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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卤煮研究生院》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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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3 14:44
标题:
长篇小说《卤煮研究生院》连载
内容简介:
作者选取一所研究生院作为场景,展开其对全社会各个层面、各种现象的深刻思考,使得研究生院这个小场景变成了社会的缩影。以主人公徐枕流为中心纷纷登场的各色人物成为作者展现社会各层面行为逻辑的形象载体,写尽他们的情感纠葛、生活方式与思维方式。徐枕流将对吴雨恋母式的暗恋和对易欣青梅竹马般恋情的眷恋搅在一起,最终将爱情抛入混沌之中。其中徐枕流和吴雨的关系始终是贯穿小说的一条暗线,同样作为靠山的奶奶(王澜)也在暗线之列。明线出场的陆远航、苏韵文、易欣、黎夕茜、程毅、冯业、赵冉……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各自代表了社会的一个层面,在他们身上发生的种种冲突与撞击,反映了这个时代的全部现实。年轻的学生们以及由年轻变老的老师们都轰轰烈烈地陷入到爱情或调情之中,不管是校花黎夕茜、富二代程毅还是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冯业都在转型期的社会中迷失了自己。书中唯一的一场婚礼,却是来自安徽凤阳的副班长程晓枫和北京人胡高的喜结连理……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3 14:45
作者简介
耿于天,1982年生于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文学硕士。2009年毕业后自闭至今。本作品完成于作者罹患自闭症期间,是作者在自闭状态下“完全排除外界干扰”之后对正常人社会的冷思考。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3 14:45
目录
自序1
初见1
导师16
才女30
饭局43
谈判56
猎人69
卡拉82
惊变95
暖冬109
痔疮122
有病135
共枕148
恩怨163
卧底176
旧梦189
参拜200
日记213
双规227
解套240
来吧255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3 14:45
编辑推荐:
作者:一个自闭症患者,一代播音大师夏青、葛兰之孙
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般的批判,卢梭《忏悔录》般的思考
曹雪芹《红楼梦》般的构思,钱钟书《围城》般的冷幽默
老辣之作居然出自八零后之手,深刻思考居然出于自闭症患者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3 14:46
前言:经济日报出版社陈漫兮
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有味道的书了,很久没有看到这种让人安静下来慢慢琢磨的书了,因为在转型的社会形态当中,由于信仰的缺失,由于价值观的混乱,不少人的生活与情感都陷于迷茫和混沌之中。而本书作者就是这种混沌的发现者,于是他试图用自己孤独的文字展现这个迷茫的灵魂世界,他希望人们能够从迷失的道路上找到方向。
可是有谁能够想到,这样一本老辣之作居然出自八零后之手,这样深刻的思考居然来自一个自闭症患者,这就是经济日报出版社韩文高社长为什么在研读之后一边叫好、一边立即决定出版的原因。韩文高社长认为,本书兼具了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般的批判、卢梭《忏悔录》般的思考、曹雪芹《红楼梦》般的构思以及钱钟书《围城》般的冷幽默,是一本难得的好作品。
这不是一部轻松的书,这位八零后作者抛弃了当下青春文学惯用的表现手法,采用著名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用思想讲故事的方式,在一个小小的研究生院里,如曹雪芹笔下的大观园般围绕主人公前前后后出场了四十多个人物,令人吃惊的是一个身患自闭症的作者居然将这些人物驾驭的游刃有余,明的、暗的、侧面的、几笔带过的,每个人物都活灵活现,每个人物都在表达着自己独特的思想,这就是这部书的魅力所在。
作者选取一所研究生院作为场景,展开其对全社会各个层面、各种现象的深刻思考,使得研究生院这个小场景变成了社会的缩影。以主人公徐枕流为中心纷纷登场的各色人物成为作者展现社会各层面行为逻辑的形象载体,写尽他们的情感纠葛、生活方式与思维方式。徐枕流将对吴雨恋母式的暗恋和对易欣青梅竹马般恋情的眷恋搅在一起,最终将爱情抛入混沌之中。其中徐枕流和吴雨的关系始终是贯穿小说的一条暗线,同样作为靠山的奶奶(王澜)也在暗线之列。明线出场的陆远航、苏韵文、易欣、黎夕茜、程毅、冯业、赵冉……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各自代表了社会的一个层面,在他们身上发生的种种冲突与撞击,反映了这个时代的全部现实。年轻的学生们以及由年轻变老的老师们都轰轰烈烈地陷入到爱情或调情之中,不管是校花黎夕茜、富二代程毅还是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冯业都在转型期的社会中迷失了自己。书中唯一的一场婚礼,却是来自安徽凤阳的副班长程晓枫和北京人胡高的喜结连理……
“如今的中国,隔上两三年便有‘代沟’,出了四环路就都被统称为‘外地人’,半个月不上网便几乎听不懂人话,七八天没上街就可能找不着北;您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古往今来,有哪个文明经得起如此东拉西扯,价值观的混杂与割裂,往往会成为一些社会问题出现的前兆。”这是小说中的一段话,也是这部小说所要表达的中心思想。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快时代,“灵魂跟不上脚步”,这是作者的感受,同时也是这个时代的特征。作者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困惑,他找不到解决的方案。于是,读者可在这部作品中满篇看到法国作家卢梭在《忏悔录》中所表现的矛盾思考。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3 14:46
一辈子,就连无聊的时光,都只是限量版。歌德说:读一本好书,是和很多高尚的人谈话。是否高尚,将由时间来裁决。但,我们可以做的,就是热爱阅读。阿兰德波顿说,阅读是通向精神生活的一扇门,它可引导我们进入精神的世界,却不构成精神生活本身。
每次重读《卤煮研究生院》,都有种常读常新的感觉,他那平静调侃的腔调和智慧幽默的语言,如果你读过钱钟书的《围城》,你一定会觉得这部作品非常完美地继承和发扬了钱钟书的冷幽默,这样的语言不多见,这样的文字难驾驭,用这样的风格表达思想,到目前只有两个人——钱钟书和耿于天。
静夜掩卷,作者的孤独,只因为年少时那一种叫做爱的血液在沙尘中风干卷走了,待到来年春意昭昭,万物都要复苏。他只是暂时呆在自己方寸狭窄的空间,孤独着天马行空的精神王国。我们相信,有一天他会重新走出房间,拥抱这个让他热爱过的世界。
许多寂寞与孤单,可以在我们血液中那一种叫做文化基因的东西里面找到救赎,因为那是我们人人都可以接近的一种生活方式。只有退潮的时候,才知道,谁在真正的裸游。当我们回答问题时,我们从常识出发。当我们解释事情时,我们不仅依靠常识而且依靠系统化的知识。青春还没搁浅,却有很多人早已沉船,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一个人可以独处,但独处的人未必都觉得凄凉。更多的时候,更为可怜的是需要混迹群体,无法面对自己的人。
最后,是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耿于天目前是否仍然还在自闭尚无定论;好消息是,他依然继续在进行新的思考,就让《卤煮研究生院》代他与世界相诉相惜吧。
编者陈漫兮写于2011年8月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3 14:46
自序
自从走进社科院大门的那天起,我便萌生出想把个中看似“神秘”的种种“为外人道”的冲动。
记得几年前,希拉克总统在将大仲马移厝先贤祠时的演讲中将这位文学巨匠的功绩“盖棺定论”为——“以他独一无二的才华和激情书写了法兰西历史”。
“才华”、“激情”。换成通俗些的话来说,也就是“会写”与“想写”。该怎样把当代研究生的“群像”呈现给读者呢?
十几年前,小平同志“南巡讲话”中的“个别内容”在正式发表时被有意无意地删除了,其中一句就是告诫“当权者”们不要劳民伤财地“大搞形式主义”。的确,当拿不出适当“内涵”来支撑局面时,找些“外延式”的形式化手段凑数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乍翻之下,大家便不难发现,这部小说不仅穿插了较多议论性、知识性内容,甚至还像学术论文那样援引了相当数量的脚注,其初衷,无非是想构造出某种“文化氛围”。而这样做的最终效果如何,是否有画蛇添足的“副作用”,尚待读者批评指正。
再说几句“题外话”。去年,一位常年从事华语文学研究的“国际友人”来社科院做学术交流,闲谈中,他不止一次问我:“大陆的年轻人是不是有很多性伙伴?”
我回答不是。
“那么堕胎、自杀的比例是不是很高?”
我回答不是。
“他们是否对未来很绝望、整天及时行乐?”
我回答不是。
“那么你们的年轻作家为什么总写这种颓废的‘黑色情节’?”
……
“如果一个脏字不用,你们还能不能写出畅销作品?”
我说我可以试试,但恐怕戏不大。
耿于天
2011年6月10日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3 14:47
一、初见
1968年初,台湾《中华日报》刊登了一则漫画:
大力水手波普艾(也有译为卜派)父子流落到了一个荒岛上,二人决定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由爸爸担任总统。可儿子小甜豆不干,他哭闹着说:“我也要当总统!”波普艾大怒,于是扇了儿子一个嘴巴:“当个屁,老子还没死呢!”
这则作品被“顺理成章”地理解为“暗讽蒋氏父子”,不久,翻译此漫画的著名作家柏杨被当局以“间谍及打击领导中心”之罪名逮捕,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这是真事儿。
其实,绝大多数情况下,在信奉“父债子还”的中国人看来,由耳濡目染的儿女们就近接过老一辈手中的“革命火种”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只要他们别像摇身一变成“民族资产阶级”的高干子弟那样不学无术且鱼肉乡里就行;比如,现任国家语言研究员常务副院长王澜女士的宝贝孙子、刚刚以状元身份考入院研究生部的徐枕流同学就很有些众望所归的味道。
尽管如此,儿时看着阮玲玉海报长大的王院长还是深谙人言之可畏,于是,就在枕流即将入学的节骨眼上,老骥伏枥的她便主动承担了去香港筹备成立语研院分院的“光荣任务”,借此远离口舌。要知道,枕流可是老人家亲手带大的“三代单传”,没成想,好不容易熬到“山花烂漫时”,却又要“俏也不争春”了。看到了吧,这就是制度缺陷的可悲之处,若换成“法网恢恢”的欧美国家,根本用不着进行无谓的“回避”;而在我们这样一个人与人之间缺乏基本信任的社会中,连心怀坦荡的真君子都不得不“入乡随俗”。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3 14:47
事实上,比起心事重重地走上舷梯的奶奶,徐枕流自己才更加七荤八素,这位素性懒散的小胖子显然不适合宿舍里的集体生活,可天生胆小的他又不敢独自在家,从记事起就已经远在大洋彼岸的父母自然更是指望不上的……没办法,王副院长只好托付多年的老部下——同样德高望重的吴泓教授夫妇(其实该叫研究员,但这个头衔常被误读为研究生的代名词,为了严肃起见,这里就正高级职称相当于县委常委兼组织部部长了)代为“保管”。这不,郁闷的男孩儿正在家翻箱倒柜、收拾东西准备“寄人篱下”去呢。
那本可恶的《GRE词汇》也跟自己过不去,肥大到常让人切肤之痛般地体味出国不易的书身居然灵巧地滑落到写字台抽屉的后面去了。
“去死——死——死——”,正愁没有敌忾可以同仇的枕流同学呐喊着把四个承载着厚重书香的老式抽屉一个个都缴了械,到最底层把那本死不悔改的“砖头”手到擒来。
等等,好像还有意外收获。他发现这一把之下居然还“买一赠一”,手中多了本儿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小册子,真乃皇天不负有心人。难怪傅斯年先生鼓励史学家们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呢,看来考古中有所收获的快感大概和捡钱包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前者是合法的团伙作案而已。
眼前这架柴木写字台,从年代上看正是处在被时尚与传统双重抛弃的尴尬境地中,就好比那些失去了纯洁却没有本钱去堕落的女人们。不过陈旧比新鲜却少了些包袱,倒腾了十五手和二十七手的区别远比原装和七成新的差异要小得多,比如写字台,再比如女人。台湾一位靠限制级演出成名的艺人说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制十六岁在那株丁香树下的表情,看来心灵确实要比肉体能高保真得许多。
但事物总是有它的两面性,事实上,这正成为学者们可以有说服力地、源源不断地从国家那里骗来永远也不可能转化为生产力的科研经费的核心说辞。物比人的重要优势之一就是它可以使流转带来的厚重超越磨损的折旧,不过当人成为物之后也便堂而皇之地把这个“属性”拿来了,那些已经快记不清自己经历的男人有几位数的女人不正在叫嚣懂得成熟美的才是纯爷们儿么?真希望自然科学家们能早日用让从高中以后所有学历都是交易得来的“知性美女”能听懂的语言解释清楚果实在树上熟透和半青就摘下来揉烂的区别,外观上的以及内涵上的。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3 14:47
看来徐枕流大概不很能算上懂得女人的货色,那本意外之喜的小册子就已经实在让他有些不知所云,这似乎是个陈年的记事本,上面的用笔很不统一,语言也颇为达芬奇密码,总之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然而,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乍翻之下所有尽入眼底的字迹都属于枕流的父亲,徐氏一门信史中“柳体”书法的第五代传人,据说也是迄今为止的顶峰。这,就是枕流决定把眼前的“考古发现”带在身边慢慢破译的原因。
其实,这本不是他第一次寄人篱下,男孩儿高中毕业后就曾经有过到异国他乡留学、看人眉眼高低的经历,也正是那一年多的水深火热让枕流更愿意躲进小楼成一统。原本已经“鸟倦飞而知还”,想不到居然在自己的地盘上又要四海之内皆兄弟了。好在这个未来的寄主——吴爷爷确实不能算外人,尤其在北京这样一个自来熟的亚文化中。近年来,总听到有人不厌其烦地抱怨京城如何如何排外,其实,这里远比他们村儿要宽容得多。从学理上讲,任何社团的内部凝聚力与一定程度上对外的斥力本就是一个问题的不同角度,至少没有北京人搞什么“外来者不得入内”的组织或者活动,比如在语研院研究生部中被严令禁止却仍然司空见惯的某某同乡会。常言道:人心中是魔就看谁都是魔,谨以此同那些向土著投去戒备目光的“外来”人士们共勉。
既然如此,枕流没有必要把这次“换庄”看得过为恋土重迁。更何况,去投奔的这家人除了离即将入学的研究生部一箭之遥以外,还有仅供在被窝里偷着乐的“深层优越性”,也就是吴教授那正在院附中教语文的独生女——吴雨。
说起来,这位小吴(这个小字可确乎有些凶险,一旦被扣上这顶帽子,往往一辈子都要生活在黎明前的最黑暗中,绝非戏言,君不见历史上那些个父子双壁中极少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一端么,当然,小平同志是个例外)老师大约年长枕流十岁,当初男孩儿读高中时就在她手下混过,但并非直接领导。不过吴雨倒的的确确是枕流奶奶的“高足”,正牌语研院硕士,根红苗正。言而总之,萝卜长在背儿上,一声阿姨是定了案的。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3 14:47
佛洛伊德认为无意识的童年期决定了我们一生的性取向,其实,那充其量是个半成品,不然血统论怕是又要甚嚣尘上了。“从娃娃抓起”是一刻也不能懈怠的,人生观的“严打活动”至少得持续到青春期告罄为止。但在现如今这个江海不辞小流是以成其大的“中央之国”中,家长若想带领被可口可乐催熟的新新人类从“众神狂欢”中突围绝非谈笑,保不齐哪枚不长眼的破片就能在万里空的长城中黄鼠狼专咬病鸭子。比如,枕流他们中学时正是《神雕侠侣》风行的年代,当中的悱恻缠绵给整整一代人做了悲剧和姐弟恋的启蒙,传统文化也能教人学坏这样一个在鲁迅人等看来的天经地义倒让功成身退的金庸大侠有些措手不及。“八零后”们口中“姑姑”、“师父”之类的词汇已经发生了严重的意义引申,不过尚未引起语研院足够的重视,也许学究们是等着这些糟粕和八零后作家手中灵活的词性一起堕入历史的泔水桶之后再踏上一万脚吧。总之,徐枕流是很情愿有些腻腻地管吴雨叫一声“吴老师”的,可怜的她却道不出其中的玄机,人们总是在苦海已难回头之后才意识到最开始的那个笑脸才是祸首中的罪魁,只是也许已没有了也许。
我们常常喜欢把人分成幸与不幸两种,比如和当年的同窗、现如今的研究生部学生处“新秀”副处长喜结连理的吴雨就属于前者。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殊不知最不堪的内容恰恰需要最光滑的外表来掩盖,这就叫做自然选择。又不过话还得说回去,定理存在逆定理不一定存在,仍比如这个高挑秀气的小吴老师就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审判的叵测居心。
慧中的她显然得益于门第之书香,吴教授家的“浅闺”想堕落还真得多扑腾一会儿。为了培养德才兼备的新一代学人,枕流被特地安排到吴雨未嫁时的“绣楼”去下榻(其实就是一间撑死有十五平米的小屋,这样说至少比研究生院中那些吃炸酱面都敢吟诗的“才子佳人”们靠谱),得知这个“噩耗”的男孩儿差点儿没当时就美得原形毕露,勉强捱到睡下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革命遗址”,好在“晚汇报”看来还要稍后才正式开始,或者是为了让明天的开学典礼来得更猛烈些,总之,吴爷爷倒没有在晚饭后过多地“弟子规、圣人训”。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4 14:11
导师
导师客厅里老式沙发上早已有些褪色的椅套让人很容易产生一种去依靠的冲动。此刻的枕流正赖赖地半躺在其中,可能是不认生的性格,再可能是从小和吴爷爷一家并不见外,再再可能是拜吴雨那张早就让他几度梦回的闺床所赐。言而总之,开学没有几天之后,枕流似乎已经习惯,或者开始喜欢这种“寄生”生活了,甚而有些乐不思蜀起来。电视里的一帮老爷们儿球迷正在展示他们对姚明那种在很多美国人看来有些性别认同障碍般的崇拜,枕流已经连心里都懒得笑了,他常以为中国还不是强国,甚至都不能算真正的大国。
“王澜姐,”熟悉的称呼正从里屋隐约而来,这是老朋友们对枕流奶奶的称呼,可能也只有在这些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之间,职位的荣辱才没有使官称发生些许进化中的退化。这显然是吴爷爷老伴儿打电话的声音,故意压低的语气完全不是素来以讲课别开生面著称的彭咏教授平日里的作派,这就愈发可疑地引诱着闯入者的好奇心。徐枕流猛然意识到是不是“闺橱门”(“水门”事件)事发,可按说又不至于……
“挺好的?……啊……好……是么?”
枕流有点怀疑窃听的企图或者阴谋暴露了,而自己坐在原地一动没动的事实又单调地验证着做贼心虚的古训。他把电视音量慢慢调高,缓缓走到距离里屋门很近的冰箱边上并轻轻打开做未雨绸缪之备,最后让电视里球迷的“叫嚣”恢复成原状。
“今天他们确定导师,我也去了……”
原来是这事儿,枕流继续嘲笑着自己,或许,对被揭穿的担忧本就是诱人犯罪的动因之一吧。
“原本我都安排好让顾老师带他,结果赵冉突然主动提出她要枕流,小顾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没坚持,其他人又都是定好的,我……”显然,香港那边把话接了过去,彭教授陷入了沉默,连“啊……对……是……没错……可不……敢情”之类的捧哏都免了,气氛有些异样。
不就导师这点儿破事儿么,谁带不都一样?人家赵老师还是留美的博士呢!枕流倒觉得比那个在食堂里用大勺从免费粥桶底下抄干的喝、还四处传授经验的“顾小胖”强。枕流甚至撞见过这位未来的“士林领袖”拎着一兜儿美式机械化装备、踌躇满志地从某成人保健商店里走出来。不光文人相轻,好像胖子们心也不宽。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4 14:12
卢梭在《忏悔录》当中详尽描摹了自己如何在心仪的贵夫人走后一遍遍的吻着她留下的每一个脚印,枕流不想唐突古人,而且也还没有进化到那个瓜熟蒂落的级别。不过,在躺下之前,他确乎已经把这间未来可能要战斗于兹的斗室推敲了一小番:衣橱被分出了泾渭,右边属于枕流这个鹊巢之鸠,而另一侧挂着的那些以及抽屉里叠着的那些显然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小学时就给枕流辅导过作文的女主人对他无微不至的信任。男孩儿也着实没有“辜负”这难得的礼遇,睡觉前抓紧时间里里外外地“研究”了一遍。
善恶有报,早晚不爽;予人玫瑰,指留余香;第二天在典礼开始前几分钟才“滑垒未出局”的徐枕流的确有些后悔昨晚该留一些“精华”以待今后再慢慢分析。而吴教授夫妇显然是早起早睡,临出门前还特地在餐桌上留下字条——告诉男孩儿别起晚了,遗憾的是这工整的台阁体楷书并没有定时闹铃功能。
还好,同学见面的兴奋倒是很快就冲淡了枕流的狼狈,人们刚一结识不知自己底细的新同伴时往往会有类似“敌在明、我在暗”般的窃喜,你可以在继续吹嘘全部优点的同时借鉴以往的教训来掩盖“瑕疵”,而且还不用像换男朋友一样有关于“纯洁”的左支右绌。当然,现如今日渐发达的医学和脸皮已经让后者的尴尬大大地“人性化”了。
像换个环境“重新做人”的在逃犯一样,枕流用不着担心被看穿心思,他以攻代守,一眼就认出了复试和报到时都见过的陆远航,这个姑娘人如其名,并不算是很“原教旨主义”的那种美女。她和吴雨同属语言教学专业,虽然导师各异,但至少也该算作“表师妹”一流。枕流不禁又想到了昨晚的那张床,于是清了清嗓子,从后面包抄过去。
“闺中望月呐?”两人的关系显然还不能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
“啊?”陆远航一惊,这倒吓了枕流一跳。
“发什么呆呢?”眼前的女孩儿似乎还没有睡醒,“您这‘美目盼兮’好像有点儿微肿,”枕流凑上前去“考据”了一下,趁机故作潇洒地套着近乎:“是‘云髻半偏新睡’还是‘梨花一支春雨’啊?”
“你又来了”,未谙世态的远航似乎有些中计,一个“又”字严格讲不该是只见过两三面的异性间该用的副词:“没事儿,新宿舍不太习惯。”
“这理由不充分,”枕流乘胜追击:“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得了,”女孩儿的出演似乎有点儿不到位,显得急于草草收场。好在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陆远航在已经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了救星:“苏韵文,这儿呢……”显然,同系另一个湖北女孩儿也被揪出来了。这位云梦泽畔的九头鸳鸯确实是“波”撼岳阳城,身材很有些强买强卖式的性感,“羊之大者谓之美(汉字‘美’由上‘羊’下‘大’构成)”,看来老祖宗果然有先见之明。韵文所从事的专业是连她自己也是头一回听说的“社会语言学”,总之,徐枕流他们系净是些你闻所未闻的前沿学科。
“你瞧瞧人家远航”,不速之客一边汹涌着“波”涛一边挑枕流的理儿:“你里外四只眼睛都看不见我。”
“只是当时已惘然,”系里唯一的男生自然不会轻易就范:“一见着您就欲辩忘言、得鱼忘筌了。”
“大虚伪”,这是今后会反复出现的口头禅,带着刚刚从京九线上走下来的新鲜乡音:“你眼不错地盯着远航……”
“那你要是没眼不错地盯着我又怎么知道我眼不错地盯着别人呢?如果你真的眼不错地盯着我又怎么会注意到我在眼不错地盯着别人呢?”枕流还在负隅顽抗。
“得得,知道你是学语言哲学的,”韵文也“单打双停、点到为止”:“人家远航可都已经‘名花有主’了。”说完,冲身边的女伴儿夸张地眨着眼睛。
枕流还准备再伺机“反攻大陆”,但陆姑娘似乎有些莫明其妙的紧张:“啊?没…没有啊…”
“没有十足的证据我不会乱说的,”这个时段大概是承包给韵文了,总之枕流同学完全没有话语权:“前天晚上我刚来的时候到华联买洗衣粉,路上看见你挽着‘他’正往车站走呢。”一个人得意时的笑容是最真实的,看来这个苏韵文同学还算一望见底,枕流后来常常这样想。
杀手锏一出,远航的脸有些发白:“当时也没叫我啊,”底气显然不足,“你看见谁了?”此话倒蹊跷得很,似乎有不止一个人“他”可以或者可能被看见。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4 14:13
“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我想要还没有呢,”韵文脸上有些蓬勃的青春痘不知算不算是饱汉所不知的饿汉饥色:“那天没见着正脸,改日把他叫来吧,”女孩儿瞥了枕流一眼,旧仇难忘的样子:“到时候咱可不带着这个死胖子啊。”知识果然就是力量,连徐枕流自己都不记得话题是从他这里引起的,看来多年的学术训练没都和着洗面奶“付诸流水”,论文结尾处总是忘不了要“鸣谢”一下。
也许是这个“抠底”稍稍让人安心,也许是班主任的招呼使然,总之,当大家鱼贯而入走进显得有些人满为患的“学术报告厅”时,陆远航的情绪似乎松弛了一些。枕流生性不喜欢太热闹,看到眼前这秋老虎饺子乱炖,他朝身边的韵文挤了挤眼睛:“知道为什么武功第一的王重阳门下的‘全真七子’都是二流角色么?”
