生活,为安抚许如烟,朱迪还给她讲了革命导师马克思炒股的故事……
    1864年5月,威廉·沃尔夫去世(1867年《资本论》第一卷出版时,扉页上就写着‘谨以此书献给沃尔夫’),他将全部六百英镑遗产都赠给了马克思。这对于当时正处拮据窘境中的马克思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要知道,他的最大资助人、‘第二小提琴手’恩格斯一般每次只给五镑(马克思在1852年2月27日给恩格斯的信中写道:‘外衣进了当铺,因为不能赊账,我不能再吃肉,妻子病了,不能请医生,没有买药的钱,家里吃的是面包和土豆,今天是否能够弄到这些,还成问题’,几天后恩格斯回信:‘我将给你寄五英镑,往后你每个月都可以收到这个数’)。
    碰巧马克思正在研究股市,时值市场底部,不少仓促设立的公司因经营不善、股价很低,马克思通过阅读金融类报刊,预感到近期会有‘利好’出台。他写信给恩格斯:‘假如我在十天内能使用这笔钱的话,我就可以在这里的交易所赚到更多的钱,现在在伦敦又到了可以靠机智和少量资金赚钱的时候了’。很快,遗产完成过户,马克思分四次逢低吸纳,没过多久,在新颁布的《股份公司法》的推动下,这些股票果然开始上涨。但马克思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几个月后,他意识到‘错综复杂的政治形势又给投机大开方便之门’,股市已经过热,顶部就在眼前。马克思果断清仓,获利了结,他欣喜地写道:‘医生不许我从事紧张和长时间的脑力劳动(不是说没钱请医生么),所以我就做起股票投机生意来了,搞这种事情占去时间不多,而且只需稍微冒一点风险,就可以从自己的对手那里把钱夺过来…… ’
    朱迪也想效法马克思,快进快出,打个时间差。
    满仓买入‘海塘高新’后,朱迪夫妇确实‘幸福’过一阵子,这只股票不负众望,一路盘升,成为‘开发区概念’名副其实的龙头,许如烟手握计算器、紧盯分时图,感觉憧憬中的美好生活正在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可就在此时,梦想的肥皂泡破裂了,市政府在一次办公会后发布权威消息,‘九海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传闻纯属子虚乌有,近五年内没有设立此类开发区的计划。
    转眼之间,天崩地裂,‘海塘高新’连续无量跌停,曾经风光无限的‘龙头股’瞬间被打回原形,朱迪夫妇手中的股票也全成了废纸。别的倒还好说,关键是挪用公家的那三百万,几年以前,以朱迪的级别,这个数字在九州就算不掉脑袋也得扒下几层皮来。
    那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黑云压城,大雨如注,正坐在家里发呆的许如烟忽然接到丈夫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是朱迪痛苦无望的声音,他告诉妻子,自己已经走到了绝路,准备一了百了、蹈海自尽。许如烟哪见过这阵势,顿时慌了手脚,一面第一时间报了警,一面叫上亲戚朋友、赶往海边。
    但众人还是晚到了一步,就在许如烟已经看到丈夫身影的那一刻,朱迪从十几米高的崖顶上一跃而下,不偏不倚地撞在一块突出海面的礁石上,登时脑浆迸裂,连救护车都没来得及叫就撒手人寰……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许如烟也经历了从黯然离开九州到衣锦还乡、从无名散户到股海大鳄的惊人转变,但当年的一幕幕仍总是不经意地萦绕眼前,午夜梦回,朱迪‘头触不周山’的瞬间还每每成为她挥之不去的痛楚。今天,若非拗不过段然和梁韦国的生拉硬拽,许如烟绝不愿意再踏上这片海滨半步。
    东道主段然在海边的一处商务会馆设宴,招待二位财神爷。这家会馆从外面看貌不惊人,不知情的或许还以为是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招待所,但内部装修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各类服务项目也是应有尽有,只要肯花钱,任何享受都不在话下。此外,因为常常要接待达官显贵,这家会所实行‘虚拟会员制’,来消费的都是熟客,进门只需报出姓名即可,没有会员卡之类的身份证明。这可是多年与反腐部门博弈取得的经验,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成为证据的文字材料,绝对的‘虚拟账户’、‘数字账户’,比金融机构做得还彻底。
    这家会馆的菜式也很有特色,严格遵照‘四菜一汤’标准,当然,是‘升级版’的。上菜时,一般都是大盘套小盘,大盘四个,小盘就多了去了。等客人每味菜都尝到了,服务员会将吃过的‘四菜一汤’撤下,换上新一轮‘四菜一汤’,总而言之,桌上始终保持‘四个菜’、‘一个汤’。所上的菜品也大都有典故,比如今天段然等人吃的第一轮是烧四宝、黄河鲤鱼、狮子头、鲜蘑菜心、燕菜汤,据说是1949年10月开国大典时的标准;接下来是三丝鱼翅、两吃大虾、椰子蒸鸡、草菇盖菜、竹荪汤,这是1972年周总理宴请尼克松的菜谱;第三轮是中式牛排、青柠明虾、荷花时蔬、硕果满堂、鸡汁松茸汤,2001年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上海峰会菜单;第四轮是清炒虾球、酱烧牛排、柠香鳕鱼、茭白鲜蔬、干贝银丝汤,仿照2009年国庆六十周年晚宴……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可许如烟还是提不起精神来,尽管段然殷勤款款,不是布菜,就是敬酒,可她依旧故我,最多是问一句、应一句。
    段然见在许如烟那里讨不到好脸,只得转向梁韦国搭讪:‘怎样,近来又有哪些大手笔?’
    说起这些梁韦国就是一脑门子官司:‘哪还有什么大手笔啊,如今不比过去了,想在股市中大显身手的人越来越多,金融资本自不必说,就连产业资本也打算翻江倒海、一步登天,你老兄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
    ‘这也怪不得我们,现在做正经买卖赚钱太难了,昨天报纸上有一条消息,说温州的一个老板感慨:自己开的拥有上千工人的大厂一年的利润还比不上老婆炒房收入的三分之一。’
梁韦国笑:‘那倒是。’
    段然看看许如烟,还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没办法,他只得再次向梁韦国求援:‘梁总,你看,咱们是不是说说正事…… ’
    梁韦国会意:‘对,对,说正事,段总的计划我看还是可行的,咱们一起把‘天行’炒起来,有钱大家赚嘛。’
    段然赶紧接过话茬:‘二位放心,事成之后,不仅你们挣的钱我分文不动,我这边套现的收益也愿意吐出一部分来,这条件够意思了吧。’
许如烟依旧摇头:‘段总,这不是条件的问题,你的‘天行’实在是太烂了,我怕吃下去会不消化。依我看,最好的选择就是你抓紧时间找个下家,把‘壳’卖了,多少能赚几个,在中国,上市资格还是值点儿钱的。’
    段然苦笑:‘这个道理我能不懂么?问题是,‘天行’里面有‘雷’,这个‘壳’不能卖。’
    ‘有雷?什么雷?我以前可没听你说过,’梁韦国一脸茫然。
    ‘这个…… ’
    ‘都到这会儿了,还不向组织交心?再掖着藏着,可连我也帮不了你了,’梁韦国沉下脸。
     ‘行,只要你们能跟我荣辱与共,我就索性交个实底儿…… ’
    进入‘资本市场’后,段然先是挖掘各种概念炒自家股票,后来长本事了,‘达则兼济天下’,跟外面的庄家合作、开始炒别家的股票,再后来胆子就更大了,偷偷拿公司的钱在国际市场上做期货。
    去年早些时候,段然看了一个叫宋什么的人写的一本书,说美元体系即将崩溃,金银会在未来国际金融领域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这两种贵金属必将上演长达十年的‘疯牛’行情。于是,他动用‘天行’公司账上的数亿元贷款,在COMEX,也就是纽约商品交易所做多白银期货。
    从上世纪80年代一直到2004年前后,国际银价始终维持在五美元一盎司上下,可从2004年夏天开始,白银价格一路飙升,最高时甚至达到创记录的四十五美元一盎司。要知道,白银不是黄金,黄金的主要用途是货币,而白银的主要用途是工业生产,不能用分析黄金的思路来看待白银,将近十倍的涨幅已经积累了太多泡沫。可沉迷其中的段然已经无法自拔,非觉得白银期货的上升周期并未结束、一定还有赚头、‘无限风光在险峰’,把身家性命尽数压上,结果可好,买在了最高点,他手中的和约上个月被强行平仓,血本无归。
    ‘这回老哥我的麻烦可大了,不光把辛苦攒下的家当造光了,连公司里的一笔马上就要到期的贷款都折了进去。要是让公安局或者证管委知道,下半辈子就算是有饭辙了。’
    看着垂头丧气的段然,许如烟冷笑:‘这一两年,连‘银都’湖南永兴那帮跟白银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老油条都不敢囤货,今天收了货,明天就卖出去,蚀本也卖,短平快,绝不恋战。你说你对山高水深的贵金属也没什么研究,怎么这么大胆子?’
    梁韦国也附和:‘我看你就是自作自受,有钱干点儿什么不好,实在不行找我啊,我给你介绍几个做高利贷的‘爪王’,多了不敢说,七八分的利还是有的。’
    ‘我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步田地,从怀揣两扎‘北海桥’回九州创业到现在,小二十年了,癞蛤蟆上环岛——我又转回来了,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好在我手中还有四千万股‘天行星讯’,要是能卖个好价钱再‘卷包会’,也够将来花的了。’
    许如烟不再理他,兀自起身走到窗边,眺望外面洪波涌起的大海。
    桌边只剩下梁韦国和段然:‘够花?什么叫够花?你不是有美国绿卡么,等过几年,宣个誓、入个籍,手里再有个百八十万美子,还不够你下半辈子花的?就冲你这些年干的那些事,估计也长寿不了,留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啊?没听人家说么,世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人死了,钱没花了。’
    段然不以为然:‘挣钱哪有够的时候,要是小富即安的话,老哥我当年就不会回来。想当初,段某人在欧美卫星通讯技术领域也算是个人物,别的不说,光每年的科研经费便十分可观,西方跟中国可不一样,为那点儿科研经费还不够开会玩儿的工夫钱呢,在美国,像我这样的学者,哪个手中不握有大量的资源,怎么使用根本就没人管,就算几年搞不出成果来也绝无二话。’
    ‘是啊,放着这么舒服的日子不过,你说你还回国干什么?’梁韦国叹口气,看起来,‘天行’的情况比自己预想中更糟,还是许如烟说得对,就算是捡破烂也得找那囫囵个儿的,这道浑水还是不趟为妙。
段然把面前的一大杯五十三度典藏茅台干掉:‘刚回来的时候,我没白天没黑夜地泡在实验室里,大言不惭地说,想当年,‘天行’在地面移动目标精确连续定位领域绝对是这个,’段然伸出大拇指,随即又给自己斟满一杯:‘可是,那帮人宁可‘近亲结婚’、‘黄鼠狼下耗子’也不愿意引入竞争机制,鲁迅先生说得太对了,‘不许革命’啊‘不许革命’……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8 14:54
4. 冤家路窄

    饭后,段然执意要许如烟和梁韦国再到‘天行星讯’的厂区里转转,期待他们能回心转意。与其它行将就木的企业略有不同,这里表面看起来似乎一切如旧,按照段然的要求,虽然公司已经没有什么业务,但员工仍然按时上下班,有的在车间里枯坐,有的在厂区里闲逛,一个个都沉着脸,与行尸走肉也差不多,猝然置身其间,尽管光天化日,仍然让人感到某种阴森寒意。
    ‘那块地也是你们的么?’梁韦国指着东边的一大片空场。
    ‘对,原本是市物资公司的仓储基地,后来被我们买过来了,’段然忽然笑了起来:‘说起那块地,还有点儿历史呢。’
    2007年,因主营业务迅速萎缩,‘天行星讯’财务流动性出现危机,段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向股民‘圈钱’,具体说就是通过不定向增发方式补充流动资金。但若仅以此为理由申请增发肯定是通不过的,段然‘曲线救国’,‘天行’以扩大生产为由,不定向增发募集资金五千万,拟购置土地、扩建厂区。
段然看中了市物资公司位于‘天行星讯’厂区东侧的仓储基地,总面积约一百二十亩,作价五千万很合理。可问题是,段然真正的目的不是买地,而是截留资金来缓解流动性障碍,根据证监会的有关规定,上市公司募集资金实行专户管理,每笔进出款项都要经保荐人认可,随便更改用途更是不可能。于是,段然便和市物资公司商量,打算只花三千万购买仓储基地,剩余那两千万便能顺理成章地截留下来。物资公司那边当然不干,平白无故为什么打折扣,任凭段然上下疏通,人家就是咬死不降价,五千万,少一个大子儿都不行。
    清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年),‘红顶商人’胡雪岩斥资三百万两白银在杭州元宝街兴建府邸,该宅占地十一亩,建筑面积五千八百平方米。可奇怪的是,府邸的西北角缺了一块,面积不大,但很扎眼,毕竟中国传统建筑最讲究方正,直到今天,人们都将缺一角的房屋称作‘刀把房’,以为不吉。原来,当初胡雪岩为新邸选址时曾遇到了一位‘钉子户’,宅基地西北角有两间剃头棚,剃头匠说什么也不愿意卖,想卖也行,必须出天价,‘墙有多高,银洋钿也要叠多高’。那时的胡雪岩正值人生巅峰,因协助左宗棠办理洋务受到褒奖,赐布政使衔,穿黄马褂,紫禁城骑马,凭他的权势,搞定一个小小剃头匠绝不是难事。但他没有这么干,胡雪岩所开胡庆余堂正厅里有块著名的牌匾,上书‘戒欺’二字,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虽然那处豪宅建成后没过过久就因家道中落被低价变卖,但缺了一角的‘独特格局’却至今都在默默宣讲这主人当初的大度与谦虚。
    可段然却不打算遵循‘戒欺’的古训:‘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这是逼我发大招儿啊,’至今回忆起来,他还是忿忿不平。
    ‘什么大招儿?’
    ‘你听说过几年以前‘海塘高新’的事情么?’
    许如烟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在一旁踱步,猛然间听段然提到‘海塘高新’,不由得一惊,高跟鞋嵌入砖缝内,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那只股票其实是我炒的…… ’段然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并未注意到身旁许如烟面色的变化。
    当时,整个九州都盛传市里即将在海塘区建立‘九海经济技术开发区’,很多敏感的地产商闻风而动,在海塘大肆圈地,准备开发成各类住宅和商用地产项目,转瞬之间,海塘区俨然变成了一座大工地。搞建设需要大批水泥,而九州市没有成规模的石灰矿,所以不可能有大型水泥生产企业,工程所用水泥基本都是从两百公里之外洛城采购来的。段然适时派出卧底向市物资公司献‘连环计’,说服他们看准机会、囤积水泥,以便在需求高涨时哄抬物价,说起来,物资公司那边也是咎由自取,想都没想就把洛城一年的水泥产量都包了下来。
    后来,市政府澄清所谓‘九海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传闻,相关股票集体跳水,那些开发商全傻眼了,很多工程停了下来,一时之间,水泥从最紧俏的商品变成了没人要的东西。稍懂建材的人都知道,水泥不同于钢筋、木料、沙石,暂时卖不出去可以存着,水泥是有严格保质期的,六个月一过,分文不值。这下可坏了,市物资公司损失惨重,为了保住濒临破产的企业,只能任凭段然敲诈,价值五千万的仓储基地只买了区区一千万,‘天行星讯’得到输血,暂时避免了资金链断裂。
    自从回到九州,许如烟一直在寻找当年炒作‘海塘高新’、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可事过境迁,当初的亲历者不是销声匿迹、就是讳莫如深,没想到,冤家路窄,仇人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决定了,跟你做‘天行’!’许如烟强压住心中的波澜,貌似平静地说。
    ‘什,什么…… ’段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幸福来得有点儿突然。
    ‘好话不说第二遍。’
    ‘可是…… ’曾经信心满满的梁韦国反倒犹豫起来。
    ‘没有可是,就这么定了。’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8 14:54
5. 别具匠心

    许如烟将运作‘*ST天行’的打算告诉欧阳至,原以为他也会大摇其头、掩鼻而过,可令许如烟颇感意外的是,欧阳至在仔细研究了‘天行’的技术面后,认为这只烂股还是有余地可以挖掘的。高手就是高手,‘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别人都是闻之色变,他却能从中看到机会,其实这也不奇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都不看好,这本身就是好处。
    欧阳至分析认为,‘*ST天行’有三个主要劣势,但只要利用得好,这三个劣势都可以转化为优势。
首先,‘ST天行’的股价很低,近期的收盘价始终稳定在三块五左右,盘中波动也很小,分时图上不是一根直线、就是如犬牙般在上下一分钱的价位上来回左右互搏,这说明投资者们对它连最起码的信心都没有。但低股价从反面看也意味着机遇,坐庄赚的不是一个绝对数字,而是个百分比,具体来说,让一只三块钱的股票翻番要比让一只三十块钱的股票翻番容易得多,这是由投资者的心理习惯所决定的。股民们都多多少少地患有‘价格恐高症’,只要某只股票的绝对价位很高,他们便会想当然地认为它已经没有什么前途,当一只三十块钱的股票涨到六十块钱时,大概没几个胆大的散户敢接盘,放眼望去,哪只股票都比这只便宜,中国人有捡便宜货的‘优良传统’,凡是高价股,一定少人问津。但当某只三块钱的股票涨到六块时,大家绝不会产生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毕竟才六块钱嘛,连中价股都还不算,股民们会想当然的认为这只股票的行情才刚刚启动、好戏还在后头。其实,对于投资者来说,三块涨到六块和三十涨到六十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虽然绝对数字差了十倍,但你却同时可以用同样的资金买到多于后者十倍的前者,堤内损失堤外补。比较起来,炒低价股要比炒高价股容易得多,就算翻个一两倍也不会过于引人注目,很符合‘闷声赚大钱’的投资法则。
    其次,‘天行’在二级市场上的换手率很低,近一个月来,它的日均换手只有百分之一点一几,对于总股本不到两个亿的小盘股来说已经是个很不起眼的数字了。通常来讲,庄家不太喜欢这种股票,换手率低就意味着筹码稳定,筹码稳定则意味着吸筹会很困难,买卖双方处于弱平衡状态,只要大买盘一进来,股价马上会被拉起来、提高庄家的建仓成本。可是,‘天行’的低换手率却另有原因,投资者不是因为看好它的未来而锁仓不卖,而是因为被套得已经很深而懒得割肉。欧阳至仔细观察后发现,近两年,每逢有系统性机会或系统性风险出现、也就是大盘整体向上或向下时,‘天行’在启动初期总是伴随着换手率的大幅攀升,经粗略计算,该股换手率变化的弹性至少比两市的平均水平大两到三倍。这说明‘天行’的股东持股心态并不稳,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不管方向是向上还是向下,第一反应就是出局,‘天行’涨时他们担心失去逢高减仓的机会、跌时怕这只是新一轮‘腰斩’的开始,这也不奇怪,很多绩差股中都可以观察到这种现象。换句话说,只要反反复复地上下震震仓,被套在‘天行’中的股民肯定会熬不住、把筹码吐出来。
    再次,‘天行’的大股东持股比例不高。按照上个季度末公布的信息,‘ST天行’的第一大股东段然持有该公司约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接下来是几个高管,基本都是‘天行’的创业元老,合计持股百分之五,剩下全是中小散户,基本上没有什么公募基金或其它机构愿意重仓买这种朝不保夕的股票、一旦出事连跑都跑不掉。‘天行’的户均持股数只有四千多股,如果考虑到它不足四元的价格,这个数字显然是很小的。大股东持股比例低,一般而言对庄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需要控制更多的筹码才能完成控盘,但反过来说,这或许也是件好事。此时的欧阳至并不清楚段然想借此次炒作彻底出局,但也知道这类坐庄不可能没有大股东的参与,无利不起早,甭管公司最终的命运如何,按照惯例,段然完全有理由逢高兑现一部分股份,既然如此,可供他抛出的股份当然是越少越好。如果持股比例过高,那这个庄还是留给大股东自己去坐吧,没人愿意给他们当马前卒。
虽然技术面行得通,但在消息面上,还得给‘*ST天行’寻找一个值得被关注的理由。这支股票质地太差,且毫无改善的征兆,本财年前三季度的每股收益又是负三毛一,能卖的也都卖得差不多了,所有人权益中的每股净资产只剩下不到五毛钱,如果年报不能扭亏,根据有关规定,‘天行’就得停牌,炒概念已经没有了时间和空间,只有炒重组这一条路能走。可是,重组也不是说炒就能炒的,几年来,段然没少在二级市场上诓骗中小投资者,‘狼来了’喊多了就不会有人信了,所以这次的‘狼来了’得换个人替他来喊。
    为此,许如烟找到另一位在资本市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8 14:54
6. 跨国倒爷的秃鹫基金

    这个人叫吴为,听着还挺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意思,吴为祖籍黑龙江省鹤岗市,与大多数‘东北人’不同,他家可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吴为本应算鄂伦春族,属于‘野人女真’(或称‘东海女真’)系列。17世纪俄罗斯人进入远东后,祖辈生活在这个地区的‘野人女真’逐渐有了较为现代的政权组织形式,至今,萨哈(雅库特)共和国仍为俄罗斯的一级联邦主体。比较而言,留在中国境内的‘野人女真’就要‘幸运’很多,‘闯关东’运动后基本都已被汉人同化。
    吴为从十六岁起便进入林场做伐木工人,这一干就是小二十年,直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1985年,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出任苏共中央总书记,该国开始艰难的政治、经济改革,由于长期实行高度封闭、高度集中的计划体制,苏联国内经济形态严重扭曲,重工业极为发达,轻工业极为落后。按照李嘉图的‘比较优势理论’(law of comparative advantage),这会给贸易活动带来巨大商机,于是,名噪一时的‘跨国倒爷’应运而生,吴为便是其中一员。
    那时候的苏联,除了军火之外什么都缺,尤其是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消费品,套利空间大得吓人。当年最有名的‘跨国倒爷’无疑要属牟其中(后来的中国首富,2000年因信用证诈骗入狱),据说,冯氏喜剧《没完没了》中‘把喜马拉雅山炸开一道五十公里长的口子,将印度洋暖湿气流引入青藏高原’的‘伟大设想’就是他最先提出的,牟其中虽然没炸成喜马拉雅山,但却曾用上百车皮的食品、服装、日用品从苏联换回四架图-154飞机,至今仍让人啧啧称奇。
    吴为的生意虽然没有牟其中做得那么大,但也算虎虎生风,他小时候在姥姥家长大,姥姥的母亲是俄国人,受此影响,吴为也多少会说点儿俄语,这成为他做‘跨国倒爷’的独门优势。当年去俄罗斯要坐洲际列车,从北京出发、经满洲里出关、直抵莫斯科的铁路线全长九千公里,一周对开一次,运行六天六夜。这可不是太平的六天六夜,那时虽然有‘灰色通关’,但保不齐就会窜上一伙儿说汉语或俄语的劫匪,劫财、劫货、可能还劫色,由于线路太长、又大都是无人区,中俄警方想治理也有心无力。‘爬上飞快的火车,像骑上奔驰的骏马,车站和铁道线上,是我们杀敌的好战场,我们爬飞车那个搞机枪,闯火车那个炸桥梁,就像把钢刀插入敌胸膛,打得鬼子魂飞胆丧…… ’‘跨国倒爷’不怕赚不到钱,就怕没命把钱带回来。这时就看出吴为的与众不同了,他身高一米八五开外,膀大腰圆,又有‘野人女真’的种血垫底,敢动他、动得了他的人确实不多。
    几年‘跨国倒爷’生涯下来,吴为从一个普通伐木工人,摇身变成远近闻名的‘吴老板’,但真正让他成为资本大鳄的还不是这些。
    苏联解体后的1992年6月,俄罗斯国会通过证券私有化法案,将国有企业大部分股权分配给职工及普通民众。经核算,苏联时代遗留下来的国有资产总计约价值一点五万亿卢布,当时的俄罗斯拥有一点四九亿人口,很巧,刚好是每人一万。每位公民只需缴纳二十五卢布的手续费,就可以获得价值一万卢布的私有化券,可凭此购买股份或基金,私有化券不记名、可自由转让。
    俄罗斯的国有股份是白给的,但在中国却要股民们花钱买,而且代价还不仅于此。2001年6月12日,国务院出台《减持国有股筹集社会保障基金管理暂行办法》,股指立刻掉头向下,四个月内跌去百分之三十,一万亿市值消失。2001年10月和2002年6月,曾两次暂停通过国内证券市场减持国有股,当天,股指涨幅均超百分之九,几乎所有股票都涨停,后者史称‘624井喷’……
    当然,这么说并不意味着俄罗斯的激进私有化政策能带来什么好处。要知道,那时俄罗斯正经历历史上最严重的恶性通货膨胀,仅1992年一年,俄罗斯物价指数就上涨了百分之两千五百,老百姓瞬间变成穷光蛋。手中虽有一万卢布的私有化券,但那不是现金,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而且当年俄罗斯的大多数国有企业都已陷入停产、半停产的窘境,资产价值急剧降低,股份分文不值,想分红更是痴人说梦。
    于是乎,吴为的机会来了。1993年前后,他仅用价值不超过五万人民币的货物,便从俄罗斯大叔大妈手中换来了面值上千万卢布的私有化证券,然后用这些证券将位于萨哈林岛(‘萨哈林’是满语,意为‘黑’,中国称‘库页岛’,‘库页’实为‘苦夷’音转,带有一定侮辱性)的一处油田买下。那时这么干的人很多,据俄罗斯杜马私有化结果分析委员会后来的数据,该国已出售的十二万五千家国有企业,平均价格只有可怜的一千三百美元,五百家大型国企,总价值超过一万亿美元,却仅仅卖了区区七十三亿,等于打了不到零点一折。
    吴为买下那处油田的时候,很多人并不十分理解,该油田虽然探明经济储量二百万吨,远期经济数量超五百万吨,但当时已经濒于废弃,年产量还不到一万桶,钻探开采设备也被工人们拆得差不多了,连专线铁路上的枕木都扛回家烧火用了。但这些都是暂时的,吴为接手后,把自己当‘跨国倒爷’时挣下的家当全部投了进去,发工资、买设备,有了资金,油田没过几年就被盘活,到2002年时,原油年产量达一百万桶,利润约三千万美金。是时候出手了,2003年,吴为以九十亿卢布(约合三亿美金)的高价将油田卖给俄罗斯的一位能源大亨,华人首富李嘉诚曾说‘做生意就是低买高卖’,短短十年间,吴为将这句话验证得淋漓尽致。
    有了本钱和在俄罗斯‘变废为宝’的经验,吴为开始从‘跨国倒爷’的初级阶段转型为‘秃鹫基金’大亨……
    秃鹫基金(vulture hedge fund)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纪,原本指收购违约债券,进而通过恶意诉讼谋取巨额赔偿的基金形态。2001年前后,因先前军政府倒行逆施的恶果发酵,阿根廷陷入空前经济危机,国债大幅贬值,可就在大多数投资者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金融大鳄保罗·辛格尔旗下的NML资产公司却开始大肆收购已到违约边缘的阿根廷主权债券,此后多次拒绝和解方案,并将阿国政府告上法庭,要求全额偿付。2012年10月,阿根廷海军‘自由’号护卫舰停靠加纳特马港。不料加纳政府应NML资产公司请求将此舰扣留,要求阿根廷方面兑现价值三亿美元的债券,双方几乎兵戎相向,此事后来虽得以妥善解决,但秃鹫基金作风之凶悍可见一斑。直到现在,阿根廷女总统克里斯蒂娜·基什内尔出访别国还常常不敢乘坐专机,宁愿高价租赁外国民航包机,以防专机被人家扣下抵债……
    吴为旗下的秃鹫基金以股市为主要战场,经过多年捶打历练,其操作手段已经发展得越发多样,但‘做空一切’的基本特质并没有改变。别人是惧怕危机,而吴为却偏偏喜好危机,就像靠食腐为生的秃鹫一样,专找那些陷入困境的企业下手,用低价淘来便宜货,然后想办法从中压榨出尽可能多的油水,用中国人的话来说,抓着只臭虫也能挤出半斤血来。
有吴为加盟,运作‘*ST天行’便万事俱备了。在许如烟的斡旋之下,段然按每股三点一元的价格将所持四千万‘天行星讯’股份中的一千万股卖给吴为,秃鹫基金完成入驻,为后来的假重组、真出货打好伏笔。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8 14:54
7. 后门上市