女孩儿带着湖蓝色“隐形鱼鳞”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枕流立时忘了抖包袱的技巧、直接和盘托出:“这就是他盲目扩招的恶果!”
还没来得及得意,对面一个明显是“批量生产”的新科博士瞪了这个不知深浅的学弟一眼,徐枕流真是后悔不该报考一个只有研究生阶段的学校,没成想混到硕士居然还在食物链的最底层。
开学典礼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大家见识一下日常工作时找不到人的众位领导是如此具体而鲜活地存在着,那个传说中主管教务的郑副院长的简历上居然说他是国内外四十七所大学的兼职教授,看着老人家听到这个数字时脸上谦虚的笑容,枕流开始有些明白这个学校为什么连垃圾都是学生自己清理了。
接着,是新生代表发言,韵文他们三个面面相觑,想不到辛苦考研的结果是刚开学就让一个不认识的仁兄给代了表。但且稍安毋躁,听上几句,大家就明白了其中的九九儿,原来,这个西服里裹着的“臭皮囊”是从本校刚“续弦”考上的博士哥哥,学的好像是语言规划,难怪一副官腔。他正在感激涕零老师们的“再造”之恩,可能是正式拍时难免有些紧张,大概原本计划用来挥舞的右手被话筒线绊住,只得临时改成了左手,看上去有点儿一顺儿。维特根斯坦认为,理想的语言该是令使用者无法作恶的那种,换句话说,如果你言不由衷,语法本身就会自动出现错误并将说谎者的不堪用心大白于天下。遗憾的是,这种“君子国普通话”至今没能被发现。
然后的内容更离谱,居然是上个年度各种教师奖项的颁发,实在不知道这究竟算搭车还是凑数,若非听到名单中的吴泓教授,枕流早就想有所义举了。他百无聊赖地看了看身旁还是魂不守舍的陆远航,想起刚才关于那个神秘男子的谈话:“哎,”小胖子动了动胳膊:“怎么觉得你和‘他’的事情有些怪怪的啊?”枕流深知,越是说得直接,就越能显得近乎。
远航这次显得镇定了不少:“没有,韵文嘴真快,”她往男孩儿的另一侧看看,确定没被别人听到,“回头再跟你说。”不经意间,点炮的小苏同学成了炮架子,倒成就了在后的黄雀。
枕流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你这个事儿啊……不顺!”他故弄玄虚,可人家就是不上钩,只好自己打圆场:“你知道为什么不顺么?”其实全是瞎子算命两头堵。
“为什么?”远航看着前排的椅子背,像是在对付,又像是很认真的样子。
“你这个名字不好,”枕流等着女孩儿主动垂询,至少也该有附和,遗憾的是他还得自己继续“单口”下去:“陆—远—航,在陆地上怎么能远航呢?这是……”他勉强卖了一下关子:“缘木求鱼啊。”
沉默。
“缘木求鱼……”枕流似乎隐约听到身边这个身材瘦削的女孩儿在喃喃自语……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但会议却正相反,无价值的那些总是相似的,而有价值的才可能各具特色。今天这个“典礼”大概是“典型学院派见面礼”的缩写,如同现在的很多饭局,坐着吃的比站着伺候的还累。当《歌唱祖国》的旋律响起,众位领导互相寒暄着“辛苦”,并在事先已经被精心录好、而疑似歌曲一部分的掌声中退场时,枕流他们才意识到,这半个宝贵的故都秋日已经像郁达夫所说的那样“格外清、格外静、格外悲凉”地被双手奉上了。下午还有各班的见面会,看来,现在的官僚主义越发自知之明起来,头头儿们也知道该把没用的事情压缩打包到一天当中,以便挤出充分的业余时间去“桃红柳绿”。
“你们中午打算干什么?”到了大门口的枕流看看另外两位,明知故问当然是隐含着别样的内涵。
“你干嘛我们就干嘛呗,”远航冲他扬扬头,很明显,刚才的绯闻遭遇还在持续发酵,至少她这样说时并没有征询那位同性的意见,便一并给“群发”了。
“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比较大的商场?”枕流虽然对吴教授家还算熟悉,但却对这一带新开发住宅区周边的柴米油盐还没有展开过深入调研:“你刚才好像说前天晚上是去华联买的洗衣粉?”他看着依然一脸灿烂的韵文,很快便有些后悔这是否会演变成为对远航的误击。
“是啊,从宿舍院前一个路口往右,”还好,苏韵文不是搞媒体语言学的,并没有借着话茬儿再对刚才的“男友门事件”进行后续报道。她挥手朝空中比划着,似乎在告诉路人她们学校“阔气”得可以在校外另置“别业”,当年王重阳扩招时不知全真派的宿舍够不够,总之现在被安排到两站地之外“单过”的大部分一年级硕士新生们很有一种刚进门就成了“二奶”般的隐隐作痛。
“想买什么?给我的见面礼?”这回,连“们”字也给一并瘦了身。看来,有男朋友可以挽着的那位就是不一样,陆远航显然很快意识到去商场(还是大的)和午饭档次高低恐怕并没有直接联系。
“这个……”他有些深意地笑笑:“也以后再说吧”,逻辑重音所在自然是“也”字。枕流朝传说中的洗衣粉策源地那边望望,眼前浮现出另一个女孩儿的轮廓。
她就是易欣,可能算得上徐枕流最接近女朋友传统外延的“那朵花”。说起来,二人倒颇有些渊源,因为小易的父亲老易曾经是院报副刊主编的缘故,她和枕流从“郎骑竹马”到“狗骑兔子”的各个历史时期中始终有所纠葛。虽然两人小学同班时易主编就“半下海”到一家大型国企、并晋升为易总,但这株无心插柳在油墨和纸张发潮所精心构成的混合型书香中却似乎有要破茧成蝶的趋势,也许说到现在为止还仅仅是一种可能会格外确切些。
其实他们更像是在被温柔地包办着。事实上,从小学起易欣的各项指标都比枕流飘红,且不说当这个从小连两级台阶都不敢往下跳的胖子还在为体育课考单杠不让搬梯子烦恼时人家姑娘就已经一身短打扮参加区运会了,即使是他基本可以为之自豪的文化课也始终生活在这位才女的一人之下。但易欣那后来也官至院报副主笔、和老公共同构建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所有制的妈妈,却偏偏看好这个基本不敢打架的怂小子;当然,这也完全有可能是因为往上看实在空空如也之后才拿他这个“等而下之”来充数的。毕竟,为了王朝的未来,女皇也得结婚啊。
其实,这种现象的产生绝非偶然:一个多世纪以来的女权运动使得两性在能力与气质上的差异越来越小,可择偶中的所谓“阳刚阴柔”尺度却并未随之改变;于是乎,日益力不从心的老爷们儿只好退而求其次:处长找科长、县长找乡长……如此“田忌赛马”的结果可想而知,最强势的女中豪杰和最弱势的“秀才遇见兵”都配不上对儿,“花木兰”也就只好嫁给“武大郎”了。这一点,当初的帝国主义列强早就旁观者清过,否则,也不会只骂“东亚病‘夫’”,而没有“夫”唱“妇”随了,可见人家的逻辑学决不是只为装点门面的。
这下可苦了枕流同学,虽然现如今已经一米八还能挂点儿零,但也是长到初中毕业才勉强和偏偏什么都能全面发展的易姑娘平起平坐,弄得他至今梦见两人的“好事儿”时还基本是仰着头、踮着脚、一通紧够。甭管是不是装的,总之别的女孩儿大都能像陆远航那类小鸟般“作依人状”,可易欣当年头一次“含羞带臊”地牵着枕流衣角时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溜狗。啥也不说了,眼泪哗哗的。截止记者发稿时为止,生日小半年的徐枕流似乎还没有翻身的指望。
想到这儿,男孩儿叹了口气:“华联有周大福么?”他还是像当年“仰望”易欣那样下意识地仰头找眼前的两位姑娘,却发现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就是那个金店”,他自嘲地笑笑,在和两个跨世纪女性的谈话中无谓地补充着。
“你要买啥呀?订婚戒指?”苏韵文终于意识到这跟见面礼大概是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枕流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张爱玲的《金锁记》,他摇摇头,倒像是要把什么念头甩出去,因为韵文的反问句显然并不需要回答:“给同学买个小礼物。”
“啥同学啊?至于去周大福!”苏韵文刚才独家揭密“桃色事件”时的表情又回来了,一种伪话剧般的夸张,说来倒显出几分亲近;而陆远航却在正午依然涂炭的日光下凝视着眼前这个忽然变得有些许不自然的大男孩儿。
“就是个手机链”,他本想按常规说某非常要好的“总角之交”生日临近一类的理由,但却怎么也找不出什么过关的小前提,就像上周易欣暗示枕流她身边很多同伴都已经有了金行这个别出心裁的卖点时不需要任何像样的借口一样。
几个回合下来,枕流倒是觉得和陆远航之间有着些似曾相识的默契,比如当她沉默良久后主动拉上韵文去反向的韩国料理吃石锅拌饭、而让脸色越发晴见多云的小胖子能自己去把洗衣粉“升级”成批金戴银时枕流所感受到的理解之万岁。
这种体会在那家老字号首饰行中被再一次推向了高潮,一位大概也是让女人与贵金属的关系搞得七荤八素的店员道出了枕流同学的心声:“手机链也用金的?为这再让人家把手机给抢了!还是买别的实惠。”
不为歌声悲,但为知音稀;没想到一桃杀三士,小小的手机链能换来两个红尘知己已属难得。也罢也罢,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帮别人买的,”这是他每次当冤大头时已经熟练的说辞,但从来也没理直气壮过。枕流看着那用克计算的小东西,开始明白为什么科学家们会醉心于纳米技术,原来是为了让爱情变得更精确些。
当男孩儿再回到还留着余味的校园、抬头看看研究生部大理石门楣上那一串还算遒劲的黄体死蛇挂树时,总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枕流也曾经坚信:此时路人向他这位闯过考研独木桥的“天之娇子”投来的目光定会充满艳羡,可“修成正果”之后的小徐同学反倒开始怀疑整件事情本身的意义。其实,比起枕流自己,易欣更有资格读研,近来他常常这样想。说起来,人家可是北大的高材生,从小就被认为是铁定的女博士,可当她选择就业而对象牙塔不屑一顾时,似乎也能算是顺理成章:毕竟,一份不薄的收入以及那背后的林林总总,远比把花样或者草样的年华交待给这小到鸡犬相闻的校园来得合理。
“你是徐枕流,对么?”正在发呆,身后温柔而陌生地响起一个声音。
“啊?”男孩儿回过头:是成熟女性特有的微笑面孔,虽然“清秀型”容易不被岁月洗礼,但无须经过“碳十二”测年便不难判断,眼前这张颇具气质的瓜子脸至少也有四十上下了;她并未像韩剧里那些同龄女性一样、连睡觉时都把嘴唇涂得如同刚刚吃完死孩子,而是任由素净的面孔在秋阳下自然且生动地皎洁着。
枕流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对话,还是这位一袭长裙的姐姐或者阿姨先开了口:“我叫袁扉,是你们班的班主任,”左手自然地按在徐同学的右臂上,轻着力处,示意他走向通往教学楼的小径。说来,这所学校也自有匠心独运之处,比如那座可能见证过中苏友谊的老楼却偏偏有同样厚重的爬墙虎不离不弃,其韵味远非如今张扬的时尚可比。
“你挺厉害的,”又是微笑,语调总是那样不疾不徐地幽幽着,平淡中弦外绕梁。枕流知道,她说的是关于那四百多分的考研成绩,自然也只是笑笑。
转眼到了教室门口,袁老师站定,枕流望见远航她们坐在靠窗的后排,韵文同学还是抿着嘴用她那“Q版”大头在环顾什么。别人念书,知识都是“内涵型增长”,而苏韵文的才学似乎采用了“外延型扩张”——知识越多,脑袋越大。
枕流笑了笑,朝班主任金丝眼镜后鲜亮的明眸点点头,向同系的两个女孩儿走去。本想热身后和“小别”的远航来个四目相对,却发现陆姑娘脸上陡现出了些许惊讶状、并站起身朝这边走过来。受易欣训练多年,枕流当然没有傻到要伸出双手或张开双臂的程度,因为人家女孩儿奔向的目标显然不是自己、而是正在“斗鸭栏杆独倚”着的袁扉。
枕流有点儿莫明其妙地在远航空出的位置傍边坐下,回头望望灯火阑珊处一对师生的交谈,忽然觉得这二人竟很有几分神似。陆姑娘显出几分想当然耳的局促,而袁老师还是半靠在门边,眼神娴定,似乎还有些莫测的什么。
“啊?”韵文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枕流身前的桌子。
“什么?”
“什么什么?我说你那手机链呢?”语气中的戏谑倒是掩盖住了不快。
枕流意识到自己显然是没有听见人家的前一次问话,因为韵文的手似乎始终向这边伸着。于是“哦”了一声,从书包里翻出那个明显和这里的气氛很不搭调的小东西,按到女孩儿掌中。徐枕流忽然发觉,易欣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时从来没有这个“伸手”的动作,而总是等他把东西在桌子上搁定之后再自然地拿过去,就像古董行里从不“手递手”的规矩一样。
“挺有分量的,”韵文在发觉这个包装很复杂之后便没有打开,只是夸张地掂了掂又交还给枕流:“有钱人!”这句一锤定音中实在听不出确切的弦外之旨。
“得了,得半个月饭钱。”这俗套的抱怨在这里倒不是谎话,只是恩格尔系数较高的徐枕流的支出中伙食费所占的比例并不算大而已。但他依然对这个礼物很有些不情愿,人们常说“女戴金、男佩玉”,原来老爷们儿是因为把钱都花在不比手机便宜的链子上才赋予几块顽石以文化内涵来哄自己玩儿的。
“你也认识袁老师?”显然,是远航已经坐了回来,不过她没有再让男孩儿温习一遍周大福的尴尬。
枕流摇摇头,像是在否认,又像是在让今天不止一次走神的头脑清醒一点:“不认识,刚才在校门口碰上的。”
男孩儿意识到远航的提问中有一个“也”字,正待开口,人家却自己做了解释:“她是院办的,那会儿介绍我考这儿的时候见过几次。”她的声音很低,头也似不经意地朝枕流这边偏着,看来不避讳的仅限于他。其实,谁都明白个中的原委,只是陆远航当初两门全国统考科目的分数的确不比自己差,所以枕流很愿意相信那仅仅是“见过几次”。
今天这种碰头会更多的也只是让大家知道自己是06级硕一班的成员,以便将来上课时不至于走错门。班主任看来都是学校各职能(很多是有职无能)部门的人员们来兼任,不知谁小声咕哝了一句说这像是“君主立宪”体制下名义上的国王,枕流倒情愿袁老师那在近一个小时的见面会上始终淡淡的笑容成为“一生唯一做的就是在和整个不列颠调情”的伊丽莎白一世。既然百废待兴而“王室孱弱”,自然得“政出大夫之家”,一男一女两位班长是必不可少的,枕流也是在未来一系列的沧海桑田之后才明白,这个头衔远远不是“为大家服务、发发信件、收收作业”那么简单,倒是大学时代那假戏真唱的竞选更孩子气般地实在。
枕流早已经被同窗们那些不是欲说还休就是倒背如流的自我介绍弄得晕头转向,只记得五湖四海院校大巡礼。轮到自己时也只好老实交待地说是北京人,在澳大利亚念过几天大学,不是名校(那儿就没有名校,别信广告)所以你们记不住也用不着知道校名,后来回国混了一阵儿,再后来就在这儿了。
最终,一对儿“自助”的班长好像是叫石立和程晓枫。政客们更习惯背后活动,除了赫鲁晓夫之外你们见过谁直接跑到联合国大会上去现眼的?所以当你真让他站出来毛遂自荐时的确有好戏可看,瞧着那些针毡如坐的狼狈样子,枕流差点儿没替他们把心里话说出来。高足捷步者得之,当真有人敲锣打鼓为皇军开道时,那些恨自己脸皮关键时刻不够厚的众生相更绝非语言足以形容。
君子如水,小人如油。究竟是因为近朱者赤所以挨金随金,还是由于物以类聚所以党同伐异,枕流这个初学者自然难以一下子参悟得透。但很明显,远航也绝非权欲漩涡中的人物。当牛鬼蛇神们你唱罢我登场、苏韵文也看得此起彼伏时,陆姑娘却不停地拿出手机在按着什么,而神色则不那么搭调,并没有意料中的厌恶,反倒似乎有些不安,比如眼睛总是不自觉地望向门口和窗外,尽管,那里除了偶尔略过的匆匆外并没有什么更多的风景。枕流可能是觉得两人的关系还没有热络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抑或不打算把眼前的大餐一口饕餮掉;总之,他并未询问那短信里“信则有”的玄机,只是在偶尔接住远航似有几分焦虑的目光时送上一个“会心”,虽然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从中理解到了些什么。
最长的一日也自然有它结束的时候,徐枕流终于走出教室时已经听不清韵文的评论员文章了,内容想必就是对新同学们的第一印象云云,他有点儿先入为主地觉得这个小他两岁的女孩儿确实单薄些,不像同年的远航更有进退的纵深。
按照通常的俗套,中饭既然错过到傍晚也该“收之桑榆”,可枕流已经觉得自己有点儿像这个秋日里渐渐慵懒的太阳,打算早些西栖若木了。当三人来到街旁正不得不决择的当口,“好雨知时节”的理由也如约赶到,远航妈妈正等在那里,也许这就是陆姑娘刚才魂不守舍的空穴来风。虽然大家都知道“伯母”的称谓更暧昧些,又尽管这位看来已经懒得和步步进逼的岁月抗争的中年女性在外观和内涵上都要长自己父母几岁,但还是习惯的力量更大,枕流开口叫了声“阿姨”。
远航偏于单薄的身材显然并非母系血统所赐,看上去同样柔软的性格似乎也如此。当报到那天头一次遭遇时,陆妈妈就竹筒倒豆似的告诉小徐,她们夫妇都来自西安市郊一所有着军工背景的空间技术研究所,远航爸爸是技术骨干,而她则搞些行政工作;显然,都是在那个不记后果的年代里背井离乡到大三线抛洒青春的根红苗正。若不是小平同志提出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体,枕流真有些怀疑眼前微胖的这位之所以会提前退休是不是和单位的保密奖惩制度有关,同时也痛感中国传销界的有眼无珠。
从惯例来讲,在这类“饭口儿”见面的寒暄往往会和吃有关,反过来说,如果人家不主动提出要约,往往就是示意你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正如官场上的端茶送客,礼仪之邦最讲究的就是别撕破脸。果然,陆妈妈并没有显出足够的热情,而且还总是紧闭双唇盯上女儿的眼睛几秒。枕流和韵文就像是漂在半开水中的茶叶,上不得下不得,着实难受。
正在踌躇间,又是远航解了围:“我跟我妈有点儿事儿,回头晚上给你们发短信。”她说得很干脆,但往往越是直接就越意味着天外有天,女孩儿望向枕流的样子更像是在说服他别扔下自己,语气也楚楚地无奈着。
枕流同学连支吾的机会还没来得及有,陆妈妈就补充了一句:“那咱们回头见。”若不是在天津长大的亲切乡音未改,这话还真有些噎人,而且临走时甚至都忘了该礼节性地问问人家两个打算回哪儿。徐枕流虽然嘴上还和韵文对付着,但目光却顺理成章地跟着母女二人过了马路,远航的头微微低着,走路的节奏似乎倒比矮了半头的妈妈慢上一拍,也许是她们都知道要走向不远处那间招待所的缘故,总之看不出有交谈的痕迹。
韵文似乎明白剩下的两个大概不会独处,尤其是当枕流说他不准备去食堂体验生活之后。于是便也“短信联系”,把手中那个稍微超前于自己年龄的挎包背上肩,挺拔地回头走进校门。
从记忆中有史可考直到今天,枕流每当看到别人母子或母女在一起时总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事实上,同比衡量,徐妈妈绝对能让每个同学的母亲都黯然失色,这的确不是夸张或者笑谈,且不论那“高保真”的美丽,就拿眼前来说,当同龄女性大都已经被宏观经济政策安排去构建和谐家庭、最多也就在从来不过那么回事儿的事业中站倒数第几班岗的时候,枕流的母亲正在澳洲最大的电信企业中牢牢地占据着即使在这个多元文化国度内都足以让所有华人啧啧称羡的职位。举个近在咫尺的实例,今天徐枕流对那个晃眼的手机链不满之所以完全和钱无关,很大程度上就是妈妈的功劳。
但这并不意味着枕流曾经甚至正在产生过、产生了以及产生着多么清晰的自豪乃至骄纵,因为从育儿室“进修期满”后就始终在奶奶身边长大的他确实不大了解人家亲子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深浅。所以这种有些关公战秦琼的比较就变成了无解的谜,不过他倒是也从未烦恼过,毕竟,命运的答案有时已经在拐角处露出莫测的笑容。
尽管脑海中不止一个念头在挤眉弄眼,但我们的徐枕流同学并没有在街上多耽搁便回到了住处。因为吴爷爷家、当然也是语研院的这幢宿舍楼,就在研究生部隔壁,而且他也不打算让没什么相干的同学看出其中的奥妙,尤其是今天领教了个中的推推搡搡之后。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4 14:13
二、导师
客厅里老式沙发上早已有些褪色的椅套让人很容易产生一种去依靠的冲动,此刻的枕流正赖赖地半躺在其中。可能是不认生的性格,再可能是从小和吴爷爷一家并不见外,再再可能是拜早就几度梦回的闺床所赐。言而总之,开学没有几天之后,他似乎已经习惯,或者开始喜欢这种“寄生”生活了,甚而有些乐不思蜀起来。
电视里的一帮老爷们儿球迷正在展示他们对姚明那种在很多美国人看来有些性别认同障碍般的崇拜,枕流已经连心里都懒得笑了,他常以为中国还不是强国,甚至都不能算真正的大国,因为大国的民众绝不会为一个别人玩儿剩下的奥运没出息到这个份儿上,一叶落而知秋至。
“王澜姐,”熟悉的称呼正从里屋隐约而来,这是老朋友们对枕流奶奶的称呼,可能也只有在这些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之间,职位的荣辱才没有使官称发生些许什么进化中的退化。这显然是吴爷爷老伴儿打电话的声音,故意压低的语气完全不是素来以讲课别开生面著称的彭咏教授平日里的作派,这就愈发可疑地引诱着闯入者的好奇心,徐枕流猛然意识到是不是“闺橱门”事发,可按说又不至于……
“挺好的?……啊……好……是么?”
枕流有点怀疑窃听的企图或者阴谋暴露了,而自己坐在原地一动没动的事实又单调地验证着做贼心虚的古训。他把电视音量慢慢调高,缓缓走到距离里屋门很近的冰箱边上并轻轻打开做未雨绸缪之备,最后让电视里球迷的“叫嚣”恢复成原状。
“今天他们确定导师,我也去了”,原来是这事儿,枕流继续嘲笑着自己,或许,对被揭穿的担忧本就是诱人犯罪的动因之一:“原本我都说好让顾老师带他,结果赵冉突然主动提出她要枕流,小顾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没坚持,其他人又都是定好的,我…”显然,香港那边把话接了过去,彭教授陷入了沉默,连“啊……对……是……没错……可不……敢情”之类的捧哏都免了,气氛有些异样。
不就导师这点儿破事儿么?谁带不都一样,人家赵老师还是留美的博士呢!枕流倒觉得比那个在食堂里用大勺从免费粥桶底下抄干的喝、还四处传授经验的“顾小胖”强,枕流甚至撞见过这位未来的士林领袖拎着一兜儿美式机械化装备、踌躇满志地从某**保健商店里走出来。不光文人相轻,好像胖子们心也不宽,怪不得要沦为弱势群体呢。所以说,全世界大小胖子,团结起来!
但电话这头的彭奶奶却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咳,这反正……其实倒也没什么……也只能这样了,”看来,王副院长那边并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打算。
不过,若是说起下午他们三个去所里和几位导师见面时的情景,倒还真有几分蹊跷。按道理讲,这种事情大都鼓掌通过了事,即便导师真的心仪谁,通常也都事先给予暗示甚至明示,虽然“为尊者”一般都会有意无意地把个中的倾向矜持掉。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4 14:14
枕流他们这次“选秀”其实也不算例外,因为彭奶奶的确是在考研时就已经为他确定了未来的“老板”。虽然那位语法出身的顾岩搞哲学完全是半路出家,甚至可以说是学糊涂之后的将错就错,但人家博士阶段的导师(也就是徐枕流的“准师爷”)可是现而今语言学界的“巨鳄”,更何况顾小胖晋升副所长的传闻早就已经众口铄金;反正枕流这个专业本就是修行在个人,能有棵大树靠靠完全顺理成章,事实上,两人也早就“见过几面”了。
换句话说,下午的碰头会在意料中完全该是过场才对,甚至远航的导师魏一诚压根儿就没来,后来陆姑娘心神不宁地支吾说好像是去哪个中学调研了。韵文虽然嘴上称“哪有学生选老师的道理”,但眼睛却瞄着早就一脸微笑的社会语言学研究室叶楠主任。所以呢,枕流也就东张西望着等待最后宣判,没想到,就在这时,居然生枝于节外。
“哦?赵老师,”对着门坐的顾岩首先发现了“敌情”:“来来,坐坐,”这位之所以能不学而有术,很大程度上是见人三分笑之力:“小徐你们几个好像还没见过吧,这是赵博士,原先就是咱们院里的,去年刚从美国回来,纽约大学毕业又在那儿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是咱们的所长助理,出口又引进的。”胖子的笑声总是容易感染听众,但这回跟着咧嘴的只有苏韵文,看来别人早就对他那几招有了足够的抗体。
赵老师大约是刚从外面回来,半长的薄风衣从微张的双肩妥贴地垂下,她很自然地顺着顾岩拉开的椅子坐上前三分之一,环顾间仅仅冲绝对老资格的彭咏教授点了点头;最后,目光落向枕流:“我过来看看咱们所的新鲜血液,”她的到来似乎给午后懒散的红茶里加了些许薄荷,大家脸上好像也有了微笑。
赵冉。
事实上,枕流记得他们复试那天就在墙报上见到过所里主要领导的照片和简历,并且对这位留美博士很有几分印象,“赵助理”并没像其他几位那样把头衔罗列得让人昏昏欲睡,而且照片上略施淡妆、直立在文件柜前的得体模样的确让人有些怀疑她四张有零的年纪。当时两个女生就说能把岁月的沉积如此和谐地引导为从容实在引人入胜,而远航在展板前那含笑的注视也足以让旁观者相信这确实不是客套。
然而,一向在成熟风韵面前流连忘返的徐枕流却始终歪着头不语,最多不过附和上几个象声词了事,因为他总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张照片里的人。虽然此类印象几乎每个引起他关注的人都会有上些许,又虽然是因为“赵冉”这个名字不够特立独行,但那好像在欲说还休着什么的笑容却的确让男孩儿感到一种出奇地熟悉和温暖,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前两天,我间接了解过一下小徐的‘科研设想’,觉得这个主题挺有意思,你能具体说说么?”赵老师的声音在沉着中带有一种摸不透的味道,却绝非拒人千里。比如她在这间会议室中的出现就让原本平静的气氛多了几分涟漪,虽然好像也有了点儿类似尴尬的不确定色 。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4 14:14
说实话,那种所谓的“设想”不过是培养计划中的一个形式而已,从来就不是大家注意的焦点,或者说硕士生的培养本来就没有什么焦点。所以枕流都有些忘了当初具体写的是什么,只记得好像有关语言习惯和民族心理。不过他倒是一向不怕这类狭路相逢,反正那个很可能南辕北辙的草案的最终解释权在作者本人:“我主要是有感于现在中西文化对比中深层次的开掘相对少,仅仅是就事论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其实,徐枕流也不知道自己准备说什么、准备说到哪儿,就像在场的其他人一样,因为他主要的心思完全被用来揣摩忽然出现的这个似乎和整个研究所的气候不很协调的女博士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所谓“褒贬是买主、喝 是看客”,上来就拿这个只是摆设的“学术问题”一本正经,几个人都感到恐怕只是个发语词,耗子拉木掀——大头还在后面呢。比如深谙“会场秩序”的顾岩和叶楠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他们嘴边依然含笑,但眼睛却早就跑到了墙角甚至门外,似乎在寻找着问题的答案。
也许是洋墨水没有白喝,美国务实的风格很快显现出来,当枕流被盯得有些心虚,平日里的口若悬河也开始“季节性断流”时,赵老师自己揭晓了谜底:“看来你还是有不少自己的思考,正好我最近也在撰写一些相关的东西,不知道小徐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她大概知道顾岩才是人家的“原配”,所以询问时望向了身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另一个小胖子。
“那,那好啊,”如蒙大赦的老顾脱口而出,但猛然间又觉出这是不是辜负了老前辈的“重托”,于是,他近乎惶恐地瞟着彭教授:“您看……”之后又意识到这种口气无异于顺水推舟,双手便不自觉地按在眼前宽大的圆形会议桌上,像是极力平抑着陡然紧张的空气。
“啊……好……好啊,”彭奶奶的口气和后来向老大姐交差时如出一辙:“你们定,你们定”,姜还是老的辣,最后,这位前辈终于想起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是人家语用所的正式成员。
事实上,无论从任何一个已知的角度讲,赵冉都是导师的极佳人选,尤其是相对于顾岩。即便是从最现实也最不相干的仕途经济看来,“二进宫”的留美博士在未来新一代领导的卡位战中也一直处于有利位置,比起顾主任专心于行政,若能顺理成章地当上主管科研工作的副所长当然“在廉颇之右”。所以枕流对此结果很是乐观其成,只不过从“程序合理”这个很时髦的层面上看来似乎有些拦路抢劫的嫌疑。
“管它呢,庸人自扰”,徐枕流又躺回了尚温的沙发,很快就把下午的“李代桃僵”扔到了脑后。当然,如此改变之所以来得如此之快,和那位不期而至的“风雪夜归人”有很大关系。
其实,吴雨自己的小巢也在这个不大的宿舍院里,所以“生女尤得嫁比邻”之后的她还是“常回家看看”;因此,当钥匙声传来时,客厅里的枕流并未觉得奇怪,反倒生出一种温暖和期待。虽然今天的时间已经不早,但“马上看壮士、月下观美人”,说不定等会儿自己还能以下楼散步为由顺理成章地“双双飞”一下,这便又多了分窃喜浮上嘴角。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4 14:14
“这么晚还过来,”彭教授闻声从里屋出来,顺手关上门,好像在本能地掩盖着什么:“吃饭了么?”她发现女儿手里还拎着一摞大概是刚从学校拿回来的作业本。
“没呢,别提了,一会儿再跟你们说,”她转身进了已经被分享的小屋,显然,这个“们”当中似乎还包含有正在盘算那两张“不足为外人道”的光盘是否已经藏好的那位。
食色性也。
现而今的女人,胃口正在和身高严重地成反比例萎缩着,比起万恶的封建时代,终于可以在餐桌上和男性平起平坐之后倒是连打扫剩饭的权力都一并给剥夺掉了。看起来,文化对人性的摧残远比强权来得狡猾许多。
其实,她们吃饭香的样子更可爱,生动而且平易。比如眼前的吴雨就是极好的注脚,显然,母亲的手艺永远是童心最好的催化剂,不论你是否已经另立山头。
“您猜怎么着,”呷了口刚刚回过锅的鸡蛋汤,她说话的样子还是枕流记忆中那样慢条斯理:“我们班魏丹居然和一个三十多的博士生好上了,说是网上认识的,今天还给带到学校来了。”
“咳,现在这些孩子……估计也是闹着玩儿的吧”,彭老师给女儿挑去菜里的花椒:“你去她家了?”
“没有,哪儿能啊,我刚给魏一诚打了个电话,”吴语天生微卷的长发散散地垂下,又被她扬手随意地别到耳后。
“魏一诚?陆远航的导师不是也叫魏一诚么?”枕流本来在专注地凝视眼前的居家美景,忽然被这个下午才刚刚谈论过的名字打断。
“对”,彭奶奶回过头来:“就是魏老师他闺女。”
饭量确实不大的吴雨好像已经临近残局,抑或是本来就对蛋汤更感兴趣,总之是从碗边不情愿地抬起漫画少女般的大眼睛:“你可别乱说去啊,”语气似乎还是在叮嘱自己当初的学生,只是比起那时平添了几分沉稳。
“小尚哪天回来?”彭教授看来倒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避讳枕流,这次她指的就是自己得意的金龟婿——研究生部项副处长。
“前两天打电话说还得有一段时间,”电视里那场大洋彼岸的篮球赛显然是提不起吴雨太多兴趣,她似有似无地看着金鱼缸里那些悠闲的裙幅,枕流清楚地记得,这些小家伙曾是自己儿时最钟情的玩具,其中很多“种子选手”都在被他“培养”成两栖动物的“实验”中壮烈牺牲了。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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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4 14:15
“研究生部在跟加州大学合作搞了一个培训基地,回头你们可能有机会到那边进修,”彭奶奶兼顾着一旁插不上话的男孩儿:“不过你大概是不会去的,”出身革命家庭的老教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赞许笑了笑。
“前几天听韵文说来着,那帮人已经开始伺机而动了”,枕流发现这个女孩儿消息满灵通的,虽然看起来也不怎么上蹿下跳。
老人大概是懒得过问现在这帮心思活泛的八零后、九零后们,她拿过女儿收拾起的碗筷:“小尚干嘛非得去那个筹备处啊,这种事儿最得罪人了,回头让他跟院里说说,甭去了,看看新鲜不就得了,”谈话伴着橱下的水声传来……
说起这位现如今研究生部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那可是位传奇人物,能算得上半个草根崛起。父亲是县城里的一名小会计,母亲早年间当过乡间剧团的演员,虽然供独子大学毕业并没有伤筋动骨,但项尚后来得到的一切更多的要归功于自己的打拼。年近不惑的他望望身边的同龄人,实在是没有更多值得羡慕的什么,当然,也包括抱得美人归的那场战役。
其实项处长跟吴雨差不多可以说是同门师兄妹,也属语研院研究生部当年罗曼传说的华 乐章之一,至少在现而今的掌故当中是如此演绎的。能有这样的东床来“继承大统”,彭教授也算是今生愿足矣,就等着外孙横空出世,自己好做个“十全老人”。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从一开始就对姑爷跑到天涯海角去掏资本主义老窝态度消极的原因,毕竟,很懂得惜福的彭老师总觉得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枕流并不是那种清高到对当官发财嗤之以鼻的“化外谪仙”,但却明白自己的性格怕是注定和此路人生美梦无缘。他当然清楚万里迢迢到洛杉矶去当筹备主任恐怕不是为了就近给科比捧场,既然那么多龙的传人削尖脑袋往出挤,这就是市场,占住桥头堡不愁没有愿者上钩。他甚至有些埋怨彭奶奶的贪心,哪有偷鸡连米都舍不得的道理。
可是项尚的运气或者说是风光的确让人有些耳根发热,抑或这也是人家选择“屯兵避祸”的来由之一,想想确实机关算尽。比如徐枕流从高中那会儿对他就多少有些敌视,当年得知“小吴初嫁了”时可是着实为赋新词强说愁过一把,其实不仅是他,从听说二人关系升温到最终收到婚宴请柬的过程似乎很是经济,多少贼心不死的“洛阳公子”都还没来得及组织预备队就被告知游戏结束。
偷东西能不能构成犯罪得看案值数额的大小,一般演习基本都属于好占小便宜的性质;可抢劫就完全不同,即便未遂也往往难逃严肃处理的厄运。究其原因,恐怕是受害者心态的不同,遭遇扒手还能得着个“下回加小心”的吃一堑长一智,可让劫匪把包翻个底儿朝天时则会在劫难逃地感到自己确实是弱势群体,这额外的精神刺激便在“翻身农奴把歌唱”之后发酵成为“你也有今天”的快感,还能有抢劫从业者的好果子吃?所以还是学门“手艺”,干点儿那技术含量高的是正经。
事实上,谈恋爱的道理也一样:听说梦中情人跟了不如自己的,非但尊严毫发未伤,心态好的还能对将来的“再就业”平添几分抖擞;而“溜溜的她”如果是让白马接走的,那可就不同了,人家洗洗睡了,您这边儿的面子却一并被随了礼。显然,当年项处长定鼎中原时的情形就属于后者,那可是吴教授的掌上千金,昨夜明烛不知染红了多少书呆子的黄粱美梦。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精神胜利法”的产生绝对有着其唯物主义的基础,比如,人们之所以会常说某件事情“完美得像个骗局”,恐怕就与酸葡萄心理有关。然而,饮食男女这把刮骨钢刀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化为绕指柔的,枕流同学听了吴雨母女的谈话确实感到有点儿胃动力不足,甚至几乎在夜夜缠绵的枕头上辨别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味道。
伴随着秋日里的寒雨连江,直到第二天上午马列课时,枕流依然有些怏怏。讲台那边的宫子叶老师正在用一口大约原产自辽河流域的东北官话不怎么熟练地朗读着手中的讲稿,她已经连续三次把“季诺维也夫”说成“季米特洛夫”,前者的死魂灵恐怕当得知自己不仅在第三国际让另一个“姓季的”弄得颜面扫地、现在居然连署名权都给剥夺掉之后正“巡天遥看一千河”地赶往此处讨回公道。徐枕流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抬头往窗外昏沉沉的云间看了看,露出今天头一遭的微笑,这个枯燥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必修课能如此疗人心疾,真是难得。
坐在后排的女生们在播发刚刚收到校园掌故,说这位身高将近一米八的女教授原本是打什么球的(这个细节各个不同版本有所出入),后来嫁了个好老公,现在鸡犬升天,也摇身一变到这里滥竽充数。之后便是见仁见智的评论时段,看来女人们天生的新闻敏感并没有随着学历的增加而有丝毫褪色。
“你听谁说的?要真是什么大领导,能看上运动员?”好像是一旁的副班长程晓枫出来“宏观调控”了:“她又不是伏明霞!”还是这个主持正义的声音在补充着。
“嘿,怎么不可能啊,那时候没有模特,身材美女都去当运动员了”,经过刚才的“中苏摩擦”事件,枕流精神了很多,他向后微微偏着头:“这就叫历史唯物主义。”
一锤定音之后,离讲台不远的这个局部有些骚动,低低的笑声似乎在挑战着“女篮五号”的神经,于是,宫老师便从那自己似乎也不胜其扰的小号字打印稿中抬起头:“又是你,徐……”她努力搜索着记忆:“流枕!”自从第一节课时的杀鸡儆猴之后,宫教授已经认识了这个从小就习惯于挨说的胖子,只不过对具体的名姓还有点儿纠缠不清。
徐枕流转回头,在同学们今年花胜去年红的笑声中冲老师吐了吐舌头,那个“流枕”经她的东北官话演绎之后,发音确实有点类似“落(lào)枕”,男孩儿本能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又想起了昨晚的味道。
传说中受领导“贴身”教育多年的宫老师并没有“剩勇追穷寇”,只是嗔了枕流一眼,看看墙上的挂钟、继续低下头去和那让大家都难受的讲稿不依不饶。于是,枕流同学的思维愈发荡漾开来,从项尚想到魏丹,又从魏一诚想到正坐在身边的远航。今天,这个女孩儿的大盘指数似乎还是持续走低,即使在刚才的“巅峰对决”时也只是有几分不明就里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又回去摆弄着手机发出翻盖时“啪、啪”的作响。
“对了”,枕流总觉得有什么事儿忘了说:“你见过魏一诚的女儿么?”实际上,现如今导师的真名实姓早就不仅仅在论文中被直接呼来唤去了。
“见过啊,”这次远航的回答倒来得很快,只是语气中带着游移:“怎么了?”
“说她找了个三十多岁的男朋友”,徐枕流和盘托出:“你可别乱说去啊。”世上所以没有秘密,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总是普遍联系着的:有的学者曾经做过统计,你想在地球上找到任何同类,只需要不超过十五个“熟人”依次作为中介。
远航猛抬起头,倒吓了告密者一跳:“你听谁说的?你确定么?”
这确实有些为难:“她们学校的人,说她把那个男的带到……”小胖子以为可以对付过去。
“我知道了”,陆姑娘抬起左手食指:“你听那个吴雨说的。”
面对远航坚定的目光,枕流似乎觉得有一种被当年同学们戳穿他和易欣密切往来时带着惬意的紧张。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和这个研究院复杂的渊源很难彻底隐瞒,不过还是本能般地在寻找着什么可以推搪的遁词。
陆远航显然察觉了男孩儿的窘态,刚要说什么,又随即变得有些犹豫起来:“你那点儿事其实好多人都知道。”
这倒踏实了,就像很多流窜犯东躲西藏时内心反而会产生希望人民警察现在就神兵天将的隐隐渴望:“你连吴雨都知道,看来你对魏一诚他们家‘地形’够熟悉的”,既然远航不忌讳,枕流也就顺杆爬了。
“啊…”陆姑娘似乎一瞬间回归了原本的神游天外,但又好像是在艰难地决定着什么:“也……没有,”听到枕流的解嘲,她慢慢抬起头,迅速瞥了一下男孩儿的眼睛。
“这姑娘可真对得起书香门第,”枕流原本以为魏丹的事情能成为打发时间的谈资,可远航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积极要求进步”:“对了,魏一诚他爱人是干什么的?”最后,总算找出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说是大学老师,”陆远航的目光暂时离开那闪着蓝色幽光的手机,把面前长条桌面上不知拜谁所赐的一个大约来自某种超市食品的价签认真地撕了下来,端详一会儿后又原样贴了回去。
“琴瑟友好啊,”枕流听到第二排苏韵文她们在谈论一个师姐毕业后嫁给什么市市长的“风闻言事”,大概是刚才“宫教授家史”的相关报道。这就是坐在前面的好处,表面看起来容易遭背后黑手暗算,其实却不动声色的把那些小动作尽收眼底,而且能保持一种让别人自己吓唬自己的神秘感:“她是教什么的?也是语言教学?”