    与此同时,‘烟雨股票工作室’那边的吸筹操作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的确,一切如欧阳至所料,‘天行星讯’的小股东们持股心态很不稳,只要股价一有波动,无论方向是涨是跌,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套现出局。中国的散户有一个重要特点,那就是‘恶静喜动’,除非股价趴在原地,否则他们三天不操作就手痒痒,稍微有点儿差价就想做一把。关键是得‘给个理由先’,甭管这个理由是否靠得住、是否合情合理,只要有个理由,股民们马上就会管不住自己的手。
    扫货过程出奇地顺利,至少比许如烟想象中要快很多,不到两周时间,‘烟雨’通过反复震仓诱使散户将‘白菜价’筹码吐出,已经合计持有五千三百万股‘天行星讯’,占总流通盘的百分之二十七左右,再加上段然和吴为手中的股份,已经可以牢牢控盘。报价也很划算,买入均价三块二毛三,加上对敲手续费,综合持仓成本约每股三块三毛一。在上下震仓的同时,‘烟雨’也透过媒体放出消息,说‘天行’公司的基本面没有任何改善的迹象,‘摘牌’命运在所难免。手中持有‘*ST天行’的股民本就惴惴不安,担心一旦股票从二级市场上消失自己将血本无归,总想找个机会出局了事,再有人从中这么一煽风点火,结果可想而知。
可没过多久,否极泰来,风向突变,‘天行星讯’疑似即将被‘借壳’重组的传闻开始成为股市中最热络的话题。
    ‘借壳’这个名词听起来挺有中国特色,但事实上,它应该算是美国人的发明。‘借壳上市’,‘back door listing’,直译为‘后门上市’,被重组的公司称做‘shell’,也就是‘壳’,因此,这种形式在中国被形象地叫做‘借壳’。上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期,很多上市公司收入大幅减少、市值急剧降低,于是人们就利用这个机会创造了‘借壳’的做法。在美国,‘借壳上市’——或者叫‘反向收购’——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条,有专门的OTC柜台市场进行‘壳资源’买卖,也有专业中介公司充当‘掮客’帮想通过这种手段上市的公司来运作相关事宜,不少中国公司到美国上市利用的就是‘买壳’的方法。
    在我国证券市场中,能够获得股票上市交易的资格不啻为一个浩大的系统工程,申请、审批手续十分繁杂,有的从递交报告到最终挂牌会花去四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因此,一些希望尽快取得上市资质、获取融资平台的企业便会另辟蹊径,找一家已经上市的公司,通过资产注入、资产置换等手段,把自己‘装’进去。这种借壳的方式可谓一举多得,对于想将资产证券化的优质公司来说,借壳免去了复杂的审批手续,节约时间成本,堪称‘终南捷径’;对于扭亏无望的上市公司来说,与其坐以待毙、等着被证监会勒令退市,还不如把地方腾给别人,也算废物利用了,自己还可以获取一笔‘卖壳’的收入或在新生的公司中保留一些股份;对于普通投资者来说,上市公司的重组则会成为难得的赚钱机遇……
    这次,‘*ST天行’传说中的重组方是一家台资企业,名为‘正华电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总部位于坐落在台北市中正区雨农路三百零九号的‘正华大厦’。该公司主营集成电路芯片的研发,拥有从设计、制作到封装、测试的全套产业链,产品广泛应用于3G手机、数字电视、个人电脑、智能汽车、数控机床乃至各类航空航天器及军工领域,公司与欧美日韩多家知名企业保持着长期稳固的合作关系。‘正华电子’的生产基地便布东南亚,近年,随着两岸关系缓和、ECFA签定,台资企业掀起新一轮赴大陆投资的浪潮,据‘可靠消息’,为有效利用内地日益成熟的技术及人力条件,‘正华电子’准备在九州市建设大型集成电路产业园区,计划年产能两亿六千万块,年产值将超过八亿元人民币。可以想象,‘正华电子’借壳‘*ST天行’一旦成功,必将再次创造中国股市崭新的‘重组’神话。
这次炒作对段然来说绝对是生死攸关,难免格外上心,在拉升之前,他就急不可耐地想到市场上吹吹风,把重组的消息先透一透。欧阳至闻讯后,立刻通过许如烟制止了段然,他告诉许如烟,操盘和下棋一样,次序很重要。以‘烟雨股票工作室’对‘*ST天行’控盘度,将股价从低位拉起一倍左右并不难,不需要消息面的配合。应该到第一轮拉升结束后再把重组的预期放出去,如此一来,跟风盘的持仓成本比庄家高,对后面的操作有利。
    原本,以段然和‘天行星讯’在股市中的狼藉名声,即使有重组风声,也很难得到投资者响应。但现在多了吴为,在台湾‘正华电子’浮出水面之前几天,吴为和段然先行将他们之间那一千万股的交易高调公诸于众,吴为旗下的秃鹫基金运作不良资产可是有名的,近几年,不少公司在被重组前都有他的身影出现。紧接着,‘正华电子’可能入主的消息爆出,旁观者这才看明白个中端倪,显然,秃鹫吴为盯上腐肉‘天行’并非没有道理。
    有了这层铺垫,重组传闻听起来就比较像真的了,很快,原本无人问津的‘*ST天行’再次成为被关注的焦点。‘儒商证券’散户大厅中的钱谦等人也注意到了这只股票,罗红雨手快,先买了一万股。
    交易完成后,罗红雨走到正在看盘的钱谦等几位股民身边:‘怎么样,你们不买点儿天行?’散户就是这样,喜欢抱团,也难怪,有人陪绑时总会更安心些。
    ‘我的钱都套着呢,已经没有仓位了。’
    ‘你呢,钱哥。’
    ‘我的仓位倒是不高,可是…… ’
    罗红雨:‘你就别‘可是’了,机会难得啊,现在的股价才六块多钱,你看看前期的那些成交量,分明是有主力进驻。’
‘那倒是,我也注意到了。重组确实是难得的重大利好,一旦有优质资产成功注入进来,原本半死不活的公司立刻乌鸡变凤凰,’钱谦抿着薄薄的嘴唇:‘可这种事情的不确定性很大,不是每次都能如愿,有时到了退市‘大限’前还是谈不拢,就只能乖乖卷铺盖卷儿走人了。你看看‘天行’的业绩,一塌糊涂,万一卖壳的事儿黄了,被勒令停牌,那可就惨了,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一位股民吐吐舌头:‘是啊,搞不好就是个套儿,想割肉撤出来都撤不掉,彻底泡妞泡成老公、炒股炒成股东了。’
    罗红雨:‘呸呸呸,能不能别说这种丧气话啊,人家刚上手,你们就唱衰。为什么不往好处想,看看那些重组成功的,在二级市场上能连拉十几个、二十几个涨停,全是无量的,到时候你们想进都进不来。’
    钱谦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当然希望‘天行’能被重组,可心里总还是觉得不大塌实。’
    ‘你甭理他,钱哥这人你还不知道,谨慎有余,果断不足。’
    罗红雨撇嘴:‘怪不得莉莉总说你没出息呢… ’她所说的‘莉莉’就是柳逸知的同事卫莉莉,‘儒商’策略部分析师,是钱谦的师妹,二人上学时就在一起。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8 14:55
8. 假作真时真亦假

    欧阳至:‘我给你们讲个小故事吧…… ’
    1944年‘诺曼底登陆’前夕,艾森豪威尔曾指示盟军装备部门制造了大量假伞兵,外型与真人差不多,穿着标准的盟军军装,身上还配有音箱装置,着陆时会发出‘哒哒哒’的枪弹射击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宛如真实的战斗。某天夜里,盟军将一批假伞兵空投到预定空降地点,以为有敌人来偷袭的德军立刻发出战斗警报,集合部队,包抄围堵,闹了个鸡飞狗跳,结果懊恼不已,俘获的都是些木头人、橡皮人和稻草人。虽然空降是假的,却把德军搞得一夜未得安宁。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的夜里,盟军又照方抓药,连着搞了三次假偷袭,精疲力竭的德军指挥官感到十分矛盾,不出动围堵吧,怕对方来真的,贻误了战机,出动吧,又怕再次被耍。虽百般不情愿,但还是下达了作战命令,士兵们稀稀拉拉地跑到着陆场一看,果然又上当了。折腾了几次后,德军彻底烦了,在接下来的几轮假空降中,德军指挥官有时连警报都懒得拉。
    可就在1944年6月6日凌晨,诺曼底登陆战役打响前几个小时,美国第八十二空降师、第一零一空中突击师和英国第一空降师的二点三万真伞兵在德军防御阵地上空从天而降。这次,已经有了‘经验’的德军只做出了非常有限的反应,甚至于在得到报告说此次空降是真的时仍自信地认为这不过是盟军的新把戏,正因如此,原本估计将损失七成以上的伞兵却有百分之八十毫发无伤,这不能不归功于艾森豪威尔所布置的欺骗战术。
许如烟点点头:‘这不就相当于‘烽火戏诸侯’么,平时总说谎话骗别人,到真的有难时就没人愿意伸出援手了。’
    欧阳至:‘做股票也是一样,跟庄时最怕什么?最怕庄家把股价拉高后派发跑路。所以,每逢已经积累了一定涨幅的股价在平台位整理时,他们便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庄在出货。’
    金鑫:‘对啊,这是惯用手段,平台出货是最容易的,比拉升出货成本低,比打压出货收益高。’
‘通常来讲,庄家会把股价一步到位地拉到自己的出货价位,如此一来,散户没有跟风的机会,可以将派发时的干扰降到最低,可这样做也容易暴露自己的企图,从而吸引不到对手盘接货…… ’
    所以,这次欧阳至要反其道而行之,不是将‘*ST天行’一次性拉到预定的出货价位上,而是采取‘上台阶’的办法。第一步先把股价从三块多钱的低位拉到六元以上,其实,根据这两天他对盘口的观察,因控盘程度较高,‘天行’在这个价位上的抛压并不重,不洗盘也一样可以继续拉升,但欧阳至偏不这么做,而是在六块四、五毛钱的位置上让‘天行’休整一下,像模像样地做了个小平台,几天后开始第二轮拉升,这次依然不一步到位,还是拉起来三块钱左右,充分盘整后再拉,涨幅还是三块钱,之后再做平台,洗筹结束后再进行拉升…… ’
金鑫领会到其中要点:‘用假出货‘培养’大家的‘免疫力’,到真做顶时,别人还以为这只是新行情开始前的例行公事。’
    欧阳至告诉‘烟雨股票工作室’的操盘手们,为了能把假戏唱真,有几点功课要做足。首先,每个平台位的成交量一定得有效放大,也就是利用不同账户自买自卖,当然,这样做难免要付出一些手续费和印花税的代价,不过这个代价是值得的,必须让前几个平台的成交量放出来,最后出货时的高换手才不会引起别人的警觉。其次,关于‘*ST天行’即将被‘正华电子’重组的消息不要一次性地放出去,要用小火慢慢熬,今天透一点,明天透一点,不能出现‘信息真空’,始终得有新的兴奋点来刺激市场的热情。再有就是在做平台时要用到一些小技巧,这个不能纸上谈兵,得见机行事,好在大家都不是新手,一点就透。
    ‘那么,你最终打算拉到多高?’许如烟还是比较关心现实的问题。
    欧阳至:‘这个嘛,不好说,要等到瓜熟蒂落。’
    ‘瓜熟蒂落…… ’许如烟玩味着欧阳至的话。
    ‘很多事情都得走着看,每次震仓都会有人被吓跑,也都会上次被震掉的人后悔、想重新把筹码抢回来,愿意中途下车的悉听尊便,运气好、能等到‘退票’的算他捞上了。直到有一天,再‘拉板儿’时,封单中只有很小一部分是咱们自己的,那时就可以撤单、让他们自己洗盘,这标志着最后的戒心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也就到了我们可以大摇大摆地谢幕离场的时候了…… ’
    一切都在按照欧阳至预设的步骤运行着,‘*ST天行’被拉上九元平台位后,足足盘整了近十个交易日,这段时间,‘烟雨股票工作室’的操盘手们按欧阳的计划,始终在不同账户之间反复进行对敲操作,该股在此价位平台上的换手率累计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新一轮拉升的时机逐渐成熟。
    欧阳至坐到电脑前:‘集合竞价已经开始了,小邓,下单吧。’
    ‘是直接拉‘板儿’么?反正对于‘ST’股来说只有五个点而已。”
    欧阳至:‘不,不直接拉板儿,还是老办法,用两个不同的账户,分别挂出五千手的买单和卖单,价格都是九块九毛九,以这个价位开盘,十分钟后封涨停。’
见‘*ST天行’重拾升势,散户大厅中的罗红雨却有些懊丧,很可惜,就在昨天,她刚刚把手中跟风买入的那一万股卖掉兑现,如今醒过味儿来已经晚了。
    ‘你们发现了么,‘天行’每次开始拉升之前,都会以一个特殊的价格开盘,刚启动时是三块三毛三,后来是六块六毛六,今天是九块九毛九。凡事就怕重复,一次两次可以解释为偶然,但再三再四又该怎么算呢?’
    钱谦抱起手臂,思考着:‘可能是庄家的盘口语言。’
    ‘盘口语言?’
‘盘口语言’最早起源于美国,那时通讯手段不发达,华尔街的证券巨头们便使用盘口交易数据在本机构内各分支机构之间的或同其他市场参与者进行快速沟通暗示,通过更改摩尔密码的编码方式,将所要传递的信息隐藏在股市交易数据中。听起来很专业,其实并不复杂,盘口语言的载体主要是成交价——比如开盘价、收盘价、当日最高、最低价——还有成交量及买卖盘的数量,最常见的是买卖盘的数量。
    举例来说,当‘买一’到‘买五’或‘卖一’到‘卖五’上某档的挂单数量是4444、6666或8888时,可能意味着此股已有机构坐庄;4466、4488等多用来表示主力的态度,挂卖单表示即将拉升,挂买单表示开始打压;111或1111是洗盘信号,请关系仓帮助稳定股价;3333、9999意味着出货,或者本庄筹码用完、下庄接手;跌停的‘卖二’、‘卖三’位上的8888、8080可能是求助,请别人帮助护盘;12345、54321等顺码常常是在询问对方的意图,待关系仓回应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动向;此外,158、1558、1588有时会出现在庄家建仓的初期,168出现在高位时要看成交量,量小问题不大,如果放量则要小心,可能是出货的征兆。
    盘口语言有点儿像山西票号里的密码,山西票号虽然兴盛于19世纪,但很多经营手段其实挺先进的,英汉对照的商务词汇词典里,‘票号’一词的英文说法是‘Shanxi bank’——直译过来就是‘山西银行’,也算得上是中国金融界的一个骄傲了。山西票号实行‘认票不认人,见票即付’原则,为防止有人蓄意假冒,便发明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防伪制度。除所用汇票印制精美、编号严谨外,票面内容的书写也很讲究,书手是固定的,大家熟悉他的笔迹,造假很难。在此基础上还附加有暗号,被称作‘密押制’。比方说,‘日升昌’票号的每家分号墙上都挂着一幅字,写有是类似店规的一段训词:‘谨防假票冒取,勿忘细视书章,堪笑世情薄,天道最公平,昧心图自利,阴谋害他人,善恶终有报,到头必分明,生客多察达,斟酌而后行’。旁人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可内部人士却知道其中的奥秘,‘谨防假票冒取,勿忘细视书章’代表十二个月,‘堪笑世情薄,天道最公平,昧心图自利,阴谋害他人,善恶终有报,到头必分明’对应每月的三十天,‘生客多察达,斟酌而后行’十个字分别代表0到9十个数字。这套通用密码写成的汇票外人根本就看不懂,只有自己人才知道这张票是哪天开的、应该付多少银子……
    罗红雨:‘有那么神么,听着跟谍战片似的。’
    钱谦笑:‘你听个乐儿也就完了,戏法一旦被人揭穿,再变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不过,盘口语言在实际操作中经常出现却是不争的事实,当然,具体该怎样去理解就见仁见智了。庄家有时会故意挂出利好的盘口语言来引诱散户上当,或者用吓人的代码将准备坐顺风车的投资者吓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能机械地对待……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8 14:55
9. 天灵灵地灵灵

    大约半个月之后,‘天行’已经爬升至十二元以上,再次展开平台整理。
    ‘儒商证券’散户大厅里,罗红雨抽调资金,咬咬牙,在交易系统中下单满仓买入‘*ST天行’,成交后,她又是期待、又是忐忑不安地走回休息区。
    钱谦:‘又追回来了?
    ‘对,这次我还就吃定回头草了。’
    ‘还是一万股?’
    罗红雨笑着摇摇头。
    ‘两万?’
    罗红雨还是摇头。
    ‘三万?’
    ‘你们是没见过钱还是怎么着,我这个买的还没说什么呢,猜的反倒胆小起来了。’
    钱谦:‘到底是多少?’
    罗红雨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交叉了一下,西方人始终很困惑,中国人为什么能用一只手比划出十个数字。
    另一位股民惊呼:‘十万?’
    ‘你小点儿声行不行?我可是把所有本钱都压上了。’
    钱谦看看大盘:‘现在‘天行’是十二块八毛五,十万股可就是将近一百三十万啊。’
    罗红雨:‘成败在此一举,’她双手合十,闭眼默念:‘天灵灵,地灵灵,重组可一定要成功啊。小女子要是赚了钱,肯定不会独吞,就像巴菲特说的那样,至少拿出一半的收益去做慈善,’她想了想:‘一半好像太多了吧,那就三分之一,不,四分之一,对,四分之一,不变了。如果这只股票让我赚了钱,我就拿出四分之一捐给残疾人和上不起学的孩子…… ’
    几天以后,罗红雨的慈善家梦想似乎离实现不远了。
    欧阳至:‘盘口上的情况怎么样?’
    小邓:‘挺好,昨天我试了几次,没什么抛压,只要一挂大买单,跟风盘马上就蜂拥而至。’
    ‘看来股民们已经习惯了‘天行’有规律的阶梯型走势。’
    ‘以十三块三毛三开盘,对吧?’
    ‘对,该到脱离平台位的时候了,成交量攒够了么?’
    ‘没问题,比前三个平台都多,如果再把价格因素考虑进来的话,成交量比前面三次的总和还要大。’
    ‘那就好,最终出货时,换手率肯定会放大很多,不光咱们手里有筹码要派发,那个段然或许也会利用机会在重组完成前预先兑现一部分股票,必须给大家吃足定心丸,否则前一个阶段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许如烟:‘这次准备拉起来多少,还是三块钱?’
    ‘差不多吧,拉到十六块钱以上就行…… ’
    ‘*ST天行’的新一轮拉升令罗红雨激动得忘乎所以,短短几个交易日,她便赚到了过去数年也没能赚到的利润,掐指算来,除去佣金和印花税,少说也有三十来万。她一会儿唱,一会儿跳,还抱住钱谦亲了一口,弄得他满脸通红。
    旁边的一位股民也不甘寂寞,朝自己脸上指指:‘红雨,是不是也得给兄弟我来一下啊。’
    罗红雨:‘好啊,’说着,抬起手就要打。
    ‘饶命饶命,我不敢了。’
    钱谦摊摊手:‘这回还真让你给赌对了。’
    罗红雨忽然想起了什么:‘炒股赚的钱用交个人所得税么?’看来,中国人的法制意识确实有提高,尤其是惯于服从的平头百姓。
    ‘暂时还不用,年收入十二万以下连申报都不必,十二万以上申报但不扣缴。’
    ‘申报?怎么申报?’
    ‘炒股收益属于财产转让所得,年终时,你可以到网上下载《个人自行纳税申报表》,填好后交到当地税务部门备案。’
    ‘既然不用交税,那还申报它干什么,这不是瞎耽误工夫、浪费行政资源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什么项目属于应税科目,这是由财政部决定的,至于收不收、收多少、怎么收,却归税务总局管。财政部说股票交易收入属于应税范围,但税务总局认为暂时不应该征收这个税种,两相交叉,就造成了需要申报但不用缴纳的局面。’
    罗红雨:‘要是不申报会怎么样?’
    ‘好像是在网上给你暴光吧。’
    罗红雨笑:‘那就让他们暴光去吧。’
    ‘就算申报,也得等你把浮盈兑现之后再说。已经赚了不少了,依我看,还是落袋为安吧,我听莉莉说,策略部那边似乎并不很看好‘天行’的前景。’
    罗红雨一脸不屑:‘我才不呢,策略部那帮书呆子懂什么,人家都说这次至少得涨到二三十块钱,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早着呢……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8 14:55
10. 快拿大木盆来

    卫莉莉说得没错,柳逸知最近一直在关注‘*ST天行’重组的消息,发现基本都是‘空对空’,纯属瞎掰。说得倒是挺热闹,什么‘利用好签订ECFA、即《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的历史性机会’、‘在新一轮台资进驻的洪流中必将有正华矫健的身影’等等等等,都是虚的。为慎重起见,柳逸知一直试图跟‘天行’管理层联系求证,但要么是找不找人、毫不容易找到人了吧、人家又说现在不方便谈这个‘敏感问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且,那个‘正华电子’究竟是何方神圣?通过公开渠道查不到任何有价值信息,该公司的负责人也从来没露过面,重组又不是什么坏事,用得着搞得这么神秘么?
    更重要的是,根据所谓的传闻,这个‘正华电子’是准备在九州建设生产基地,也就是说,他们可能在大陆根本就没有什么资产,否则也就谈不上‘产能转移’了。若真如此,‘正华’又该拿什么资产来‘注入’或者‘置换’呢?据说该公司在台湾和东南亚有不少产业,可那是不能作数的,就算他们是半导体集成电路领域的巨头、国际巨头,旗下的产业遍布几大洲,但在大陆却还一无所有,有谁见过沪深股市中哪家公司的主要产能和利润中心在境外的?A股当中是有一些外资或者港台背景的企业,但上市资产基本都在大陆,这主要是出于监管需要,否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管也管不了,查也没处查,就算不出问题,也够让人提心吊胆的。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的中国概念股为什么集体遭遇信任危机?就是因为他们的主要产业都在中国国内,其中一部分公司利用山高皇帝远的有利条件在财务方面大肆造假,被揭穿之后,人家就把中国企业都看成一丘之貉了。
    柳逸知并不知道这次‘*ST天行’的借壳传闻是否是有人蓄意炮制的,但他始终有这种担心。退一步讲,就算重组是真的,有了刚才提到的那些隐忧,其前景也绝没有如今风传的那么美好,似乎天上立刻就要掉馅饼了,‘二他妈妈,快拿大木盆来呀,可赶上这拨儿了…… ’为此,柳逸知专门写了一篇研究报告,寄给几家长期约稿的媒体,想给跟风的中小投资者们提个醒,结果全没给登,但稿费都照付了,说是版面一时排不开,让他别介意。
    与此几乎同时,正在‘烟雨股票工作室’指挥操盘手们出货的欧阳至也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好像不大对劲啊。’
    金鑫:‘怎么了,不是挺好么,承接盘有力,‘天行’的股价一直稳定在十六块钱以上。’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原本估计,那个段然只是想借重组的题材先套现一部分股份,可从这几天的盘面上看来,抛压比想象中重很多,而且都是大单,’欧阳至面露忧色:‘我粗略算了一下,段然抛出的股份应该不低于两千万股,这还是往少了说的,说他卖了两千五六百万也不过分。’
    小邓查了查股东资料:‘根据上个报告期期末的数据,段然手中总共只有四千零八十万股‘*ST天行’,先前已经卖给吴为一千万,如果这次又减持两千五六百万,那他岂不是连大股东的位子都要不保了。’
    ‘对,问题就在这儿。虽然说公司快被重组了,控股权早晚是人家的,但段然要真是抛得只剩下几百万股甚至更少,那‘正华电子’入主时就得用定向增发的办法,或者直接到二级市场上收集控股所需的筹码,倘若如此,那‘正华’干嘛还跟段然接触,直接把意向拿到股东大会上讨论不就得了。而且,这种股本结构是很危险的,随便扫扫货就可以轻松取得控股股东地位,公司的控制权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反复易手…… ’
    所有人来‘烟雨’工作的第一天就被许如烟告知,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其它事情自然有别人操心,用不着狗拿耗子。因此,当欧阳至希望从几位操盘手那里了解当初‘烟雨’和段然是怎样商谈坐庄事宜时,得到的只有大摇其头,看来只能向许如烟本人求证,可出货这几天,许如烟连连告假,根本见不到人。
    显然,‘烟雨股票工作室’的水比欧阳至想象中还要深。不过,这种组织结构倒还挺符合现代企业特征的,董事会领导下的总经理负责制,员工对管理层负责,管理层对董事会负责,董事会对股东负责,每个部门各管一摊,部门之间互不往来,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只需掌握自己负责的工艺环节就行了,有的人甚至干了一辈子就不知道自己所属的企业究竟是生产什么的。
    其实,这种组织形式在至今仍以官僚企业和家族企业为主的中国却古已有之。明清时代,很多老字号药店都发明了类似的保密制度,确保秘方不外传,所有伙计都只能‘管中窥豹’、‘盲人摸象’,谁也不知道总共要下多少味药。
    再往前追溯,北宋末年,奸相蔡京蔡京非常喜欢吃包子,尤其是蟹黄包,他家的蟹黄包投料考究,当然,价格也相当不菲,一顿蟹黄包吃下来,要花掉一千三百贯(一贯钱就是一千文,当时一千文能买一头中等大小的猪)。后来,东京汴梁的某官宦人家买了蔡京府上的一个厨娘做婢女,估计这个厨娘长得不怎么样,否则蔡京就自己留着用了。买了厨娘的官员听说这个婢女在蔡府是负责做包子的,大喜,吩咐也照样给自己做一顿,吃个大概其就行。可那个婢女却说自己不会做,官员很奇怪,说你过去不是专门做包子的么,婢女说做包子不假,可我是‘蔡府厨房管理委员会包子部配菜处切丝组’专门负责切葱丝的,干了七八年,只切葱丝,连姜丝都不会切,蔡京家负责做包子的有将近一百号人,分司各道工序,您要是想吃蔡府的包子,除非把这一大票人都凑齐了,否则没戏……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9 15:12
11. 归去来兮