“不是!”远航的否定性回答倒很果决,似乎要割断什么:“好像…好像是文学理论…之类的吧…”一旦牵扯到自己并不了然的实际问题,女孩儿的语气便渐趋缓和,她又摸了摸眼前那个贴膜价签,不过这次好像没有再下毒手的兴趣。
“嗯,那丫头有可能是随了她妈,现如今的文论都挺离谱的,”枕流原本打算举几个例子,佛洛依德那一套早就臭街了,而德里达的亚伯拉罕燔子故事或许还可以拿来聊佐。
他换了个姿势,欠欠身,一来给老师造成他在辛苦恭听的假象,二来也是自己准备开讲的先兆。可这芹意却哪个也没打动,老师如释重负地宣布课间休息,而远航则在示意枕流帮她签到后起身。她下意识打开背包瞟了一眼,但什么都没有拿就攥着手机从少有人用的旁门离开,枕流隐约看见那包劫后余生的纸巾是叫嚣“把海水吸干,台湾的小朋友就能过来玩”的“心相印”牌。
盖儒者之争,大凡名与实也。人类之所以要有语言,除了“至圣先师”所说的“劳动需要”外,大约也是因为用行动证明自己远没有上下嘴皮碰一碰来得那么酣畅淋漓。但物极必反,当人们滥用这个“新技术”开始尔虞我诈时,大家便又不得不重新启用肢体表达,文革时的忠字舞想来可能就是这种“言之不足,故足蹈之”的产物。
不仅如此,从小学时点名到现如今的签到,大概也有这种考虑,可语言那可以脱离实际而独立存在的“劣根性”却成为它永远抹杀不掉的胎记。不过,如同婚礼上那些感人下水(该字此处念成轻声,指内脏——作者注)的真情告白并不会成为阻挡两位“心系全球一片红”、“墙里开花墙外香”的拦路虎一样,签到簿上密密麻麻的各类手写体也多少可以弥补门可罗雀的尴尬,而且还有助于培养同学间互助的美德以及托付和被托付的信任与使命感。
但这样做有时也会产生副作用,如今的人们不但干了好事不留名,而且已经习惯于接受别人悄悄替你“克服困难”,比如有不少后一种情形就在新婚之夜时被发现。
“那位艾大小姐的到是谁给签的?不像你的字啊。”枕流回到座位,看见后排的韵文正趴在桌子上翻着一本《家庭、私有制与国家起源》。
徐枕流说的就是他们语用系这届至今还没有露面的同窗——艾枚,也是今年唯一的一位保送生,她好像来自云贵那边的某神秘部落,专门定向研究少数民族语言,难怪如此扑朔迷离。这还不算完,艾同学没等开学就告诉所里,人家跟着当地的什么考察队去“田野调查”,头两三周就先不来研究生部和大家握手言欢了。事实上,对于“不见长安见尘雾”的枕流几个,这么点儿仅有的信息还都只是“据说”,据他们系那个连午饭吃什么都讳莫如深的教学秘书说,如此二位碰到一起,难怪苏韵文都要大摇其头。
“对了,”趴着的那位忽然激动起来:“昨天艾枚她男朋友来了,好帅好帅的哦……”说罢,夸张地花痴着。
“她啥时候‘接见’咱们啊?”提起这千呼万唤都没出来的“贵人”,枕流的确有点儿阴阳怪气。也难怪,任何九九八十一难的考研亲历者提起那些兵不血刃的幸运儿,总会对这“宁有种乎”的现象颇多微词。保送比起走后门来,不但理直气壮,进而甚至接近荣光了,制度缺陷早晚会演变成体面的作威作福,想来果然不错。
韵文做仰天长叹状,好像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说是下周,她男朋友把宿舍给收拾了,大概是她们屋那个女生给帮签的到。”恋爱中的贫富不均似乎并没有使苏韵文同仇敌忾,看来最原始的本能一旦升华就难免带有虚伪性。
分清敌我友是一切革命的首要问题,枕流也没有停止争取统一战线中同盟军的努力。但从这个裙带链条中,他并未再得知什么有加值的线索,因为来自韵文的诉说以抒情为主,而没有什么“干货”。女孩儿一边小心地把自己火爆的“前脸儿”隐藏在徐枕流那远为魁梧的双肩后躲避着已经开讲的宫老师偶尔巡行的目光,一边低声但抑扬顿挫地羡慕艾枚的男友如何为了爱情把工作转移到北京,并夹叙夹议着自己的不幸。
可怜的男孩儿一面用尽量轻微而到位的肢体动作来对付着身后的脉脉此情谁诉,一面还得不时和讲台那边来个茅塞顿开式的颔首微笑,几乎欲哭无泪。他一直等着身边的远航回来后能换个战略重心,至少也可以摆脱两线作战的捉襟见肘,但这个往常基本还算守时的陆姑娘却总是云深不知处。
好在随着临近午间饥饿的来袭,韵文的“人生漫谈”开始有些倦怠,然而那自怨自艾的衷肠却渐渐演变为埋怨老师这经怎么总也念不完的肝火。其实如果你稍微用心听一下就不难发现关于乌托邦社会主义理论的时光旅程已经接近终点,但人们往往会在生理与情绪的双重刺激中失去最简单的运算能力,此次也不例外。
事实上,如果有人指责这位至今也没有发福的宫子叶教授对备课不认真负责的话,那纯属猜测,而且基本可以肯定是瞎掰,比如枕流就相信那份总感觉有些来路不明的讲稿绝对梅花香自苦寒。严于律己的人往往也能恩被四海,临近下课时布置的读书笔记作业对于多数研究生实在是“道之不存亦久矣”,可深谙“三从一大”的老师却在怨声载道中依然执着。
“远航哪儿去了?”刚刚从“今日之事多烦忧”中的余波中“梦醒是清晨”的苏韵文倒没有更多地为课业负担发愁,其实这点儿玩意对于久经沙场的她们都是举手之劳,而且那位运动型美女教授体力再好也不大可能从上百份相似作业的紧逼中突破,任何雷同甚至抄袭也都更容易被解释为“乱花渐欲迷人眼”。关键是这帮习惯大学中悠闲时光的善男信女们已经淡忘了一切有关作业的记忆,就像热恋中的殷勤到七年之痒后早已不是必修,甚至被当作负担而成为“婚姻是爱情坟墓”的得力口实。
不过这几个认识不久的“同学为朋”当然还处在调情阶段,彼此磨合的生涩中带着敏感和新鲜,一切麻烦都会被初秋的酸甜所淹没。比如枕流其实在刚才距离下课还约有半小时那会儿就听到书包中手机隐约而深沉地几声振动,料想多半是远航发来的短信,不过却没有当时打开。这倒还真不是师道尊严的余晖,而是历来的习惯使然。
在他们这一代人小的时候,幼儿园正处于求大于供的热络当中,比不得当今对台叫阵的尴尬。这可苦了围城中祖国的花朵,抢手的阿姨们把原本的母慈子孝搞成了半军事化,比如午饭的配给就不得有丁点儿浪费。记得当初别的孩子都是拣爱吃的招呼,难免剩下半个碗底相对两无言;而枕流则先难后易,最终才是渐入佳境的冲刺。心理学家们说,前者属于乐观的悲观主义,而后者则更接近于悲观的乐观主义。
这次也不例外,直到背起书包准备离开时,徐枕流才“顺便”拿出手机,不出意料:“让帮她把东西拿着,远航一会儿直接到所里跟咱们回合。”这是相对忙碌的一天,下午有本系的专业课。
吃过中饭,枕流懒懒地从家属院踱进学校,看来韵文去那个遥远的宿舍一趟还得过会儿才能回来。其实他知道苏韵文这等精细人决不会把下午要用的书落在二十分钟步行之外,这个理由绝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马列课课间她舍近求远地跑到教学楼去上厕所时就十分可疑,而且在起身之前还在挎包里鬼鬼祟祟地摸索过一阵。
如此推理让徐枕流有些犯困,于是便往羽毛球场那边呼吸一下健康的空气。他远远看到来自岳阳楼畔的那个在首师大浸染了四年后很接近北京男孩儿的程毅在一本正经地挥汗如雨,而场边大概刚刚鸣金收兵的就是顾爽,正用双手成淑女状、很不效率地扇着脸红心热。
说起她,确实是班上比较引人侧目的一个姑娘,不知是不是故乡的妈祖在冥冥之中导航的缘故,这位福建湄洲的女孩儿很擅长让自己本已略知一二的外貌愈发扬长避短。且不说在本就有些昏昏欲睡的研究生部中,即便是花瓶般的庸脂俗粉都难免万箭穿心,更何况人家顾同学的出手不凡。上周外语听说课personalintroduction时,一口漂亮的美音技惊四座,那半路出家的中国老师后半节课明显有些心虚,若不是这位本院土特产的男博士雄性特征明显,大家真有点儿担心魔镜会提供不利于白雪公主的证词。枕流对美女一向宽容:“怪不得那么厉害,原来是厦(吓)大的,”看着这位易中天的校友,他多次向同学们感叹。
“你就穿着这个打球?真是宁愿累死也不怕美死,”徐枕流望见女孩儿脚上的矮腰皮靴,找到可资利用的突破口,他顺势坐到顾爽身边的长椅上,同时不忘冲场上那个自己第一印象很不错的程毅点点头。
“哇,你太抬举我了,”顾同学似乎并不讨厌这个四处搭讪的小胖子,她转向枕流,微微翘起的双唇在香汗的烘托下很有些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味道:“你不给我们一展身手?”
徐枕流摇摇头,他的兴趣当然不是在这个石砖场地上耍狗熊,而更喜欢在雨后金毯般铺下来的曛阳中和眼前似乎吹着海风气息的女孩儿若有若无地来言去语。这光景,搞得因生理周期本就心潮起伏的苏韵文,在满院子找枕流找了个遍之后十分光火,去所里时一路上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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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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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4 14:15
的发语词就是:“大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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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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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6 14:32
三、才女
国家语言研究院西面一条不很起眼的小街上有一爿更不起眼的小院,在如今那气派的准现代化办公楼平地间崛起之前,这里曾经是语研院院部所在地。据说,它灰色的砖墙和大理石地面都源自当年建设人民大会堂时余下的边角料,而略施粉黛的拜占庭风格圆顶则与苏联专家有关。也许是我们的文明古国见证过太多沧海桑田的缘故,这曾经留下过不知多少开国元勋足迹的革命旧址如今早已看不出往日的辉煌。设若单单如此也罢了,偶尔还能有黍离幽歌响起,倒不啻为个清净的所在。但要命的是此地距市中心繁华区很近,走出不远便可见豁然开朗的中华第一长街,就好比美丽的女人想守节也难,不少各类小公司、办事处纷纷租赁入住,你来我往、搞得很不严肃。
对于枕流他们这些院里的子弟来说,面前的小街当然不陌生,儿时的学校就在不远处在望,六年里曾经有过多少清晨和傍晚的朝晖夕荫从这里撒过。脚下深深嵌进柏油路面的啤酒瓶盖见证着当年自由市场的热闹和辉煌,感谢上帝,不是出于什么原因,近年来日趋凶猛的市政基础建设投资并没有让斑斑驳驳的小路旧貌换新颜,这在改革向纵深发展后、曾经的喧嚣被治理整顿得落寞地文明着的今天看来尤其显得难能可贵。
徐枕流同学轻车熟路地走向小楼,不知哪个公司的保安在和老乡的闲谈中抽空瞟了他一眼,可能是兴致正浓,倒没有“笑问客从何处来”。男孩儿无意识地朝大厅环视一下,右转拐进一扇敞开的木门,眼前长长的台阶通往小楼的地下室。
别误会,这不是一部反特小说,枕流来此也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动机或者使命。
事实上,他们童年时常到这个院子里疯跑那会儿,小楼已经让给院里几个附属机构使用,比如当年的院报就占据着这里的两层。八十年代中期,当那位老人的指尖从农村划向城市时,天子脚下的“铁杆高粱”们也确实为之疯狂过。那是一段连北大教授都在校园里卖馅饼的岁月,蛋糕最初的膨胀着实让冲出魔盒的人性来不及也顾不上去寻找任何含情脉脉的面纱,虽然现如今钵满盘满的淘金者们早已“仓廪实而知礼节”,但“洗底”之前的疯狂仍然让曾经的同好们唏嘘扼腕。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学术界在大气候浸染之下也很难免俗,不过谨慎的文人们最初还是习惯从自己相对熟悉的水域渐行渐远,当初风起云涌的各种小型报刊杂志就是明证,若细数革命家世,它们往往都能找出些显赫的“血统”。
面对着眼前自由市场中日益嚣张的叫卖,语研院学报也终于下决心要搭上这班快要晚点的“南巡列车”,后来那份在京城叱诧风云的副刊就是此时呼之欲出的。顺理成章,易欣的父亲从一个编辑室的二把手摇身而为这《风华时报》的主笔,当时还让易妈妈有些揪心的任命在今天看来简直抱上了一块有成批兔子为之前仆后继的聚宝木桩。虽然在正式发行后两三年间就已经让它的母体、也就是院学报显得不值一提,但最初的筚路蓝缕仍然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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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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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6 14:32
尽管创刊时仅仅分得一又二分之一(另外那二分之一是印厂)间办公室的“本钱”,但踌躇满志的老易仍然浇铸上了自己全部的杜鹃啼血,为了能够就近督战,他把家从几公里之外的小两居直接搬到了单位。但这样一来,女儿的日常起居就成了问题,于是乎,也才有了眼下枕流同学正在走向的这间地下室。
此处原本是各种陈年家什的仓库,市场搞活,难得的阳光从窄小的窗口照进了这个快被遗忘的角落,一批大炼钢铁残留的等外品被处理给了回收站权当物价补贴被“共产”之,大概也就是某些别有用心的反华媒体诬蔑我们时常说的所谓经济总量的重复计算。顺理成章,空出的小屋也就借给了创收有功的主编,后来的沧海桑田间也再没有人想起要把它重新收归国有,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已经远离文墨瀚海的易总至今仍然拥有其使用权。醉生梦死谁成器,破马长枪定乾坤;枕流常常觉得,易欣之所以会养成坚韧而倔强的性格,与她当年在阴湿的地下室中曾经的记忆不无关系。
现在,这里早已重新沦为旧年记忆的堆积场所,但曾经的印象依然在隐约中依稀可辨。那会儿,有时要参加田径队训练的易欣并不是女孩子喧闹嬉戏中的常客,下学后更多地径直回到小屋里练就将陪伴她一生的独往独来。
女娲补天剩得的顽石在千年之后成就了红楼一梦,但却没听过她老人家泥塑先民时富余过什么边角料,这可能就是人性匮乏的原因。既然如此,当所谓的成功者得到更多命运垂青时,就意味着另一个甚至几个倒霉蛋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贫瘠着,尽管前者往往会有意无意地去遗忘这种万物的稀缺性。显然,从相当多的角度上看来,易欣就是那些得到女娲娘娘手里更多胶泥的幸运儿当中的一个,她不仅拥有女孩子所向往的摄人心魄,连在小伙子当中都还没有普及的高挑和坚强也被一并分享了去。种种迹象表明,或许不远处的枕流同学就是当初清风山无极崖下被偷工减料的那个,如果你知道他那曾经做过专业篮球运动员的父亲拥有一米九以上身高的话,恐怕就更没有理由怀疑也较典型蒙古利亚人种魁梧不少的枕流其实本可以更上一层楼。
小学时,徐枕流凌绝顶的爸爸已经去了南半球那块让柏拉图在西元前就魂牵梦绕的神秘大陆,而母亲在国内邮电部门的事业也正处在弄潮的关键阶段。换句话说,落生那天起就在奶奶身边寸步不离、而从没熟悉过父母那个一室一厅的枕流也就更别有向其它小朋友看齐的指望了。可事实上,当年的王澜教授比儿子、儿媳加起来还要忙上几倍,能者多劳总也有个限度,大孙子下学后没地儿可去是摆在眼前的现实,而这个活宝偏偏不敢一个人在空荡的三间大屋里待到月上柳梢头。如此棘手的问题,在徐奶奶荣升副院长之后就已经到了必须要拿出个办法的时候了。
这一筹莫展的局面,最后倒是让当事人自己无意中给解决掉了。说起来,那时的枕流也是老师们眼中的红人,基本上,除了体育之外,各种活动都少不了他胖墩墩的小样儿。举个例子来说,在学校里那个横向比较起来已经很是了得的广播站里,四年级的徐枕流就成为仅次于辅导员的二号人物,先天浑厚以至于后来青春期时都没怎么用得着变声的好嗓子,再加上耳濡目染的写作才能,使得在这个局部当中连易欣都只好屈居人下。偏偏这个报业奇才的独生女从娘胎里就对传媒感兴趣,在当时的她看来,那些田径、合唱、钢琴之类的林林总总都没有每天中午响彻校园的十分钟更有吸引力。于是乎,反倒是“易副站长”不时鞭策枕流这位办事和走路都无精打采地晃晃悠悠着的“正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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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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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6 14:32
按道理来讲,下午上课前播出的节目本该在中饭过后就到大队部去抓紧策划,但那个天天在女生堆儿里泡着的徐枕流根本就舍不得午间休息时的“千金春宵”,而且这位幼儿园那会儿便录过盒带的“徐站长”偏有纵然什么材料都没准备也敢在话筒前脸不红、心不跳地天南海北、东拉西扯、一通胡说的本事,播出质量自然可想而知。可老师们倒觉得这本就是学生自己的课余活动,用不着小题大做,但却把那个打算用电波编织梦想的易大才女急得团团转。
别看枕流中午忙,散学之后却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尽管身上带着钥匙,但几乎从不敢在奶奶下班之前踏进似乎每个书架背后都藏着哈里波特的家门;而女同学们大都被警惕性很高的父母规定了回家的最后期限,不到五点便花飞花谢。男孩子那些游戏又的确不是枕流的特长,往往第一个被十分客气地请到旁边见习的就是他,因为那些更笨的实在不好意思腆着脸去凑这个热闹。但人民群众都是在战争中学会战争,小胖子很快就发现田径队的训练场上有不少高年级的身材学姐,于是便拎着书包、像只大熊猫一样盘腿坐在跑道旁边,飞扬的美腿伴随着他愉快地做完功课。
但好景不长,本以为无边的风月却没过几天就被早早叫醒:“我看你是没事儿干,对么?”训练结束的易欣叉着腰站在枕流身后。
“没…没…”徐枕流猛然意识到该理直气壮一些:“我看他们练铅球挺好玩儿的,”他朝远处几个敦实的猛男努努嘴。
“哼!”事实上,这个感叹词的深意直到两人上高中时才最终被解密,其内涵和枕流当年担心的一样。易欣盯着小胖子的眼睛:“我找你有事儿。”
男孩儿本想编个什么理由溜之大吉,但随即目测了一下那两条近在咫尺的长腿,估计踢到自己脸上的眼镜大概没什么问题,所以还是识时务地跟着走出了校门。枕流虽然胆儿小,但并不那么容易被唬住,猜想这次被劫持到那间小地下室决不是去写认罪材料,文革时那包打天下的刑法在八十年代初就早修改过了。果然,可怜的他被勒令做出明天播音的书面计划,等易欣写好作业并审查通过后才得以逃脱。
“从明天开始,你下了学到操场等我训练完,”看来人家已经熟知了自己的生活习性。
枕流到现在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听她的,因为那实在与心虚无关。
地下室里的变化在两三天后很快被易妈妈发现,又顺藤摸瓜地得知小胖子四处闲逛着不敢回家的隐情。于是,在王院长的欣然首肯之下,只要当天枕流奶奶有事儿,男孩儿就待在这里吃完晚饭,然后由易欣负责送到路口,形成了惯例。
当然,这一切在今天看来都已经成为遥远的回忆,虽然老旧的家俱依然在它们原来的角落里提醒人们那曾经的往事。随着《风华时报》销售量飙长,主编的宝座也就日益成为“有识之士”们觊觎的目标,不少当年情愿稳坐钓鱼台并官运亨通的同僚开始意识到还是广阔天地才好更有作为。于是乎,倒是这些“刘郎去后栽”的新贵们为京城几家倍感压力的老牌报纸解了围,一批批的钦差大臣、一次次的人事更迭,本就是高阁中产物的副刊难逃潜规则的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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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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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6 14:33
想当初吴越争霸,范蠡深知勾践决非可以与之同甘的角色,便在宏图已成之时带上美人去搏击商海、终老江湖,偏偏那个颇有识人之明的文种不停苦劝、决意留下来摘桃子,落得个兔死狗烹的结局。殷鉴虽远,但仍可知兴替。易主编在黑云压城的紧要关头决定效法陶朱公,脱离越国宫廷那已经渐趋僵化的旧体制,彻底重新做人。正好某蒸蒸日上的地产企业伸出橄榄枝,于是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新人旧人各得其所,《风华时报》改朝换代。
既然已经近水楼台,小学升上初中之后,易欣也就没有理由再流连那阴暗的地堡,而是羡煞众人地搬进了京城最早出现的复式之中。或许,这曾经让可以不再满大街乱转的枕流颇感温暖的斗室并没有给倔强的女孩儿留下太多的愉快回忆,自然课拿回家做发芽试验的豌豆因为不见阳光而迟迟不肯“小荷才露尖尖角”以至于让自己破天荒蒙冤的往事可能早已淡忘,但那几年后每逢阴雨仍隐隐作痛的关节却长时间地提醒着当初的艰难岁月。于是乎,绕床弄青梅的革命遗址成了不堪之回首,即便不得不去取什么东西时,易欣也尽量让枕流代劳。久而久之,他反倒成了这里的主人。
或许是苏联体系的余波未平,中国的年轻人在学习条件反射现象时最先接触的都是俄国生物学家巴甫洛夫那狗听见摇铃就流口水的著名实验,以至于后来谈起这个严谨的科学术语时难免产生些许很不严肃的念头,当然,这也是条件反射使然。不错,让人学会改变需要外力,而维持现状靠惯性就足够了。事实上,牛顿在四百年前的伟大发现通过内心的自省也一样可以得出,不见得非得去麻烦苹果。比如今天,枕流并不需要到冬暖夏凉的地下工事里“淘宝”,但在和易欣“约会”之前还是下意识地走向了这个闹市中安静的角落。其实在他寄居到吴教授家之后,两个人已经没有理由把见面的地点仍然留在院部附近,但易欣也并不勉强枕流这唯一的固执,只是无奈地摇头笑笑,就像十几年来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
眼看时间快到,徐枕流掏出钱和钥匙并揣进衣兜,而把拎在手中的书包留在了床上,似乎宁愿用事毕再绕远取一趟的代价换来那缥缈的归属感。他走出小屋,环顾左右,这可能是仍然没有安装铁门的唯一例外。也难怪,在多数人看来,这里面并没有太多值得或者能够被拿出来分享的什么。
已经是九月底的光景,空气中开始传来菊花那有些苦涩的清香,燕赵遗风,皇城根儿到底不难么容易被脂粉气淹没。他的目光一一掠过那些熟悉的白杨,但耳畔显得有些尖利的鸣笛声却打破了这午后的幽静。
“诶,”枕流不大喜欢这种在很多发达国家被严格限制的叫嚣,而且它在我们这样一个仍然初级阶段着的社会中更像是有车一族目空一切的宣言书。他叹口气,往本就不宽的小路边上靠了靠。
但那个声音好像并没有满足于如此战果,而是不厌其烦地高唱着。枕流站住,并下意识地往司机位置上瞥了一眼,尽管隔着今年流行的复古大墨镜,他还是一眼认出那后面易欣的含笑。
女孩儿穿着一身合体的淡黄色职业套装,这在受日本AV启蒙很深的都市八零后看来有着丰富的引申含义。于是,枕流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换了个座姿,并顺便活动一下那牛仔裤里感觉有些紧绷的大腿:“你不冷么?”其实,这个全球变暖的时代中,北纬四十度的孟秋完全还是短裙的舞台。
“切,”拿到驾照并不算久的易欣用踩着高跟鞋的双脚熟练地摆弄着那三个连贴膜都没来得及揭去的踏板,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于枕流为什么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开上的新车:“跟我到高速跑跑,得磨合一下。”她脸上从来也不祭出女孩子们所惯用的那种廉价的假顽皮。
和易欣这样的同伴一起出门是十分“省心”的,她总是在已经安排好一切之后才会“虚心”地征求你的意见,这一点,枕流当然早就视若无睹。好在他确实不是那种决断型的性格,更喜欢随遇而安地去习惯着。比如,男孩儿原本很有些怕辣,但在易姑娘反复的熏陶之下也逐渐变得来之能战,区别只是他从来也没有任何主观上想吃的冲动。“从神经学角度讲,辣其实只是一种痛感,根本就不属于味觉”,枕流常常这样说。
今天这顿水煮鱼之所以要跑到几十公里之外的良乡来吃,当然和那辆枕流说不上名字的新车有关,但从易欣点菜时基本没怎么看菜单的架势来分析,她恐怕并不是头一回光临此处。其实,算起来,两人出门的开销基本都是女孩儿承担,在她供职于现在这家威名赫赫的跨国企业之前就是如此,枕流早就已经在若干次挨瞪之后没有了任何抢着掏钱的欲望。事实上,他到底买过多少单基本都能直接从女孩儿的衣着或者佩戴上直接体现出来,比如她现在身上的这套正装;易姑娘似乎只有在逛商场时才会偶尔默许导购小姐熟练地带着男士去开票,抑或像上次那个手机链一样去加以适当的引导。
有趣的是,这个学金融出身的才女好像并没有把市场效益最大化那一套运用到私生活的实践当中。她更多的业余时间还是在自己家里布置精当的套间内发奋图强,或许也正因为此,易欣根本就没有必要像枕流一样到校园里专职地搭上大好时光。有别于那些习惯盛装到商业街走秀的“红粉军团”,她每次购物时的出击都似乎早有准备、目标明确。不仅如此,和枕流见面的安排好像也都是经过计量经济学模型反复推演过,一向浅尝辄止,决不从早到晚去搞疲劳战术。
可惜,并不是任何人都这样精通距离与美的关系。当年刮共产风、大搞集体食堂的岁月中,有过不少肆意浪费、比赛吃饭之类的闹剧甚至悲剧,但却极少听说谁执着到在自己家都每顿吃十六分饱;这说明,当收入与支出或者权利与义务不匹配时,杠杆的两极往往很难达成稳定的平衡。其实,以上逻辑也完全可以拿来宽慰那些辛苦备课而门前冷落车马稀的人民教师,既然您讲授的东西难以直接转化为经济效益,就别学生们不来捧场。比如宫子叶教授便是个很好的例子,当前意识形态领域的不景气在她执掌的共运史课程中是如此具体而微地体现着,当坐在你眼前的活人连签到簿上满篇俊秀小楷的一个零头都不及时,任何“形势大好”的自欺欺人都会即刻变成皇帝的新装。
“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看来夫唱妇随的宫老师很是懂得其中的玄机,教政治理论最大的原则就是动什么也别动感情,意气用事的覆辙早就赭衣塞路。但我们这位教授显然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不但教案的内容四平八稳、专治失眠,而且面对日渐稀薄的人丁也不以为意、视若无睹。毕竟,大家敢不来正说明没拿你当外人。每当宫老师从厚厚的五号字打印稿中抬起头来与同学们目光交流时,她总会习惯性地摘掉眼镜,在散光的人看来,眼前的“七十二贤”至少在瞬间翻了一番,尽管,这种增长显然是不可持续的。
在捧场还是翘课这个问题上,徐枕流是语用系那四位中最不实事求是的一个,尽管身边的红颜们都已经散落在天涯,但他仍然执着地准时出现在每次的催眠现场,头一排上那个宽厚的身形和笔记本上飞动的墨迹近乎倔强地维护着这门红色课程那式微的尊严。