明天就是‘*ST天行’公布业绩公告和一系列年终数据的日子了,由于基本面并没有出现明显改善,年报亏损已是板上钉钉。如果这样,该股也将因为连续三年亏损被勒令停止上市交易,唯一的希望就是传说中的‘借壳重组’。
    今天,欧阳至安排让‘天行’以十六块六毛六的价格开盘。
    罗红雨:‘你看,又有盘口语言出现,好戏还在后面呢。’
    ‘那可不一定,谁说有盘口语言就有行情?’钱谦摇摇头:‘都听说过庄家吕梁吧…… ’
    1998年,大户朱焕良炒‘康达尔(代码000048)’,拿了百分之九十的流通股,但被套住出不了货。无奈,朱焕良找到吕梁,请他帮忙,后者同意接下一半的盘子,朱焕良也承诺五年内不抛出手中的股份。接手康达尔后,吕梁将其改名为‘中科创业’,两年内将股价从不足十元炒到了八十多,结婚那天,特意指示操盘手将中科创业收在七十二块八毛八,讨‘妻儿发发’的 头。但后来,朱焕良开始悄悄卖出股份,导致‘中科案’事发,神通广大的吕梁居然在警方‘监视居住’的情况下溜掉,至今杳无音讯……
    ‘所以说,还是急流勇退吧,今天可是你兑现获利的最后机会,’钱谦好言相劝。
    罗红雨却很自信:‘我才不卖呢,暂停交易就暂停交易,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反正‘天行’的重组快有眉目了,等‘正华电子’完成借壳,股票自然就恢复交易了,重新上市的第一天没有涨跌幅限制,经常一涨就是百分之一百多。’
    另一位股民:‘一百多算什么,翻十倍的都有。’
    罗红雨睁大本来已经不小的眼睛:‘十倍?真的假的?’
    那位股民现炒现卖,从身后拿出一张报纸,上面列举了重组复牌后首日涨幅超十倍的几只股票:‘ST长控(代码600137)2007年4月恢复上市,首日累计涨幅百分之一千零八十,‘ST黑龙(代码600187)’2009年4月恢复上市,首日上涨百分之一千一百,‘ST中福(代码000592)’2008年4月复牌,当日最大涨幅百分之一千一百四十,‘ST棱光(代码600629)’2007年10月复牌,当日最大涨幅百分之一千四百。
    ‘看看,这就是证明,‘天行’未来的表现绝对值得期待。’
    钱谦:‘可你也别忘了,这些恢复上市后表现惊人的股票往往都曾经历过漫长的停牌期。就拿那个‘ST黑龙’来说吧,蛰伏了整整三年,你等得起么?若行情好的话,在这段时间里,指数可能已经涨了一两倍了,如果像你这样,用全部资金赌重组,那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它股票翻番,一点儿参与的机会都没有。’
罗红雨:‘不会的,就算我能等,那个秃鹫基金大亨吴为能等么?再说了,就算等三年又如何,要是真能翻十倍,别说三年,等十年都值。’
    听罗红雨提到‘十倍’,傍边几个散户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倒没那么贪心,能再涨个四五成就行,多多益善,来者不惧。’
    钱谦:‘你就不怕最后重组失败了,‘天行’绝对是个烂摊子,段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没见他把公司治理得怎么样,倒没少在股市里瞎折腾。’
    ‘你看你看,又来了,要是像你这样,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敢尝试,能赚着钱么?’
    ‘我也觉得钱哥有点儿过于谨慎了,按理来说,作为股民,红雨论经验、论眼光都比你差得远,可人家就是有一点好,该出手时就出手。结果你瞧,还没怎么着呢,已经赚了三十来万了,’旁边那位平日里挺尊重钱谦的股民已经出现倒戈的迹象。
罗红雨:‘我早就想开了,就算重组失败也不怕,不就是割肉么,现在我有三成左右的盈利空间,再加上前面挣的几万,就算连着三个跌停也没什么,摆正心态,大不了就把股市给我的钱再还给股市呗。’
‘可是…… ’
    ‘没有可是!’
    钱谦只得祝福她:‘莫语常言道知足,万事至终总是空,理想现实一线隔,心无旁骛脚踏实,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花开复见却飘零,残憾莫使今生留…… ’
    第二天,‘*ST天行’年报公布。不出意料,该公司第四季度亏损达到了创记录的每股零点二二元,每股净资产转为负值,正式宣告资不抵债。这份年报虽惨淡异常,但并未超出市场预期,真正令投资者感到震惊的,是与年报一同公布的最新十大股东名单。公司董事长段然,在报告期内减持两千七百四十万股,合计套现近四个亿,所持股份锐减至三百四十万股,占公司总股本百分之一点七,失去了第一大股东资格。此外,那位前期以低价收购一千万股‘*ST天行’的秃鹫基金大鳄吴为,也在二级市场上逢高清仓,一来一回,净赚约一亿两千万。
    股民们愤怒了,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四面八方开过来,汇聚在‘天行卫星通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门前,歌声整齐而高亢:‘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河西山冈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纱帐里,游击健儿逞英豪,端起了土枪洋枪,挥动着大刀长矛,保卫家乡,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
    公安干警紧急出动,试图阻止股民冲击‘天行’公司的行动,证管委稽查科首当其冲,一方面晓以利害,另一方面也规劝大家不要干出出格的事情来,有理变没理。但股民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一度与前来维持秩序的警察发生正面冲突,公安干警这边自然是保持最大的克制,有人帽子被打飞了,有人鞋被踩丢了,冲锋在前的柳湄最惨,被一个灵活的胖子一脚踢在腰眼上,当场就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被同事们抢了出来。
    感觉上当的不止是投资‘天行’的股民,欧阳至得知消息后同样十分激愤,很显然,自己被人利用了,他第一时间闯到许如烟家:‘你不是说那个段然只是想借利好预先兑现一部分股份么?怎么会搞成现在这样?’
    许如烟一如既往地淡定:‘这个问题你最好直接问他本人。’
    欧阳至看着她,眼前这个女人的面孔让他感到陌生:‘你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串通好的?’
    许如烟笑而不答,她不想再骗欧阳至一次。
    ‘你…… ’
    ‘你凭什么说是我跟段然串通好的?’
    ‘那…… ’
    ‘没错儿,段然这次确实是够缺德的,不过你放心,上帝欲使其毁灭,必先使其疯狂,段然这么干是在自掘坟墓,会有人出来收拾他的。’
    欧阳至沮丧万分:‘收拾他?没那么简单吧,到时候你我恐怕都逃不掉干系。’
‘不会的,’许如烟胸有成竹而意味深长:‘孽是段然造下的,自然要由他自己来偿还……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9 15:12
12. 程序公正

    这次,‘天行’的事情闹得比当初的‘吉瑞股份’还大,上回只不过是死了个陈明贵,这回却引发了‘群体性事件’,对于官方来说,后者显然比前者要可怕得多。
‘证管委’稽查科奉命集中力量攻关,经调查认定,‘*ST天行’或被台湾‘正华电子’重组、以此为平台注入大量优质资产的说法纯属臆造。
    柳湄等人通过有关部门发函请台湾方面帮助调查‘正华电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相关资料,结论是,这家公司曾经存在过、也的确从事半导体芯片领域的生产活动,但‘正华电子’并非如某些媒体所传说的那样是拥有从集成电路设计、制作、封装、测试全套工艺流程的大型行业龙头,而只是参与其中对技术水平要求较低的封测环节、为大企业做代工,规模十分有些,根据其纳税记录推算,平均年产值不超过五百万新台币,且该企业已经因经营不善于‘民国98年’、即公元2009年冬天倒闭了。此外,‘正华电子’的总部并非位于台北市中心,而是注册在台湾中部的云林县北港镇,所谓中正区雨农路三百零九号‘正华大厦’,其实是个公共厕所。
    至于媒体上的借壳传闻,其实也并非源自‘天行’公司内部。稽查科找到刊载、播发过这个消息的主流平面媒体、广电媒体核实情况,得到的答复是他们或直接或间接地都是从网络上得到的相关信息,并且在刊载、播发时都声明此消息未经权威证实、本报本台对其真实性及由此引发的后果不承担任何责任。通过技侦手段查询网上该消息的最初出处,发现都是来自一些股票论坛上网友的发帖,经由境外服务器转载,原始IP地址被隐藏、无从查找。
    线索断了,但董事长段然显然嫌疑最大,根据最新公告,他在‘*ST天行’扭亏无望、濒临被勒令摘牌前以畸高价格套现出局,是这次莫须有‘借壳’传闻的最大受益者,有违反《证券法》、《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管理办法》中相关规定并触犯《刑法》第一百八十一条‘编造并传播证券、期货交易虚假信息罪、诱骗投资者购买证券、期货合约罪’、第一百八十二条‘操纵证券、期货市场罪’的重大嫌疑。据此,柳湄找到稽查科科长钱进,申请对其依法进行逮捕或刑事拘留。
    ‘这恐怕不行,就算我这儿通过了,检察院那边也不会同意。’
    ‘为什么?’
    ‘证据,证据呢?’
    ‘这还用得着证据?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碰巧有人散布借壳信息掩护段然临危撤退么?’
    ‘这不是理由,我要的是证据,表明段然就是幕后操纵重组骗局黑手的过硬证据。’
‘案情已经很清晰了,从逻辑上…… ’
    ‘办案不能靠逻辑,新《刑法》最重的是事实。’
    ‘把段然抓起来一审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拜托你搞搞清楚,我们得先有证据,然后才能把他抓起来,而不是相反,先抓起来,再通过挖口供的方式找证据。’
    ‘根据从‘天行’公司内部传出来的消息,段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现身了,连董事会秘书都不知道他在哪儿,要是再不采取果断行动,后果不堪设想,等有了证据,段然早就逃之夭夭了。’
    ‘我也不希望这样,可你让我怎么办呢?违规批捕?无论是逮捕还是刑事拘留,那都是需要满足一系列条件和程序的,我们不是盖世太保,也不是贝利亚时期的内务人民委员会,不能想抓谁就抓谁…… ’
虽经柳湄等人反复争取,但‘证管委’和公安局依然只同意对段然实施‘拘传’,稽查科本就抽不出足够人手,在抓人方面又没有太多经验,根本不可能完成所谓的‘拘传’。本想请求刑警队帮助,但按照惯例,除非是正式批捕或刑拘,否则刑警不会出马,且近期九州大案不断,他们也被绊住了,分身乏术。
    没办法,这就是现代法律的重要特征之一——‘程序公正’。
    1994年夏天的一个深夜,美国黑人裔橄榄球明星辛普森的白人前妻妮克与其男友被发现死在位于洛杉矶西部的住所内,均被用利刃割破喉咙。辛普森有作案动机,他始终希望与妮可破镜重圆,并对其与其他男人的交往极为敏感。此外,所有物证都对他不利,凶杀现场发现了辛普森的血液和毛发,警方在案发现场与辛普森家找到的血手套是一副,辛普森住宅前小道上、二楼卧室袜子上以及白色野马车上也都发现有他和被害者的血迹,应该说是铁证如山。可是,由于警方在取证与举证时的疏忽,比如说,采集血液样本后没有做干燥和冷冻处理(可能破坏DNA结构),保存并分析血样的警署实验室设备简陋、管理混乱等等,使指控变成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最终,陪审团宣布辛普森无罪释放。过半数美国人都认定辛普森有罪,但与此同时,绝大多数人也认为审判结果是可以接受的,警方证据确实存有疑点。此案例是‘程序公正’的绝佳注脚,美国刑法对刑事犯罪的证明标准是‘beyond reasonable doubt’,即‘超越合理怀疑’,体现了对人权的极度尊重……
    上周股民围攻‘天行’总部、稽查科出现场‘处突’时,柳湄曾被某灵活胖子踹中后腰,造成腰椎错位、韧带严重拉伤,虽经医学处理,但腰部疼痛一直没能缓解。于是,柳湄便吵着要柳逸知给她按摩疗伤。上学的时候,柳湄曾在体校练过近十年的长跑,直到现在,每逢九州市公安系统开运动会或者搞‘大比武’,连那些警校出身的猛男、霸王花常常都不是她这个本应手无缚鸡之力的证券稽查人员的对手。小时候,每天训练完回家,也是由弟弟逸知给柳湄做肌肉放松,久而久之,柳逸知也练就了过硬的按摩手法,这是童子功,虽已隔经年,但业务仍很熟稔。
    1925年,民国名媛陆小曼结束与丈夫王庚的婚姻关系,再嫁徐志摩。正式离婚前夕,陆小曼曾发现自己怀孕了(是王庚的),为自由之身,她偷偷找人打掉了这个孩子。此次流产很不成功,陆小曼的身体一蹶不振,不仅失去生育能力,且一行房便会昏厥,后来开始吸食鸦片也是因为这个。此时,一个男人出现在她和徐志摩之间,那便是翁瑞午。翁瑞午是清末民初书画家翁绶祺(帝师翁同龢门生)之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又唱得一手好昆曲,与爱好文艺的陆小曼很有共同语言。更重要的是,翁瑞午乃‘丁氏一指禅’创始人、名医丁凤山入室弟子,身怀推拿绝学,常为抱病的陆小曼诊治,出入床第之间,一来二去,便有了绯闻(其实翁、陆二人之间的关系是很清白的)……
    数日以来,弟弟逸知的悉心按摩,令柳湄感到十分受用,后来腰不怎么疼了,还是每晚缠着他为自己舒筋活血。
可此时的柳逸知,内心并不平静,面对横陈在床上的姐姐柳湄,他的思绪常常回到十几年以前。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夜晚,窗外的雨始终下不来,柳湄去了爷爷家,家中只剩下阮可欣和逸知。不知为何,阮可欣那天兴致很高,自斟自饮,喝了不少酒,酒后躺在床上养神,望着正在一旁打谱的儿子柳逸知,她眼神迷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借故腿疼,把逸知叫到了自己身边。隔着薄如蝉翼的丝质睡袍,柳逸知的手按在阮可欣依然饱满润泽的肌体上,就像现在,可后来……
    逸知一走神,手不小心轻轻碰到了柳湄的前胸,他如同被万伏高压那灿烂的橙蓝色电弧击中,一下跳了起来,额头上汗如雨下。
    ‘你怎么了?’柳湄不明就里,望着气喘如牛的柳逸知,莫名其妙。
    逸知快步走开,像是要逃离是非之地:‘你早就好了,以后不用再按了……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9 15:12
13. 果壳里的宇宙

    下班时分,‘烟雨股票工作室’内气氛十分轻松,同事们渐次离开。
    小邓招呼着金鑫:‘我们打算去喝两杯,一起么?’
    ‘下次吧,一会儿有个牌局,朋友开了桌blackjack。’
    ‘blackjack?’
    ‘就是二十一点,法语叫vingtetun,英语叫blackjack。’
    ‘能不能也带我去啊?’小邓一直想实地见识一下金鑫在牌桌上的风采。
    ‘改天吧,今天玩儿的比较大,庄家不让带生人过去。’
    许如烟正巧从自己的办公室中走出,注意到了他们的谈话:‘还挺神秘的,你们去哪儿玩啊?’
    ‘江北,我朋友在那边有个别墅,‘望湖居’九号,好几层警卫,挺安全的。’
    小邓:‘我知道那个别墅区,巨贵,现在一栋怎么也得值个千八百万了吧?’
    ‘他买的时候便宜,这小子运气好,当年开发商干到一半儿脚底抹油了,剩下一堆‘烂尾楼’,一时又没人接手。贷款的银行怕血本无归,决定把盖了一半的别墅拍卖,来竞买的寥寥无几,我那朋友是少数胆儿大的买家之一,才花了一百来万。后来市里出面,银行用剩余的贷款入股,事情才摆平。’
    小邓忽然笑起来:‘要说起‘烂尾楼’啊,我可是见识过的。读研的时候,跟着导师去平壤开过一次会,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烂尾楼,叫‘柳京大厦’,1982年开工,外观呈金字塔形,一百零五层,总面积三十六万平方米…… ’
‘开玩笑,连饭都吃不饱,还劳民伤财地建这种东西。’
    趁他们聊得正欢,许如烟若无其事地将一个外观很不起眼的文件袋悄悄塞进金鑫扔在一旁的提包内,谁都没有发觉。
    小邓:‘当初决定建的时候,就是想向国际上那些看不起伟大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人——比如说金哥你——来展现其雄厚国力。可就在混凝土结构都已经基本完成时却忽然停工了,原因众说纷纭,据说工程质量和设计图纸有问题,导致地基沉降、结构强度不够,估计可能是请的中国包工队,总而言之是给撂在那儿了。‘柳京大厦’从‘google earth’卫星地图上都能查到,一个巨大的空壳,甚至都能看见楼顶上那座晃晃悠悠的吊车…… ’
    正说着,金鑫的手机响,是庄家打来的,他一边应承,一边急急忙忙地抄起提包准备赴约:‘许总,我走了啊。’
    ‘祝你好运…… ’
    黄昏时分,许如烟不紧不慢地走出‘烟雨股票工作室’所在的‘金宝大厦’。街边,报刊亭老板正用一个简单的电池喇叭不厌其烦地重复播放着单调的叫卖声:‘晚报、法制晚报、九州时报…… 晚报、法制晚报、九州时报…… ’
    许如烟:‘有号卡么?手机号卡。’
    ‘移动还是联通?’
    ‘最便宜的。’
    ‘九州行,九十九块,还带十五块钱的话费。’
    ‘这种卖得好么?’
    ‘不错,现在低价促销,这个月过完就变成一百四十九了。’
    ‘就是它了,’许如烟将一张百元钞票递过去。
    报亭老板拿出一张单子:‘您选个号吧。’
    ‘不必了,随便拿一个就行。’
    买完卡,许如烟又在周边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儿,之后走进停在路边僻静处的车内。她拉开自己的手机后盖,将刚买的SIM卡与原卡进行调换,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亲切的女声:‘您好,这是里九州市公安局反赌热线,我是五七一八号警员,有事请讲。’
    许如烟以较平日粗些的嗓音:‘我举报一个赌窝,江北区‘望湖居’别墅九号,有一伙人正在玩儿二十一点,输赢很大。’
    ‘江北区‘望湖居’别墅九号是么?’
    ‘对,你们快去吧。’
    ‘请问您贵姓…… ’
    许如烟将电话挂掉,从手机内取下SIM卡,用力对折一下,打开车窗扔进路边的下水道,复又发动汽车,向远处驶去……
    夜晚的‘望湖居’别墅区寂静而安详,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保安巡夜的脚步声。
    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烟雾缭绕,乐声震耳,几个赌徒都是熟人,毫不拘束,玩兴正浓。
    金鑫的牌风很不顺,面前的筹码所剩无几,神色也显得很郁闷:‘hit(拿牌)。’
    庄家发给金鑫一张精致的软塑料扑克,翻开一看,是红桃皇后,相加为二十二点,又爆掉了。金鑫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把了,低声骂了一句,将仅剩的几个筹码扔出去,他自己也很纳闷,不知为什么,今晚心里总是觉得慌慌的。
    ‘是不是有小蜜了?’众赌客哄笑着。
    ‘扯淡,金某人好赌不好嫖,’他从包里取出两捆钱,将其中几叠扔给庄家:‘再来五万的,’顺手将皮包撂在一边。
    新筹码并没有为金鑫转运,手上明明只有十三点,可刚一要牌,又是张红桃皇后,二十三点,爆了:‘真他妈邪了…… ’
    忽然,一人从外破门而入,是负责望风的马仔,上气不接下气地:“快… 快跑… 警察来了…… ’
    众人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地收敛各自的随身物品。
    ‘别慌,从后门撤,’庄家吩咐马仔:‘先上去挡一挡,尽量拖住他们。’
    赌客们则依照指引,从一扇小门离开,忙乱中,金鑫只顾得拿钱,把皮包忘在了桌上。
    这伙人都是职业赌棍,对警察随时可能的不速而至早有‘应急预案’。望湖居九号位于别墅区边缘,出了后门就是一片小树林,借着茫茫夜色的掩护,金鑫等人火速穿过树林,来到城际高速旁,庄家在这里事先停了辆小面以备不时之需,正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众人上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之势窜上高速。
    之所以选择在‘望湖居’设局,就是因为这里‘地形险要’,开车往东用不了十分钟便离开九州,抬抬脚就能到达临近的永明市。金鑫等人虽然在永明并没有据点,但只要出了九州,警察一般就不追了,那边不归他们管,为抓个赌也犯不上跨市、跨省追捕。
    车子延高速开了一小会儿,发现警察没追来,赌徒们就分散突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还别说,这种打法真挺符合游击战原理,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宿我扰,敌疲我打……
    第二天上午,‘烟雨股票工作室’所在写字楼门前的停车场内驶入一辆黑色奥迪A6,牌号‘九A06668’。车子停稳后走下一位装在套子里的男人,穿风衣、配墨镜、戴礼帽,包裹得十分严实,正是段然。这身特务般的装扮虽有些滑稽,但乍看上去确实很难辨认。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
    段然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坐到地上。
    拍他的是停车场管理员:‘先生,没事吧?’
段然定了定神。
    管理员撕下停车票,将一联别在车前的雨刷上,另一联交给段然本人。
    段然走出几步,警惕地朝四周张望着,暗暗盘算了一下,折回来将雨刷上的停车票摘下,随即连同自己手中的那联,一起团成小球、放进兜里。
    管理员很意外:‘先生您这是干什么,我们大厦有规定,只要没有车证…… ’
    段然从钱包里抽出张百元钞票,塞给满脸惊喜的管理员:‘不用找了。’
    ‘烟雨股票工作室’中,闲来无事的众人围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瞎聊,金鑫正得意洋洋地神侃昨晚的经历:‘这就叫夹缝中生存,英国的那个残废相对论宇宙学家学家,史蒂夫·霍金,重度肌肉萎缩症,只有两个手指能动,有句名言:‘即使你把我装进果壳里,也不能让我停止思考’,而我们的口号是:即使你把我装进已经装了霍金的那个果壳里,也不能让我停止…… ’
小邓奚落他:‘还吹嘘呢,查点儿就让警察给一锅端了,看到了吧,咱人民警察不是吃干饭的,鼻子灵得很,那么个犄角旮旯都能找到。对了,你要不要出去避避风头?’
    ‘不用,那栋别墅不在我名下,查不到我。不过也怪了,昨天一晚上,我这心里一直慌慌的,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手气也特别差。’
    ‘你快成精了,都有心灵感应了。’
‘好在有惊无险,估计警察这会儿正咬牙跺脚呢,就像1931年因叛徒投敌、国民党情报机关大肆搜捕中共要员时中统局长徐恩曾所扼腕叹息过的那样:我们离活捉周恩来只差五分钟。’
    一旁的许如烟含笑:‘别臭美了,你以为你是谁啊?知道沈安娜吧,我党著名的女谍报员、打入国民党中央党部、被誉为‘按住蒋介石脉搏的人’,2010年沈安娜弥留之际最后的一句话是:我们暴露了?他们抓人了,从后门走…… 像你这样的,临死前估计只能喊:快跑,警察来了…… ’
    小邓:‘所以啊,以后还是收敛点儿吧,再这么下去,早晚得秋后拉清单。’
金鑫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儿,对于我们这些‘革命者’来说,刀光剑影都是家常便饭。’
    正说到兴起,特务装扮的段然行色匆匆地从外面闪进来,吓了大家一跳。
    ‘你,你找谁?’小邓并不认识他。
    ‘哦,找我的,里边谈吧,’许如烟拉开自己办公室的大门。
    二人坐定,许如烟悠闲地喝着咖啡:‘扮相很酷嘛。’
    段然摘下墨镜:‘什么事儿啊,非让我过来,你不知道我现在应该少露面么?’
    ‘有个坏消息,证管委和公安局已经掌握了你挪用公款炒期货赔了个底儿掉的事情。’
    段然一愣,困惑地:‘不应该啊,那些内部账册只有你我见过…… ’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还是赶快想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你是怎么知道公安局掌握了我挪用公款的事情的?’
    许如烟:‘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你就不必细问了,反正情报绝对准确,不信的话,你可以亲自到公安局去问问。’
    ‘我疯啦?跑去自投罗网。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得躲着那帮人,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更何况…… ’
    ‘需不需要我提供渠道送你出境啊?’
    段然:‘不用,我自己有办法。’
    ‘好,那你就先用你自己的办法试试吧。’
    段然并没有注意到许如烟话中的深意,自言自语着:‘等我把手里的事情办完就立刻走人,这个鬼地方是一天不想多待了,等我到外面安顿好之后,欢迎你们来做客。’
    ‘行,我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后会有期吧,’段然转身刚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我那辆车不能再开了,’他掏出钥匙放在桌上:‘就停在你们楼下的停车场,你帮我处理掉吧。’
许如烟拿起那串钥匙,冷笑着目送段然的背影……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9 15:12
14. 猫鼠游戏

    检察院很快签发逮捕令,贷款炒期外加临危违规出局,还引发了‘群体性事件’,影响恶劣,郝市长数度专门问及此事,要求严惩,如果有黑幕,务必一查到底。以九州证管委稽查科和市刑警队若干人等为班底,成立专案组,限期抓捕首犯段然,同时汇同工商、审计等部门组建联合调查机构进驻‘天行’公司,查封相关账目及资产,为未来的起诉取证。
    有了逮捕令,专案组就可以对嫌犯的住所、车辆、通讯工具、个人账户等进行监控。经调查,段然在本市共有三处房产。一处在公司附近,是个三室一厅的公寓,由公司出钱租下,当初签的是五年的租赁合同,到今年年底为止,段然平时一般都住在这里,经走访当地社区居委会并调看小区及楼内的监控录像,段然最后一次出现是两周以前,像是来取东西的,拖着一个大行李箱离开。第二处是个联排别墅,在公司研发中心附近,近年来,研发中心的工作陷于停顿并最终被出售给房地产商,今年春天,段然委托一家房屋中介机构出售该房产,由于要价过高,至今未能成交。最后一处是他去世的父母留下的,一共两小间,是九州市自来水公司的宿舍,尚未完成‘房改’,据邻居们反映,段然很少过来,大家都快记不清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采暖费已经拖欠了两年。
    此外,段然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单位和住处的座机嘛,不用说,肯定是打不通的。他有两辆车,一辆是‘天行’公司给配备的,别克君越,停在公司车库里,已经被查封了,另一辆是他自己的,奥迪A6,车牌号为‘九A06668’,这辆车最后一次出现是一周以前,在泰山路西口违章左转被摄像头给拍了下来,经调阅照片,那天下着小雨,又是晚上,所以看不大清楚,通过技术手段分析,开车的应该是他本人。
    专案组还特别追查了段然的银行卡和信用卡交易记录,最后一次使用也是一周前,在‘缘江商厦’超市购物,刷卡消费两千六百四十四元。柳湄专门派人去了趟‘缘江商厦’,根据交易流水号查了段然买的东西,主要是食品、饮料和其它日用品,数量很大,应该是在‘备战备荒’。
    综合以上信息及过去掌握的情况,专案组断定:段然在‘*ST天行’坐庄事件结束一个多月来一直深居简出,很可能并未离开九州,狡兔三窟,多半躲在一个他自己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把他给‘挖’出来。
    刑警队那边的建议是来个他们拿手的拉网式搜索,名义可以是调查外来人口或者摸底人户分离之类,尤其不要漏过那些小旅店、小桑拿以及地下室和改为出租用的‘人防’设施,这种地方的住户流动性很强,又缺乏完善的登记制度,常常是藏污纳垢的死角,每次拉网检查,总能有些意外的收获,去年,两个背着四五条人命的跨省逃犯就是这样抓获的。
    但柳湄和证管委稽查科的几位同事都不赞成。首先就怕打草惊蛇,段然之所以有可能到现在都没逃走,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办完,如果这么一弄,把他给吓着了,到时候非但抓不到人,还可能加速他的逃亡。此外,段然是留美博士、上市公司老总,不光眼界高,而且有很强的经济实力,享受惯了灯红酒绿,即使到了需要躲藏行踪的时候,应该也不会跑到什么小旅店、小桑拿里去。
专案组决定采取内紧外松的策略,扩大了调查范围,一方面整理段然的社会关系网,希望能从里面找到一些线索,同时紧盯机场、火车站、长途客运站以及主要出城道路,进行秘密布控,只要他一出现,立刻抓捕。但几天过去了,工作进展甚微,撒下的天罗地网一无所获……
    看来必须换个思路,站在段然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专案组拿到逮捕令很晚,在这之前,他有充足的时间的机会可以离开,大家一直在琢磨,段然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跑掉,究竟是在等什么呢?
    柳湄忽然打了个响指:‘Bingo,钱,一定是钱。’
    我们常见的兔子,分家兔和野兔,家兔生活在笼子里,而野兔则生活在山林中。倘若把林中的野兔放在笼子里养着,它起初可能不大适应,但过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可是,若把家兔扔到野外去,那它不出三天就得被别的猎食动物给吃了。
    ‘这个段然,就是典型的家兔,他跟一般逃犯不一样,那些杀人、放火、强奸、抢劫的亡命徒就像野兔,适应能力很强,只要有最起码的生存条件,他们就能活下来…… ’
    一位年轻刑警表示赞成:‘对,我刚参加工作那年,跟着老同志追捕一个抢劫杀人犯,把这家伙堵在靠近静州的大山里,因为他有枪,又已经背了人命,所以格外疯狂、无所顾忌。为避免无谓的伤亡,我们围而不打,一直困了他十二天,这小子硬是挖野菜、啃树皮、喝脏水和自己的尿,‘啖草茹泥,匍匐山野,确信神州永存,皇国不灭’,始终拒不投降,最后还是强攻把他给击毙了。’
‘段然显然是做不到这些的,他想跑,但一定得先铺好后路,具体说就是得有钱。他为什么在炒期货赔了的情况下冒险炒作重组套现,就是为了筹钱,但钱是不可能都带在身上的,’柳湄翻开一份卷宗:‘进驻‘天行’公司的调查组已经开始追查段然套现款项的去向,钱应该是被分成了若干笔,有的提了现,有的转账汇进其它账户,渠道和交易流程很复杂,追踪起来十分费劲。这恐怕就是段然迟迟不肯走的原因,他得在九州坐镇,把所有事项都安排好了才能放心动身,可以利用他的这个心理,主动出击,用计把他给‘调’出来、‘诈’出来…… ’
    专案组将工作重点转移到了九州市的各家‘地下钱庄’上,经缜密排查,线索聚焦在了一家名为‘世源博通’的空壳公司。
    ‘世源博通’公司全称为‘世源博通服务贸易有限责任公司’,法定代表人托尼·张,注册地是避税天堂英属开曼群岛,登记的主营业务范围是国际大宗商品贸易。可实际上,该公司自成立以后,根本没有什么实质可靠的经营活动,而是不停地在国内外向不同的机构或个人借款、还款,这种现象早已引起了省公安厅和市公安局的注意,怀疑其从事国际洗钱活动,只是没有最终收网。
    经协调,公安局将托尼·张案件暂时移交给专案组,他本人很快被控制,据其交代,确实有一个外貌酷似段然的人经朋友介绍找到他,说想利用该公司的渠道将一些资金转移到国外。双方约定,‘世源博通’中国分公司以短期融资的名义向其借款六千万元人民币,三个月后,该公司位于波多黎各的分支机构再将这笔款项连本带利以美元形式汇入其在多拉尔银行所开设的账户中。整件事情,托尼·张个人将获得八十万美元酬劳,两周以前已经以人民币本票形式支付了百分之三十的定金,另百分之七十将来事成之后再行付给。
    托尼·张和那个貌似段然的男子主要通过电子邮件保持接触,专案组一方面破译了邮箱密码,以备不时之需,另一方面与托尼·张进行了正面接触,后者表示愿意配合警方的行动、引出‘段然’。
    两天以后,托尼·张发邮件通知‘段然’,说波多黎各分公司那边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能如期交款,约他出来商谈更改交易方式,‘段然’对这些地下钱庄本就不十分信任,担心黑吃黑,一听就急了,很快便答应进行面谈。
    ‘段然’很狡猾,为避免轻易暴露目标,他将接头地点选在周末的缘江商厦,又赶上全场八五折促销,故而商厦内格外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连衽成帷、张袂成阴。专案组这边也十分珍惜此次行动的机会,任务计划严格保密,只有直接参与抓捕的极少数人知道,不出手则已,倘若出手,务必稳、准、狠。
    柳湄等人便衣混迹在穿梭的顾客当中,通过隐蔽在发际的微型麦克联络,偶尔彼此擦身而过,却装作互不认识。
    忽然,耳机里传来另一位稽查人员童沐初急促的声音:‘湄姐,你往十点钟方向看,那个是不是?’
    没错,有一个穿风衣、戴礼帽、配墨镜的男人正朝等候在一家商铺门前的托尼·张走去,外形看起来很像段然。
    ‘先别动,再等一等,听我统一指挥。’
    那个段然模样的人来到托尼·张身边,二人交谈了几句,而后分别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开。
    柳湄果断下达命令:‘按第一方案,行动。’
    埋伏在附近的几组警员迅速围拢过来,将那个着风衣的男子拿下,柳湄走过去,劈手摘掉该男子的墨镜,却发现竟不是段然。
    周围的顾客后退几步,围成一个圈,好奇地看着,不时有人交头接耳:‘拍电影呢吧?’
    ‘可能是,我还头一回见着这景儿,摄像机在哪儿呢?’他笑着四处招手。
‘我看应该是真的,刚才那一下,下手挺狠的…… ’
    那名男子被带回稽查科,专案组立刻对其展开突击预审。
    童沐初拿出一张段然的近照:‘好好看看,是他么?’
    ‘对,就是这个人。他说他孩子让人家给绑架了,给了我三百块钱,还有这身行头,让我去跟绑匪接头。’
    ‘你以前认识他么?’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就是刚才,在商业街北路那边,他拦住我,说让我帮个忙,我看他挺着急的,就答应了。’
    柳湄:‘你再仔细想想,以前真不认识?’
男子赌咒发誓:‘真不认识,骗您是孙子。’
    童沐初气不打一处来:‘不认识你就敢替他接头?就为了三百块钱,你小子是不是穷疯了?’
    ‘也不光是为钱,我把钱退给你们都行,’说着,就要从口袋里掏钱。
    柳湄:‘行了行了,那点儿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男子还在絮叨:‘我也是有孩子的人,如今都是一个,谁家不当宝贝儿养着,要是哪天回家稍微晚点儿,我爱人那血压立刻就得往上顶。您说,谁孩子丢了不着急啊,都是顺手的事儿,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对了,他孩子怎么样了?’
    看他一脸真诚的样子,童沐初哭笑不得:‘哪儿有什么孩子啊,这家伙是个逃犯。’
    ‘逃… 逃犯?’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9 15:13
15. 惊弓之鸟

    就在专案组一筹莫展的时候,线索却没来由地自己找上门来了。那天下午,柳湄忽然接到江南区某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段然那辆失踪已久的牌号为‘九A06668’的奥迪A6竟然神奇般地出现了。
    此时,这辆车正停在一处名为‘唐人家园’的新建小区内。据该小区保安反映,车是前天下午来的,进门时胡乱填写了登记簿,说是来访友,一会儿就走。可直到今天中午都没出来,保安给司机留的手机打电话,一直关机,于是报告了保安队长,这个队长以前当过侦查兵,警惕性挺高,怕有什么问题,就联系了当地派出所,才发现正是段然名下的那辆车。
    柳湄等人立刻赶赴现场,除专案组和市局刑警队外,当地派出所也出动了所有能调动的警力,用暗哨将小区的几个主要出入口全部封锁。
专案组首先约谈了前天下午在‘唐人家园’正门执勤的保安,令大家感到意外的是,经反复辨认,这个保安一口咬定当时驾驶那台奥迪A6的不是段然,且车内并没有旁人。
    这也不要紧,物业公司提供了该小区的全部住户资料,还好,‘唐人家园’是建成不到一年的高档社区,都是大户型,单位不多,只有两百六十几户。通过细致排查,专案组将目标锁定在了八号楼二零二室……
    此时此刻,段然的确就待在‘唐人小区’八号楼二零二室内,他蜷伏在这里已经将近三周之间了,除上次到‘缘江商厦’赴约外,几乎是足不出户。段然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桌前,桌上摆着两台笔记本电脑、三部智能手机以及若干SIM卡,有本地的、外地的、香港的、美国的,通过这些电子设备,不出门的段然始终和世界各地与他相关的人和事保持着热线联络。
    突然,身旁一部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段然犹豫了几秒钟,按下通话键:‘哪位?’
    对方是个他没有任何印象的男声:‘快跑!’
    几天前在‘缘江商厦’,谨慎的段然虽然没有落网,但已成惊弓之鸟,他一下从转椅上弹起来:‘你是谁?’
    ‘这不重要。专案组的人马上就到,我替你看好了,只有一条路能出去:走南面的防火通道,先到地下停车场,再从F5出口…… ’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许如烟在美容院做完例行护理后回到住处,穿过幽暗的长长走廊,来到自家门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猛然间,一只大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
    许如烟大惊:‘流氓,来人呐…… ’
    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喊,是我。’
    许如烟定下神,壮起胆抬眼看了看那个男子,是段然。
    ‘快开门,快点儿…… ’
    许如烟家饭厅,段然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各种方便食品。
    许如烟端坐在他对面,抱着肩:‘至于么,段总,才三天没吃饭就饿成这样。’
    段然不理她,继续埋头吃东西。
    ‘够么?不够还有,要不,我带你到外面吃好的去?’
    段然瞟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派人跟踪我了?’
    ‘那不叫跟踪,叫保护,要不是我的人眼尖,你这会儿已经在预审室里了。’
    段然恨恨地:‘真他妈邪门了,稽查科的效率怎么这么高,不光知道我挪用贷款炒期货,还查到转移财产的地下钱庄,居然又知道了我的住址、摸到家里去了。’
    许如烟讥诮地看着他:‘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在我这里躲一辈子吧?’
    ‘你赶快想办法把我送出去,送到深圳就行,有人在那边接应我。’
    许如烟冷笑:‘你不是说自己有办法么?干嘛又跑来求我?’
    ‘你别忙着幸灾乐祸,炒‘*ST天行’也有你一份,我要是落到警察手里,没你的好。’
    ‘行…… ’许如烟不置可否,起身走进卧室,随即扔出一个枕头:‘先在客厅里委屈一夜吧,明天我亲自把你送出九州。’
    第二天一大早,许如烟便带着段然、登上逃亡之路。一辆捷达开路,后面跟着辆七座旅行车,段然坐在后面,身边是几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许如烟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段然看着车窗外的景致,俨然已经到了郊区,他面生狐疑之色:‘这路不对吧?不是说先去省城么,怎么进山了?’
    ‘要不然段总自己来开车?’
    ‘可这…… ’
    许如烟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慢条斯理地:‘要么你下车自己走,要么闭嘴。’
    段然心中生疑,嘴上却不好再说什么。
    大约半小时后,两辆车先后停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僻静山崖附近,众人下车,许如烟、段然以及几个马仔站在离悬崖不远的地方,外围有其他马仔把守。
    段然:‘许如烟,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逃避警方的追捕么?’她笑笑:‘从这儿下去,就再不会有人找得到你了。放心,我请人替你看过了,这里的风水很好,后有‘靠’,前有‘照’,左‘青龙’,右‘白虎’,北枕高山,南临长河,帝王家的陵寝也不过如此。’
    ‘咱别开玩笑行么?现在警察追得很紧,风景以后再欣赏,咱赶紧走吧。’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段然:‘你自己在这儿玩儿吧,反正我要走了,’说着,就要离开。
    两个人高马大的马仔堵住段然,将他一把推了回去,段然倒退几步,险些滑倒,几块石头从悬崖上掉下去,半晌也听不到落地的声音,显然,这里山势险峻,一旦失足,恐怕再无生还的希望。
    ‘许总,咱这玩笑可有点儿开大了。’
    许如烟沉下脸;‘我说过了,没跟你开玩笑。’
    ‘那是为什么啊?咱们可是并肩战斗的合作伙伴,这次你们‘烟雨’也赚肥了,总不能过河拆桥吧?再者说了,有这个必要么?我一旦离开九州,这件事将永无对证,你可以继续在股市里大显身手。’
许如烟:‘我没工夫听你瞎扯,自己选个死法吧,是直接跳下去,还是我们把你弄死然后扔下去?当然,也可以让你走得痛快些,’她扔给段然一个药瓶:‘这可是好东西呦,特地帮你搞来的,吃吧,吃了就什么烦心事都忘了。’
    ‘许总,这是何必呢?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不帮我也就算了,为什么下此毒手?’
    许如烟:‘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近日无仇’确实没错,在炒‘天行’这件事上,咱们的合作总体上来讲还是很愉快的,至于‘远日无怨’嘛,你说这话难道不亏心么?’
    ‘怎么?段某曾得罪过您?我怎么不记得啊?’
    ‘我你当然不记得,可‘海塘高新’的事情你总记得吧?’
    段然一惊:‘海塘高新?’
    ‘自己造过的孽这么快就忘了?’许如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到段然面前。
段然打开信封,里面是当年许如烟操作‘海塘高新’造成巨亏的交易记录:‘我明白了,你是当年做‘海塘高新’赔钱的散户之一。’
    ‘还明白什么了?’
    ‘还明白我落到这一步都是你害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挪用贷款炒期货的事情是你透给警方的,到我住处抓我的警察也是你引去的,我没说错吧?’
    许如烟长叹一声:‘常言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果不其然,段总一生冰雪聪明,临死更加明察秋毫。’
    ‘你这么干就是为了报复我?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许如烟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时辰正合适,该上路了,午时初刻,阳气正盛,可保你黄泉路上顺风顺水,也省得阴魂再来纠缠我们。’
几个马仔向段然逼近……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9 15:13
16. 十二使徒

    段然退到悬崖边上:‘等等,我还有话说。’
    两个马仔架住段然,朝山崖下推去:‘被废话了,有什么话下辈子再说吧。’
    段然高叫:‘做‘海塘高新’的幕后主使不是我,是一个叫朱迪的…… ’
    猛然间又听到丈夫朱迪的名字,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许如烟不觉全身一震:‘等等…… ’
    马仔停下手上的动作,段然悬在半空中,蹬腿挣扎着:‘真的不是我…… ’
    马仔回头看看许如烟的颜色,重新把挂在悬崖边上的段然拎上来,段然惊吓过度,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
    许如烟抢上一步:‘你刚才说是谁?’
    ‘朱迪,一家国企的财务处副处长,我只是个被人遥控、负责冲锋陷阵的马前卒而已。’
‘胡说,我老公就是朱迪,他就是被你们这些黑庄害死的!’
    段然也大感意外,他万万没想到,世界竟然这么小。
    ‘我警告你,你不要乱咬人,否则我让你死得很难看!’
    段然:‘都到这会儿了,我还有必要血口喷人么?炒作‘海塘高新’确实是朱迪主使的,那时我刚刚开始做股票,没有经验,不敢自己出头单干,所以接了这么个活儿。其实,那次我赚的也就是几个辛苦钱,事成之后低价把市物资公司的仓储基地买过来,大头都让那个朱迪给拿走了…… ’
    段然没有骗许如烟,炒作‘海塘高新’真正的庄家确实是朱迪。
当年,朱迪见公司账上有一笔数额巨大且平时不会被动用的基建公积金,便起了邪念,不过,他挪用的不是许如烟所知道的三百万,而是整整三个亿!以朱迪的性格,黄鼠狼干骆驼——要弄咱就捡那大的弄,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只要这一笔做成,自己和妻子后半辈子就算拿下了。朱迪一方面在市场上散布所谓‘九海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政策预期,另一方面,他交给许如烟三百万,让她以散户的身份跟庄,为避免走漏风声,事先他并未告诉妻子真相,那时,朱迪夫妇在九州股民中有相当威望,不少人有意无意地跟着他们操作,朱迪的如意算盘是要以那三百万为诱饵、吸引尽可能多的散户跟进。
    可就在炒作‘海塘高新’大获成功、朱迪赚钱赚到手软时,出事了。公司账上那笔基建公积金原本要到年底决算时才会被查到,届时,他早就把本金完璧归赵了。可事有不巧,上级审计部门突然开展小金库抽检,工作组毫无征兆地破空而至,将公司全部账目封存、详查,估计用不了多久,那三个亿公款的事情便要败露。
    面对千钧一发的危局,少年老成的朱迪并没有慌张。此时,他挪来坐庄炒股的钱已经基本回笼完毕,除去三亿本金,还有近两个亿的利润,万里长征眼看就要到吴起镇了。前思后想,朱迪决定来他个‘休克疗法’。
    那时的许如烟并不知道丈夫朱迪本是操作‘海塘高新’的最大赢家才对,为了那三百万的亏损,她整日介愁眉苦脸,每逢有人突然敲门,总难免吓出一身冷汗,以为是来抓自己老公的纪委办案人员。朱迪索性将计就计,他特意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给妻子许如烟打电话说自己准备畏罪自裁、蹈海轻生,一切如朱迪所料,许如烟很快报警,没过多久就带着一大票人赶往他准备跳崖的海边。
    朱迪事先已经勘察好了地形,崖下海水很深,他从小在鱼米之乡长大,熟识水性,又曾参加过高台跳水培训班,从十几米高的崖边一猛子扎进水中不在话下。那天晚上下着暴雨,风高浪急,跳下去个把人根本找不到,朱迪的计划总体来说就是‘金蝉脱壳’,‘跳海’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游到两公里外的一处海边黑松林上岸……
    早在开始炒作‘海塘高新’之前,朱迪就已经准备好了假身份,可以随时潜往境外,之所以要搞这样一次假自杀,主要是为了摆脱追捕。众目睽睽之下蹈海,虽然找不到尸体,但这完全可以解释为被海浪卷走了,日本‘3·11大地震’时之所以会有数千人失踪,主要就是因为海啸的缘故,总而言之,旁人一定以为朱迪死定了。与此同时,他已经将坐庄‘海塘高新’回笼的资金分为两部分,一份三亿零一千万,一份一亿八千万,前者相当于所挪用公款的本金加利息,存在一处很容易被查到的户头,后者则是自己后半辈子的指望,存到了瑞士银行(UBS),准备匿名逃到国外后受用。到时候,纪委和审计部门追回公款,公家并未受到实质损失,朱迪本人又已经‘自裁’,显然没有继续追究此事的理由。至于结发妻子许如烟,他倒没想抛弃,过上个一年半载,等风声过去了,完全可以再找机会把她接出去……
    按说,朱迪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只可叹,人算不如天算,那天晚上他从崖边一头栽下去,并没有如愿跃入水中,而是借着风势不偏不倚地撞到了一块裸露出海面的礁石上,当场气绝身亡。至于朱迪存到瑞士银行的那笔钱,根据该国1934年制订的《银行保密法》,客户可以使用化名开设账户,取款、转账也完全按照‘储户认为妥当安全’的方式进行,也就是说,钱进了瑞士银行,就等于进了保险柜。但同任何事物一样,这个保险柜也有弊端,如果储户意外死亡,临终前未留下遗嘱,且没来得及将密码告与他人,那他存的这笔钱就永远也不可能取出来了,就像二战时被纳粹杀害的百万犹太人留在瑞士银行的巨额存款一样……
    一个月后,许如烟离开成就她光荣与梦想的‘烟雨股票工作室’,移居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她把家安在埃尔贝港国家公园附近,这里有世界上最著名的礁石,十二使徒岩。
    南极圈吹来的季风,在这片海滩卷起滔天巨浪,经千万年的拍打,鬼斧神工般雕塑出十二尊各具情态的礁石,令人忘我、陶醉。据说这里也是全球最著名的‘自杀圣地’,不少人万里迢迢跑来跃入美景中,用最了无遗憾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故而悬崖边上矗立着警示牌:到此为止,别太亲近了。
    许如烟最喜欢其中代表叛徒犹大的那尊礁石,史料记载,和财务处副处长朱迪一样,犹大也以擅长会计著称,人尽其才的耶稣安排他负责管理账务。后来的事情地球人都知道,犹大为三十个银币,出卖了耶稣,也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9 15:13
17. 追查内线

梁韦国治下的‘儒商证券’投资部也参与了‘*ST天行’的炒作,为避免暴露目标,动用资金不似‘烟雨股票工作室’那么大,但也所获颇丰。
    之后不久,九州市市委全会通过‘商业街扩容方案’,梁韦国乘胜追击,利用裘实提供的内部消息炒了一把相关概念股,同样大获全胜。
    然而,这次操作却被柳湄盯上了,拐弯抹角,险些将他和裘实一网打尽。
    商业街扩容是九州市‘十二五’规划中明确提及的重点工程,一系列企业将因此而受益,前景被市场高看一线。近几年中,‘商业街概念’曾热炒过很多轮,但这种对预期的炒作,通常带有很强的盲目性,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人云亦云,呈现出‘见者有份’的特征,毕竟,‘概念’这个东西本就信则有、不信则无,常常只是庄家借力打力的工具。
具体来说,市里对商业街扩容曾有三种不同规划,被概括为‘北线方案’、‘南线方案’和‘西线方案’,各有利弊,始终争论不下。三个方案都有各自的受益股:‘缘江商贸’旗下的‘缘江商厦’位于商业街北路南口、并在附近拥有大量闲置土地,‘新福股份’是一家房地产开发企业,旗下‘万福城’位于商业街北路附近,与‘缘江’同为‘北线’龙头;‘丰诚百货’坐落于‘缘江商厦’以南约五百米处、与前者并称为九州市百货零售业界的‘双子星’,若采取‘南线方案’,它受益最大;‘达达股份’主营玩具生产、与扩容没有直接关系,但他们的老厂区位于商业街北路西侧,一旦因相关方案出台而实施拆迁,‘达达’将会获得一笔相当可观的补偿款,是‘西线龙头’…… 每当相关概念被市场关注时,以上这些股票往往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齐跌共涨,联袂出演、彼此跟风,只要与商业街能扯上点儿关系,全都不会被放过。
    可这次却不同,庄家关注的焦点非常精准,商业街概念股分化严重,从上月中旬开始,‘缘江商贸’、‘新福股份’和‘静光新能’三只股票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异军突起,其余概念股却依然趴在原地、没来由地被抛弃了。这分明是在赌,准了一本万利,错了满盘皆输。与常见的炒作方式不同,三只股票在连续上涨过程中,并没有相应信息释放出来,虽有各种猜测,但音量很小,明显不是有实力操纵媒体风向的庄家所为。直到月底市委、市政府在例行新闻通气会上公布《九州市商业街扩容实施细则》,普通投资者才如梦初醒,市场对此反应剧烈,三只受益股开始了第二轮的上涨,走完了一个完整的五浪上升形态。但此轮上涨明显与上次不同,从分时图上看来,拉升角度较小,应该是散户和中小型资金缺乏组织的自发行为。
    此外,‘静光新能’的上涨也格外引人注目,该公司主要生产太阳能相关产品,原本与九州商业街的发展毫无瓜葛,但却在这轮炒作中大放异 。究其原因,是市领导前一段时间赴西欧考察期间受荷兰、比利时等国成功经验启发,计划在未来新商业街的主要建筑上使用太阳能幕墙,打造‘绿色九州’概念。这个动议是临时提出的,没有任何‘前科’,而‘静光新能’的庄家居然能在正式消息发布前未卜先知。
    根据柳湄掌握的信息,商业街扩容规划草案是在上月20日前后召开的市委全会上审议通过的,大会闹哄哄,小会定乾坤,全会上也就是走个过场,在那以前,主要领导经过一系列小规模碰头、已经达成了共识,刚好与三只概念股启动的时间精准吻合。‘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很明显,庄家一定是在市委、市政府中有内线,提前得到了‘一招鲜’的独家内部情报……
    2005年夏天,为给中国经济的长期发展创造平稳积极的内外部环境,中央高层决定,启动汇率制度改革。人民币对世界主要货币升值已成大势所趋,但怎么升、何时升却有不同说法,莫衷一是。7月21日,政治局会议召开,下午三点会议结束,国务院秘书长紧接着通知各部委首长,四时召开紧急国务会议,会议决定:北京时间21日晚七时,美元兑人民币交易价格调整为一美元兑换八点一一元人民币,即人民币升值百分之二。该决定六时十五分由中央人民银行下达至各金融机构,六时三十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向全国、全世界宣布人民币升值的消息。
    国务会议结束后,正副总理、国务委员及相关部门主要领导留守到晚上十一点,听取来自欧美、香港、东南亚各国的反应,同时等待央行、银监会、外汇管理局的报告。结果一喜一惊,喜的是各国反应良好,均表示欢迎和赞许,惊的是在下午四点一刻到五点四十五这一个半小时中,国内发生了两百二十八亿美元兑换成人民币的事件,而且集中在一二线主要城市,涉及资金则大部分来自金融机构、党政机关小金库、国企和私人富豪,套汇净赚四十个亿。
    从那之后,中国加强了经济领域的信息保密,对泄密者惩不贷。2009到2011年间,重要经济数据正式公布前常常被外界‘精准预测’,后经调查,这并不是未卜先知的超能力,而是有内部人士走漏消息。2011年10月,国家统计局局办秘书室副主任孙振、中国人民银行金融史研究室副主任伍超明因故意泄露国家秘密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和六年,他们泄露的经济数据包括工业增加值、城镇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长、GDP、CPI、PPI、消费品零售总额、人民币贷款增加、M1、M2同比增长等等。据他们交代,这些数据主要就是泄露给一些金融证券界的人士,获取交易性投机机会……
    柳湄也希望以这次‘商业街扩容概念’炒作中的反常为契机,揪出隐藏在九州市高层的内部泄密者。她很快拟好一份报告,呈递给证管委稽查科科长钱进,要求调查市委、市政府相关人员及其亲属的股票交易记录。
    钱进一听就笑喷了,不住‘赞叹’柳湄的手笔越来越大:‘拜托你动动脑子,查市领导的股票交易记录,真是空前绝后,亏你想得出来……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9 15:13
18. 动动我试试