其实不仅是他,由于人去楼空而递补到第二排的程毅也同样“不开眼”,小徐终于腾出机会和他难得一晤:“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尽管这个眉目疏朗的小伙子报到时就给他留下了蛮好的直观感受,但在脂粉堆中刚刚理出头绪的枕流还真没来得及和他恨晚相见。
“大哥”,如此称呼显然是拜在首师大和北京孩子们四年的厮混所赐:“你已经问我三遍了。”程毅微笑,抬起头毫无恶意地看着小徐。
“是,”这当然并非枕流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四处套磁的他经常会遇到驴唇没对上马嘴的情况,所以毫不慌乱:“我知道你是什么系的,”显然,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清楚:“我是问你具体搞什么专业。”请注意,这里所谓的“具体”,那学问可就大了,即便人家真的已经告诉过自己,也可以说这次是打算进一步切磋,非但没露马脚,反而更显亲近。剑桥要求研究生的学习领域“一寸宽、一里深(Oneinchwide,onemiledeep.)”,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此外,任何专业的细分都可以向下兼容,一旦知道人家“具体”搞什么,便自然可以逆推出其所属系别,前面的谎也就兵不血刃地圆上了。
“现代汉语词汇学”,湖南小伙子的笑容有些莫测,但依然暂停了同样草上飞的签字笔,把肘部支在桌面上,右手托起半偏的脑袋。
两个男生之间目光相接了一下,但这个过程很是短暂,倒不是枕流被客气地揭穿面纱后不够老练,纯粹是激素使然。正如同性这个语素可以构成的词组只有“同性相斥”和“同性恋”一样,两个老爷们儿超过三秒钟对视的结果除了肌肤相亲就是老拳相向。而且这个定理似乎还可以推而广之,举凡一家或一国之内的矛盾以及敌视在很多时候甚至会使得群体间的竞争被搁置一旁,天知道要不是有为数众多的伪军,日本帝国主义能在东亚共荣几天。
好在这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个时代青年的身材典型地体现了我国广袤国土上南北地域之差异,不论以那种形式肢体接触起来口径和吨位都不大兼容,也便没有碰撞出什么**的火花。还是年长一岁的枕流同学先找到了出口:“你们系都有谁啊?”他自以为这个承上启下很是高妙,言外之意是通知程毅他已经“荣幸”地成为现代汉语研究所诸君中最被青眼有加的那个。
这位研究新词发展的后起之秀讲起话来也是惜墨如金,程毅很有些“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般的严谨学风,只是简之又简地念出几组音节。除了在外语课上很有些惊艳过的四川女孩儿习咏嘉之外,对于其他那些名字,枕流都毫无印象;尽管已经不止一次在不同场合自我叫卖过,而且大抵也都身怀某种绝技乃至异能,但都已经被研究生院这波澜不惊的深灰底色晕染得充耳不闻,基本等价于“阿猫”、“阿狗”云云。
徐枕流下意识地点点头,似乎在回味着如马恩列斯的头像般飘过的尊容,他朝讲台那边几乎未带任何不安地望了望,顺理成章地给自己找到暂时脱离话题的借口。
说起来,这个程毅确是研院里大都“出身寒微”的同窗中很有些来路的一位,当然,如今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所谓背景无非是家里长辈的根基而已,比如眼前的岳阳小伙儿就很有“啃老”的资本。据不愿透露姓名的消息灵通人士称,程同学的父亲原为某大型国企的高层管理人员(或者称为干部更加妥当一些),主要负责一些利润丰厚的副业。前两年进行国有资产的核算与重组,为了巩固连续亏损的主业从而保证国有资产对命脉产业的“控制力”,决定对肥得流油的三产“清晰产权”。所谓清晰产权,简单说就是弄明白归谁,如果还像原来那样“全民所有”当然就不够“清晰”,所以还是卖给个人好些。卖给谁呢?当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喽。价钱嘛,意思意思就行。于是乎,我们这位“程副书记”就摇身七十二变,坐拥洞庭湖畔某个生意红火的大型度假村,当年先烈们用性命换来的国有资产就这样在个人手中实现了“保值”、“增殖”。
程毅似乎没有从枕流的表情中读出什么异样,相反,却露出些类似赞许的笑容;原来,宫子叶老师正讲到列宁的新经济政策,盛赞革命导师当年把苏维埃政权无力运作的一部分企业和产业交给老外或本国资本家是明智之举,这显然引起了程少爷的强烈共鸣。看来真是什么阶级说什么话,徐枕流甚至开始有些感到当年红色风暴中的“血统论”也不完全是子虚乌有的痴人说梦。
正如从武装割据的广大农村进城赶考的革命干部们往往难逃小布尔乔娅的秋波顾盼一样,枕流倒是不讨厌这位先富起来的公子哥儿。实事求是地说,程毅同学待人和气还很有几分乐善好施,好评远远多于诋毁,不禁让人想起当初丁玲女士那为她带来一生荣辱沉浮的力作《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在荣获斯大林文学奖时所得的评语:“这部小说真实地展现了中国大地上阶级斗争的复杂性。”
下午没课,且吴教授夫妇都去参加在郊区某个山清水秀的所在召开的什么研讨会,所以徐枕流并不急于回去吃饭,而是和程毅一起踱向食堂。照例,二人在门口的布告栏前流连了一下,今天,这里的气氛似乎较以往活跃些,陆续有人好奇地站住端详着什么并含笑走开。他们俩也不免俗,细看处,原来是一份某女生写的声讨信:
“最近,我们学校出了一个BT(即变态,大约是淑女怕这个污秽的词语沾染自己纯洁的口舌——作者注),我们晾在楼道和院子里的连裤袜都被他偷去了。姐妹们,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抓住这个BT,救回我们可爱的袜袜哦。
——失去了袜袜的可怜的小女生”
枕流的眼神有些恍惚,不过弄懂这篇檄文倒是没有大碍,更何况身后还有个抑扬顿挫的调子在现场解说,真是声情并茂。两人相视无言,面颊的爆笑显然已在喷薄而出的边缘。联想起前些天在某博士姐姐宿舍见到门口高悬的江心照妖镜,可见研究生院敌情之险恶,难保这份声讨函就是女巫聚会那引蛇出洞的邀请信,徐枕流忽感身边无数二二得四的双眼都像是机警的哨探,尽管心中坦荡,仍然脊背发凉。料想众多书中颜如玉多年青灯手卷的饥渴,一旦被女才子盯上多半得屈打成招,所以还是尽早远离这是非之地为妙。于是乎,二人也故作若无其事地随吃饭的大部队鱼贯而入。
顺便介绍一下,因为研究生院中每个系其实都对口归语言研究院的相关各所管理,所以大家平日里各自为政,不夸张地说,眼下的饭堂是全校难得的定期聚会地点。虽然开学已有不短时间,但枕流倒还真没怎么光临过这食色场所。尽管如此,花花世界还是自顾自地熙熙攘攘着,比如说,从每天用餐时的聚散就已经不难看出新近结识的同学们之间初具规模的离合好恶了。
徐枕流没有餐卡,何况早上彭奶奶已经给留了午饭,但程毅还是先斩后奏地塞给他两个炸鸡腿儿。于是,男孩儿也就没再多说什么,随程毅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前。
“哎呦,真是稀客啊,”外文系的顾爽向后甩了甩一袭长发:“平时没怎么见你在这儿吃过。”
其实人家的意思就是说跟你的交往很有限,但情种却有充分理由解读为美女始终在关注着自己,于是,枕流顺杆就爬:“是啊,人家这不都是为了和你偶遇么?”
“哇……你们所那两位呢?”显然,当过老师的顾姑娘很有分寸,灿烂的笑容既给足了别人面子,及时转移的话题又不动声色地让你浅尝即止。
“今儿上午没来,”程毅在把餐盒中的豆腐和米饭泾渭分明后接过了话题,然后又是耐人寻味地笑着:“你们看门口那个告示了么?”显然是个设问句,不需回答,因为这条新闻俨然已经成为了此间的头版。
或许是出于同胞之谊,抑或是碍于脸面不好撕破,在座几个女生只是抿嘴微笑,并未置褒贬可否。所以还是枕流先打破僵局:“话说啊,有那么一个老**……”
这句定场白效果不错,大家的注目成为他讲下去的最好鼓舞:“她二十年来上班从不迟到,但有一天忽然晚到了两个小时,同事就问怎么回事,结果她很不好意思地说被一个男人跟踪了,”徐枕流瞟了瞟顾爽微微翕动的双唇:“大家很不解,被人跟踪该加快脚步才对,怎么反而晚了呢,就问她为什么?”
做好铺垫,男孩儿环视了几位一下:“老**两颊绯红,说:‘那个BT走得太慢了。’”他故意拉长声调,夸张地模拟着那忸怩之态。
哄笑声引得临桌频频投来异样的目光,看到顾爽为之开怀,枕流更加得意:“那位姐姐都把连裤袜挂到院子里了,就差提供电话定购服务了。”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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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6 14:33
四、饭局
心理学研究表明,人对事物的评价往往来自自身从中所得到的满足感,而满足感则源于理想与实际的比例关系。反过来讲,如果你不想让别人失望,就最好别让他有太高期待,尤其是某些不现实的泡沫,所以圣贤训导大家要谦虚。
可就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偏偏喜欢让旁观者调足胃口,结果却往往是“见光死”。07、08两年中国股市的大起大落就印证了这个真理,被套得连楼都懒得跳得投资者可算逮着奥运的难得商机,于是一哄而上、狂飙突进,但真等事到临头,却发现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些钱多得没处花的洋大款跑到皇城根来撒美钞,才大呼上当,其实都是自己骗自己。
中国这个民族还算好客,所以不喜欢有太多神秘感的人,并将后者斥为“假深沉”。比如枕流对同系那个尚未谋面的艾枚就有些先入为主的不悦,尽管艾姑娘的名讳很有点儿让人想入非非的气质,但这开学一个月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姗姗来迟却难免让总要不情愿从春梦中爬起来聆听科学社会主义安魂曲的徐枕流感到愤懑。
或许,来自西南大山深处的女孩儿多少都带有些原生态的灵气,艾枚似乎预感到这不短的时间差怕是凶多吉少,于是便先发制人地邀请大家到左近的韩国烤肉馆畅叙幽情。说是男朋友做东道,拜托诸位多多关照,倒也在情理之中。可奇怪的是这个聚会竟由不同系的程毅代为组织,据说是因为他那天“碰巧”赶上帮忙搬送行李所致,但之所以没有选择同样忙上忙下的苏韵文,怕是可能和这位已经待价而沽很久的湖北妹子那天对人家帅哥男友表现出的过分欣赏有关,至少枕流这么想。
不管怎么说,六个人如期坐到了一起。近来行踪诡秘的陆远航尽管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最终还是来了,她显得有些疲惫,当然也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女孩儿很自然地选择了紧挨枕流的那个位置,低声道:“我一会儿可能找你有事儿。”说着,把不时振动的手机摆在了餐桌上。
徐枕流点点头,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于是转向今天的“主人”,一个比较典型的忧郁型美少年:“是……杜晓钟,对么?”这当然只是搭话的技巧,几乎没等人家点头,枕流便接了下去:“你是工作了?还是在上学?”他故意把事业摆在前面。
“啊,工作了,”晓钟声调不高,但还算热情:“我在……”
“他是搞网络的,IT业,”一旁的艾枚把话头接过去:“我们可早听说过你了,大才子啊,”看罢枕流,女孩儿向其他几位同学环顾着。
徐枕流笑笑,刚要借题发挥,坐在右手边的韵文一边认真地用生菜叶包裹着几片刚烤好的牛肉,一边不识时务地朝他开了腔:“那天我不都告诉过你了么,你还问人家是干什么的,一看当时就走神儿了。”苏姑娘撇撇嘴,把垂下的额发打点好,开始津津有味地品尝起那一衣带水的临国风情。枕流无可奈何地看看她,又瞥了一眼那边明显有些怏怏不乐的艾枚。
男主角倒是挺自然,他朝枕流举起酒杯:“小枚这回到语研院,大家多照顾,”比女友年长一岁的杜晓钟似乎并不很擅长交际,说起这番客套话时显得有点儿生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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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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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久未开口的陆远航不知道是冲谁点了点头:“能有这么个男朋友多幸福啊,”她喝了几口饮料,望向艾枚的目光很是诚恳。
在我们看来,欧美国家通常采取的AA制很有些不可理喻,觉得食色性也之事完全犯不上搞得这么楚河汉界。其实这只是问题的一个侧面,多数情况下,权利和义务总是毫厘不爽地相对着,也就是说,从饭局分出东道和食客的那一刻起,餐桌上便没有了平等可言。所以,聪明的中国人便常常等到酒足饭饱后再真真假假地抢着付帐,至少落得大快朵颐时片刻的心无旁骛,着实狡猾。
北京城里最常见的一家韩式料理连锁店恐怕就要算是大名鼎鼎的“三千里”了,其实这个名字体现的是朝鲜半岛南北东西的疆域纵横,所谓“三千里江山”,当然,人家指的是韩里,比起欧亚大陆的度量衡多少要袖珍一点儿。但不少中国人却将这个字号想当然地理解成了“三千里路云和月”的缩写,烤起肉来也便平添了几分“风餐饥食”、“笑谈渴饮”的豪迈。尽管李戴张冠,倒也入乡随俗,所以说民族气派和民族风格的同化能力在任何时候都不可小觑。
既然国人早已习惯了老祖宗留下的礼尚往来,大伙儿在行将罢席时也就没再忸怩作态。既然吃了人家的嘴短,对于艾枚迟到一个月的大摇大摆也就不好意思再没完没了地理论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艾姑娘的闪亮登场还算成功。尽管负责掏钱的晓钟似乎显得不够自然,至少有些沉默,但有枕流同学参与的饭局从来不用担心冷场,这次也是毫不例外地尽欢而散。
我们常说某个人“懂事儿”,也就是比较世故,现在有个新词儿,叫“情商高”。其实领导也不是不知道那些最会溜须拍马的下属往往都是靠不住的墙头草,看起来的死心塌地都是表面现象,但最终却往往难逃糖衣炮弹的死缠烂打,久而久之,就成了近来常常被人提起的“潜规则”。显然,艾枚同学就比较精于此道,从她发出邀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最后的化险为夷,因为恐怕没有人会傻到把自己置于“不近人情”的窘境。这位身材迷你的云贵姑娘轻而易举地便将几位同窗“两头堵”在了“好收吾骨瘴江边”,看来人家能被保送绝不是偶然的。
其实察言观色并不是什么藏之深山的秘笈绝学,只是见风使舵的专业程度因人而异罢了。既然开饭前就已经知道枕流和远航一会儿有个“分组审议”的小会,大家就没再统一安排结束后的夜生活:程毅要去不远处的一家俱乐部健身,艾枚他们到超市采购些日常用品,而韵文则各取所需地如愿拿到“吃不了兜着走”的几个餐盒,这两天便省去食堂的排队之苦,恐怕也就更没有跑到离宿舍两站地的学校去上课的理由了。
“你妈妈还没回西安么?”徐枕流发现远航出门后很自然地走上一条不起眼的小路,通向刚开学那会儿陆家母女暂住过的招待所。
“可能打算在北京待一段儿时间,”女孩儿并没有犹豫,语气中带着些无奈:“她前两天去过中介,也许要找一个长住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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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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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多少出乎枕流的意料,毕竟,陪伴已经有在外地独自工作经历的女儿念书总显得有些不寻常。但既然是人家主动找自己有事儿,男孩儿也便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点点头,可以理解为示意远航接着说。
“她盯我盯得很紧,挺烦的,”陆姑娘有些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更像是在说给她自己,让不明就里的听者一头雾水;“刚才吃饭那么一会儿工夫还紧着发短信,问我在哪儿呢,我说跟你在一块儿。”
枕流还以为人家有什么心事要同自己分享,结果只是个挡箭牌而已,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自作多情,但又感觉事情似乎并不简单。刚想把种种前因后果理出个头绪,却见远航朝前面招了招手,原来是陆妈妈在屋里等得不耐烦,“出郭相扶将”了。
“小徐,”这位不远千里来“护驾”的母亲紧走几步,客居他乡也多年未改的天津话让人永远也不会觉出丝毫的紧张:“听说是你们有个新同学刚过来,”这种告白多少让人感到有欲盖弥彰之嫌。
“啊,是。”一向能言的枕流反倒不知所措,可能是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彼此面孔的缘故。那边的陆妈妈还在絮叨着些什么,好像还是在讲同学见要彼此照顾之类的老生常谈,他也只好支吾着对付招架。
奥运临近,离首都机场高速公路不远的这一带也借故大兴土木,本来就不宽的街道变得更加深一脚、浅一脚起来。枕流边摇摇晃晃地躲避东倒西歪的各种路障,边不住盘算脱身之策,但一旁的远航却始终怪怪地沉默着,弄得徐枕流也心神不宁,一直到了招待所门口,才找了急着上厕所这么个最不堪的借口逃之夭夭。
实事求是地说,枕流从烤肉馆出来后这么不紧不慢地逛游一阵后确乎有些内急,他是那种喝酒“走肾”的典型,斯文一点儿说就是代谢系统对酒精比较敏感,这类人往往比较有量,喝多少都就地解决了。其实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有着相似的道理,拿得起搁得下的人一般都比较能经得住变故,他们没有太多包袱,通常不会在意那些枝枝蔓蔓。当然,反过来讲,谁在这种人心中也都只能是“流水的兵。”
枕流急匆匆地赶回家,正准备冲进厕所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却发现小吴老师不知何时大驾光临,母女二人正在饭桌旁谈论着什么。虽然顾不上更多礼数,但想象中的畅快淋漓也难免收敛了不少,他略带意犹未尽地草草洗漱完毕,很自然地踱到沙发那边翻起当天的晚报。
也许是事先知道枕流今天有聚会所以没必要招呼他吃饭,抑或是当下的议题有足够吸引力而不忍打断,总之,男孩儿的到来并没有更多改变母女之间的交谈。虽然这部“连续剧”不能根据观众的需要而随时重播,但半路杀出来的徐枕流还是很快进入角色、弄明白了其中的主要情节和人物关系。显然,话题还是有关那个叫魏丹的女孩儿,好像是吴雨和她谈过几次之后,小姑娘禁不住强大的“政策攻势”,交待出之所以谈这种“畸形”恋爱是与近一段时间以来家里常常闹得很不愉快有关,而究竟魏老师两口子出了何许问题似乎还有待于进一步侦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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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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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吴雨大约是对自己大力工作的阶段性成果很是满意,闪动着欣喜的大眼睛在台灯侧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迷人:“今天没来得及,回头我还得去找一趟老魏,这个家伙,搞的什么鬼。”
俗话说,什么人玩儿什么鸟。陆远航向来行踪诡谲,让人很费思量,而她的导师,更是带有些神秘色 。魏一诚,语言教学研究室主任,正高级职称,早年间从北大考过来的博士,主攻语言心理过程研究并卓有成果,历来被认为是典型的实力派代表。此君言语不多,更善于同别人用目光和神情进行微妙的交流。徐枕流他们几个平日去所里上课,很难碰到这位传说中很有些来去无痕味道的“高人”,就连上次导师见面会都借故缺席,似乎比所长还忙。
看来不同凡响的气度也可以遗传,有其父必有其女,虽然素未谋面,但枕流已经想当然耳地在心中按照“雅皮士”的路数给这位魏姑娘进行了初步的素描。贵族身份有个形象的说法叫做blueblood,换算成中文就是蓝色血统,而blue又含有忧郁、神秘的义项,所以说,人家正宗书香门第的掌上明珠总有些俗人不易解码的独特基因。
正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思乱想,忽然发现身后的声音似乎被压低了很多,甚至夹杂着不少难以辨别的气声,几近耳语:“他跟小赵本来就……是吧……”不用回头看,彭奶奶大概是引入了某些肢体语言,使得本来就带有岁月痕迹的嗓音更加不足为外人道:“所以……要不然我去问问他。”与刚才的光天化日大相径庭。
“别别别,也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吴雨也受到了感染:“我觉得别太……”可能是因为改变了当初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打算,首战告捷的班主任显然有些意犹未尽。
从其实质而言,学术研究和家长里短或许本就没有什么太大区别,都是源于好奇之心而诉诸集体讨论的某种无所谓谁对谁错的是是非非,只是在其“规范性”和难易程度上有点儿高下之分而已。所以说,学术机构内部往往滋长着舌头底下压死人的土壤,只不过是来得隐晦与狡诈许多罢了,比如刚才那母女之间的你来我往就是明证,而且家庭内部显然没有用面纱甚至面具层层掩饰的更多必要。枕流觉得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二人不便让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学界“第三梯队”太早地领教其中过于深奥的真假虚实,于是乎心照不宣地早早鸣金收兵。
转过天来,是语用系的06级新生到所里上专业课的日子,开学几周,这还真是四个人头一次满宫满调地全员出席,古色古香的《汉字学》课程也显得热闹了许多。很明显,后来者居上的艾枚对研究所里的一切并不陌生,她很熟饪而自然地同见到的所有老师打着招呼,其中有些人连枕流都叫不出名字。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新世纪的时空关系果然如爱因斯坦预言的那样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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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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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6 14:35
有了前一日的感情培养,尚未退去余温的热络让徐枕流并没有对艾姑娘的八面玲珑有太多反感和忌惮,倒是韵文显得有点儿不自然,尤其是当她听到人家和自己的导师叶楠貌似热烈地谈起中央民族大学某个连苏韵文本人都从未听说过的热门研究项目之后。但枕流暂时没有心思去揣摩这当中的勾肩搭背,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把昨晚的“最新动态”拿出来和远航分享,但想来想去似乎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且也始终没有独处的机会,就这样一直犹豫到下课时分。
因为是在研究所里,自然没有人给他们准备那久违的散学铃声,仅容一张椭圆形长桌的会议室更像是柏拉图学园或者逍遥派柱廊,老师开始预报下期的精 内容就是告诉大家可以收拾行装准备回转的信号。
“哦,对,”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陈教授忽然抬起右手,显然是刚刚想到什么关键事项:“小徐,赵老师中午过来了,你正好不在,她让我转告你下课去找她一趟,她在办公室,现在大概还没走呢,”这位五十年代北京师范大学古代汉语专业的老毕业生叙述准确、清晰、完整,且多用短句:“我差点儿给忘了。”她补充着,把有效信息含量最少的内容安排在了一段话的最后。
“啊,好,”小胖子略感意外,毕竟是在一个通讯技术空前发达的时代,采取这种带话的手段进行联络总觉得有些异样:“谢谢您,”枕流倒是没忘记眼前的“传道之恩”。简单的几样文具早就收拾停当,但他只是空手站起身走出会议室而把书包留在了桌上。几位女生显然清楚这类的师生谈话时间往往很有限,所以不用招呼便心领神会地等枕流完事儿后一起回学校,韵文似乎正发着短信,而艾枚则见缝插针地在楼道里打起了手机。
相比较而言,徐枕流和导师的确很少联系,自从开学时那个有些突兀的见面会之后,二人只是在所里几次偶尔碰到时随便谈上几句,这虽然与第一学年课程较多有关,但更主要地是因为他实在不大善于此类人情世故。事实上,研究生院的同窗们往往有点儿什么风水草动、柴米油盐就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儿跑,若不是此时已经下班的语用所里基本人去楼空,苏韵文她们恐怕也决然不会那么无所事事地打发着时间。
赵冉博士因为是出口引进的新品种,所以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但面积不大且有些孤独地位于走廊尽头。屋门虚掩着,因此枕流只是象征性地轻轻敲了敲。
“来,”声音不大,但在这个空旷的傍晚却显得很温暖。
“您好,”男孩儿进来后依然把门按照原样微微带上,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刚下课。”他到哪儿都不见外、自来熟,于是很理所当然地坐在那张人造革小沙发上。
赵老师身着米色的职业装,是在大洋彼岸养成的习惯,或许由于这一日冷似一日的仲秋节气,她的脸色较平日更显青白,笑容中带着女性长辈独特的慈善,大概是有感于徐枕流不等招呼便自顾落座的孩子气,总之比小胖子刚才礼节性质的颔首要显得真诚许多。
可能是不习惯冷场的气氛,枕流同学倒是先开了口:“您最近挺忙的?”他在屋里粗略地环视了一下,可能是专门等待自己到来的缘故,办公桌上整齐而空荡,并没有工作中的喧闹。