    没法子,柳湄只能另寻出路。毕竟,有可能在市委全会前得到商业街扩容方案准确消息的人太多了,近百名市委常委、委员、候补委员、纪委常委、委员,列席会议的民主党派、工商联领导,以及他们身边的工作人员。即使能查,也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务之急是缩小目标范围。
    柳湄想起前些天遇到的一件事情。
    那是个周末,她和逸知一起去九州市老城区闲逛,那里有条‘文玩一条街’,卖些古董、字画、旧书、文房之类的东西,柳逸知闲下来喜欢练练书法,常会到此看看有没有合用的笔墨。
    两人路过一家名为‘辛卯古玩店’的店铺,门前停着辆帕萨特B5,车有些旧了,并不起眼,但牌号却很吸引人——‘九A00006’,一看就是‘衙门’里的车。
    柳湄想起一个笑话。说有那么一个贪官县长,生活很糜烂,一天一只鸡,五天一头羊,天天晚上入洞房,站在村口望,村村都有丈母娘。选车牌时选了个‘00544’,秘书很不解,‘544’——‘我死死’,多不吉利啊。县长说你懂什么,咱这个车牌最牛,当过兵的都知道,‘0’在部队里念作‘洞’,‘00544’就是‘洞洞五四四’,谐音为‘动动我试试’。可过了些日子,这个贪官县长的事情发了,省纪委派人下来抓他。找到他时,这位县长刚从一家夜总会出来,喝得东倒西歪的,车开出去没多远,就被纪委的车拦住了。县长不知道自己贪污腐败的事情已经败露了,见有人拦自己的车,跳下来就破口大骂:‘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挡老子的道,看见这车牌了么,动动我试试’,纪委的人都笑了,说那你也看看我们的车牌吧,‘44944’——‘试试就试试’……
    正说着,‘辛卯古玩店’的老板孟辛卯送裘实出来,走到那辆‘九A00006’汽车旁。裘实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柳湄和柳逸知,对身后的孟辛卯:‘就这么定了,那几样东西我都要。’
    ‘放心,今晚我就亲自给您送到家里去。’
    ‘回头我把钱给你打过去,就这一两天,’裘实关上车门,发动汽车。
    孟辛卯:‘回见了您。’
    裘实在车里冲他抬抬手作为告别,汽车扬起尘土,飞驰而去。
    柳湄望着那辆远去的汽车,又看看‘辛卯古玩店’,若有所思……
    如今回想起来,这个裘实恐怕不简单。看样子,他和那个孟辛卯一副常来常往的样子,裘实哪儿来这么多钱买古玩,如今收藏市场这么火爆,就凭他那点儿工资,恐怕连高仿的赝品都买不起。
    正好‘商业街扩容’的悬案没有头绪,有枣没枣先打它三竿子再说,柳湄决定从裘实身上入手。很快,她搞到了一张裘实及其主要亲属的名单,让柳逸知去查他们的证券交易记录。
    逸知起初不同意:‘他人股票帐户的信息可不是随便能查的,证券公司有义务替人家保密,你有证管委或者局里开的协查函么?’
    ‘要是有还找你干什么?’
    柳逸知很为难:‘这些信息都储存在客户部的数据库里,我是策略部的,根本无权登陆人家的网络。’
    柳湄态度坚决:‘别跟我打官腔,都在一起办公,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不信你没有办法。’
    ‘可是…… ’
    ‘可是什么可是,这事儿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逸知撇撇嘴:‘哪有你这样的,求别人办事还这么横…… ’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没过多久,柳逸知还是将相关数据搞到了手。结果有些令人失望,他们都没有参与‘商业街扩容概念股’的炒作,至少没找到直接证据。但与此同时,柳逸知却有意外发现。
    裘实的亲属中一共有三个人在‘儒商证券’开设了沪深交易所的股票账户,其中两人的交易记录没什么特别之处,基本上是随波逐流,买卖手法很业余,涉及金额也很有限,大概是拿些一时用不着的闲钱炒着玩儿的。但有一个人的记录很不寻常,她叫朱妍,这个人非常奇怪,一共开了七次户,交易一段时间后就把户头销掉,可没过多久又卷土重来,反反复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此外,这个朱妍从不直接买卖个股,而是专做股指期货。
    ‘股票价格指数期货’是大陆证券市场2010年推出的一种新型交易品种,简称‘股指期货’或‘指期’、‘期指’,是一种以股票价格指数为标的物的期货合约,合约的买卖双方约定在未来的某一天、按照事先确定的指数大小进行标的买卖。通俗地说,假设现在的指数是一千点,甲认为股指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会上涨,乙认为会跌,于是甲乙双方就定立了一份合同,甲按照现在的指数把一千块钱交给乙,三个月后(也可以是其它约定期限),乙按照那时的指数把相应的钱再还给甲。如果届时指数涨了,比方说涨到了一千一百点,那乙就得还给甲一千一百块,甲赚了一百块,另一种可能是指数跌了,比方说跌到了九百点,那乙只需还给甲九百块钱,乙赚了一百块。这种交易方式就是‘股指期货’的交易,甲看涨,持有‘多头合约’,乙看跌,持有的‘空头合约’,有点儿像赌博,猜大小。
    朱妍似乎是个高手,每次开户都能获利将近一倍。股指期货实行的也是保证金交易方式,现行规定比例为百分之十八,倘若购买价值一百万的期货合约,账面上只需有十八万资金即可。如果方向做对了,指数百分之十八的振幅,相对于资金基数,就可以带来百分之百的收益。当然,这是光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如果方向做反了,同样的振幅亦可血本无归。
    柳逸知:‘这个朱妍总共做了五次交易,判断都很准确,每逢指数上涨是她持有的是多头和约,而下跌时持有的则全是空头合约,快赶上传说中的股神了,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柳湄:‘就是裘实他老婆。’
    ‘老婆?’柳逸知显然很意外:‘这位大仙是干什么的?’
    柳湄:‘我调查过,原来是幼儿园老师,中专学历,前两年辞职不干了,在家当全职太太。’
    ‘那就怪了,她怎么能做得这么准啊?’
    ‘会不会是有内部人士提供信息,很多官员不都是用这种方式敛财的么?想给他们上供的人借此送钱,又能达到目的,又不会给双方惹麻烦,毕竟从账面上看,钱是人家自己赚到的。’
    柳逸知笑:‘你气糊涂了吧,这可是股指期货,买卖的是指数,不是个股,上哪儿找内部消息去?指数是由一揽子股票的综合价格水平决定的,根本没有人、即使是国家也不可能完全控制指数的涨跌,内部消息?除非她认识上帝,从他老人家那儿得到的情报…… ’
    那之后的几天,柳逸知一有时间便暗自琢磨朱妍股指期货交易的玄机,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却始终想不通个中要领,直到那一天中午。
    午休时分,逸知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眼望着窗外,还在思考朱妍指期的事情,不远处,卫莉莉正和欣蕾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素日里神采奕奕的欣蕾今天一直没精打采地,不时打着哈欠。昨天是她婆婆七十大寿,本来跟老公以及姐姐、姐夫都商量好了,去饭店包两桌,省时又省力,可老太太非要在家里办,说是感觉亲切。没办法,作为儿媳的欣蕾天不亮就过去帮忙,晚上又陪着打了半宿的麻将,回家时都两点多了,今天一大早又得跑来开晨会,犯困是难免的。
    卫莉莉宽解她:‘嗨,每年不就这么一回么,又赶上整寿,将就将就吧,难得尽回孝。’
    ‘我婆婆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打牌,特有瘾。过年时,你要是让她坐在那儿看‘晚会’吧,到不了十一点就困得东倒西歪的了,可要是一上牌桌,打个通宵都不带眨眼的。’
    卫莉莉笑:‘国粹嘛。’
    ‘过去年轻的时候,我婆婆可是个高手,打遍全单位无敌手,街坊邻居也让她给赢了个遍,玩儿得还挺大,发展到后来,渐渐没人愿意跟她玩了,凑四家都费劲。’
    ‘那你可以给老太太当经纪人啊,让她退了休也能发挥发挥余热,又解了闷,又挣了钱,两全其美,’卫莉莉从不放过任何可能发财的机会。
    欣蕾摇头:‘现在可不行了,尤其是前年得了脑血栓之后,记忆力、反应都明显不如过去了,可还是喜欢打牌,打了还就不能输,要是输了能两三天吃不下饭去,毕竟赢了一辈子了,得保持晚节啊。’
    ‘你老公的麻将是不是打得也挺棒的啊?’
    ‘那是,耳濡目染呗,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会打洞,从小就跟着他妈东征西讨,听都听会了。’
    ‘那昨天晚上谁赢了?’
    ‘肯定是我婆婆啊,这大喜的日子,能给老太太添堵么?一方面是她年轻时的根基还在,一方面是别人多多少少也有点儿让着她,半宿,我老公撂在那儿两千多,’欣蕾笑着:‘我婆婆那人挺逗,你要是直接给她钱吧,她不要,说自己有收入、没到向儿女伸手那份儿上,所以我老公和他姐姐没事儿就陪老太太打牌,换个方式把钱输给她。’
谈话引起了柳逸知的兴趣,他不再眺望窗外,目光落到欣蕾和莉莉身上。
    ‘这倒也不错,又尽了孝心,还能图个乐儿。’
    ‘是啊,都是一家人,反正肉烂在锅里了。’
    柳逸知突然打断她们的谈话:‘你… 你刚才说什么?’
    欣蕾猝不及防,没来由地被吓了一跳,语无伦次地:‘什么… 什么什么…… ’
    ‘你刚才说你们陪老太太一起打麻将,故意输钱给她?’
    欣蕾:‘反正都是自己的儿女,谁赢不一样啊,肉烂在锅里了…… ’
    柳逸知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对啊,肉烂在锅里了!’说完,先是拿出手机要打电话,后来干脆抄起包窜了出去,临走前还郑重地跟欣蕾握了握手:‘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了…… ’
    欣蕾和卫莉莉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地:‘什么毛病啊?’
    柳逸知跑到证管委稽查科,不由分说,把正在开会的柳湄拽了出来,告诉他自己的判断,裘实应该是在用妻子朱妍的账户做股指期货洗钱!
    现在,很多手脚不太干净的官员都有黑色、灰色收入,这些钱得来容易,可问题也随之出现了,挣钱不是目的,有了钱还得把它给花出去,投资或者消费掉。这一花就麻烦了、露富了,支出与收入水平不匹配,无法对财产的来源做出合理解释,如此便会惹祸上身,纪委、反贪局就都找上门去了。
    因而,这些人就得想办法把这些黑钱变成合法收入,通俗地说就是洗干净。常见的做法是在银行里开设多个户头,进行复杂的转账交易,掩盖黑钱的真实来源;或者弄个空壳公司,在账务上填报一些本不存在的经营活动,把要洗的黑钱当作收入放进去,将非法款项变成合法利润。
    而裘实采用的是一种更先进的方式:开两个股指期货账户,同时买入规模相同的指期合约,最好是远期的,如果股指波动比较剧烈的话,短期合约也可以,两个户头一个做多、一个做空,无论指数是上涨还是下跌,两个账户都是一赔一赚,而且赚的钱和赔的钱刚好一样多(不考虑税款和佣金消耗的理想情况)。如此一来,也就相当于是把其中一个户头的钱转进了另一个户头,最后,再把那个赔钱的账户注销,就好像这笔钱是从某个不相干的人手中赚到的一样。这种方式的高明之处在于,股指的走向基本可以排除人为操作的因素,从指期上赚的钱看起来都很干净,比起用‘老鼠仓’跟庄某只个股,这种方式又方便、又不容易露出马脚。随着滚雪球的不断进行,本金基数变得越来越大,越到后面做起来就越容易,有多少黑钱都能洗净。
上述做法显然是梁韦国给裘实出的主意,当然,也并非原创,在非实名制的证券市场中时而能见到。某些国家和地区做股票的手续很简便,开户、销户都不需要相关的身份证明,完成洗钱操作后,把那个赔钱的户头一注销、存根一扔,谁也不会发觉这个账户曾经和你有过关系,只需保留那个赚钱户头的交易信息来证明赢利的合法性即可。
    但在中国内地股市中,开户时必须用实名,而且每张身份证只能开一个户头。柳逸知判断,裘实很可能在‘儒商证券’有很得力的内线,因此才能用同一个名字开了两个账户,每次进行完股指期货操作后,将赔钱户头的相关信息悉数删除。当然,这是严重违反相关法规和操作规程的,但天下没有不能被攻克的堡垒,因为再坚固的堡垒也是人设计的,只要是人,就有弱点。至于为什么要把赚了钱的户头也注销掉,这并不难理解:既然每次都是用两个账户分别做多、做空,那么谁也不知道下次赢利的还是不是这次赚钱的这个户头,为保持赢利记录的连续性,只能采用这种不断开户、销户的方式,每次都只保留赚钱的交易信息,让赔钱账户和它的一切资料人间蒸发……
    可就在柳湄准备抓住裘实这条线索准备继续追查下去的时候,她自己却突然间成了‘局外人’……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29 15:14
19. 打拐办

    那天,一向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的柳湄早早便回了家,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怎么了?’同样刚刚进门的逸知感到气氛的异样。
    柳湄整理了一下警服:‘你就没觉得我今天有什么变化么?’
    柳逸知茫然地摇摇头。
    柳湄侧过身,将一侧的肩膀向前略探了探。
    柳逸知这才看出玄机,柳湄的警衔上多了一颗星花,由两杠一花变成两杠两花:‘呦,怎么成两毛二了,原来不是两毛一么?’他拉过她的另一侧肩膀:‘我检查一下这边…… ’
    柳湄:‘两边都一样,有什么可看的?’
    ‘我怕你是拆东墙补西墙,从那边摘下一颗别到这边了。’
    柳湄嗤之以鼻:‘我才没那么下作呢,别把别人想得都跟你一样,’她走到穿衣镜前,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新警衔:‘今天刚配发的,二级警督,通常要三到四年才能晋升,我这次两年就破格了。’
    柳逸知点点头:‘不错不错,三级警督走了,二级警督来了,这两件事都很值得庆贺。说吧,打算怎么庆祝你提前晋升?’
    柳湄的眼神黯淡下来:‘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当然值得?’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
    ‘怎么?还有其他?’
    ‘今天是两份命令一起下来的,一是提前晋升,二是调岗,’柳湄叹气:‘离开证管委稽查科,调回局里。’
    ‘局里?回局里干什么?’柳逸知也很感意外,柳湄是特招的经济警察,一直在证管委,局里并没有她适合的岗位。
    ‘打拐办副教导员。’
    ‘打拐办?’
    柳湄将新发的工作证扔给柳逸知:‘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办公室,这个部门80年代就有,前几年精简机构,并入刑侦支队,近来此类案件又有抬头,去年重新分立出来了,’当初柳湄刚刚参加工作时,曾在打拐办短期实习过,姑父蓝玄就是通过她将‘失散多年’的女儿蓝贝儿找回来的,如今,平白又调了回去,大家心里都明白,很可能是感觉到威胁的裘实从中做了手脚……
    虽然得知柳湄被迫离开‘证管委’稽查科,但柳逸知近来的心情却还不错,因为,他和欧阳至又重新联系上了。
    前几天,柳逸知意外地接到了欧阳打来的电话,说自己棋瘾犯了,想找他手谈。自打欧阳至从‘儒商证券’辞职,所有过去的熟人便都没了他的音讯,逸知也不例外,‘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自然喜不自胜。不过,‘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之前,欧阳先与柳逸知定下君子协议,归纳起来就是不许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行踪,逸知发过誓后,欧阳才放心将新的住址告诉了他。
    见面后,柳逸知发现,虽然分别的时日并不算太久,但欧阳至俨然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最直观的一项便是,素来不喜欢小动物的他,居然也养了条小狗。欧阳的小狗名叫‘板板儿’,透露出主人的从业背景,90年代上海有位老牌‘股痴’赵善荣,五千元起家,净赚五百万,给儿子起名叫赵证券,著名的传奇投资家杨百万给自己的孙子起名叫杨线,小名涨停板,异曲同工。
    欧阳给柳逸知讲了自己和‘板板儿’的缘分。那天,欧阳下班后正在往家走,路边刚好有个卖宠物的小贩,十来只又饥又渴的小猫小狗被关在窄小的笼子里,不时凄厉地哀号。欧阳至原本对宠物没兴趣,自然不会留意,可当他从小贩身边走过时,其中一只小狗忽然求助般地冲他嘶叫。欧阳至起初没有理会,但小狗的叫声很执著,甚至变得有些凄惨,同时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那种眼神,就算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打动。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可能是和它有缘,就买了下来。’
    据那个狗贩子说,‘板板儿’是他捡来的,从它的母亲、一条刚刚死去的流浪纯种京巴身边。京巴大概是怀孕期间被其它野公狗强行交配,导致‘掉崽’,也就是流产,早产的四只小狗中,三只一出生就死了,在母性的驱使下,京巴用几近干涸的奶水将硕果仅存的‘板板儿’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自己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买下‘板板儿’后,欧阳带着它到宠物医院打针,又配了一套狗粮、罐头、项圈、牵引绳、狗砂、玩具、毛刷、香波等养犬必需品,医生说算他来得及时,否则的话,‘板板儿’活不过一周。那些山寨狗贩子什么卫生知识都不懂,更舍不得花钱去搞防疫,大部分狗身上都携带有各种病毒,什么‘细小’啊、犬瘟热啊、‘冠状’啊、脑炎啊,死亡率极高。狗贩子们为了容易出手,往往在卖狗的当天给小狗注射血清或者兴奋剂,并一天不给它们饭吃,看到有买主的时候就用吃的引得小狗欢蹦乱跳地。但顾客买回家后,一周之内准出问题,呕吐、咳嗽、便血、甚至死亡,业内管这种狗叫‘星期狗’,大都活不过一个星期。
    柳逸知:‘这些缺德的狗贩子下辈子应该变成小狗,再让小狗们变成狗贩子讨回公道。’
    欧阳至笑:‘照你这么说,也有可能是这样,现在被狗贩子折磨的小狗上辈子是狗贩子,今生当狗贩子来报仇的上辈子是小狗。’
    ‘这我倒没想到,’柳逸知挠头。
    欧阳至:‘都说‘食髓知味’,我算是明白什么意思了,这狗啊,可真不能碰,一碰就再也放不下了…… ’
    绝大多数被人类驯化的动物都能在自然界中找到和它跟相似的近亲,比如猪和野猪、牛和野牛、鸡和山鸡等等。但狗却已经变得和它的祖先狼很不一样了,甚至人们一度都忘记了狗是由什么动物驯化而来的,至少在马克思、恩格斯那个时代如是,他们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马和狗都是非常常见的动物,但我们却依然不知道它们的祖先是谁’,用以证明人类现有知识的局限性。事实上,狗可能是人类最早驯化的野生动物,距今已有两万年以上的历史了,也就是说,至少从山顶洞人的那个时代开始,狗和人类的祖先就已经生活在一起了。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狗把自己的全部命运交付给了人,什么叫海誓山盟,这就叫海誓山盟,献完青春献子孙,只为了两万年前的一句承诺。它们从不多奢求什么,只要能和主人在一起就满足了,贫苦、困境、绝望、甚至死亡都不能将它们从主人身边赶走,比很多自诩为万物灵长的人强多了……
    正说着,电视里开始播出一档证券节目,不知何故,小狗‘板板儿’停止了兴高采烈的表演,坐到电视机前认真地看了起来。
    柳逸知笑:‘有意思,你这条狗还会看电视。’
    欧阳至:‘说起来也怪了,别的节目它从来不看,只看财经证券类的。’
    ‘不会吧,你要说它爱看美食节目我信,证券节目?恐怕它看不懂吧,多枯燥啊,都是些数据、图表,要不是因为工作需要,连我都不看。’
    欧阳至:‘真的,如果电视里演的是别的节目,板板儿要么睡觉、要么就东游西逛,根本没兴趣坐下来看,可要是有证券节目,它就特别兴奋,能眼不错地看上一两个小时都不带挪窝的。’
    柳逸知留心观察着板板儿的动静,发觉它好像真能看明白似得,到了紧要之处,神情特别专注……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30 14:55
二十一、来吧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自然界中,哺乳动物分成两类,肉食性或草食性;社会中,人类族群也分作两种,游牧的和农耕的,很不走运,我们都属于后者。

    近代以来,中国人总在不停地寻找自己之所以倍受欺凌的根源,最后的结论是吃草的打不过吃肉的,大米白面塞多了自然满脑袋糨子;于是乎,便开始鼓励人民群众向列强的饮食结构看齐:每天一杯奶,强壮中国人。

    其实,从老祖宗那里继承来的品性没那么容易改变,有机会您可以到咱们的饲养场看看,把原本生龙活虎的牛啊、羊啊、当然还有猪都关到圈里照死了喂,按种地的办法畜牧,吃这种货色的人能变成食肉动物才怪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中国人开始掰着手指头算国民生产总值,把这当成政府业绩、官员升迁的证明材料,好像经济总量上去了,什么问题都会不在话下。可翻翻历史,你就会发现,鸦片战争时,咱的GDP也是世界第一,怎么还让几个“小国”打得满地找牙呢?其实,什么事情都一样,质量远比数量重要,羊再多也是狼嘴里的一块儿肉,快醒醒吧,还记得当年的大炼钢铁么?

    从懂事起,中国的孩子们就被告知要“乖”、要听大人话,不然打屁屁;好不容易自立了,又得服从组织、尊敬领导,不然小心被“专政”;搞对象时更是如此,不像老外那样喜欢“肌肉猛男”而格外青睐“玉树临风”也就罢了,将“老实本分”作为择偶标准也无可厚非,可将“朴实”等同于“庸俗”就有些奇怪了。中国人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经验,说会咬人的狗不叫,真是莫名其妙,你到军犬大队看看,哪只也不假深沉。推而广之,还把这种逻辑贯彻到人身上,因为“言多必失”,所以要“敏于行而讷于言”,沉默是有内涵的表现,碎嘴子往往被斥为“轻浮”。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30 14:55
于是,很多成功人士便被塑造得“深不可测”,自己忙乎了半天,别人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而其结果,却往往是错失良机,等您把一切都准备好,才发现黄花菜都凉了。易欣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明知道从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的枕流最害怕孤独,可却经常把他一撂就是十天半个月,弄得男孩儿与自己的关系总是达不到彻底沸腾需要的温度。事实上,她之所以敢于这么做,就是信奉了中国人一贯的“少说多做”信条,并想当然地认为徐枕流能够体谅。

    最近几个月,易欣和枕流的联系更加屈指可数,她自然是没闲着,策划筹备的开发区生产基地已经初见眉目。其实,女孩儿之所以对这个项目如此上心,也完全是为了和枕流的未来着想。易欣原本打算奋斗个几年时间在公司内部晋升成部门经理一类,凭她的精明强干,这本不成问题,可偏偏节外生枝,女孩儿发现那个刚好分管人事的副总梁湃对自己图谋不轨、且狼子野心愈发按捺不住。按照易姑娘的性格,本打算甩给癞蛤蟆两计耳光、一走了之,但又实在舍不下自己近三年来的奋斗成果,虽然“树挪死人挪活”,可像她这种刚刚驾轻就熟的中层管理人员不到山穷水尽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正在两难之时,总部恰好决定要投资一个新生产线,易欣作为融资和精算领域的专家也参与了最初的策划,便主动提出此事由自己牵头,以便远离是非之地,而外资企业又对这个新项目所须的官场学问一向头晕脑涨,公司高层很希望能借助易欣父亲在政界的人脉,只是发愁该如何开口,于是,两边一拍即合。按照女孩儿的设想,待几年之后,分公司建成投产,自己当然是一把手的最佳人选,这也是不重论资排辈的外企挖掘后起之秀的惯例。到那时,枕流的“书山”估计也差不多该爬够了,老大不小的二人正可以在广阔天地的开发区共建爱巢、双栖双宿,徐枕流将来也无经济上的后顾之忧、便可轻松上阵地选择自认为有价值的人生道路。

    虽然易欣本人对皓首穷经缺乏兴趣,但毕竟是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女孩儿对读书人的学海无涯有种本能的尊敬,正因为她没指望枕流能挣下金山银山,所以才不声不响地为他、当然也是为自己勾画好了未来。女人都有种悲悯弱小的天然母性,不让须眉的花木兰便常常将这种倾向运用到感情生活中,比如易欣,她们不习惯成为依人的小鸟,更愿意用温厚的翅膀来独自扛起所有重担。其实,对于“下笔有千言、双臂难缚鸡”的穷酸书生来说,能有多半边天给自己遮风挡雨绝对可谓是前世积德,按照弗洛依德的说法,《聊斋志异》中那些法力无边而又善解人意的狐狸精、美女蛇不正是一生蹉跎的作者蒲松龄内心渴望的曲折反射么?事实证明,枕流父亲之所以能逍遥自得、信马游缰,与作为强大后盾的徐妈妈不无关系。可问题时,这份苦心未必能被体谅,对于“言简意赅”的中国人尤其如此,“非典”期间,信奉“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的同仁堂赔本制药却被谣传为“发国难财”,就是吃了不懂得宣传的亏。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30 14:55
在社会金字塔中,越往上就越会感到高处不胜寒,成功人士似乎就活该要坚强得刀枪不入,而他们的内心苦衷却只能冷暖自知。这群倒霉蛋还不在少数,除了易欣自己,她那位老同学李彬也“有幸”位列其中。

    “你怎么在这儿?”周五傍晚,下课后又到操场教女生打了半天篮球的枕流刚走出研院大门,便发现李彬那辆很扎眼的标致407就停在路边:“接谁呢?”他摇头晃脑地问道。

    “等你半天了,”李彬侧过身,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随即发动了引擎:“不是四点半下课么?”