“你也知道,研究所里就是那样,说不上忙,也说不上不忙,”的确,对于在油墨味中长大的枕流来讲,这再熟悉不过,但赵博士后面的寒暄却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事实上,徐枕流的父亲早先也曾经在语研院的行政管理部门工作过,但十几年前就已经离开这里去了太平洋中那块在大航海时代末期才最终被发现的陆地。尽管院里也有很多老同事相识、相熟,但平日里打招呼却很少问起,远没有当副院长的奶奶那么妇孺皆知。
而今天,这两年才刚刚从美国回来的洋博士倒忽然问起万里之外的父亲,实在让人有些意外:“啊,挺好的,”枕流不过脑子地机械回答着,才发现自己也有日子没跟爸爸联系过了:“还在澳洲呢。”
“他现在在做什么?”看来,这位赵老师不仅是随口问问,或许他们以前就认识吧,毕竟,她当年也是从院里出去的。
“还在大学里教书呢,”众所周知,国外高等学府的教职并不是铁饭碗,而且在那个白人的世界里,讲授中文也只是大潮流中的一个陪衬而已,绝不像国内媒体宣传的那样。总而言之,远没有徐妈妈的工作那么体面而值得自豪,所以,每当枕流提起来时往往会做淡化处理。好在多数中国人并不清楚着其中的来龙去脉,只是听说外面的知识分子比我们的丑老九阔绰,可人家常年留美的赵博士自然深谙其中深浅,却不知道能否像克莱登大学的校友那样心照不宣。
其实,枕流刚一开口,赵老师便点了点头,像是并不感到意外。她垂下眼皮沉默了几秒,然后很淑女地把交叉着的双腿换了个位置:“这学期课挺多的吧?我本来想中午过去找你,怕晚了回去的车不好坐。”
“也还行,”徐枕流知道,自己该更主动地和老师“多接触”。但他对很多同学那种功利的处世哲学实在有些看不惯,这次可算逮着机会不吐不快:“您平时肯定事儿挺多的,我也就没总特意往这儿跑,”男孩儿停顿了一下,既是转折,又是在提醒听者注意:“其实,导师对于学生,该是mentor,而不是boss。”
人类社会当中,不同的团体往往拥有自己独特的行为模式和规则,比如隐语,也即通常所讲的“黑话”,就是一种集中体现。在多数情况下,使用同样的隐语便标志着相似身份之间的认同,也就相对地构成了之于他人的某种优越感。比如现在,徐枕流选择这样两个带有双关色 的词汇来说明师生间不该有过多彼此利用的势利,就是要不动声色地告诉这位洋博士,自己已经足以和她进行平起平坐的对话了,至少在潜意识过程中大致如此。
于是乎,尚未脱黄口稚气的男孩儿顺理成章地油然出隐隐的自鸣得意,并想当然地期待着初次交手后的赞许,至少也该有个会心的微笑。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设想中那样单纯地发展。喝饱了美国墨水的赵老师,当然不会不懂得自己这位大弟子小儿科般的弦外之音,但当她听到那精心设计的典故时,似乎被什么力量微微震撼了一下,目光中好像流露出某种感动,又好像叫人看穿心思时的局促。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徐枕流才知道,此刻的自作聪明,无意之中触动了二人之间一缕玄之又玄的“草蛇灰线”。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赵老师的意味深长并未持续太久,她很快便想起了自己召见门生的初衷:“我最近事情确实也不少,等忙完这阵咱们找机会多聊聊,原来就总听顾主任提起你,说小徐很有思想。”
后面的两句赞赏更像是谈话中的过渡,因为她并没有太多肢体语言作为旁证,而是半转身从桌边的两本期刊上拿起一个薄薄的信封:“最近啊,南京大学和港台那边搞了一个有关两岸三地用语差异问题的论坛,”赵冉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公文纸,大约是邀请函之类,似有似无地自顾自看着:“筹委会主任是我原先读研时的一个同学,让我过去帮帮忙,”她很快又把那封叠得很整齐的信重新装好并拿在手上,而没有要递给枕流参阅的意思:“咱们院是协办单位,所以也算公差,会是下个月初开,我可能得一直在那边盯着。”
徐枕流始终也没弄明白导师是什么意思,通常情况下,这往往是要给学生派活儿的征兆,当然,对于多数人来说正求之不得,可是看此时此刻赵冉那幽幽的神情又不大对劲儿,更像是在诉说这一件并非自己马上要参与其间的事情。所以,男孩儿也只好一边不住点头,一边等待着下文。
“啊,”赵老师似乎有片刻的走神:“所以,”她把信封摆回原处:“咱们最近可能不大见得到,你们这段儿恐怕也没工夫,本想开会时利用这个机会一起过去听听的。”
“哦,”枕流愣了一下,见导师大约没有继续讲下去的迹象,于是没话找话地说:“对,筹备肯定挺累的,您多注意身体。”
赵老师笑笑,很淡。
沉默表示没有别的事情,所以徐枕流便站起身:“不早了,”看看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那就不多耽误您时间了,我……”他朝大门伸了伸手,示意那边还有同学在等。
“好,”赵冉的目光又回归了最初的慈祥:“路上注意安全。”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讲,显然没有必要再多嘱咐什么,所以那更像是一种形式化的默契。
实事求是地说,徐枕流对参加这类学术活动没有太多兴趣,忙前忙后的充实往往只不过是竹篮打水般地瞎折腾,弄不好还得落埋怨,好像自己多积极似的。所以,走出办公室的他,非但没有丝毫的失落,反而有一种类似劫后余生的喜悦。
修远兮的楼道尽头,韵文正在漫无目的地浏览着墙上那些通知和公告,见小徐晃晃悠悠地走来,她将平日里清亮的嗓音压低了一半儿:“啥事儿?”一双大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闪烁。
“嗨,就是说老没见我,问最近干什么呢。”他故意隐去了论坛一节,免得被问来问去,又不动声色地告诉别人,自己没兴趣整天围着导师转。
“啧啧,”苏韵文故意作出愤愤不平状:“瞧瞧赵老师,多关心你!”当着叶楠时,恐怕按揭给她十个胆儿也不敢这么说。
“那是!”枕流理直气壮,他知道,有时候,就坡下驴要比针锋相对划算很多:“她们俩呢?”透过开着的半扇门,发现会议室里空无一人。
“艾枚刚才还在楼道里,这会儿又不知道去哪儿了,”女孩儿努努嘴:“远航下课就走了,让我告诉你一声,说是去原来的同事那儿拿什么东西,”大概是那双穿着高跟鞋、还得支撑火爆身材的双脚站累了,韵文坐下并翻起艾枚留在桌上的笔记本:“感觉远航好忙啊,今天来的时候就没跟我们俩一道儿,发短信说她正好在院里这边。”
话音未落,艾枚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朝枕流闪动着深褐色的双眼:“一听楼道里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你,重量级的,”她三下五除二地把桌上的书本收拾干净:“刚才正好碰见一个熟人,就到楼上出版社聊了一会儿。”
“怎么着,咱们撤?”徐枕流看见把笔记本递还给艾枚的韵文没有要动的意思:“我背着您?”
“去高老庄啊?”苏姑娘好像刚缓过神儿来。
走出语研院宽大的旋转门时,天色已经微微发沉,下班时节街道上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早已取代了十年前那整齐划一的清脆车铃,低级工业化的狰狞毫不留情地吞噬着这个城市中本来就日渐萧瑟的温暖。路边的各种饭店进入了生意最兴隆的时段,而秋冬季节特有的烤白薯甜香也开始粉墨登场。
“好想吃啊,”挽着艾枚的韵文食欲一向不错。
“有人曾经说过,”枕流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个偷情啊,”他故意将重音排比得高低错落:“就像烤白薯,吃起来远没有闻着香。”
“嗯,有道理,”苏韵文感慨良深的样子:“那我还是不吃了。”
寒气袭来,两个女孩儿开心地笑着抱在一处。
枕流很满意于自己的借题发挥,伸了个懒腰,却停在半空中。他无意中发现马路对面那家熟悉的陕西面馆门前有个熟悉的消瘦面孔晃动了一下,隐约间很像是传说中本该早就去了同事家的陆远航。徐枕流没来得及细想,只是本能地假装若无其事般紧走几步,再回头张望时,那里已经被红男绿女的来来往往淹没、渐渐索然难辨。
“哇,”韵文忽然间的感慨吓了枕流一跳,倒像是被抓了什么现行:“好青春啊。”原来,她是看到了几个大约刚刚下学、正结伴回家的初中女生。是啊,虽然自己还没有走出象牙塔,但面对眼前这些体态还未最终长成的孩子,新科研究生们显然已经不幸沦为了万劫不复的成年人。
“哎,”徐枕流瞟了一眼韵文手里的公交IC卡:“你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的?”上面有点儿羞赧的苏姑娘正含着即将破茧而出的笑容,穿着制服模样的浅蓝色衬衫。
“高中毕业,”一旁的艾枚也凑上前来,赞美着那两个深深的酒窝:“当时同学老逗我,都快绷不住了。”见到有观众捧场,韵文温馨地回忆着。
“你可得保存好了,”徐枕流故意郑重地说:“这是绝版青春。”
“那现在呢?”苏韵文模拟着照片上的样子,摆出一个pose。
“这是……”男孩儿预先朝身后看看有没有老弱病残,找好准备战略转移的路线:“盗版青春。”
“你太坏了,”韵文作势要追,但笑容倒还轻松。毕竟,她只是被时间战胜,而非另一个美丽。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那群小姑娘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引发了“叔叔、阿姨们”这许多的感慨。也许是荷尔蒙的威力,也许是厌倦了整齐划一的呆板,尽管秋风徐徐,她们还是迫不及待地将校服外衣扎在腰间、秀出各式姹紫嫣红的鲜亮T恤。殊不知,真正的青春是必须要加以掩饰才能显示出它无法复制的价值,就像新飞的雏燕,似乎没有苍穹的束缚便要惊魂天外一样。或许正是因为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色 够得上和她们相配,无可奈何的师长才挖空心思地设计了那暗淡无光的校服来收拢这四溢的年华。辩证法告诉我们,只有缺陷才需要去被修饰。
小学生都是一队一队的,中学生都是一堆一堆的,而大学生则是一对一对的,记得某位教育专家曾经这样总结过。当孩子开始从“一堆”进化成“一对”时,最初的藩篱便在人与人之间慢慢建起,不幸的是,我们都是在这个过程中懂得了什么叫做“成长”。当中国人还在坚信“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时,欧洲的先贤已经开始想象最初的“地球”,因为他们相信,真正的广大只能用没有边界的球体来解释,这恐怕也是为什么“殖民”这个词在中文里富含贬义而在印欧语系中意味着“天下为公”的原因。已经摩肩接踵的贫瘠土地上关于两亩薄田的梦想,足以让上亿中国人拿起刀枪,但林肯的《宅地法》在万里无人烟的中西部许诺给美国人只存在在理论当中的家园,却让不过百年的新兴民族横跨了整个大陆。
不过,在这群刚刚开始花季的初中姑娘队伍里,似乎还没到男孩子该出现的时令,于是乎,她们的打闹嬉戏中尚且找不出分清彼此的原动力。即使在华夏民族的心脏北京,事情也还是这样。
真是谢天谢地。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7 15:09
五、谈判
风一天比一天紧了。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北京有两种“市花”——月季和菊花,二者显然具备不少共同点,比如她们都属于秋天。老舍先生曾说,即使有朝一日他能拥有自己的飞机从而可以随意变换住处,每年那黄叶满地的季节还是要留在故乡度过。所以,紫禁城的琉璃瓦才是金色的。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其实,即便是在睡眼惺松的梦转三刻,这种南橘北枳的感受也只能蜷缩在诗人笔下,因为,每一分水土都有她独一无二的性格。
人们总是津津乐道于几朝几代定都于自家门前,有哪些圣君贤臣曾在古老的石阶上留下不朽之足迹,当然,这都有据可查。然而,他们似乎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一段城墙经历了多少雄主的勃兴,她也必然目睹过同样霸业的末路。君不见曾八水相绕的长故都,剩下的不过是几掊黄土,以及遗民眼中那依稀的淡然。多少次“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之后,留给北京的,也只有每年的红叶和隐隐的叹息。所以说,这座城市的底色是悲凉的。
“又悲秋呐?”易欣走到枕流身边,打趣着他在金凤中的痴痴发呆:“说过多少回了,忧生之嗟不适合你,好人才短命,坏人且活呢,”她故意正色道:“你的生命将与时间同在。”
“但还总是觉得不踏实”,徐枕流回过头,尽管他有约会早到的习惯,但易欣也从未让不善久立的小胖子在写字楼前多站过,尤其是自己约她来等自己下班的日子,比如今天。
枕流的多愁善感由来已久:记得,那是四、五年级时国庆节前后的一个傍晚,下学后又到大队辅导员那里开完会的易欣刚走出教学楼,隐约间发现他正站在后院累累的梧桐树下木然地凝望着一片片黄叶的飘然而逝。
“你怎么了?”尽管这个偶尔对自己一统江山的功课构成威胁的徐枕流常成为针锋相对的目标,但当看到他脸上不绝如缕的泪线时,易欣这位年长半岁的“三道杠儿”还是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超越上下级的关心。
“没事儿,”枕流对身边的声音已经足够熟悉,所以也不用冒险去尝试那尴尬的对视:“忽然觉得,”不知怎么,此时此刻,他似乎忘记了在这个很有几分畏惧的女孩儿面前保持司空见惯的矜持:“只是觉得,既然我们都会离开这个世界,那么活着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
当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这件小事不知多少次成为易欣拿枕流开心的确凿口实。但她也同样记得,那天的梦里,自己第一次抱紧了一个在寒风中发抖的男孩儿……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7 15:09
“过些天我们公司有个答谢冷餐会,你要是没事儿的话也过来玩儿吧,”两个人的通常程序是先遛大街然后吃饭再接其它“文体”活动,如今开上私家车也不过是升级了远距离兵力投送手段而已,所以,易欣一如往常地并没有跟徐枕流探讨活动安排:“你可别像上回似的。”
这显然指的是今年春天她们公司主办的那一次音乐会,想起来枕流也不禁哑然失笑。当时女孩儿反复告诫他活动规格很高,到时候别乱说乱动,弄得枕流同学一身西装笔挺地“隆重登场”。其实,老外的这类场合往往都很轻松,只有服务生才穿得和枕流一样。结果,不少来宾都纷纷向这个两脚开立、双手交叉于身前又一言不发的大块头询问“哪里存包”、“洗手间怎么走”,搞得徐枕流一夜之间名声大噪。
“得了吧,”小胖子懒懒地半躺在后座上,想不到秋风更容易让人犯困:“到时候吃多了也不是,吃少了也不是。”
“没关系,”易欣向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换上快车道:“反正您已经妇孺皆知了。”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枕流拿起身旁一叠有关融资的材料,他在澳洲也是商科出身,乍看上去,好像这家跨国公司打算在某滨海开发区新建几条加工生产线:“你倒挺看得开的。”
“嗨,”易欣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趣闻轶事,虽然职业地收敛着,但笑容仍旧显得很开心:“李彬他们都说好久没见到你了,约了好几次,您老人家比谁都忙。”易欣提到的这位是她中学时的同窗,如今又刚好在同一座办公楼里供职的新鲜“海归”。
“你要搞‘同情兄’联谊会啊?”其实,人家两个历来就是纯洁的男女关系,纯洁到连点儿可资解闷的绯闻都显得不胜勉强,有的只是几年间班长和支书的你搭我档。实事求是地说,枕流在下意识地开这类玩笑时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更甭提对某种扭曲心理的满足了。
“你可别胡说啊”,易欣显然并不反感如此的调侃,互利互惠,这便是很多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得以生生不息的土壤:“他现如今可是大众情人,多少女孩儿惦记着呢。”
“没关系,”枕流带着鼓励的口吻:“我相信你的实力。”
“那托您吉言了,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吧,”不管怎么说,女生讲起这一类话时就是没有男孩儿那么自然。究竟是因为不具备所需天分而自然选择了被追求的角色,还是因为常年取守势而消磨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基因呢?连被妓女妻子抛弃的社会学创始人孔德自己都没弄明白,就更不用说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了。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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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7 15:10
最近总听别人说,爱一个人要学会撒手,尤其是他(她)找到了更大的幸福时。其实这是种再典型不过的男性视角,即便不是始乱终弃那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是设身处地之后希望别人在同等情况下不要纠缠自己的疫苗,之于女人,则绝对是陷阱。现在有首流行歌曲叫嚣“找个好人就嫁了吧”,这好像不大妥当,你玩儿够了,让人家上哪儿找好人去?再说了,这位“好人”又招谁惹谁了,凭什么吃你的“瓜落儿”。稍有头脑的人都明白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为了使已经摇摇欲坠的人类社会不至于倒退回原始群婚状态,总是难免至少向某个性别提出贞节要求,而道德,从来就是为了拯救人而存在的。
易欣小小年纪就能取得今天的位置,显然不是那种“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鼠目寸光之辈,所以每次都是她巧妙地收束话题:“对了,你回头得帮我写个东西。”
“又是可行性报告吧,”枕流重新拿起那份被他随手撂在旁边的资料,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客串类似角色。小胖子换个姿势,坤车随之轻微地摇晃了一下,毕竟,相对于他的体重,这个一吨左右的底盘也并不那么坚如磐石。
“人尽其才嘛,你比较善于说服别人,”徐枕流总是觉得女孩儿的口气还是和当年向他这个“两道杠儿”分派任务的大队委员一脉相承,殊不知这相对于公司里那个雷厉风行的主管助理已经是打折、抽奖外加返券了:“你真挺适合搞市场开发的。”似乎整个世界都可以纳入那个全玻璃外墙内的跨国连锁赚钱机器中。
想到这里,枕流实在没有心思再继续谈这个话题,但又不好把弯儿转得太急:“你不是财务部的么,怎么还管这种新项目开发?”
“我是谁呀,这就叫一专多能,”女孩儿略施淡 的脸上现出不加掩饰的得意,想当年,人家在校乒乓球队就是以“技术全面、特长突出、无明显漏洞”著称从而稳坐主力位置的,那时候,可怜的枕流就经常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体育老师抓到训练馆去专司捡球:“听说,前些天项目部去招标时的报告好像就是请首师大的一个老师给润色的。”
没错,几十年寒窗的圣人之言就是这样被他们换了银子的。如此低级而直接地“转化为生产力”,与当年流行“科学研究和工农业生产相结合”那会儿华罗庚抛弃在全世界范围内都俨然处于领先地位的数论专长而去搞什么“等着水烧开时可以切菜”的所谓“统筹学”之类的举措没什么本质区别。
但客观地说,徐枕流并不反感这种“友情出演”,不仅因为没有直接和经济效益挂钩,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本就比较喜欢对新鲜事务的尝试,倒是和那些诗礼发冢之徒划清了界限。这个世界之所以混乱,很大程度上就是源于因果关系的非同一性。通俗点儿说,就是“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他也有可能是唐僧;长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她也有可能是鸟人。”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志同道合的绝配姻缘,搞不好就是同床异梦,之所以能碰撞出**的火花,恰恰是因为它们本就是不同轨道上的两颗行星。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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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7 15:10
对于这一点,易欣倒也有清醒的认识,从来就没有指望枕流真的去为五斗米折腰。所以她每次都会用那熟能生巧的计量经济学模型举一反三出徐枕流兴趣的边界,尽管小胖子早就习惯于在女孩儿的股掌间被呼来唤去,已经懒得去费心分辨其中的谁对谁错。
也正因为如此,片刻的沉默并没有在车厢那密闭的空气中间渲染出丝毫紧张的漩涡,反倒有了某种隐隐可见的默契不绝如缕。这已初步实现了自动控制的化险为夷,恐怕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拜两人二十年的漫长交往所赐。极端点儿说,吵过最多架的情侣往往是最适合天长日久的那一对儿,既然这么多风风雨雨都经过了,未来那几十年的是非曲折又何足惧哉。反倒是因为好得不能再好才拜堂成亲的荷塘月色们实在让人有些揪心。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磨合都适合在举案齐眉之后再去慢慢养成,很多事情就得未雨绸缪;否则,也犯不上把那么多凶神恶煞的各式疫苗都让刚呱呱坠地不久的祖国花朵们去逐个消受。不要忙着卿卿我我,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多知根知底没什么坏处,这可能就是中华民族那近亲结婚的“传统美德”尽管人人喊打却仍然能够在你察觉不到的角落里固执地负隅顽抗的原因之一吧。
“对了,我给你买了条厚裤子,天儿再冷点儿正好可以穿,”解铃还须系铃人,易欣很快就想起了那近在咫尺的出口:“就在椅子背儿后面。”抢在红灯之前,她利索地把车开上西三环主路,全然没有新手那脸谱般一望而知的拖泥带水。
说起来,也许是身上那点儿本就微乎其微、如今更是渐行渐远的斯拉夫血统并不愿意悄无声息地退出历史舞台,虽然没过几天就解甲归田但毕竟初中那会儿还算练过几天标枪的徐枕流本就身材魁梧,在澳洲的西式高热量饮食中如鱼得水后更是变本加厉。据说咱刘翔之所以跑得快是因为屁股大,同样身高人穿的裤子他根本就提不上去。可是屁股更大的枕流从小就让细腰长腿的易欣一逮一个准,断无侥幸逃脱的案例,所以说定理存在逆定理未见得就存在。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小胖子这欧亚混血身材没捞上什么好处,多年来光跟卖衣服的着急了。不是臀围不够就是立裆太短,全合适的又都出口给老外穿了,过于特立独行的结果就是自绝于人民。
其实,刚才上车时徐枕流就已经看见了那个购物袋,此时便轻车熟路地手到擒来。被减震性能良好的液压系统一路上妥贴地摇荡得陶陶然的他原本懒得动唤、和易欣也从来就没有客套过,但此时他也的确是找不到别的事情可以填补女孩儿的期待所隔绝出的冷场。这是一条浅棕色的直筒裤,大约是棉麻材质,看上去挺刮有型,枕流自然是说不出它究竟系出何许品牌,但这种既能穿又显瘦的两全其美即使是建立在易姑娘对他有足够了解的基础上也实属难能可贵:“挺好的,辛苦了。”他只是拿出来在眼前晃动一下就塞了回去,连包装都没打开。长期以来,枕流一向不修边幅,倒不是破罐破摔,父母均形象颇佳的他,客观讲,底子实在不错,之所以随波逐流,实在是不愿花这份心思。农民兄弟常说城里“男人像女人、女人像妖精”,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么?连句暖人心的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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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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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7 15:11
人们在被感激时总会程式化地回答“不用谢”,也就是说“光谢谢没用,还是来点儿看得见摸得着的回报更实在”。枕流就不是一个善于讨好别人的孩子,他一向觉得只有不打算将心比心的货色才会用满口的甜言蜜语去填兑别人,嘴上擦蜜和脚底抹油往往总是相生相伴着。其实,帮了别人再追债似的跑去挑理儿是最不划算的买卖,忙活了半天反而倒落下个斤斤计较的骂名,岂不是鸡飞蛋打。佛祖教导众菩萨要“不住色布施”,显然要比我们凡人高明许多,正所谓好人做到底嘛。
可惜,易欣这种类型的女孩儿往往就是参不透其中的玄机,也难怪,好较真儿是强势人物的常见通病,不分性别。她们倒不是不明白生活与职场的泾渭殊途,但正如演艺明星的情感世界往往也波澜壮阔一样,人们难免会在五点下班后延续八小时中那机械化了的程序。牛顿爵士在三百年前就发现了惯性与质量之间的正比关系,事业成功就更容易把自己的伴侣当成下属看待,美国管大人物叫“bigwig(直译为‘大假发’)”,爬得越高,面具越厚。马克思说到共产主义实现那会儿,大家可以同时从事若干种工作,老人家真是深谋远虑。
“光拿话暖人心有什么用,我这不正琢磨着找个闲人免进的地儿让你从里到外地**燃烧呢么?”枕流历来没在嘴上吃过亏,其实易欣刚才那句抱怨一点儿也不含质问的意思,可遗憾的是,撒娇的口吻实在和她们这些巾帼须眉风马牛不相及。
“切,”总体说来,情人之间的斗嘴是姑娘们胜少负多,尤其在授受不亲的亚洲古国,因为小伙子总能在关键时刻祭出她们没法针锋相对的“杀手锏”,剩下的事情往往便会退回到语言诞生之前的肢体交流时代,实在施展不开时也只好用历史最为悠久的拟声词回敬,比如此间正游刃有余在驾驶座位上的易欣。
这次的沉默虽然更加短暂,但显然要愉快许多,温馨得有些烦躁。
“呦,”女孩儿似乎发现了什么,后视镜里炯炯的双眸从柔软中苏醒过来:“你是不是有电话来了?”