    “真的假的?”枕流将信将疑地坐进去,虽然相识多年,但二人几乎从未有过单独谋面:“有事儿啊?”男孩儿发现李彬的脸色似乎不大对劲。

    “咱们去喝一杯怎么样?”他没有正面回答枕流的疑问,而是平稳地将车拐上快行道。

    “好,好啊,”在枕流的印象中,李彬始终是个温文尔雅、潇洒干练的人物,从未像今天这样深沉,似乎胸中有万千块垒不得不发似的:“客随主便,”临近期末,没有更多考试之虞的研究生反而越发轻松,男孩儿今天原本是准备陪吴雨去买菜做饭的,但好奇心促使他改变了晚间的行程。

    新买的原装车驾轻就熟地从平安大街钻进条小胡同,七拐八拐,停在一处相对宽敞的空地上,凭借老马识途的本能,枕流判断此处大概离后海不远,他隐约都可以嗅到初夏傍晚湖畔喧嚣的人群了。果然,跟随李彬穿过一段仅容小胖子侧身行走的窄巷,两人来到那家酒吧的正门,男孩儿抬头望去,古香古色的匾额上书写着劲拔的“迷夜”二字,大约出自某位时常流连于此的失意文人之手吧。

    “呦?今天来得挺早啊,”一位身着职业套装的领班满面春风地朝李公子打着招呼,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否则也不可能在人声鼎沸的步行街畔拥有分享酒吧背后专用车位的权利:“这是你朋友啊,”阿庆嫂般八面玲珑的女领班发现了枕流,用柔软的手臂搭了搭小胖子:“位子给你们留着呐,”她身上洋溢出法国香水那种富于层次感的含羞草味道,不过太浓了。

    “还是芝华士?”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30 14:56
“不,把我存的皇家礼炮拿来吧,”李彬抽出根“柔和七星”,自顾自地点上。

    “你也太奢侈了,”枕流朝散发着琥珀色光芒的酒柜望望,这种极品苏格兰威士忌在夜店里的零售价至少是市面上的三倍。

    李彬手中的卷烟已经燃掉了一大半,却只轻轻吸了两口:“我真挺怀念上学的日子,”他翻了翻枕流带来的那几个笔记本:“要能念一辈子书就好了。”

    “没错,易欣总说我待在校园里是种逃避。”

    李彬摇摇头,不知是在否定谁的观点。

    “怎么,为情所困了?”枕流一边抚摩着酒瓶表面的骑士浮雕,一边半开玩笑地将话题引向深入,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为情所困是种幸福啊…”

    按照寺庙里那些泥菩萨高高在上的标准,在中国人看来,成功者似乎该斩尽喜怒哀乐才对,正所谓无欲则刚。枕流常常觉得,李彬就像一具躺在他那位脑外科专家爸爸手术台上的行尸走肉,看似阳光爽朗,却总觉得如同让人用乾坤被蒙住了心窍般遥远、默然。感情世界里的他,当然是女孩子们梦中的万千宠爱,但从小便被告诫要“学业、事业”为重的李彬似乎根本就不懂得在常人看来稀松平常的男欢女爱,天性被当作无用的盲肠割断之后,他和每位异性的关系就像被皮尺严格度量过那样严谨而精确,如同担心绯闻曝光而损害形象的明星一般。不同于那些挑花眼的浪荡公子,李彬更像被羊群紧紧挤住后无从下口的独狼,只能捧着金饭碗挨饿。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0-30 14:57
第六卷:螳螂捕蝉


1. 为谁辛苦为谁甜

    近来,梁韦国忙得不亦乐乎。
    操作‘ST天行’和‘商业街扩容概念股’大获成功,不仅足以将在‘洪记烟花’、‘沉沙酒业’上栽的跟头一笔勾销,更是彻底打消了公司上上下下在‘吊灯坠落事件’后对梁韦国的种种怀疑。这段时间,‘儒商证券’正在酝酿自成立以后最大规模的一次人事换血,以叶高为代表的一批筚路蓝缕、沐雨栉风的元老离退休门槛越来越近,董事会和管理层亟待补充新鲜血液。投资部是‘儒商’最炙手可热的部门,按照叶高等人的设想,投资部一把手将来一定是要进董事会的,欧阳至原本是他着力培养的接班人,可现在欧阳走了,梁韦国鹊巢鸠占,难免有自许之心。
    梁韦国出身官场,最擅长纵横之术。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上蹿下跳搞串联,董事会中已有侯董、于董、杨董几位被梁韦国拉了过来,支持他进入董事会并出任‘儒商证券’副总经理。虽然叶高始终牢记欧阳至临走前不可重用梁韦国的嘱托,一直没有点头,但随着梁韦国串联工作的步步进逼,历史的天平正在向他这一侧慢慢倾斜。
    消息很快就通过柳逸知传到了欧阳至那里,毕竟是曾经的校友,梁韦国也私下找过逸知,他知道叶高喜欢自己这个师弟,梁韦国向柳逸知许诺,只要他站在自己一边,将来策略部的头把交椅一定是他的,还没怎么着,就急着开始分赃了。虽然心知早晚有这一天,但在获悉梁韦国可能即将成为‘儒商证券’副总经理后,欧阳还是辗转盘桓、倍感压力,看起来,再不出重手是不行了。
    许如烟离开‘烟雨股票工作室’之前,已经把欧阳至介绍给了姜玉,并且告诉他,姜玉才是‘烟雨’真正的幕后老板。此外,这几个月中,欧阳至也多多少少对梁韦国和‘烟雨’的关系有所了解,印证了当初在‘儒商’投资部操作‘吉瑞股份’、‘远朋食品’时自己的怀疑。显然,想搞掉梁韦国,必须要先说服姜玉、获取她的首肯和支持……
    听完欧阳至的陈述,姜玉点点头:‘理解,充分理解,恸哭六军皆素缟,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确,在蓝贝儿这件事情上,梁韦国做得是很过分,教训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欧阳至:‘其实,我想动梁韦国不是为了贝儿,或者说,主要不是为了贝儿。’
    姜玉有些意外:‘哦?你们之间还有别的疙瘩?’
    欧阳至苦笑:‘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不能用‘疙瘩’来概括了。’
    姜玉怜爱地看着欧阳至。
    欧阳至:‘不瞒您说,我之所以下决心要搞梁韦国一把,主要的用意是为了叶总…… ’
    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个瞬间,姜玉的眉头似乎微微皱了一下,但她很快便恢复常态:‘叶总?你是指叶高?’
    欧阳至点头:‘想必您已经得到消息了,梁韦国可能快要当上‘儒商证券’的副总了。’
    ‘他跟我说过,董事会前些天审议过一次,因那个叶高阻挠,没通过,说是需要进一步考察。梁韦国还从我这里拿走了一笔钱,用作活动董事们的经费。’
    欧阳至握紧拳头:‘有我在,他休想坐上这个位子。’
    自打成立之初,‘儒商’的领导层一直主要由当年创业的元老们构成,基本都是些‘四零后’、‘五零后’,‘儒商证券’是家国有控股企业,高管们都有退休的年龄限制,到了‘杠儿’就得走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再过几年,儒商就要进入新老交替期,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老同志们可以帮年轻人把把关、顾顾问,但如果总占着位子不给后来人让路就不好了。
    如果梁韦国在此次新陈代谢过程中坐上‘儒商证券’副总经理的宝座,有朝一日元老们退下来,恐怕就没有谁能阻挡他执掌‘儒商’的野心了,副总经理的位置一直被认为是培养接班人的跳板。如今,和梁韦国年龄、资历相仿的人在公司内部最高也就是做到某直属部门或营业部的副职,他在中生代的接班卡位战当中已经占据了主动,如果再来个三级跳,‘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缯缴,尚安所施’,今后的‘儒商’十有八九要落到他手中。
    欧阳至并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他之所以决心要在梁韦国羽翼丰满前扳倒他,完全是基于多年共事交往中对其为人处世深刻的了解与认识。梁韦国这个人可以用,但一定得控制使用,绝不能让他得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阳奉阴违,欺下媚上,笑里藏刀,蛇蝎心肠,韬光养晦只是暂时的策略而已,他不可能长期甘居人下,倘若掌权,必成祸害。
    欧阳至不是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汉,如果梁韦国到别的地方去折腾,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儒商证券’不行,那可是叶总半生的心血啊。对欧阳来说,叶高既是领导,更是带着他在证券界一步步成长起来的精神导师,就算离开了‘儒商’,他也一定要为叶总‘清君侧’,除掉梁韦国这个毒瘤。其实,叶高等一干创业元老在股改时拿到‘儒商’的股份并不多,具体到他个人,只有区区百分之五上下,后来经历过几次配股,都是等比例的,对持股结构没有影响。但这不是钱的问题,‘儒商证券’是叶高的梦想,是他三十多年来泪水与汗水的结晶,叶高无儿无女,他常对欧阳至说,‘儒商’就是他的孩子,要看着它长大成人、根深叶茂,只要‘儒商’能有个灿烂的未来,自己就算少活二十年都值得……
    最终,姜玉首肯了欧阳至的计划。唯一蹊跷的是,这个首肯似乎来得有些轻巧,毕竟梁韦国这几年来没少为‘烟雨’出力,更何况姜玉也不像是习惯玩弄卸磨杀驴之术的人。然而,拿到尚方宝剑的欧阳不胜欣喜,并没有想太多……
    几天后,姜玉特地把梁韦国请到自己家中,虽合作已久,但梁韦国还是头一次来这里。姜玉的家并不算太大,很好地诠释了‘低调的奢华’这句话,跟那些暴发户完全不同,既显身份,又有品位。
姜玉亲自下厨,梁韦国也客随主便,一切听她吩咐。
    饭后,姜玉从‘儒商证券’那个副总的位子说起,鼓励梁韦国,若想出人头地,必须先有惊人之举。
    梁韦国听出了姜玉的弦外之音:‘您的意思是…… ’
    姜玉欲擒故纵,笑而不言。
    见状,梁韦国立刻表忠心:‘姜总您放心,如果此番如愿,我一定比过去更加卖力,让您成为‘儒商’真正的幕后老板。’
    姜玉:‘我倒是有个计划,只是不知道你的胆量够不够。’
    ‘当然,咱别的没有,就是有胆量,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什么时候含糊过。’
    姜玉转入正题:‘你们‘儒商’好像正有一只基金在建仓吧?’
    ‘对,‘儒商希望’,上个月刚募集完成,是只全额保本型开放基金,有一定首创意义,总额十个亿。’
    ‘打算买些什么?’
    梁韦国:‘主要是些企业债,挑那些现价偏低、票面利率高的,保本基金嘛,当然是图个稳定收益了。’
    姜玉不屑地嗤笑:‘要是这么做,你永远也当不上‘儒商’的副总。’
    ‘那我…… ’
    姜玉循循善诱地:‘董事会不是正在考察你么,如果能用这只基金放个卫星,估计就八九不离十了。’
    梁韦国有些犹豫不决。
    姜玉故意刺激他:‘既然不敢就算了吧,不过我可告诉你,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证券界人才辈出,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往上爬,如果拿不出张像样的成绩单,再过上几年,你恐怕连现在的位子都未必能坐得安稳。’
    梁韦国咬咬牙:‘行,您说吧,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你可想好了,这不是我逼你……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 14:31
2. 一个好汉三个帮

    梁韦国将与姜玉计议停当的谋划说与亲信老周和小孙。
    胆小的小孙一听就吓着了,他瞪大眼睛:‘您的意思是要拿‘儒商希望’炒股?’
    梁韦国故作镇定地点点头。
    老周比小孙经的见的多些:‘按道理来讲,保本型基金的主要仓位都应该投向那些有固定收益的标的,当然也可以用较小的比例投资权益类证券,比如百分之十…… ’
    梁韦国:‘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重仓。’
    小孙:‘这么做风险恐怕太大了吧,‘儒商希望’是全额保本,而且没有锁定期,投资者可以在任何时候要求咱们以一元一份的发行价回购这些基金,按规定,减仓完毕后,每个交易日收盘都要对外公布基金的最新净值,倘若炒股赔了,哪怕只是暂时被套,投资者一看基金净值低于发行价,搞不好就会引起恐慌性赎回,那娄子可就大了。’
    小孙说得没错,这的确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出了事儿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按照《证券投资基金法》第九十条规定,这种行为属于将基金财产挪作不当用途,应处以十万元以上一百万元以下罚款,给基金财产或者基金份额持有人造成损害的,依法承担赔偿责任,除吊销基金从业资格外,构成犯罪的,还会追究刑事责任。2007年,河北证券石家庄新华路营业部的经理贾小卫就因为擅自变更基金用途、挪用基金财产炒股被判了六年。
    见自己的心腹们这么不配合,梁韦国摆出一幅十分沮丧的样子:‘看起来,我往日白关照你们了,前几天还说我指东绝不往西、我打狗绝不偷鸡,甚至还要来个‘陈桥驿兵变’、让我‘黄袍加身’,原来全是阿谀奉承之辞,到了关键时刻,放眼偌大个投资部,却找不出一个贴心人,’他挥挥手:‘你们俩可以走了,就权当我什么都没说。’
    小孙和老周低头不语。
    梁韦国:‘既然你们不愿意上我这条贼船,我也不勉强你们,’他语带威胁地:‘你们可想好了,不是我不想拉你们一把,是你们自己掉链子,将来可别说我没给过你们机会。’
    老周:‘梁总,咱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梁韦国一拍桌子:‘有什么可商量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我最恨那种磨磨叽叽、婆婆妈妈的男人。’
    老周:‘那… 如果真的要这样的话,您有什么好的目标么… 我的意思是说… 有没有那种比较稳妥审慎的…… ’
    梁韦国见他们的态度有些软化,心下大喜,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那当然,你们见我什么时候做过赔本买卖?’他将二人拉到身边坐下:‘我知道你们怕什么,怕翻船对不对,说心里话,我比你们还怕,我可是投资部的一把手,就算你们背着我干了什么不该干的,我作为直接领导都得承担连带责任,更何况这事儿我本就是主谋,放心吧,就算我不心疼你们,我也得心疼自己不是…… ’
    按照惯例,接下来就该交底许愿了,毕竟没有人会白白为你执鞭坠镫。梁韦国先是痛骂了欧阳至一番,说他在的时候不仅处处与自己为难,还‘恨乌及乌’,把老周和小孙也列为了打击对象,二人的前程全是让疾贤妒能的欧阳至给耽误了。‘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等自己上去了,君无戏言,一定会提拔他们,将以往的损失补回来。
    老周先前结过一次婚,后来离了,前两年梅开二度,娶了个小自己将近二十岁的模特,据说还当过九州市的旅游形象大使。这么大一朵鲜花插到头上了,他当然喜不自胜,可疼老婆得有经济基础,在这一点上,实力有些不济的老周始终捉襟见肘,老婆总酸溜溜地向他抱怨,过去那些要好的姐妹,有的条件还不如她,可人家眼光准、有心计,嫁了个大款,整天坐着头等舱周游大江南北。为了圆老周扬眉吐气的梦想,梁韦国承诺,若自己成了‘儒商证券’副总,一定将投资部经理的职位留给他。
    至于小孙,梁韦国也有安排。小孙大学时本是学德语的,毕业后进了证券界,老本行始终无用武之地,正好‘儒商证券’准备在法兰克福设立一个欧洲办事处,梁韦国许诺将小孙调过去,担任办事处主任。法兰克福一直是小孙最向往的地方,那里是欧洲大陆的金融中心,聚集着四百多家银行和七百多家保险公司,德国证券交易所和欧洲央行也设在法兰克福,被称为‘美因河畔的曼哈顿’。此外,欧洲办事处主任从待遇角度讲也绝对是个肥差,每年光薪水和补贴就有三十多万欧,这还没把所掌握的巨额办公费用计算在内,弄得老周都有点儿眼馋了。
    有了分赃的美好前景,老周和小孙彻底开窍。决心跟定梁韦国,借‘儒商希望’一鸣惊人。
    ‘儒商希望’原本是由小佟的团队负责,正在调研几个准备拍卖的地方债。梁韦国借一次投资部晨会的时机,假传圣旨,说公司高层决定由他亲自挂帅来组织‘儒商希望’建仓。正好近期行情不错,小佟等人手上还有其它工作,时而寻机出击、时而逢高减磅,难免分身乏术,于是没有多问,宜早不宜晚,很快就将‘儒商希望’的事情交了出去……
    与此同时,‘烟雨股票工作室’那边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这场大戏。
    金鑫看着欧阳至交给他过目的操盘计划,有些不解:‘您打算做空‘缘江商贸’、‘花田股份’和‘静江水电’?’
    ‘是啊,不可以么?’
    金鑫:‘当然可以,但问题是,这个计划似乎不完整,只说怎么砸盘,却没说跌下去之后怎么把抛出去的股份再接回来。’
    欧阳至:‘为什么要接回来,抛出去就不接回来了。’
    小邓:‘难道白白交出去?那不是赔本赚吆喝么?这几只可都是蓝筹龙头股,‘缘江商贸’是商业街扩容的直接受益者,‘花田股份’在江南区有大量土地储备,未来的升值预期很高,‘静江水电’受益于电价改革,又有正宗的低碳概念支撑。’
    欧阳至:‘当然不是赔本赚吆喝,我能带着你们瞎耽误工夫么?’他神秘地笑着:‘和许总在时的规矩一样,不该打听的别打听,该让你们知道时,我自然会说的……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 14:32
3. 隔墙有耳

    梁韦国接手后,‘儒商希望’建仓的方向发生根本性转变,重点恰恰就是事先和姜玉商定的‘缘江商贸’、‘花田股份’、‘静江水电’。姜玉除去是‘缘江’的第一大股东外,本人或通过其公司亦持有大量‘花田股份’及‘静江水电’,她曾向梁韦国承诺,将帮助拉抬这三只股票,让他利用‘儒商希望’的成功在公司内部捞足人气。
    拿‘儒商希望’主要仓位炒股是严重违规的,因而,梁韦国和心腹们计议时都必须背着其他同事。这一日,他和小孙又躲在投资部附近的拐角处,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而就在此时,卫莉莉刚好从叶高的办公室出来,朝策略部走去,途径此处,听见有人在小声交谈,便闪到无人处侧耳倾听着。
    小孙并没有发觉隔墙有耳:‘已经买了两千多万股‘缘江商贸’,均价十五块三,上次炒完商业街扩容概念股之后,该股的股价虽曾一度跳水,但在板块中率先企稳回升,近期一直在高位震荡。’
    梁韦国:‘没关系,商业板快的估值本就偏低,现在又处于历史中值下方,‘缘江’未来的成长性错不了,超预期想象空间很大。’
    ‘咱这次可是刀尖上舔血,我做股票这行年头也不算短了,还从没干过这么孤注一掷的事情呢。’
    梁韦国安抚小孙:‘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这几只股票肯定会有行情,至少能涨百分之七八十,到时候你我在证券界可就算出了大名了。’
    字字入耳,趴在墙角的卫莉莉听得真儿真儿的,她惊喜地几乎叫出声来。自打费劲心思挤进‘儒商证券’,卫莉莉一直试图刺探此类情报,可投资部的人嘴一向很严,什么也打听不出来,这回老天爷算是开眼了,天上掉下个大馅饼,让她白捡了便宜。
    小孙:‘老周那边的进展也很快,总共买了三个多亿,咱们的总仓位已经将近七成了…… ’
    这时,一个熟人从附近走过,发现了正在偷听的卫莉莉:‘莉莉,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卫莉莉吓了一跳:‘哦,我… 没… 没干什么啊,’她俯下身:‘鞋跟有点儿松,不小心崴了一下。’
    梁韦国、小孙朝这边看了一眼,倒也没大怀疑,装作唠家常的样子,走回投资部。
当晚,卫莉莉便将自己听来的绝密内部消息告诉男友钱谦,说服他跟庄操作‘缘江商贸’。但钱谦却很冷静,担心这是个圈套。
    1941年12月7日,日本联合舰队在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的率领下偷袭美海军珍珠港基地、挑起太平洋战争。事后,很多国家和组织都声称曾事先截获过有关情报,远了不说,在中国,国共双方都宣称是自己最先获知日军阴谋,共产党方面认为是军委二局的戴敬元破译了日军密码,而国民党方面则坚持说是国军第一位女少将、保密局姜毅英(台湾名模倪雅伦的祖母)领导的译电小组最先截获情报。事实上,美国方面也承认,事先的确曾被告知日本人可能会发动突然袭击。但为什么没有及时做出反应呢?有人说美国是故意如此,毕竟是民主国家,发动或卷入战争需要得到民众的支持,所以罗斯福才在得知日军将要偷袭珍珠港后按兵不动,静等日本人制造事端,便获得了对日宣战的充足理由。
    其实,这种说法多少有点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权力和资源的分配呈现倒金字塔型结构,信息也是如此,越是掌握重大权力的人,每天获取的信息量也就越多。这些信息之间很多是矛盾的,而留给你做出判断的时间又非常有限,决策有时是要凭直觉和经验的。人们常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这条准则仅对普通人有效,对于政治家,尤其是大国的政治家,判断情报是否准确的原则却恰恰是‘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如果遇事听风就是雨。这个世界早就大乱了。
    1956年11月,美国驻欧洲司令部接到土耳其方面传来的消息,某不明身份的‘机群’正通过土领空、向西欧飞去,北约以为是苏联不宣而战,核打击计划险些启动,事后证明,那个不明身份的‘机群’其实是天鹅。1961年11月,美国战略空军司令部与北美防空司令部之间的通讯忽然全部中断,所有战略空军基地立刻进入战备状态,携带有核弹的B-52轰炸机升空,后经调查发现,通讯中断是因为位于科罗拉多州的某中继站设备过热导致短路。1962年10月,美国明尼苏达指挥中心的警卫看到一个‘人’在翻越护栏,警告无效后开枪,结果击活了破坏行动警报,载有核武器的F-106拦截机接到起飞命令,事后发现,当初翻越护栏的是一头棕熊。1979年11月,美军四大指挥中心同时接到情报,大批苏联导弹正在向美国飞来,接下来的六分钟内,将毁灭地球的报复性作战计划开始进入倒计时,就在开战命令下达前二十秒,技术人员才最终确认,那不过是因为某指挥中心的电脑误播放了演习软件。
‘所以说,对于情报和信息,还是小心为上的好,尤其在事关身家性命时,不要轻易做出决定,宁可错过机会,也别自己给自己挖坑,’钱谦总结道:‘缘江是冷饭,再炒的意义不大,而且梁韦国等人的行迹也很可疑,有事儿干嘛不在投资部里说,非要搞得偷偷摸摸的,再则,据我所知,‘儒商证券’旗下的几只偏股型基金仓位都不低,没有大规模建仓的条件。’
    最终,二人商定,由卫莉莉想办法再去摸摸口风,之后再行决定。
    第二天下班后,从投资部出来的老周刚走到交易大厅,就被早早埋伏在这里的卫莉莉发现。她赶忙找出包中的小镜子审视了一下自己,确定满意后加快脚步追上老周,甜甜地叫着:‘周哥…… ’
    老周正在和其他同事道别:‘呦,莉莉啊,隔着老远就闻见一阵香风正向我扑来。’
    卫莉莉笑靥如花,抬手给老周揉揉肩:‘最近忙什么呢?’
    老周:‘还能忙什么,整天对着电脑屏幕敲数字呗,跟超市收银员的工作方式差不多,听说你爱人也在炒股?’
    卫莉莉:‘什么爱人啊,是男朋友,我哪能那么不值钱啊,怎么也得充分考察之后再做决定啊,’她叹口气:‘那个货顶没用了,干什么事儿都犹犹豫豫地。’
    ‘那叫深思熟虑,就连我们这些帮别人做投资的,也一样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哪能跟你比啊,否则我不就不挑了么,’卫莉莉她做出一幅遗憾的样子:‘妹妹我就是晚生了几年,要不然… 哎,不说了。’
    老周听了很觉受用,被捧得有些飘飘然。
    卫莉莉:‘为了我这番话,是不是得请我喝一杯啊?’
    老周喜得不能自已:‘好,好,听你的…… ’
    卫莉莉心里存不住事儿,从老周那里探明深浅后,她立即兴冲冲地将结果告诉钱谦。
    ‘这下你放心了吧?’
    ‘他也说‘缘江商贸’能涨?’
    卫莉莉:‘人家怎么可能直说啊,我问得很有技巧,随便说了几只股票,让老周帮着参谋参谋,之后观察他的反应,只有在提到‘缘江商贸’时,老周表现得很不自然。’
    卫莉莉曾经专门研究过测谎,心理学早已确认,情绪的反应,通过植物神经系统,可以影响身体各器官的活动,当人们面对一个敏感问题时,外表行为虽然可以控制,但生理反应很难完全自主。
    钱谦故意逗她:‘你是说,他有生理反应?’
    卫莉莉:‘讨厌,你怎么总往歪处想。可以利用的测谎指标很多,包括脉搏、血压、呼吸、皮肤电、体表温度、语音、脑电、心电、瞳孔、肢体末梢运动、肾上腺素等等…… 我连着提了好几只股票的名字,老周都只是一般性地点评了一番,但提到‘缘江商贸’时,他不仅眼睛发亮、语调颤抖,连小手指头都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这说明什么?’
    钱谦有些醋意:‘说明他对你有意思呗,即便是测谎,也有不准的时候,实践证明,人在愤怒、伤感或激动时的反应都跟说瞎话时有一定共性,更何况你并不是测谎专家,人家的提问方式是受过严格的专门训练的,说不定是你在提到‘缘江商贸’时自乱阵脚、暴露了目标。’
    卫莉莉有些来气,收拾东西要走。
    钱谦赶紧拦住她:‘你这是干什么?’
    卫莉莉眼圈泛红:‘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我对你怎么样?上学那会儿,追我的人海了去了,学校里的、社会上的、阔少、港商、土豪、官二代、红三代,宿舍楼门口哪天不得停上几辆宝马、卡迪、兰博基尼,多一半是找我的,可我谁也没看上,死心塌地地跟了你,图什么,不就是图个踏实、舒心么?’
    ‘我对你也很够意思啊,哪次不是赴汤蹈火,你说让我把餐馆卖了,我二话不说…… ’钱谦原本经营着一家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餐馆,业余炒股,后来莉莉嫌本金少,雪球滚得慢,逼着他将餐馆卖掉做专职股民。
    卫莉莉:‘你那叫‘二话不说’啊,我当初动员你费了多大劲,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那个破饭店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现在明明有这么好的机会,你却还是推三阻四的,好像我要害你似的。’
    ‘我…… ’
    卫莉莉的话越来越伤人:‘我实在是和你这个窝囊废耗不起了,再过几年,我就彻底没人要了,还不如趁着现在…… ’
    钱谦:‘行了,你别说了,’他咬咬牙:‘买,就按你说的,满仓,是死是活咱赌这一把……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 14:32
4. 喜马拉雅山的猴子

    这一日,柳逸知又受邀去和欧阳至下棋,两人对面而坐,纹枰论道。
    欧阳的心情看起来挺好,一边哼着小曲,棋下得也很顺,和上次刚从逸知那里得知梁韦国要成为‘儒商’副总时判若两人,‘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旷荡恩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柳逸知一片孤子在欧阳至的围攻下岌岌可危,他陷入长考,勉强应了几手后,发觉是个连环劫,做不出真眼来,大势已去。逸知不打算再顽抗到底,将手中的棋子扔到棋盘上,表示推枰认输。
    按规矩,输棋的柳逸知应该请饭,但欧阳却提议去超市买点儿半成品回来DIY。两个大男人一起逛超市多少有些怪怪的,容易让别人产生误会,最终决定,柳逸知留守在家,欧阳至快去快回……
    柳逸知靠在客厅里那张破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用手中的遥控器不停转换着电视频道,欧阳至家的电视没有装机顶盒,频道十分有限,加之非黄金时段,并无使人感兴趣的节目,他很快打起盹来。
    一旁的小狗‘板板儿’却兴致盎然,它东闻闻、西看看,在客厅里玩儿腻了,又跑进欧阳至的卧室,写字台上一摞花花绿绿的文件夹引起‘板板儿’的兴趣,它借助椅子蹿了上去,用毛茸茸的爪子拨弄着……
    正昏昏欲睡的柳逸知被卧室里传来的一阵‘稀里哗啦’声惊醒,小狗‘板板儿’随即跑了出来,显然是刚惹了祸,不好意思地哼哼着。
    柳逸知起身,走进欧阳至卧室,看着被‘板板儿’弄得散落一地的文件夹:‘你这个小东西,还挺能折腾的,’他走过去,把写字台重新收拾好。
    整理文件夹的时候,一叠文件滑落出来掉在地上,柳逸知弯腰捡起来,无意中瞥了一眼,其中‘*ST天行’几个字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柳逸知将文件简单翻看了一下,发觉那正是‘*ST天行’的操盘计划和交易数据。
    此时,玄关处传来欧阳至开门的声音,‘板板儿’欢叫着跑出去迎接主人。柳逸知赶忙把文件放回原处,简单整理了一下,确定与原状无误后走出房间……
吃晚饭时,柳逸知明显有些心神不宁,时而瞄上欧阳一眼。
    欧阳至很快发觉:‘怎么,有心事?刚才下棋时不是还好好的么,现在忽然变得魂不守舍的。’
    柳逸知急忙掩饰,装作泰然:‘没有没有,可能是困了,原先我妈就老说我‘饿了发呆,饱了犯困’。’
    欧阳至也没过多纠缠:‘人感到饿和刚吃饱时最容易心不在焉,所以中小学都将那些被认为相对次要的科目安排在上午最后一节或者下午第一节,这是人一天中效率最低的时候。’
    其实,在股市里也是一样。某些实力有限的庄家,为了避免拉升股价时遇到太强的抛盘,就会选择在早盘即将收市前的十分钟——上午十一点二十到十一点半——和午盘刚开盘的十分钟——下午一点到一点十分——进行‘偷袭’。此时,投资者要么是已经去吃饭了、要么是吃完饭还没回来,盘口的压力较轻。庄家利用这个时间差将股价拉起来,散户们回来一看,呦,已经涨了好几个点了,原来准备抛的人发觉有庄,可能就暂时选择持股了,原本打算跟风的看已经完成了拉升,也就不再追高、继续观望。
    反过来讲,股民也可以通过这个方法来观察庄家的实力。那些志在高远、控盘程度高的悍庄一般不会用这类偷鸡摸狗的办法,他们要拉要砸都是明着来,散户想进就进、想走就走,只有短炒的弱庄才会选择偷袭,毕竟低气不足嘛。当然,‘否定之否定’规律也是存在的,有的庄明明实力很强,却会估计做出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引诱那些不坚决的散户早早地把廉价筹码兑现,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饭后,柳逸知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欧阳,有件事我想…… ’
    ‘什么?’
    ‘如果你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 ’
    欧阳至:‘跟我还躲躲闪闪地干什么,洗耳恭听。’
    ‘以前问过你,但你都没正面回答,离开‘儒商’以后… 你… 还在做股票么?’
    欧阳至思索了一下:‘我还是给你讲个故事吧…… ’
    据传说,在青藏高原腹地,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村子里的人都很勤劳、也很善良,但由于自然环境所限,这个村子一直被贫穷困饶着,人们整年的辛苦劳作,换来的也不过是勉强的温饱而已。忽然有一天,从外面来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他向全体村民庄严宣布,自己掌握有一项惊世绝学,可以点石成金,并当场演示了这种法术,的确,当老人念过一大串叽里咕噜的咒语后,盖在木桶下的石块果然变成了闪亮的金子。村里人高兴坏了,尽他们所能请老人吃了顿丰盛的晚餐,之后羞答答地提出了自己了请求:‘能不能把点金术教给我们。’没想到,那个老人十分痛快地答应了,并不厌其烦地将神奇的咒语教给每一个村民,到鸡叫头遍时,连村里最笨的人都可以熟练地背诵咒语了。教授完毕,老人满意地离开了村子,临行前告诉村民们:‘天一亮,你们就可以使用咒语点石成金了,不过,念咒时有个注意事项,就是绝不能想喜马拉雅山的猴子。’村民们满口答应,并觉得老人的这个提醒完全没有必要,喜马拉雅山的猴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自己怎么可能无端地想起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一千多年过去了,据说,倘若你现在去到这个古老的村庄,还能看到有些人把石头盖在木桶底下、口中念念有词、试图把石头变成黄金。但他们始终也没能使咒语灵验,不过,村里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当年那个老头是个骗子,因为他们谁都承认,自己在念咒语的时候,的确想到了那只远在喜马拉雅山的猴子……
    欧阳至:‘其实,股票就是我们心中的那只喜马拉雅山的猴子,只要你曾经听说过它、接触过它,就不可能再将它从你的记忆里和生活中抹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有法术的不是那段点石成金的咒语,而恰恰是那只谁都没见过的猴子。’
    柳逸知久久回味着欧阳至的话……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 14:32
5. 好戏开锣

    欧阳至下达指令:‘买入‘缘江商贸’、‘花田股份’、‘静江水电’。’
    小邓很纳闷:‘买入?不是要做空这几只股票么?’
    ‘先把股价拉起来,然后再做空。’
    小邓疑窦丛生:‘先拉起来再做空?我从上大学到参加工作,跟股票打了十来年的交道,还从没听说过这么做空的呢。’
    有了上次操作‘ST天行’的经验,金鑫对欧阳已经完全服气:‘让你买你就买,说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
    小邓在系统中挂出主动买单,很快,‘缘江’等三只股票悉数封板,抛压不重,一拉就起来。
    欧阳至:‘多挂些封单,显得强势一些。’
    小邓:‘这几只股票前期有明显的资金介入迹象,咱们现在拉升,不是在白白替人家打工么?’
    欧阳至依然是神秘地笑笑:‘放心,断断没有这个道理…… ’
    与此同时,‘缘江商贸’也出现了一则重大利好……
    与那些近些年才开始‘走出去’的中国企业不同,早在上世纪90年代,‘缘江商贸’就已在东南亚各国投资兴业、扩展版图。其中最大的一家全资子公司‘友谊纺织厂’位于缅甸东部的景栋市,景栋市曾为掸邦首府,掸邦因掸族聚居得名,也就是中国所说的傣族。景栋市地处大山深处,不少村寨仍按照半原始的方式生活,‘缘江商贸’看中这里,主要是被当地低廉的劳动力所吸引。‘友谊纺织厂’主营服装鞋帽加工,是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这类企业的员工工资在发达国家至少要一千美元/月,在中国也要五百,而在景栋市,却只需区区一百,工作强度则要强得多,而且几乎没有任何劳保措施,近二十年间,‘友谊纺织厂’数次发生火灾,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从上世纪50年代末开始,缅甸政权一直由军政府控制,推行高压统治,国内经济举步维艰。或许不少人都曾经听说过,为向军政府施压,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缅甸‘民主女神’昂山素季曾呼吁各国游客不要去缅甸旅游,以免变相资助独裁者。这个时期的缅甸在国际上的确十分孤立,因此对少之又少的外国企业格外照顾,像‘友谊纺织’这样的血汗工厂得以生存发展。
    然而,近些年来,缅甸国内政局发生显著变化,在内外部压力的共同作用下,军政府被迫开始推行民主进程。不少在缅的中国人发现,当地人似乎不再像过去那样‘友好’了……
    清朝中叶,乾隆大帝为凑齐自己的‘十全武功’,悍然发动对邻国缅甸的战争。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侵略,清帝国动员十余万大军,‘讨伐’比自己弱小得多的缅甸。你可以说外蒙、越南、朝鲜、琉球曾是中国附庸(附庸不等于领土),但缅甸可是个彻彻底底的主权国家。战争打了八年之久,虽然清帝国全力以赴,数位兵部尚书亲临指挥(电视剧《乾隆王朝》、《还珠格格》中都有情节涉及),但缅甸军民众志成城,维护了国家独立。战争以双方和议告终,但相对势单力孤的缅甸方面也付出了惨重代价,损失人口近两成,甚至比后来日本侵略者带给中国人民的伤害还要大,清缅战争于公元1769年结束,只比第一次鸦片战争早七十年时间……
    如果说中国人有理由恨日本人的话,那么缅甸人显然更有理由恨中国人。虽说仇恨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但‘缘江商贸’旗下的‘友谊纺织厂’却遇到了实实在在的麻烦,近几年,该厂工人多次举行罢工抗议,要求提高待遇,放到过去,只需请当地军警帮助镇压即可,但现在,连军警也开始倒戈、反过头来向厂方施压。
    最终,不胜其扰的姜玉作出决定,从缅甸撤资,将‘友谊纺织厂’出售给一家印度企业。由于该工厂多年来效益突出,属于典型的‘现金奶牛’,故而转手时作价较高,虽是一次性收入,但由于会计准则原因,大幅拉升‘缘江’本年度利润……
    随着‘缘江商贸’等几只股票的大幅走高,‘儒商证券’再次成为业内关注的焦点,连连登上证券类报刊头版头条。全额保本型基金‘儒商希望’虽然刚刚启动不到一个月,但净值已经飙升至每份一块三毛八,暴涨将近四成,高居基金排行榜榜首。
    ‘儒商’董事长叶高可能是听说这个消息后唯一不喜反怒的人,‘儒商希望’头一次公布净值后的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将梁韦国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梁韦国满面春风,进门后大喇喇地坐到叶高对面。
    叶高把一张报道‘儒商希望’的报纸放到梁韦国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梁韦国笑:‘从昨天晚上开始,投资部和大家的私人电话就没消停过,都是来问这件事的…… ’
    叶高沉着脸:‘我是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好事啊,您不也希望这只基金能一炮打响么,现在好了,很多投资者也来电来函询问,问咱们什么时候发行新基金,想抢先认购一批…… ’
    叶高用指关节敲敲桌子,一字一顿地:‘我再问你一遍,这是怎么回事?’
    梁韦国还在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叶高:‘儒商希望怎么可能涨这么多?’
    ‘涨得多不好么?’
    叶高:‘这是只保本型基金,按规定,主要仓位只能投向有固定收益的标的,既然是固定收益,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有如此之高的涨幅,说吧,你们是不是用‘儒商希望’重仓炒股了?’
    梁韦国满不在乎:‘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你应该知道,原三大证券公司之一的南方证券是怎么破产的,2002年时,他们挪用客户保证金超过八十亿、国债欠库和透支超一百亿、委托理财超三十亿,全都重仓在‘双哈’——‘哈药集团(证券代码600644)’和‘哈飞股份(600038)’上…… ’
    ‘叶总,’这是梁韦国今天第一次称呼叶高为‘叶总’,要知道,平日里他可是‘儒商证券’中‘叶总’叫得最勤的人,有事没事总往叶高办公室跑,早请示,晚汇报(‘文革’中刘少奇遭到批判的罪名之一就是‘淡化、矮化毛主席’,1945年‘八大’时,刘少奇做《关于修改党章的报告》,其中一百零五次提到了毛主席的名字,可到了60年代,报告中提及毛主席的次数平均不到十次):‘您听说过史美伦吧?’
    2001年3月,经朱镕基总理钦点,香港人史美伦以五百四十万港币的年薪成为中国证监会副主席,分管上市与融资,也开创了港人担任中央政府副部级官员的先河。被称作‘铁娘子’的史美伦上任后,立即刮起‘监管风暴’,九个月内连续出台了五十一项法律法规,八十多家上市公司受到调查,‘亿安科技案’、‘中科创业案’、‘银广夏案’、‘博时基金案’、‘三九集团事件’等都是这一阶段爆出的。然而,受严格监管的影响,上证指数也从两千二百四十五点的高点一路向下,跌至一千三百点附近,在中小投资者的压力下,史美伦黯然离职……
    ‘看到了吧,’梁韦国理直气壮:‘中国的股民不在乎合不合法,只在乎能不能赚钱。’
    叶高气得嘴唇发紫:‘你…… ’
    ‘好了,不多陪您聊了,’梁韦国站起身来:‘对了,我最近可能会很忙,采访、座谈、经验交流,日程都已经排到下个月了,您要是有事找我,最好先预约……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 14:32
6. 人心不足蛇吞象

    ‘缘江商贸’的连续上涨,使满仓买入该股的钱谦获利颇丰,卫莉莉尝到甜头,准备借钱加仓。
    钱谦:‘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从做股票的第一天起就给自己立了个规矩,绝不透支。’
    卫莉莉:‘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死脑筋啊,借钱不过是付点儿利息罢了,跟咱们的收益比起来,九牛一毛。’
    ‘可是…… ’
    ‘还可什么是啊?事情已经是明摆着的了,梁韦国想用激进手法扬名立万,百分之百是重仓在‘缘江商贸’上,此时不跟更待何时,等新的大股东名单一下来,谁都知道儒商在做这只股票,消息一传开,想买都买不到了。’
    钱谦:‘咱们已经赚了不少钱了,我看也差不多了,即使不兑现出局,也应该适当减仓,这种不惜血本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做法太危险了。’
    卫莉莉火了:‘减仓?凭什么减仓?现在应该加码、再加码。’
    ‘如果咱们还有钱,当然可以考虑,可问题是我已经把所有钱都投进去了。再说了,借钱是要担保物的,咱们拿什么抵押啊,店卖了,房子是租的。’
    卫莉莉:‘既然什么都没有,更要抓住这个机会,难道你想在租来的房子里娶我?抵押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
    没过过久,卫莉莉还真物色到了一个不需抵押担保的金主,此君名叫曹宝刚,人称‘曹爷’,‘沉沙酒业’所参股‘赤洋矿业’的二股东,是卫莉莉当初跟随柳逸知调研该公司IPO时认识的。
    曹宝刚原本就是九州市街头的一个混混,90年代‘出国热’时也想到海外发财,但他一无学历、二无专长,几次申请美国签证都被拒了,后来退而求其次,跑到位于南美洲东北部的S国,该国属于第三世界中的第三世界,签证很好拿。S国虽然经济发展水平不高,但矿产很丰富,尤其盛产黄金,曹宝刚纠集了一伙儿华人华侨,做起开矿淘金的买卖。
    几年前,曹宝刚因争夺富矿,与当地人发生冲突,最终演变为双方的大规模械斗,曹宝刚这一方相对势单力孤,在械斗中两人‘壮烈牺牲’、十数人重伤。虽遭重挫,但曹宝刚并未气馁,那边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硬来肯定不行,于是他决定回九州请‘救兵’,居然跑到公安局报案,谎称有中国公民在S国遇害。不明真相的九州市公安局对此十分重视,专门派出工作组万里追凶,与当地警方配合、将肇事者引渡回国并绳之以法。
    经过此事,曹宝刚更加肆无忌惮,成为当地远近闻名的黑老大,控制着一大批富矿。后又与‘赤洋矿业’合作,将S国黄金走私回国内、谋取暴利……
    卫莉莉和这位‘曹爷’约定,到他位于九州市郊的别业商谈借款事宜。
    ‘曹爷’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左手剔着牙,右手叉着腰,几个打手模样的跟班站在他身后,对面则坐着卫莉莉和紧张无措的钱谦。
    ‘曹爷’色眯眯地看着卫莉莉,卫莉莉尽力保持着镇定的微笑:‘曹爷,您看,这利息能不能…… ’
    ‘这已经很便宜了,一个月才十厘的利。’
    钱谦:‘一个月百分之十,一年就是百分之一百二十,咱们国家的法律规定,借贷利率不能超过银行同期贷款利率的四倍。’
    ‘曹爷’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账可不能这么算,从银行贷一年款才百分之六七的利息,可你们能贷得来么?要是能从银行搞到钱,你们还找我干什么?实话告诉你们,我这是看着莉莉的面子,要是换作旁人,别说一个月十厘,就是二十厘、三十厘我也不借,我又不是没有赚钱的路子。’
    卫莉莉陪着笑脸:‘那是,那是,提起您曹爷,谁不得吓得一溜跟头。’
    钱谦:‘我们只借一个月,您再给减点儿,百分之八怎么样,我绝不再还价了。’
    ‘要是那样的话,我恐怕就得提点儿附加要求了,’‘曹爷’边说边用脚在桌下抚弄起卫莉莉的小腿。
    卫莉莉一惊,赶紧把腿收回来:‘就十厘吧,十厘,’她拉拉钱谦的衣脚,示意他别再犹豫。
    ‘曹爷’招招手,一个跟班将合同放在钱谦面前。钱谦双手接过来,翻看着。
    ‘曹爷’:‘怎么,还怕我耍诈不成?’
    卫莉莉杏眼圆睁,狠狠瞪了钱谦一下:‘别想了,快签吧。’
    钱谦拿起笔,笔尖落在纸面上……
    钱到手后,卫莉莉天天催着钱谦下单买‘缘江商贸’。事关重大,钱谦这次格外小心,他多方听取了股民们对这只股票的看法,大伙儿的观点都差不多,不能仅靠所谓的情报进行投资,尤其是所谓的朋友提供的情报。
    卫莉莉却很不屑:‘你听他们的呢,那些人那是被吓昏头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们自己赔了个底朝天才,还不让别人发财。’
    钱谦:‘我觉得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1950年,金日成越过‘三八线’、进攻韩国,结果麦克阿瑟在仁川登陆、金日成被包了饺子,无奈之下只好向苏联求援,斯大林不管,自己惹的事儿自己兜着。于是金日成转而请求中国出兵,宣称截获了美军情报,一旦占领朝鲜,将继续北进、侵犯中国,于是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赴朝鲜,死了十八万人。可事后解密的材料证明,美国根本没有进犯中国的打算,之所以出手,只是为了恢复被朝鲜方面破坏的半岛局势。’
    卫莉莉:‘这两件事情没有可比性。朝鲜人的话当然不能信,你现在到朝鲜去看看,志愿军墓地的大门紧锁、荒草丛生,除了偶然有中国人去吊唁一下,普通朝鲜人根本就不知道那里面埋的是谁。当初宣称美军可能进攻中国完全是为了把咱们拉下水、替他们火中取栗。可我这次的情报却是绝对准确,‘缘江商贸’气势如虹,大单资金明显流进,量价配合完美。’
    钱谦:‘所以我听你的,没有减仓。但借钱炒股风险太大了,咱们总共借了七百万多,买四十万股,甭多了,只要往下跌百分之十几,本金就全完了。’
    ‘呸呸呸,唱什么衰’卫莉莉赶忙‘knock on wood’:‘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你得往好处想,为什么上市公司的资产负债率都那么高,平均水平至少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很多地产公司的负债率甚至高达百分之八十,就是为了利用贷款的杠杆效应。借钱的成本是利息,只要利润率高于贷款利率,这次借贷就是成功的。假设‘缘江商贸’涨了四成,咱们能赚三百万,刨去那七十几万利息,还能净得两百多万,收益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二百。要是仅仅用那仨瓜俩枣的自有资金滚雪球,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发大财啊?’
    ‘我是怕万一…… ’
    ‘没有万一,只有一万,’卫莉莉鼓励他:‘我知道你的心病,不是一直舍不得那个破餐馆么,等这次挣了钱,咱把它赎回来,到时候又有实业、又有金融投资,资产配置多合理啊。然后趁早把婚结了,遂了你的愿。‘
    钱谦狠狠一拍大腿,在交易系统中下单:‘就是他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
    最近,柳逸知也很忙碌,向来不轻易迟到早退的他,同卫莉莉一样,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在‘儒商’策略部盯班了。自从在欧阳至那里看到‘天行’的操盘记录,逸知一直试图弄明白其中的原委,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见天守在欧阳家门口,暗地刺探他的行踪。
    柳逸知坐在停在路边不起眼处的一辆出租车里,记价器显示,这辆车已经在这里等候一个多小时了。柳逸知手中拿着吃了一半的快餐,不时透过车窗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欧阳至走出来,招手上了另一辆出租车。
    柳逸知指指欧阳至刚上的那辆车:‘师傅,跟上他们。’
    出租车司机:‘好嘞。’
    柳逸知笑:‘您就不问问我是干什么的?’
    司机:‘干我们这行的,就像阿庆嫂唱的那样: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您愿意说就说,反正我也是这耳朵进、那耳朵出…… ’
    ‘儒商希望’的高歌猛进,使得跟随梁韦国的心腹们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当然,其中也不乏担心。
    小孙:‘梁总,您说,咱们是不是该见好就收了?’
    ‘交好就收?为什么?’
    ‘咱们用‘儒商希望’的主要仓位购买股票本身就与《招募说明书》中的有关条文相抵触,而且还重仓在少数几只股票上,这可都严重违反了公募基金的相关法律法规啊。’
    梁韦国:‘别着急,再坚持几天,董事会就快开会讨论我的人事任命问题了。等任命一下来,咱们马上回归正轨,把那些股票卖掉,换成债券。’
    老周:‘说真的,这些日子我一直提心吊胆地,还好,媒体倒没盯住咱们违规的事情不放,虽然偶有个别人提起,但都没成什么气候。’
    梁韦国志得意满:‘你们记住,中国永远奉行成王败寇的准则,只要你成功了,那绝不会有人在乎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西方人在乎价值,而中国人则只看重利益。都知道美国的所谓‘占领华尔街’运动吧,参与者主要是些大学生和左翼人士,目的是为了声讨贪婪无度的富人、恢复民主与平等的普世价值。可你什么时候见过中国人为了理想和信念走上街头,闹事的全是赔了钱的股民,都是股市跌得狠的时候,被套牢的散户们跑到证券公司去打砸抢烧泄愤,这倒也不错,反正砸完了得赔,证券公司正好借这个机会重新装修一下。换言之,就算你去杀人放火抢银行,只要抢完了拿出点儿钱分给他们,他们绝没二话,不光不骂你,还会替你树碑立传。就像武则天曾经说过的那样,老百姓只要有饭吃,他们才不管当皇帝的是姓李的还是姓武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
    而此时,‘烟雨股票工作室’的操盘手们正在摩拳擦掌,已经有些按捺不住。
    小邓:‘欧总,‘缘江商贸’已经涨到二十块多了,咱们开始行动么?’
    欧阳至:‘别着急,再拉一拉,拉到二十一块钱以上,’他嘴角微微翘起:‘再让你乐和几天。’
    ‘让谁再乐和几天?’
欧阳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哦,没谁,你不用管…… ’
    近期,欧阳一直和姜玉保持密切联络,频繁沟通着相关信息。然而,就在总攻开始前的那一日,姜玉忽然间失踪了,欧阳至想尽各种办法也同她联系不上。
    此时,姜玉孤身一人来到三佛寺,住持觉远引领她来到后院,两个小沙弥跟在后面,帮姜玉提着几样简单的行李。
一行人来到一间厢房前,觉远:‘施主请。’
    姜玉迈步进去,环视屋内,这间厢房虽然不大,却很干净雅致。
    觉远:‘这是早年间为前来小寺挂单的比丘尼准备的,简陋是简陋了些,但十分清净,与本寺僧众的居所相隔较远。施主若不嫌弃,可在此安住,一日三餐我自会遣人送来,尽是些出家人的粗茶淡饭,如有不周之处或有何需要尽可随时告知,你我相识经年,不必拘礼。’
    姜玉:‘那我就先行谢过大师了。’
    觉远双手合十:‘觉远告辞。’
    姜玉:‘大师请便。’
    将房间布置妥当后,姜玉将一台带来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临床的方桌上,随即切出当日‘缘江商贸’、‘花田股份’、‘静江水电’的分时走势图……
    总攻的号角即将吹响,欧阳至本打算再和姜玉最后确认一下相关细节,却发现找不到人了。欧阳倒也没多想,许如烟先前和自己说过,姜玉有这个习惯,每逢大战,总喜欢在一切安排妥帖后离开一段时间,‘君子远庖厨’……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 14:32
7. 强烈要求当总理