枕流下意识地低头,果然,同样不安分的手机隔着浅色裤兜不停地闪烁。这才想起,下午上课时调成“无声”状态后一直没有动过。屏幕上显示着陆远航的号码,看起来这恐怕已经是第若干个来电或者短信了。他清清嗓子,依然保持着半倚的姿态:“喂?”
“哎”,那边的背景显得有些嘈杂,像是下班时分的车水马龙:“你在哪儿呢?”
“啊,”枕流没有丝毫的犹豫,对于心中坦荡的人来说,这个显示自己光明磊落的机会着实难得:“和易欣准备吃饭呢,”他不禁得意地笑笑:“刚才一直没看手机,打了好几个了吧?”话一出口才发现是乐极生悲,大好形势被白白断送成了平局。
“是,你……你们有事儿吧?”很明显,远航的话里有话。
“没关系,你说。”枕流朝窗外看看,好像是北大西门附近,或许今天是易欣的怀旧之旅。
“我……我有点儿急事儿,”虽然已经空欢喜了几次,但是听得出来,小陆恐怕是下了很大决心。虽然刚刚认识个把月,但直觉表明,她不是个喜欢看着傻小子们围着自己团团转的女孩儿:“你……你现在能过来一趟么?”
“啊,”如此一来,徐枕流倒真是有点儿为难。坦白地讲,他更想知道远航那儿究竟怎么回事,但这边似乎又说不大过去。其实啊,当“另一半”似乎总是把你的事情摆在次要位置时,往往恰恰说明两个人之间已经用不着分出彼此,我们都记得刚刚长大时把和家里人待在一起当作负担的那个阶段。可遗憾的是,多少任性狭隘的傻妹妹就是这样失去成为亲人的机会的。
“没事儿,你去吧,”易欣自然没那么幼稚,她的口气很诚恳,而一点点的失落感让这一切来得更加真实。那块久经考验的诺基亚“砖头”信号强大、话质清晰,没有打开扩音器就已经实现了全车范围内的“语音共享”。
“啊,”枕流本能地前思后想着,尽管聪明的女朋友从来不在这种时候真真假假。据徐妈妈后来回忆,这个男孩儿不到一岁那会儿就习惯进食前先用舌尖去反复试探,刚刚认识几个字便要反复阅读说明书之后才肯吃药。所以说,狡猾是一种天性:“成,你在哪儿呢?”最后,枕流还是下定决心,因为直觉告诉他再犹豫下去的结果可能会更糟。
“你知道学校西边的建行么?我正往那儿走呢,”远航像是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答案,语调很急促,但随即又意识到还是该客气一下:“你要有事儿的话……”她似乎很不情愿做下面的假设。
“行,我知道了。”枕流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就像这次决定只是在机械地执行别人的安排一样。他挂断电话,正在盘算该怎么圆场,却发现车不知什么时候开上了北四环,很明显,已经是通往研究生院的必经之路。
“这女孩儿的声音还真挺好听的,”易欣朝前面那辆突然并线的QQ毫不客气地晃了一下大灯。看来,这该死的手机再不换是真的不行了。
“嗯,”徐枕流打了个哈欠,但没有重新躺下:“她原先曾经打算考音乐学院,初试好像还过了。”男孩儿淡然的口吻绝对无懈可击,这是长时间修炼的成果。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伸进裤兜并熟练地打开铃声,然后拿出张面巾擦了擦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水。听说当人紧张而出汗时皮肤表面的电阻会发生很明显的瞬间改变,所以曾经有一种早期测谎仪的工作原理便是追踪这个数据,看起来枕流已经初步具备了为咱们国家安全作出贡献的潜质,怪不得那个蹩脚的老式机器没过多久便被打入了冷宫呢。
“车里有纸。”
小胖子才想起易欣在北大时就曾经随蜚声海内的校合唱队多次出洋交流,尽管司职女中音,但对付枕流这路游击队已然绰绰有余。
眼看车行已过那座全世界恐怕空前绝后昂贵的“鸟巢”和旁边可以供上万人同时打水漂儿的巨型澡堂子,枕流向前微微欠身、准备给“的姐”指路,却发现她在望京桥下便果断地掉头向北。枕流刚想提醒女孩儿拐早了,但很快就意识到:人家选择的是一条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捷径,他一直还以为易欣对这片新开发的城乡结合部并不甚熟悉呢。
“建行是吧?”女孩儿从不做无谓的掩饰,尤其是面对徐枕流这样一个勉强还能挨上三拳两脚的对手。
“啊,好像是,”徐枕流边沙盘推演着该如何脱身,边继续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低调”。
“路口儿不好停车,你从前面那个车站下、往前走两步吧。”这显然不是商量,因为她说话间已经并上了辅路。
“行,”枕流猛然想起是不是该表示一下遗憾:“那个,是吧……”他凑向女孩儿修长的后颈准备“此时无声胜有声”。
“得啦……别忘了拿裤子。”易欣把目光“早退”出来瞄着左侧反光镜,笑容倒还让男孩儿安心。看来现代交通工具对人情的简化也不完全是有弊无利,比如对警察叔叔的忌惮就可以使这个有些尴尬的“话别”善解人意地短暂一些。
走上人行道,才发现这次以手加额的提前下车原来是如此凶险,当她不在身边时,你会更容易切肤之痛地感受到那注视正变得无处不在。枕流看看手里那个花花绿绿的购物袋,庆幸当初易欣没有深谋远虑地将裤子装在一个透明的容器中让他带在身旁,好让所有“敢于来犯之敌”仅凭嗅觉便能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哎,”尽管男孩儿尽量走得漫不经心,但扑面而来的陆远航显然已经等得更加着急了:“她呢?”
“啊,这边不好停车,先走了,”尽管很好奇,可枕流还是克制住让自己不要四下张望。
“真不好意思,她是不是生气了,”远航大概已经顾不上这么许多,因为根本就没给枕流的客气留下空档:“嗨,我……咱们得赶紧过去。”她朝那幽蓝的手机瞟了一眼。
“去哪儿啊?”从熙熙攘攘的车流中穿过,徐枕流打量了下小陆,他从未见过远航这条直垂脚面的筒裙,一件深咖啡色的半长外套让匆匆中更显单薄的姑娘平添上了几分成熟。
“嗨,”这已经是陆姑娘今天第二次使用同样的感叹词:“怎么跟你说呢,”她的脚步并没有慢下来:“我约了个人谈点儿事儿……可能……”左右搜索的目光远不像语调中那样的欲说还休。
这正是一天当中人们私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稍加分析便能轻而易举地估算出街上一对对男男女女的人物关系,当中行色匆匆那部分,即便没有菜篮子一类老套的道具,也不难判断出多半已经有了共同的目的地,而那些缓歌慢舞、优哉游哉的,大约是还有待于去寻找爱巢的归宿。
在彼此陌生的井然有序中,枕流和远航这二位显然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下班时分盛装走向麦当劳一类西式快餐店的女性,从理论上来讲,以待字闺中的中层收入者为主,可她们大都不会像此间的陆姑娘这样步履匆忙,而身后那个紧赶慢赶的小胖子则把这幅画面变得更富戏剧色 。好在一心追逐世界潮流的中国人,已经没有工夫把眼前掠过的一切去端详个仔仔细细了。
“我约了个人……”远航的车轱辘话又转了回来,心不在焉是可以肯定的:“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回头你就明白了……”女孩儿显得有些无奈:“对了,”她突然站定,一直追在身后、低头莫明其妙地洗耳恭听着的枕流收脚不及,险些把远航直接撞进餐厅大门:“咱俩别一块儿进去,回头你找个离我们近点儿的桌子坐。”
“啊,行,”枕流实在不知道还能回答什么。
“我主要是怕……”陆远航似乎也明白至少该做个简单的解释:“哎,我进去了,你快点儿啊,”她头也不回,显然是在餐厅里发现了什么。
枕流知道这会儿是不便追上去问个究竟的,他在左近的小摊上买了份晚报,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着,虽然自己也不明白要看些什么。估算着有三、四分钟光景,便踱进餐厅,目不斜视地点了两份最符合身份的巨无霸套餐并把薯条和饮料加大,这样似乎可以更合情合理地多撑些时候。
远航和另一个女孩儿坐在靠窗那边,其实刚进门时他早已锁定了目标,人类视觉在纷繁的图景中自然而然地分清主次的心理机制至今都是个未解之谜。枕流本想找个不远不近的“哨位”,无奈这个用餐高峰期并不是那么随心所欲。正巧远航她们临桌的两个学生模样正待起身,看来没有再犹豫下去的空间,徐枕流尽量自然地走上前,在那窄小的空间中安顿下来。
原本以为有什么龙潭虎穴需要单骑救主,来的路上枕流还真揣着几分担心,别看他这副块头十足唬人,其实是如假包换的银样蜡枪头,真遇上横碴儿的话只有溜之大吉时那招凌波微步还算瓷实。没想到,竟是桩温香怀玉的美差。
面前这个隐约有点儿眼熟的姑娘大约也就是十四五岁光景,展开的双肩虽然柔弱但却透着一种挺拔。虽然坐着,但不难看出是个高挑的模样,现在的孩子们真是今年花胜去年红。“每天一斤奶,强壮中国人”,这一套其实半个世纪之前就已经被东洋近邻玩儿剩下了,真不知道我们还要追着人家的屁股后面昏天黑地多久。
女孩儿修长的双腿呈九十度规矩地略带正襟危坐着,很明显,这是常年在课桌椅间塑造出的下意识。然而,那条藏蓝色的短裙却更加夺人眼球,与她眉宇间一目了然的书卷气很不搭调,毕竟,这里既不是日本、南韩,也不是我国领土不可分割的台湾、香港。
八十年代中期,半露光滑的香肩就足以让某个刚刚洗去出水才见两腿泥的女明星一夜之间成为街头巷尾的热点,可现如今你就算到天安门广场裸奔也无非是在已经人满为患的精神病院里多加个床位而已。人家早就说过,潮流是永远追不上的。同样是半截大腿,三伏天露在外面只能说明你热,与性感无关。俗话说春捂秋冻,比较而言,十月的迷你裙比四月要紧俏一些,因为上半年大家都比较浮躁,吃海鲜得配着解腻的红酒才开胃。总结起来就是,慢脱慢穿更有情调。
枕流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巨无霸已经下肚,真庆幸斜对面坐着的不是林志玲,不然薯条大概已经在鼻孔里了。他定了定神,想起来还有份报纸可以抵挡一阵。
国际版头条说朝鲜某高官称开发核技术是该国内政、不容别人置喙。其实,这种主权观念是极为落后的农业社会残留,现如今的世界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不可能关起门来说:“少管我们家事儿”。可惜,很多人依然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当成天经地义。
“他是我爸爸,”“短裙美眉”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固执地穿过餐厅里嘈杂的人来人往:“所以我觉得,我有权利过问这件事情。”看来国人真是觉醒了,权利,这永远是个让政治家们疯狂与不安的字眼。
“是,魏丹,”远航似乎一直很被动,因为那精通《红梅花儿开》的女次高音始终如在十里雾中:“有些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魏丹?
徐枕流从半岛上的恩恩怨怨中赶了回来,顾不上旅途劳顿,他似乎从那还未最终长成的眉眼间读出了更多的什么。魏姑娘饱满的额头带着几分倔强,紧盯远航的明眸和她父亲那对一样深澈,双唇紧锁,鼻翼和嘴角似乎都在微微翕动着。这就是魏一诚那个传说中的女儿?远不如想象中那么“朋克”。
“没有证据我是不会来找你的,”显然,尽管魏丹故作镇定状,但那洗不去的孩子气只能随着青春慢慢消散:“道理用不着多讲,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看来人家是有备而来,一切都像是 排过的。
陆远航垂眼看着桌面,手中那个可怜的冷饮杯表面泛起一道道饱受摧残后的蜡痕,但她依然尽量保持着良好的座姿,既没有塌肩,也没有低头。
“好了,我该回家了,”魏丹站起来得很果断,显然,她已经控制谈话了节奏:“还有,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自信,”女孩儿朝枕流瞥去唯一的一眼,冷艳扑面:“还带了个人来,至于么?”
当年桂系军阀白崇禧被老蒋软禁在台湾时,有一回和几个朋友去喝咖啡,临走却把店里远处两桌的帐一并结了。大伙不解,问他是否与那几位相熟,白老将军说不认识,但那些人是保密局派来的特务,十分辛苦,理当他来买单。后来的事实证明,“小诸葛”白崇禧的确神算,至少这回如此。
看来枕流这辈子还是老老实实当良民算了,一个小姑娘便轻而易举地揪出他别无分号的色眼,真是颜面扫地。
他尴尬地摆弄着餐盘中那几张十元发票。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7 15:11
六、猎人
我们当中的很多人,在第二性征出现前后,都经历过所谓的叛逆期,那个阶段中的孩子,会不假思索地对一切规则和惯例说不,为的只是在反抗中定义出自身独立的价值。但当这些少男少女真正长大后,除去少数无知者无畏外,都会意识到自己其实永远只是最初那个受精卵不断分裂的产物,哲学家们管这叫做宿命。
梵蒂冈天主教廷在达尔文进化学说的步步进逼下,承认人的肉体是猴子变的,但精神或者说灵魂的专利权仍然属于上帝,就像米开朗琪罗用名画《创造亚当》中那个强壮男人柔弱而依赖的目光所要告诉我们的一样。其实,这样且战且退大可不必,因为猴子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事实上,不仅肉体如此,世界上恐怕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的精神世界完全出自原创,甚至,每一粒思想的碎片都凝结了无数外来的基因;谁也不可能生活在真空当中,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被他人所改变,当然,也同时在改变着别人。
既然这样,我们就没有理由去拒绝别人的看法和观点,自身的独立恰恰体现为能动地吸收那一切可资借鉴,而绝非自以为是。在此问题上,女人的得分普遍要高一些,这也许源于她们在两性生活中天然的角色,只有懂得接受的身体才有资格孕育乃至创造新的生命,或许上帝当初没有把人设计成单性生殖就是想告诉我们这个并不深奥的道理。
相对而言,陆远航还基本可以算是个虚怀若谷的年轻人,尤其在自以为是的研究生队伍中。后来,她多次痛心疾首地感叹,如果早些认识像枕流这样的巧舌如簧之徒,自己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这不,尽管“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在人家魏姑娘已然兵临城下的危急关头,她还是把徐枕流弄来亡羊补牢,尽管最终被有准备之敌一并给围点打了援,但也不失为以人为镜的良好开端。哲学中有一个流派叫做“目的论”,认为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是为了满足他者的某种需要;比如,成语中的“狈”,就是因为前腿太短跑不快,所以才要架在狼身上合伙“为奸”。按照这个逻辑,或许,枕流也是为了能成为远航的“智囊”而存在的吧。
说起来,陆远航能和这昏昏昭昭的语言学科结缘实在是偶然得紧:人家原本是在广院(现在已经改叫“中国传媒大学”了,其实,university(大学)和institute(学院)的区别并不像很多国人想得那样高下有序,MIT(麻省理工学院)不是至今还在保持传统么,抗战初期那会儿,日本人一个师团常常把国民党几个军打得七荤八素,“是什么”远比“叫什么”重要得多,把几十年积累起来的无形资产弃之如蔽履难道不可惜么,曹操说:“岂能慕虚名而处实祸哉?”在此与诸君共勉;后来,又听说这次改名好像与什么行政级别有关,对此,我更加外行,也便不好妄加评论了)学新闻的,要知道,一个西安考生能入主这种热门专业可是很见功力的,也算是没有辜负父母的殷切期望。据说,四年本科快毕业那阵儿,远航还曾经盘算过要再接再厉、“三级跳”到美利坚合众国去“杀它个干干净净”,陆姑娘心气之高可见一斑;那边的大学倒是对这位GRE高分才女青眼有加,可是签证处却有某种不知所云的不同看法,总而言之,折腾半天的结果当然难逃自取其辱。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正是在计划落空那个瞬间,云端的上帝眨了一眨眼,远航从小就顺风顺水的命运悄然发生了微妙的转折。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7 15:11
既然还得无可奈何地滞留在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上,又白白耽误了当年在国内考研,也只能找份好工作继续混下去了;其实,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书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不准备读一辈子的。平心而论,能在国家电视台有个稳定的位置,即便对于广院(我还是一以贯之地祭奠这个很有几分深不可测味道的名讳吧)的毕业生来讲,也是值得羡慕的,如今的就业行情并不那么理所当然,但这对于已经退而求其次的陆远航来说,却从一开始就像个临时歇脚的客栈。
然而,人生本就如羁旅,客栈的生活不见得就一定不精 ,尽管在中国不太可能真的获得准确的数据,但现今大城市中“那件事”发生在宾馆饭店一类场所的比率恐怕用任何模型进行估计都会相当可观。当代的年轻白领管下班后的吃喝玩乐叫“腐败”,但是反过来,一起推杯换盏的你来我往们却不仅限于单身贵族,比如远航和如今的导师魏一诚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
情节发展到这里已经不消再多费笔墨,十八世纪末期的保守主义之父埃德蒙德-伯克曾经说过:“传统并不是因为它古老所以正确,恰恰相反,是因为它正确所以古老。”道理都一样,故事也不是因为它俗套而变得常见,而是因为它常见才会显得俗套。
就像“合法同居”需要“领证”一样,在婚外恋的潜规则中,似乎只有发生过“那件事”才能“正式”取得“第三者”之资格;而且作为“侧室”的倒霉蛋还必须为那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登徒子”守身如玉,否则的话,这位傻姑娘恐怕连“小三”的“身份”都得不到,充其量算个生活作风问题。在现今这样一个“墙里开花墙外香”的“新时代”中,连婚姻“枷锁”都无能为力的贞洁难题,反倒让三角恋给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这大概是那些“女权主义者”所始料未及的吧。沈从文先生曾在《月下小景》中虚构出过一个“少数民族”,那里的少女必须把初夜交给陌生人之后才能和心上人结婚;现在看起来,果然是“礼失,求之于野”啊。
欧洲人把小说称为“novel”,其词根“nov”源自拉丁语中的“novus”,本意是“新鲜的”、“新奇的”,简单说来,文学就是靠它那“高于生活”的属性来吸引视听,因此,抄袭他人的作品自然就不能作数了。退一步讲,所有陈词滥调的大路货色,也都没有更多拿出来分享的必要,可能也正因为如此,陆远航是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后才决定“拉枕流下水”,毕竟,拾人牙慧并不是什么光 的勾当。
远航不失能察纳雅言的虚心,但却往往让这个真理一路小跑地变成谬误,比如在刚刚吃了魏丹那计埋伏好的闷棍后,还没找着东西南北,就又摆弄起手机吵吵着要跟人家爸爸接头来商量对策,这不明摆着要把第二战场拱手相让么?要不是枕流及时晓明利害,那个晚上恐怕将会好戏连台。便利的通讯剥夺了人们原本就缺乏的深思熟虑,韩乔生老师之所以常常语出惊人,就是因为舌头比脑子转得快,所以说,绕口令的训练和科技的发展一样,不仅要与时俱进,更该以人为本。
自打开学以来,陆远航就难得在学校露面,“百日翘课无事故”,绝对不是吹,弄得那帮饥不择食的博士哥哥们冷不丁地惊呼:“这妹妹是哪庙的?”可问题是,正如你如果敢不交作业那逃学的事儿一准儿曝光一样,校园里发生的一切都从不以任何伤心人的意志为转移。洞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7 15:11
至少到现在为止,人类似乎还造不出比地球公转速度快的飞行器,你说,当初搞什么“日心说”,弄得大家现在多被动。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女人的衣服永远挂在商店里。不光股市跳水之后钱更加难赚,如今连教书匠的饭碗也变得越来越不结实,现在讲课是众口难调,说深了学生不听,说浅了大伙不屑,说“左”了嘴巴不爽,说“右”了政府不干,急得人家江苏某大学的副教授直搞“裸体授课”。对付研究生,那就更棘手了,光靠牌子是谁也吓唬不住的。比如今年的那门选修课《文化人类学》,请到社科院一位“学部委员”担纲,这位“大师”不光官至全国政协委员,据说还常到什么“反恐领导小组”去顾问一下。还别说,开始那会儿,勉强算是高朋满座,但蜜月阶段刚过,去中南海喝过茶的何教授连白开水都被迫改成自斟自饮了。
不过别急,姜还是老的辣。人家老先生一贯主张对付“东突”等三股势力不能“露头就打”,要懂得从文化视角来“求同存异”。将心比心,面对一日空似一日的课堂,何老决定顺水推舟,每次都弄个不知道从哪个古玩市场上淘换来的少数民族记录片来让大家看看西洋景、借此拉拢人心,正所谓“总大纲、宽小过”。毕竟,这帮自以为是的小知识分子们能派个代表来签到就已经算给你面子了。
“你说,如果地球上就剩下我们两个,咱怎么过?”大概是受今天这部《赫哲族原始生活》的启发,某西服哥哥借机挑逗身边的眼镜师妹:“咱是采集?渔猎?还是农耕?”
“恩……”眼镜师妹一本正经地思索着:“还是按照历史发展顺序——先采集,再渔猎——最后农耕!”
真没想到,就算只剩下两个人,笑到最后的居然还是教条主义。
如此“寓教于乐”的结果,这门选修课的“上座率”倒是稳中回升,可教室里的气氛却越发不对劲了,喝茶聊天自然是家常便饭,每次课后一地的瓜子皮儿、包装纸琳琅满目,后来据说那昏暗中的黑白胶片还成全了两对见光死的“露水夫妻”。可人家主讲老师却满不在乎,发展到最后,日渐气血不交的何教授干脆到旁边的休息室颐养天年。所以说,这年头还真得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哎,”坐在枕流右手边的苏韵文用肘部轻轻推了推他:“睡着啦?”