    1950年大规模土改时,很多贫下中农的思想一时转不过弯来,他们将地主的剥削看成天经地义,甚至觉得若没有地主租给自己土地种,农民就活不下去。为发动群众,一首《谁养活谁》流传开来:‘谁养活谁呀,大家来看一看,没有咱劳动,粮食不会往外钻,耕种锄刨,全是我们下力干,五更起,半夜眠,一粒粮食一滴汗,地主不劳动,粮食堆成山呀对成山;谁养活谁呀,大家来瞧一瞧,没有咱劳动,棉花不会结成桃,纺纱织布,没有咱们做不了新衣裳,新棉裤大棉袄,全是我们血汗造,地主不劳动,新衣穿成套呀穿成套;谁养活谁呀,大家来想一想,吃穿和住的,全是我们出力量,咱和地主,怎么生活不一样,不是咱种上粮,地主早就饿断肠,到底谁养活谁,大家想一想啊想一想…… ’
    然而,直至今日,中国的股民、基民们还是没有想通自己和基金经理‘谁养活谁’的问题……
    这一天‘儒商证券’门口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大门两侧摆满各式各样的花篮,‘儒商希望’的投资者们将这里挤了个水泄不通。
    不一会儿,梁韦国的车开过来。近期,他绝对是九州市证券界最炙手可热的红人,平时都不敢开手机,连家里电话的线都给拔了,有事需要打电话时再开机,打完就关,可有时候,就这么点儿时间差都能有电话挤进来。梁韦国终于理解那些明星为什么最怕手机号码暴光了,媒体打来电话,你说接不接吧,接了耽误时间,不接又容易得罪人,为避免挑理,只好关机。
梁韦国刚从车上下来,追星族一般的投资者们便欢呼着一哄而上,将梁韦国簇拥在中间,大家把他举过头顶,不断抛向空中。
远处,又一群投资者敲锣打鼓地走过来,还打着一幅横幅:‘强烈要求梁韦国执掌儒商证券、为股民造福!’
1976年初,‘文革’中以一人之力苦撑危局的周恩来总理终于不堪重负、撒手人寰。总理这一死,各路人马纷纷闻风而动,准备抢班夺权,尤其是‘四人帮’一伙儿。他们暗中计划,由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张春桥接替周总理的位置。为替原本威望并不高的张春桥造势,‘四人帮’党羽在大本营上海鼓动群众走上街头游行并四处张贴标语,其中最常见、也最露骨的一则标语便是‘强烈要求张春桥同志当总理’,贴得满大街都是。可‘四人帮’一伙儿万万没想到,入夜以后,一些思想觉悟较高的上海市民悄悄把他们白天张贴的标语巧妙地改动了一下,把‘张春桥同志’五个字撕下来贴到了整句话的最前面,第二天天一亮,早起的人们惊奇地发现,满大街的标语内容全变了,从‘强烈要求张春桥同志当总理’变成‘张春桥同志强烈要求当总理’……
    很快,‘儒商证券’的几位资深董事联名提交了申请,准备召开董事会临时会议,还是老一套,‘张春桥同志强烈要求当总理’,讨论梁韦国的人事任命问题。叶高本不想开这个会,但那几位董事都铁了心,再三协调无效。没办法,根据《公司法》以及‘儒商证券’的相关规定,只要有三分之一以上的董事会成员联名,董事会必须召开临时会议。
    会上,叶高的态度十分明确,认为现在就提拔梁韦国担任公司副总经理是不妥当的。
    侯董:‘为什么啊?这个位置空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能总是虚位以待吧,早晚得有人顶上去,韦国顶上去,大家的心就定了,这也有利于工作的开展嘛。’
    叶高:‘梁韦国资历尚浅,现在就做出这项决定是不是太仓促、太草率了?’
    侯董:‘儒商希望的巨大成功已经雄辩地证明了韦国的过人才能,也为公司赢得了空前声望,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比他更适合担任副总的职务。’
    叶高:‘儒商希望的事我已经了解过了,这绝不能成为提拔梁韦国的理由。这只基金的净值在前一个阶段的确积累了不小的涨幅,可你们知道这涨幅是怎么取得的么?’
    侯董轻松地笑着:‘当然是靠韦国的眼光和经验喽。’
    叶高:‘儒商希望是一只无锁定期的全额保本型基金,在国内尚属首创,发行方负有全额回购义务,可梁韦国却在公司高层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决定将‘儒商希望’的绝大部分资金投资于股票,诸位都是内行,应该明白这样做有多么危险。’
    侯董:‘这也说明不了…… ’
    叶高:‘请听我把话说完。到现在为止,‘儒商希望’持有‘缘江商贸’四千余万股,已经达到其总股本的百分之十二,动用资金七点一亿元。即使不考虑‘儒商希望’的性质,这么做也是严重违规的,我们都知道公募基金著名的‘双十原则’,同一基金管理公司旗下的所有基金合计持有某上市公司股份不得超过总流通盘的百分之十,某基金购买单只股票所用资金不得超过基金总规模的百分之十。’
    侯董:‘叶总啊,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清楚,韦国这次是稍微有点儿出格…… ’
    叶高:‘这可不是‘稍微有点儿出格’,按道理来讲,我们应该第一时间将这个情况汇报给相关主管部门。’
    杨董:‘这是何必呢,韦国也是为了公司好,他自己在当中又没有什么私利。股市里向来是以成败论英雄,如果这次违规买股亏了,咱们当然不能姑息,就算咱们袖手旁观,证监会、证管委那边也不会放过他的。可问题是韦国这次买对了,‘儒商’一向赏罚分明,上次开会时叶总说韦国需要历练,可现在已经万事具备,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侯董:‘大行不必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凡是能做成大事的人,一定有他不拘小节的一面,不愿意受条条框框的束缚,有的时候还需要同世俗进行斗争。就拿你叶总来说吧,当年在九州大学读书时,受《人民日报》上那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文章的鼓舞,在毕业论文中创造性地提出了社会主义条件下的股份制公司设想,多么超前,多么有魄力啊。可当时的政治与学术风气却容不下你,为了这个,你不但被学校开除,还被弄到郊县农场监督劳动,跟蹲监狱、劳动改造差不多。’
    叶高很反感把自己和梁韦国联系在一起:‘这是两码事…… ’
    杨董:‘我看是一回事,您知道那位姓李的红学家吧,当年是靠挑战俞平伯起家的,因为得到了毛主席的支持,成为敢于创新的学术新锐,一度曾与姚文元齐名。可当他自己成了权威、当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之后,却不允许别人革他的命,听说作家刘心武续了《红楼梦》,恨不得活吃了人家,这种人是典型的伪革命者。咱可不能跟他学啊,叶总你当年能‘石破天惊立新说’,今天为什么就不能‘不拘一格选贤才’呢?’
    于董:‘咱们不该用那些俗人的标准来限制韦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是个有抱负、有闯劲的年轻人,应该给予更大的舞台去施展他的才华。叶总你怎么这么固执呢,英明了大半辈子,这回可别犯糊涂啊。’
    叶高苦笑:‘正因为我还没老糊涂,才不能听你们的。当初欧阳至走的时候,曾反复叮嘱我,千万不能重用梁韦国,我一直没太把他的话当回事,今天我终于明白了欧阳的深意…… ’
    侯董:‘看来叶总是因为还念着欧阳至、才不愿意放手任用韦国,他的情况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做‘远朋食品’时拿咱们‘儒商’的利益去买好那个叫许如烟的女人,后来他不到底辞职了么,我看就是去找许如烟了。你就不要再护着欧阳至了,比起韦国来,他就是只白眼狼。’
    杨董准备收官:‘我看咱们也不要再这样无休止地争论下去了,公司的事情很多,不能总纠缠在这上面。既然无法达成共识,干脆举手表决吧,今天人来的也很齐,如果在董事会里能过半数,这件事就定了。’
    叶高:‘我坚决不能同意。’
    侯董:‘叶总啊,我们都是跟着你打江山的老人了,对你向来很尊重,但‘儒商’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总不能搞一言堂吧。’
    叶高:‘我什么时候搞过一言堂?’
    侯董:‘既然不搞一言堂,那就表决吧。’
    叶高:‘咱能不能先缓一缓…… ’
侯董不理他:‘同意梁韦国担任儒商证券副总经理的请举手…… ’
    正说着,投资部小佟破门而入。
    杨董吓了一跳:‘你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
    小佟顾不上那许多,径直跑到叶高身边:‘叶总,出大事了……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 14:33
8. 孤注一掷

    电脑屏幕上,‘缘江商贸’等三只股票牢牢封死于跌停板。
    梁韦国灰溜溜地站在叶高面前。
    叶高:‘你倒是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已经控盘了么?这些抛盘是从哪儿来的?’
    梁韦国:‘按说不应该啊,‘儒商希望’已经控制了‘缘江商贸’超过百分之十的流通盘,再刨去大股东手中的那些,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筹码。’
    叶高:‘那这些卖盘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梁韦国语调变得有些颤抖:‘除非… 除非是大股东在减持…… ’说到这儿,他自己也是一惊,愣了几秒钟后不顾一切地跑出投资部:‘我出去一下…… ’
    叶高对着梁韦国的背影:‘你给我尽快把事情调查清楚,照这么跌下去,这只基金很快就要破发行价,一旦出现挤兑风潮,后果不堪设想…… ’
    梁韦国闯进姜玉位于‘缘江商厦’顶层的办公室。
    秘书小杜跟在后面:‘我都已经跟您说过很多遍了,姜总不在。’
    梁韦国:‘她去哪儿了?’
    小杜摇头:‘我真的不清楚,姜总走的时候没说。’
    梁韦国:‘那她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啊?’他拿出手机,反复拨叫着几个号码,可那边的回复不是‘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就是‘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dial later’,单调的提示音令人抓狂。
    小杜:‘姜总临走前说那边打电话不方便。您到底是谁啊?找姜总有什么事么?’
梁韦国气急败坏地:‘我是谁?我是你大爷…… ’
    接下来的几天,‘缘江商贸’、‘花田股份’、‘静江水电’等‘儒商希望’重仓股依旧跌势凌厉。
    梁韦国狠狠心:‘只剩一条路了,把‘缘江商贸’硬拉起来。’
    老周:‘这我也想过,可咱们已经没有钱护盘了,‘儒商希望’现在的仓位是九成四,就算把那些债券都卖掉,也不过是一个亿左右,杯水车薪。’
    梁韦国:‘那就用别的钱。’
    老周:‘别的钱?’
    这一切,早就在欧阳至的预料之中。
    ‘诸位,打起精神来,该开始第二阶段的作战了。’
    小邓:‘第二阶段?’
    欧阳至:‘你们不是一直担心做空‘缘江商贸’、‘花田股份’、‘静江水电’是赔本买卖么?前一段时间的确是赔了些钱,现在该到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的时候了。等着吧,过不了多久,‘海天机电’和‘时代科技’就会被人大举抛售,股价也将应声而落,这两只可都是难得的绩优热门股,他们抛多少,咱们就吃多少…… ’
    果然,没过多久,‘海天机电’和‘时代科技’真的开始下跌,且抛压很大。
    欧阳至:‘别着急接,这次抛售不是短期行为,他们至少需要套现三个亿,等股价跌得多一些再买。’
    小邓佩服得五体投地:‘神了,欧总,您怎么知道这两只股票要跌的?’
    ‘反正已经到这一步了,说说也无妨,是到该揭开谜底的时候了,’欧阳至长舒一口气:‘你们知道儒商希望的净值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涨那么多、而后又开始调头向下么?’
    小邓:‘应该是违规买股票了吧,要是做债券,不可能暴涨暴跌。’
    ‘那你知道他们买的是哪一只股票么?’
    小邓摇头。
    欧阳至:‘他们买的是‘缘江商贸’,当然,还有一部分‘花田股份’和‘静江水电’。’
    金鑫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您先让我们把这三只股票拉起来,而后又大肆砸盘,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缘江’近期的走势确实与‘儒商希望’的净值变化具有极高的相关性。’
    欧阳至:‘现在,‘儒商希望’已经离破发不远了,这只基金有回购义务,所以他们急了,急于把重仓股拉起来,为挽回败局,只能从旗下的另三只基金中挪钱。你们可以到大股东名录里查查,这都是公开信息,‘儒商红利’、‘儒商成长’、‘儒商创新’重仓的股票只有两只——‘海天机电’和‘时代科技’。’
    小邓:‘您这是李代桃僵啊,他们拆东墙补西墙’,咱们堤内损失堤外补,这连环计使得真妙。’
    欧阳至:‘你们记住,做股票同做人一样,只要自己行得正、做得端,别人再怎么挖空心思也害不了你,可一旦你自己不走正道,就难免会遭算计,怪不得别人,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 14:33
9. 杀人不过头点地

    ‘是你决定抛出‘海天机电’和‘时代科技’的?’
    梁韦国垂着头:‘对,是我,我…… ’
    叶高强压着怒火:‘那,缘江商贸怎么样了?’
    ‘根本就拉不动,咱们已经扔进去快两个亿了,可‘缘江商贸’还是在十五六快钱的位置上晃悠,我觉得是有人故意在整咱们。’
    叶高猛一拍桌子:‘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这件事情为什么不通过我?’
    梁韦国:‘叶总,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事情已然如此,唯一的机会就是把‘缘江’拉起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
    叶高:‘可你这么干的结果是让‘儒商希望’的危机扩大开来,原先只是这一只基金出问题,现在可好,‘儒商红利’、‘儒商成长’、‘儒商创新’的净值也跟着一路下降,如果这招不能奏效,我看你怎么办,我们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就要毁在你手上了。’
    ‘我…… ’
    叶高:‘你知道1995年震惊世界的‘巴林银行事件’吧?’
    梁韦国点头。
    ‘那你一定也知道,这个悲剧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
    ‘巴林银行(Barings Bank,也译为霸菱银行)事件’的起因原本只是在买卖日经指数期货时的一些正常操作失误,可那个曾经的金牌交易员里森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失,反而意图用更大手笔的操作来掩盖这些数额并不甚巨大的损失,结果却越做越错、越错越做。尤其是在1995年1月的‘坂神大地震’之后,日经指数深幅下跌,那个里森居然妄图以一己之力把指数拉起来,他总共买入了五万五千口日经指数期货合约和两万口日本国债合约,给巴林银行造成了高达八点六亿英镑的损失,让这家世界上最老牌的投资银行寿终正寝。
    叶高:‘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为了扬名立万不择手段,出事之后又打起另外三只基金的主意,你这是在用公司的前途和命运来为你个人的失败埋单。你还妄想要当儒商的副总,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你的企图得逞…… ’
    正说着,投资部的小孙突然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叶总,梁总…… ’
    梁韦国慌张地:‘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小孙语无伦次,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过于激动:‘那个… 那个‘缘江商贸’… ‘缘江商贸’…… ’
    ‘又跌了是不是?’梁韦国哀莫大于心死:‘不用说了,出去吧。’
    小孙连忙摆手:‘不是,它… 它… 它企稳回升了!’
    叶高赶紧打开桌上的电脑,果然,‘缘江商贸’在分时图上止住跌势,冲破均价线阻力,强劲上攻,其它几只重仓股的走势也如出一辙,‘儒商希望’在马上就要破发的千钧一发之际神奇般地咸鱼翻身。
    梁韦国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还以为过不去这一关了呢。’
    小孙:‘真是吓死我了,还好虚惊一场,资金马上就要用完了,投资者们一旦来挤兑,逼着咱们多杀多、翻过来抛出‘缘江’筹措赎回所用资金,那可就真无法收场了。’
    梁韦国也恢复了几分精气神:‘我就说嘛,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谁有决心谁就能笑到最后…… ’
    ‘住口!’叶高狠狠地瞪了梁韦国一眼,拂袖而去。
    对于这个结果,‘烟雨股票工作室’的操盘手们却感觉有些遗憾。
    小邓嫌杀得还不过瘾:‘欧总,咱们干嘛现在就收手啊?’
    金鑫:‘是啊,咱们手中还有那么多‘缘江商贸’、‘花田股份’和‘静江水电’呢,为什么不接着砸啊,我看‘儒商’那边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欧阳至:‘行啦,这就够可以的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教训一下他们就成了,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
    此时,‘三佛寺’上房里,姜玉正在和觉远闲谈。
    姜玉把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一点香火钱,方丈笑纳。’
    觉远微微点头:‘贫僧谢过施主。’
    姜玉笑:‘大师不打开看看是多少么?’
    ‘多少也无甚分别。’
    ‘听说贵寺正准备为殿中的世尊像再塑金身,若真能得善果,宝刹香火定会更加兴旺。’
    ‘贫僧确有此心愿,但这要看机缘,强求不得。’
    姜玉:‘香火兴旺、佛光普照总归是好事吧。’
    觉远摇头:‘那也未必…… ’
    北魏时期,佛学大盛,僧俗两界中的一些浅薄之徒将崇佛变成了佞佛,有人效法佛祖以身饲鹰、光天化日之下割肉喂鸟、遍体流血却颜色不变,还有僧人以铁钩挂体、点燃千灯、一日一夜端坐不动。如此狂热直接导致了魏太武帝下令弹压佛教,诛戮沙门,焚毁天下一切经像,一时之间,举国风声鹤唳。可不足百年之后,佞佛之风又起,北周武帝时,全国共有僧尼三百万人,且有为数不少的恶僧借崇佛之名为祸一方,于是,武帝宇文邕再度决定灭佛,强令僧尼还俗,毁像、破塔、烧经。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会昌年间,李唐武宗再举灭佛大旗,拆除寺院、兰若四万余所,没收寺产田地数千万亩,金银佛像上缴国库,铜铁造像及钟、磬等被拿来铸钱……
    觉远:‘这便是中土佛教史上著名的浩劫——‘三武灭佛’(三位灭佛皇帝的谥号中都有武字),究其原因,除少数道士出于浅陋的一己之私向皇帝进谗言外,主要还是要归咎于佛教的过度兴盛。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度,超过了这个度,好事会变成坏事,行善也会变成造孽……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 14:33
10.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场大战结束后,‘烟雨股票工作室’的工作又恢复了往日的常态,欧阳至也不需再像前几天那样宵衣旰食了,‘井税有常期,日晏犹得眠’,他睡到九点多才起,踱到离家不远的一处快要收摊的早点摊位,边吃馄饨边看报纸,十分惬意。
    坐在欧阳至对面的一个顾客正在听广播,收音机里恰好播出一档财经节目:‘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九点三十五分,沪深两市早盘已经开盘,上证指数报三千一百二十点九五点,较昨日收盘上涨十四点七七点,涨幅为百分之零点四八,深圳方面也是红盘,报一万三千四百一十八点八六点,上涨六十二点七四点,涨幅为百分之零点四七…… ’
    欧阳至对这些数字没有太明显的反应,继续低头吃早点。
    ‘我们再来关注一下个股的表现,截止现在,两市共有七只股票涨停,主要是受新一轮医疗改革刺激的医药板块个股,跌幅榜方面,排名第一的是‘缘江商贸’,跌幅百分之八点四五…… ’
    欧阳至一惊之下,被汤水呛到,嘴里的馄饨也喷了出来,弄了对面的顾客一身。
    ‘哎,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
    欧阳至一边不住咳嗽:‘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
    广播中:‘接下来是近期表现同样很糟糕的‘花田股份’,平静了几天后继续颓势,开盘下跌七点五五个百分点…… ’
    欧阳至立即拨通‘烟雨股票工作室’的电话,问金鑫等人是不是又在做空‘缘江商贸’等股票了。
    金鑫十分无辜:‘没有啊,我也正奇怪呢,卖盘怎么这么大,会不会是‘儒商’那边在减仓,毕竟一家券商持有这么多单一上市公司的股份是严重违规的。’
    欧阳至:‘不可能,卖也不能现在卖,在这个价位上出货无异于自杀,市场心理本就很不稳定,前两天刚刚止跌,要是再这么一搞…… ’
    正说着,一旁的小邓抢过金鑫手里的电话:‘坏了,欧总,咱们的交易账户密码被人改了,我刚才想打开户头看看咱们手中还剩多少‘缘江商贸’,可怎么也进不去。’
    欧阳至:‘是不是你记错密码了?’
    小邓:‘怎么可能啊,那我还混不混了。’
    欧阳至眉头紧皱:‘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先别动,等我消息…… ’
    匆匆结完账,欧阳至打车赶往姜玉位于‘缘江商厦’的办公室。
    秘书小杜出来挡驾:‘你是谁啊?’
    欧阳至:‘你就别管我是谁了,你们姜总呢?’
    小杜:‘不是说了么,不在,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跟了她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过这种情况呢。’
    欧阳至看她不像是在撒谎,急得团团转。
    小杜自言自语:‘真奇怪,这些天怎么净是来找姜总的,还都是急茬儿。’
    欧阳至:‘还有谁来过?’
    小杜拿出一张名片:‘喏,就是他,来过好几趟呢,说姜总一回来让我立刻通知他。’
    欧阳至接过来一看,是梁韦国的名片,顺手就给撕了,之后转身离开。
    小杜追在后面:‘你到底是谁啊?’
    欧阳至:‘我是你大爷。’
    小杜:‘又是大爷,我的辈儿比‘缘江’跌得还惨…… ’
    此时此刻的姜玉,正在三佛寺后院厢房屋内,面前摆着带来的笔记本电脑,脸上挂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随即又在系统中完成了一笔一万手的卖出操作……
    按照欧阳至先前跟姜玉的约定,做空‘儒商希望’只是给梁韦国一个教训,让叶总和董事们不要提拔他做公司副总,没想伤到‘儒商’的元气,点到为止就行了。而且这次行动也没让姜玉吃亏,‘儒商’低价抛出的‘海天机电’和‘时代科技’都被‘烟雨股票工作室’接过来了。此外,等局面稳定下来后,‘儒商’手中的‘缘江商贸’肯定还是要兑现的,到时候姜玉可以再反手买回来,里里外外算笔总账,只赚不赔。
    欧阳至猜到了是姜玉在继续做空‘缘江’,更改密码的应该也是她。除姜玉之外,别人手中不可能有那么多股份,就算有也不会在这个价位上抛出,根据该股的筹码成本分布图,刨去前一个阶段‘烟雨’和‘儒商’之间的交易,绝大多数散筹都是在十六块钱以上换手的,公司基本面持续向好,凭什么白白割肉啊?
但有一个问题欧阳至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姜玉与‘儒商证券’无冤无仇,为什么非要置之于死地而后快呢?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 14:33
11. 英雄末路

全额保本型基金‘儒商希望’终于惨烈破发,极度恐慌情绪在投资者之间蔓延,‘儒商证券’各营业厅均出现了严重的挤兑风潮,要求兑现承诺、以发行价回购该基金。‘儒商’的资金链也已经出现了断裂的迹象,一部分营业网点为避免投资者闹事、被迫开始暂时歇业,这更加剧了本已十分严重的担忧情绪,更多投资者集中到‘儒商证券’总部门前,要求尽快兑现自己手中的基金份额。
    此时,‘儒商’旗下各只基金所能兑现的流动资金已经全部用罄,只剩下自营部分这张牌可以打了,‘儒商’手里还有几笔大宗股票,抛掉应该还能支持一段时间。截止上个交易日收盘,‘儒商希望’的最新净值是每份六毛八,该基金总发行量是十亿份,也就是说,回购资金缺口三点二个亿。与之相对照,‘儒商证券’手中的自有资金高达八点五个亿,这还不算公司其它的固定资产,从理论上来讲,用来补偿投资者的损失应该绰绰有余。
    但账不是这么算的。首先,‘儒商希望’虽然还有每份六毛八的净值,但这部分净值是兑现不了的,该基金的重仓股跌得太惨,根本就不可能在二级市场上大量卖出套现,而投资者要的是现金、不是股份。因此,儒商需要拿出来的不是三点二个亿,而是十个亿。其次,‘儒商’那八个亿的自有资金短期内同样很难兑现,因为这笔钱也是以股票的形式存在的。公开信息显示,‘儒商证券’自营部分主要投资于‘九州银行’、‘万和地产’以及‘青山旅游’三只股票,股民们也不傻,既然前几天‘儒商’可以通过抛售‘海天机电’和‘时代科技’来筹措资金护盘,现在也同样可能靠卖出自营部分股票来套现、借以回购‘儒商希望’。没过多久,‘九州银行’等三只股票也步上‘缘江商贸’的后尘,走势惨不忍睹,投资者猜到‘儒商证券’会做空这几只股票,都抢先跑到二级市场上去抛售,且没有人敢接盘,即使抛压不大,股价也会一落千丈。
    叶高只好放下尊严,四处奔波,找圈内的老朋友们借钱救急,若翻起旧账来,其中不少人在事业起步阶段都受过叶高的扶植,可如今,这些人却都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冷脸。
    大家忙了一个周末,只调来了四千多万,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周一上午八点半‘儒商证券’一开门,不到九点就被兑光了。
    门口那些没能兑现的投资者吵嚷着要往里冲,保卫部也实在顶不住了。没办法,叶高只好带着几位高管出来向大家解释,可立刻就被愤怒喧嚣的人群团团围住。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这帮骗子,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小散…… ’
    ‘那可是我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啊,我老伴儿有糖尿病,每天都要打胰岛素,现在连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了,本指望把钱放在你们那里能比存银行利息高些,可是…… ’某投资者欲哭无泪。
    ‘奸商,我们今天就要见到钱,不然就去法院告你们…… ’
    铺天盖地的臭鸡蛋、烂菜叶朝叶高等人扔来。
    叶高沙哑着嗓音:‘大家不要激动,‘儒商’是有二十年历史的老牌券商,我们一向是说话算数的…… ’
    ‘那为什么不还钱?我呸,’某投资者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啐到叶高脸上。
    于董:‘你干什么?再撒野我们要报警了。’
    ‘好了好了,没关系的,’叶高掏出手帕自己将脸上的痰迹擦干净:‘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挣点钱不容易,也感谢大家对‘儒商证券’的信任,我们正在想尽一切办法筹措款项,请大家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
    ‘我们不听你的屁话,这是缓兵之计,想稳住我们、自己好卷包会。’
    叶高:‘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们绝不会赖帐,‘儒商’眼下只是遇到了一些流动性障碍,大家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可以先把一部分手中的股票抵押给大家,等筹措到现金…… ’
    ‘我们不要股票,就要现钱,要现钱…… ’
    投资者们一哄而上,挤倒叶高等人,冲进‘儒商证券’大门。往日里人声鼎沸的交易大厅顿时一片狼籍,能搬走的东西被尽数搬走,搬不走的则一概砸毁,就差火烧圆明园了……
    第二天,叶高头上缠着绷带,在气氛凝重的会议室内组织召开最后一次董事会会议。这次,梁韦国倒是破例参加了,坐在角落里。
    ‘想不到我们‘儒商’会落到这步田地,搞金融不同于搞实业,搞实业即使完蛋也得有个过程,而搞金融则都是猝死,说完就完,连招架的时间都不给你,几周前还是一片欣欣向荣,可现在…… ’
    侯董:‘叶总啊,我们对不起你,是我鬼迷了心窍,怎么看中了梁韦国这么个东西,玩儿了一辈子鹰,临了临了,倒让鹰给啄了眼。’
    几天来一直试图找‘生前友好’拆钱应急的于董恨恨地:‘那些混蛋看咱们不行了,都落井下石,不光不伸把手,还冷嘲热讽地,一幅揣手看热闹的嘴脸。’
    杨董:‘我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多,该跑的地方都跑了,该说的好话也都说了,拉下这张老脸,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可别人根本就不睬咱们,要么躲着不见,要么推委搪塞,都说世态炎凉,这下我算是知道了。’
    ‘真没想到这个圈子里的人情这么薄,当初他们遇到难处的时候,咱们可从来没袖手旁观过啊,有些人还是咱们一手拉扯起来的,可到了该报恩的时候却都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叶高仰天长叹:‘看来,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
    与会者无不垂头丧气。
    叶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眼神发呆,嘴唇蠕动,像是要说什么,接着,身体渐渐从座位上滑落下来。
大家拥上前:‘叶总,叶总您怎么了…… ’
    梁韦国伸出两根手指:‘您看这个,这是几,是几?’
    侯董一把将他推开:‘去一边儿待着去…… ’
    叶高被七手八脚地送到医院,经头颅CT造影及核磁共振检查,是脑溢血,也就所谓的中风。
    其实,叶高这些年来身体一直不错,并没有高血压、高血脂、脑动脉硬化、颅内血管畸形等容易诱发脑溢血的痼疾。若说先兆,也只是近期‘儒商证券’出事后,叶高几次说起自己常有短时间的剧烈头痛,面部偶尔发麻。同事们也发现他口齿不如过去清楚了,舌头发硬,咬字不准,厉害时甚至嘴角漏气,大家以为是叶高过于操心劳累,也没有太在意,只是劝他多休息。
    此次发病,主因显然是情绪激动。引起交感神经极度活跃、心跳加快、血压在短时间内骤然升高,使中老人年本就脆弱的脑血管瞬间破裂。叶高此次溢血的是颅中豆纹动脉,位于基底节区的壳核附近,因出血量大,影响到了脑脊液的循环,造成内囊的严重受损。
    经院方全力抢救,大约三天之后,叶高脱离了危险,但他此次中风来势太凶猛,造成了不可逆的机能创伤。据主管医生说,脑溢血发病时每分钟就有数百万脑细胞死亡、数百亿神经键、几十千米有髓纤维受损,相当于瞬间老化十至二十年。中风在叶高身上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首先是对侧偏瘫,因病灶在左脑,他的整个右侧身体后失去了自主活动能力,知觉系统亦出现障碍,其次是双眼向左上角斜视,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吊线风’,视野受损,只能看见正前方的物体,接下来便是失语、痴呆、记忆力减退,还伴发有瞬间癫痫,舌根后坠,大小便也偶有失禁。
    听说昔日九州市证券界精神领袖叶高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些在‘儒商’生死存亡之际冷眼旁观的‘老朋友’倒是一个个地都来了。泪如雨下,捶胸顿足、悲天抢地、鬼哭狼嚎,让人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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