眼睛小的往往很反感被这么问,正如斜视之人最怕大家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好在枕流并没那么“精细”:“哪能啊,有你相伴的分分秒秒多宝贵。坐在你的身边是种满足的体验,看你看的画面,过你过的时间……(无印良品《身边》)”这对黄金搭档虽然早已解散,但曲调却还常常能被人悠扬,其实与所有朝夕相处一样,分开后才发现还是原来那样好些。
“你还不报名去,”韵文把身旁已经收拾停当的手提包揽到腿上:“到时候我找人给你献花。”
她指的是研究生院一年一度的卡拉OK大奖赛,名曰大奖,其实难副,第一名也就是两屉包子的价值,还是小笼蒸的那种,经过初赛、复赛,功底差点儿的都不够金嗓子喉宝钱。枕流虽然比同年级多数人都要近水楼台,但对这些坛坛罐罐从不关心,要不是学生会那帮人来疯把五尺多高的海报帖得满院子花红柳绿,他还真不知道如此烟雾缭绕的所在居然还有这种下三滥传统。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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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7 15:11
“我倒是没问题,可是……”徐枕流故意显得很感兴趣:“钱钟书1933年从清华外文系毕业时,校长梅贻琦亲自特批他留校读研,但却被婉言谢绝了,理由是偌大清华研究生院找不出一个配得上自己的导师,”男孩儿把目光从冰天雪地中的赫哲族猎人那里收了回来:“钱老师高古,值得我们学习呀。”
“我们这回可都是大众评委,现场观众集体投票,”韵文不去干安利真是屈才了,尤其在这样一个各种传销改头换面、蠢蠢欲动的时期。
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我们党都不以财产多少作为判断一个人政治上进步与落后以及能否充当无产阶级先锋队员的标志了,拿群众运动那一套吓唬谁呢?还集体投票,语研院这帮人能买你的帐?台底下除了托儿就是准备捡乐儿的。枕流自然不会白白去耍这种活宝:“那我就更不能参加了,回头各路‘真丝(枕流的粉丝)’再打起来,这不是增加咱们高学历女性中的不稳定因素么?”
韵文摇了摇那一头刚刚修剪好的短发,当年荆楚圣地上的水土果然养人,乌亮的缕缕青丝在黑暗中显得错落有致:“晕,我们还都等着你技惊四座呢。”
说起来,徐枕流同学倒是不乏艺术细胞,虽然没有投名师、会高友,但在校园里这一亩三分地上混个文艺骨干还是不成问题的。想当年,小学那堪称京城劲旅的合唱队中就有他雷打不动的位置,可惜那“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三从一大”实在有些毒杀孩子们烂漫的天性,要不是被易欣整天押着,小胖子真想“挂印封金”。那时,这二位同属中声部,易姑娘就站在他身后的那节台阶上。记得有一次着装 排时,徐枕流有了个重大发现,只要稍稍将背着的双手向后面靠一靠,刚好和女生们裙下小腿的高度相当,混水摸鱼的话也分不清是谁的“咸猪手”,而且那会儿的小姑娘还不太懂得世事险恶。其实,真正让枕流挠头的就是登台演出,他倒并不怯阵,从小就人越多越来精神,主要因为那统一尺寸的服装从来没合适过,不是扣子崩出去,就是背带抽自己脸上。这次香艳的发现,让他有了把“演唱事业”坚持下去的支柱,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赶上“海浪你轻轻地摇”之类的集体动作。当然,如此的小伎俩,自然是瞒不过易欣的法眼,从小就在知识分子堆儿里长大的她,也是从这儿才明白为什么“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耐人寻味的是,一向乐于让枕流下不来台的易姑娘,始终也没有揭穿这丝袜上的秘密。直到两人有了技术含量更高的身体接触之后,她才明白,可能自己当时也不希望那痒痒的感觉半途而废。
事过境迁,面对着如今这帮同学为朋,徐枕流已经没了少年时的“恋恋风尘”。当然,有这种感觉的恐怕并不仅限他一个:“远航同样很专业呀,人家也不参加,这表明像我们这样的高手从来不欺负……”其实,枕流也是今天才知道有比赛这么回事儿的,自然也没来得及去和谁串供,不过他讲这个话的时候还是底气十足。
“得了吧,远航和顾爽组合参加,”韵文可算逮着枕流的软肋了,毕竟,和这位铁齿铜牙斗嘴难得有“女上位”的机会,于是,她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不知道啊?”
这还真是出乎意料。“她还有这份儿心思?”枕流差点儿就脱口而出。自打上回的“统一战线”之后,陆远航见着他就是没完没了的倾诉,内容自然都是意料之中,如何如何不知所措啊,如何如何进退维谷啊。她整天忙着对位盯人惊涛骇浪中那本就十分缥缈的风筝,连要点名的必修课都经常要忍痛割爱,倒有工夫搞这无事忙。技痒难耐?穷极无聊?也许吧。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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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7 15:12
“人家两个人手风琴联奏,自弹自唱”,韵文自然不知道枕流那三寸不烂之舌没有接茬的原因,依然陶醉于自己难能可贵的乘胜追击中。
徐枕流倒是记得这二位的确都有那一手儿,原先做自我介绍时也包括才艺这个项目,顾爽好像还专门跑来和陆远航共同语言过。客观地说,在他们这帮八零后开蒙那会儿,即使是在唱着春天故事的大城市或者被那个老人划过圈的东南沿海,能学得起钢琴也并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有的白日梦,无论是那不菲的一次性投资还是细水长流的远程跟踪,多数人都没有被套牢的勇气和实力。所以,聪明的中国人便选择了手风琴作为替代品来退而求其次,老外往往很不理解为什么中华民族为什么会对这种在它的故乡都并不普及的市井乐器如此情有独钟,其实和电子琴风靡的道理一样,都源于对那黑白键盘的恋恋不舍。顺便说一句,人家远航可是钢琴的科班出身,拉风箱纯属向下兼容,虽不是豪门巨贾,可咱臭老九还就是敢把吃酱豆腐省下的仨瓜俩枣往手艺上一掷千金。
魏晋那阵儿的你唱罢我登场中,枭雄司马懿有个耗子生儿会打洞的九子司马伦,没等组织部门考察完毕,人家自己直接篡位当了赵王,当然那帮跟着捧臭脚的也都被加官晋爵,这样乱封一气的结果,居然连那官帽上代表正部级的貂皮都不够用了,只好用看着差不多的狗尾顶替。于是民间编出歌谣讽刺说:“貂不足,狗尾续,”可真是够能凑合的。据说,全世界也只有中国人热衷生产和销售“假名牌”,个别胆大还跑到大洋彼岸连老毛子一块儿蒙,让人家罚得连裤子都当了时还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村儿都是这么干的,你们丫这是种族歧视,小样儿等着,我回国找人抵制洋货去!”
“走不走啊?”
枕流这才意识到那哭笑不得的“晚间场”已经落下大幕,怪不得韵文敢举着手包做起她这大头娃娃那标志性的陶醉状。抬头看看乍暖还寒的日光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刺眼。
“嗨,美女,”苏韵文一贯是下课后精神更好,她朝教室门口的隐约中跑去,大概是发现了什么。
徐枕流被那咯死人的折叠椅虐待了两个半小时,他真费解自己怎么只长了两瓣儿屁股,无论怎么左右轮换重心,总还得轻伤不下火线。好不容易捱到下课,这会儿连路都走不利落,只能一步分作两步地朝外挪着。
“哎,”一个甜得恰到好处的声音想起:“你腿怎么了?”
枕流这才腾出工夫定睛凝神,只见楼梯旁一双货真价实的明眸正朝自己美目盼兮,绝无隐形镜片那种未雨绸缪的欲盖弥彰。韵文刚才发现的那个绝代佳人,原来是黎夕茜。
“没事儿,”枕流尽量让双脚保持同样的节律:“坐累了。”
无论从怎样严格的意义上来说,这个从本科阶段的外文专业转修比较语言学的黎姑娘,都绝对称得上是个执宫执令的美女,而且在眼下这座幽暗的研究生院中只此一家。很多年轻女孩儿都喜欢拿镜子中的自己,去和电视上的某位红得发紫抑或初出茅庐的明星来个“关公战秦琼”,忠言逆耳,您还是趁早歇了、洗洗睡吧。不论那位女演员有多么演技派,在屏幕上显得如何泯然群氓,搁到你们班都会惊为天人,如果不相信又自忖有足够抗击打能力的话,可以每年春天到中戏表演专业的面试现场去受受刺激,那帮头一轮就被PK的“恐龙”,也至少有半个加强连的傻小子头天夜里就拎着铺盖卷等着拿号儿呢。
黎夕茜趁枕流挪动下楼时又偷眼打量了一番他那故意控制之下更不自然的步态,显然看出了其中的究竟,倒也并不明言,只是朝小胖子善意地抛去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狡黠。二位虽不同班,但均有让自己的名气超越一切人为障碍的各显神通,徐枕流似乎记得程毅曾经提起过她,据说是来自陕西汉中。这便难怪了,如果说南京古城是江南的中原,那么汉中盆地则堪称中原的江南(因汉水最终注入长江,故而地处陕西省的汉中从理论上来讲属于长江流域)。朱自清先生描绘梅雨潭绿得恰到好处时曾挑剔地说:“北京什刹海的绿杨太淡了、杭州虎跑寺的绿壁太浓了、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即便用如此苛刻的镜片来审视上弦月下的夕茜,甚至都很难找出哪怕任何的吹毛求疵,至少在外形上是这样的。她不乏水乡小妹的丝丝流淌,却不那样吹弹即破;她拥有大河上下的亭亭飒爽,又褪去了粗枝、揉平了底色。当这样的“万千宠爱”流连在沉闷的故纸堆旁时,你难免会毫不犹豫地同时相信世界的荒诞和上帝的慈祥。
按照曹丕在《典论-论文》中的说法,文采“伯仲之间耳”的傅毅尚且令班固“小之”,那么黎夕茜在研究生院这帮“涩女郎”中的生存状态可想而知。可人家却有足够理由超越这个“初级阶段”,且不说博士哥哥们越发廉价的媚眼照路、口水铺地,校外那传说中三五天就要搞一次班子大换血的护花使者队伍更足以让她把所有聒噪都当作成功时的掌声。所以说,别理睬那些众口烁金,能成为别人的千夫所指,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功。
常听说某人被斥之为“胸大无脑”,出于同情或者嫉妒,总之都好理解,但依此类推,像苏韵文这种胸和脑同样卓有份量的“尤物”,往往就很使旁人颇费思量了。眼前便是个很好的例子,连从来和这座校园尽量保持一定距离的枕流,都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她和夕茜出双入对,二人本该站在冷战铁幕的两侧才对,如此的认贼作父或者化敌为友居然是这样的天衣无缝,着实不简单。
“我还没准儿呢,就怕到时候有别的事儿”,这是美女特权的口气,当然,其他人也有东施效颦的权利。
“别让大家失望啊,”韵文又在推销那个“鸡肋”大奖赛:“多少人等着看呢。”她挽着夕茜,或许是分享过吹气如兰的缘故,满眼偷了别人家嫩黄瓜般掩饰不住的窃喜和惶恐。
黎姑娘听后的笑容简直已经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从耳根直接溜达到嘴角,根本用不找麻烦同样金贵的中枢神经:“对了,我刚听说,祝贺你呀,当上研会部长了,”“首席美女”这才算关注了一下左臂上那个忠实的“公仔”,带着稀释了的真诚:“是哪个部来着?”
“生活,”韵文似乎在谈论一只围在她身边怎么赶也不走的飞蛾:“就是个打杂的。”
“哎,你什么时候也弄到学生会去了,”枕流刚刚回过神来,不情愿地从独怜幽草涧边生的审美中如梦初醒:“我怎么不知道?”
“凭啥都得你知道呀?”吸收了半天能量的苏韵文明显底气见长:“上次开大会时你不也没去么。”
的确,徐枕流对这种未来官场的热身赛一向没有弄潮的兴趣,最多只是在岸上指指点点罢了。可即使如此,他也明白第一学期就能在多半是博士生的研究生院里混上个“打杂的”,绝不是“开开会”那么简单,每年那所谓的“人事纠纷”都得一直沸沸扬扬到下次改选:“人才啊,真没看出你还有这手儿,”可能是刚才那句话实在有点儿噎人,枕流也毫不客气,选择了锋芒直露的“春秋笔法”。
“都好几个礼拜前的事儿了,你才知道,”韵文决定见好就收。
刚刚黎夕茜不也是“才知道”么,可苏韵文就没有把她处理成“人民内部矛盾”。半个学期以来,枕流愈加发现这里的水远比想象中要深得多,周围那些“与世无争”的谦谦君子,关键时刻出手比收麦子还快。时间,看来时间真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当时过境迁之后,一切现存便堂而皇之成了理所当然,跟不上节奏本身都可以作为剥夺你发言权的一票否决,更不用说那绝对与相对的“真理”了。
路边的景色已经从校园换成了街道,当然,对于打算在沙家浜扎下去的人们来说,这一切都是同样的司空见惯。
“我上‘好邻居’买点儿东西”,臀部的隐隐不知不觉中已经消散殆尽,但小胖子反倒感觉有些累了,于是故意指向了两个女孩儿不大可能在人定时分重新南辕北辙的陌路。
“行,”韵文很是直截了当,似乎完全洞悉了这个借口的用意,而且毫不回避:“那我们俩到前面坐车先回去了。”她好像在喋喋不休地逐个点评那些即将参赛的老老少少,大致意思是劝说美女出来“表率群伦”,进而显示二人之间的无话不谈。枕流当然对这路八卦兴致索然,也没有听出个姓字名谁。
倒是黎夕茜在面对淋漓鲜血时显示出了不同凡响的老练:“要不要我们目送你呀?”亲切又不失得体。尽管素来交往平平,但该有的礼节却是足斤足两、毫不差池。她在原地站定,等徐枕流先走出几步,才在韵文那举一反三的不耐烦之下回头,让这次的闪亮登场显得虎头豹尾。
管仲在他的《牧民-国颂》中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其实如此“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逻辑可以大大地推而广之。在现实生活中不难发现这样的现象,那些外形得天独厚的俊男靓女,往往也能进退有度,使人爱屋及乌;反过来,如果某人不幸先天不足,常常难逃越抹越黑的命运,结局往往是瞻前顾后、却左支右绌。究竟是美丽成全了气度,还是气度构成了美丽,谁知道呢?
有个被我们有意无意中忽略掉的固定搭配叫做Chinesewhisper(直译为‘中国人的低语’),意思是“闲言碎语”或者“流言蜚语”之类。前两年,某央视名嘴曾经因为一句“如果你坐飞机去成都,飞机还没落地,就先能听到满街的麻将声”,而遭到蓉城父老的口诛笔伐。咱没去过四川,但感觉这位前辈怕是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比较诙谐地赞叹了天府之国的休闲生活甚至人伦之美。可是有一点倒基本可以肯定,全世界各种海陆空码头中,属咱中华大地上的最热闹,摩肩接踵中大伙儿究竟在谈些什么,则连当事者本人都很难说清,“光顾着聊了,谁知道聊得什么”。托奥林匹克的福,北京的老少爷们儿也知道了什么叫做“志愿者”,可那些七姑八大姨们穿上统一服装、站到大街小巷之后,凑到一块儿堆儿,天天开讲的还是家长里短。据说,陈水扁“总统”好像成语学得有些半瓶子醋,至少是没弄明白其中的褒贬利害,有一回居然失口说台湾义工们的贡献真是“罄竹难书”,遭到朝野上下空前一致的嘻笑怒骂。当年咱毛主席劝国民党当局举家投明时曾经安排说:“蒋先生当然要到中央来做事,陈诚(“中华民国副总统”)到时候的位置不会在傅作义之下。”事过境迁,如果阿扁有朝一日良心发现而打算像林毅夫那样偷渡回祖国怀抱的话,不知道咱们的“核心”打算赏他个什么一官半职。但他这张大嘴如果敢来大陆可得小心,祖国同胞们的“Chinesewhisper”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淹死他。
当然,现如今生活节奏明显加快的中国人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有大把的课余时间可以用来挥霍了,但礼尚往来的传统精神仍然在新长征路上一如既往地照亮着征程,比如这个夜晚显然就被那亘古不变的如簧巧舌牢牢地控制着。
本以为回到家之后可以躲得片刻宁静,但枕流很快便发现他彻底地打错了算盘,里屋那藕断丝连的“老旦长谈”一阵紧似一阵不安分地破门而出。男孩儿原本以为是彭奶奶在跟谁煲电话粥,过了半天才从那若隐若现的幽暗宣叙调中判断出原来吴雨也位列其中,近来她回娘家的频率似乎在稳步增加,虽然同在宿舍大院中一箭之遥,但担负着班主任那些鸡毛蒜皮的小吴老师平常并没有更多天伦时光。徐枕流真有些后悔还不如刚才直接约上两个女生去临近的小店里夜宵,虽然韵文也同样火力十足,但至少还能有夕茜这个“二水中分白鹭洲”来聊佐谈兴。
吴家母女二人今天的“闭门磋商”似乎格外重要,不但没有召开新闻发布会,而且与会代表们连例行同记者的见面寒暄也一并免了。留在客厅桌上的三杯两盏都已半凉,说明这次交换意见的工夫恐怕是不短了。徐枕流傍晚从所里赶回来时路上那两套嚼在嘴里乱七八糟、咽下肚去莫明其妙的北京特色煎饼果子早在赫哲族老猎头烧烤狍子肉那会儿就已经报销殆尽了,这会儿的残羹剩饭正好喜闻乐见。其实,彭奶奶原本是江浙一带的大家闺秀,从小自然是没有围着灶台转的遗传基因,嫁给吴教授这个河洛佬儿之后,历经几十年的三灾八难,倒是练就了一手地地道道的中原美食。可奇怪的是,在皇城根儿底下土生土长的吴雨,反而天生口淡,打小就吃不惯这南腔北调的七荤八素,再加上父母常常结伴出外讲学,猴子称霸王的她便从小学那会儿起就以淮阳香鲜为基础另立中央,单吃单过之后更是乐不思蜀,虽然偶尔回来“怀旧”一把,但那不过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的“有益补充”而已。
“反正你自己得多留心,别大大咧咧的,等真出事儿就晚了,”这里不是诲人不倦的三尺讲台,彭教授循循善诱自己的宝贝女儿时,口气多少显得有些唠叨,尤其是她那死不悔改的下江发音(即江淮官话)与京城词汇相得益彰之后。
吴雨似乎对这“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未雨绸缪并未提起足够警觉,还是彭奶奶那不急不徐的准普通话在喋喋不休地独白着:“要不然,等回头走之前,我跟他谈谈?”
“谈什么呀?”这次换成了小吴老师的细声细语,看来再想不接茬怕是不行了:“有什么可谈的?”当某人在一句话当中两次重复同样的意思时,多半是出于不耐烦,但也可能是底气不足时在给自己壮胆,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里屋的密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这似乎是中国式交流的一种惯例,正如书法中的飞白手法以及水墨画的疏密有致一样,我们都是在“阴”和“阳”、“有”和“无”、“虚”与“实”的亦正亦邪中慢慢懂得了这个世界的真真假假。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8 15:43
应该是一天一章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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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9 15:49
七、卡拉
人们常说爱情是个永恒的话题,但究竟能海枯石烂到什么程度,其实谁也不敢妄下结论;但有一点倒是还比较肯定,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咱们都得和它一道“痛并快乐着”。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非曲折,无外乎两种原因,或者深奥,或者多变;相对而言,爱情大概属于后者。
现如今的年轻人恐怕很难接受去和可能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异性厮守终生,即便只是一种假设,就像过去的男男女女无法想象半路夫妻带着各自的亲生骨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更不可能拍成情景喜剧在全国范围内“惑乱人伦”,还一演就是四部。同样,如果这个道理可以成立的话,我们今天的婚姻介绍所在几十年后也许就会归扫黄办统一管理了。
曾几何时,中国人的(当然是大陆上的)一切,都与至少“几代人,十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之后才能实现的共产主义理想息息相关,当然,爱情也不能自己偷偷收着,也得拿出来一并冠冕堂皇。很多人可能会条件反射地想到那些逼着文工团小姑娘嫁给师长旅长之类的“经典战例”,咱们共产党人不是清教徒,也有七情六欲,自然难免会有一些工作上的“偏差和失误”,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还提它干什么?
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究竟是凤毛麟角还是司空见惯,至少当时的爱情与革命相生相伴是不争的事实,比如《青春之歌》里的“喜新厌旧”看起来就很气壮山河嘛。反动派不全是老弱病残,朱时茂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有可能叛变革命,连温情脉脉的面纱也懒得置办,你把封资修想得也太单纯了。
追忆当年,现如今仍然风度翩翩的彭咏教授,在五十年代才子云集的北师大校园里可是个众里寻她的焦点人物,江左少女那招牌式的小鸟依人自不必说,再加上书香门第里多少代人沉淀下的恬静气质,总而言之,供她挑选的范围基本上可以说是扒拉脑袋就算一个。可乱云飞渡的结果却是,一贯名不见经传、上下左右怎么数都位居中游的吴泓“同学”却大浪淘沙始见金。究其原因,似乎有些让人哭笑不得,那时候,太积极的叫资产阶级情调,太深沉的算封建主义残余,学养过人属于成名成家思想,政治突出怕有投机革命倾向,这么沧海横流下来,发现还是距离产生美,中庸哲学置之四海而皆准。
事实证明,彭老师果然慧眼,当历次运动把天之骄子报废、改革大潮让滥竽充数现行之后,长短大小正合适的“小吴”便顺理成章地晋升为“吴老”,就像天上难免会有某颗幸运星最接近我们头顶一样,人间的学者之中也总是要诞生个把泰斗的。事实证明,留得青山在,还就真是不怕没柴烧。当然,任何机遇与运气都是以实力为前提,道理很简单,点儿正的也不止你一个,“PK”会在适当时候成为一道必答题。
弗洛伊德认为在每个人产生意识的初期,要经历所谓的“镜像阶段”,在这个时期里,孩子通过对周围成年人的观察(通常是父母),来逐渐确立行为准则与实现自我认识。正如所有没死过的人谁也不能肯定关于地狱、阎罗以及鬼门关的传说究竟真假几何一样(至少从逻辑上来讲是这样,当然,政治宣传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同理,到底咱们在襁褓中是如何学会做人,现在大概也没有人能记得了。所以说,到现在为止,弗爷讲的这套能且只能是一家之言。但那个相反命题的答案却基本可以肯定,也就是,父母往往希望孩子能按照自己的设计蓝图长大**。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9 15:49
事实上,尽管同样劳碌,而且也得以寿终正寝地混到正高级职称,但彭教授对那唯一一颗掌上明珠的“拔苗助长”却始终没有停止过。本着客观公正的奥林匹克精神来评价,迄今为止,吴雨也基本实现了当初那张图纸上的种种勾画与设想,硕士学历加上语文学科带头人,一个三十来岁的美丽**还能奢望些什么呢?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爱,分别以得到和失去为最终目的,而父母之爱便是后者的典型代表。当年苏联那个要命的私有化进程之所以惨不忍睹,说到底就是撒手不管的恶果;彭教授肯定没这么冲动,在女儿即将离开自己老巢的时候,早就已经精心地为她选好了“下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项姑爷的平步青云充分证明了老人家的慧眼独具,在八面玲珑中积极上进,这种品质可以等闲古今中外的一切虎穴龙潭。
西谚说:“everydoghashisday(人总有出头之日)”,可这一天等来的倒不见得是好事儿。彭妈妈虽不能说是机关算尽,但也把谋事在人发挥到了极限,可当所有的种种都各就各位之后,大家猛然发现,最后的美中不足却让一切变得晚节不保。
其实,这白璧微瑕对于如今的很多年轻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遗憾,说白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什么会这样呢?和咱们党指挥的枪没有去武力保卫南中国海权益一样,不是不能,人家不想;更准确些说来,是那“一切以事业为重”的项姑爷不想,自从升任处长之后,这位曾经“很听话”的东床快婿也不再把岳母大人的指示奉若金科玉律了。为了让咱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后继有人,彭老师真是连越俎代庖的心都有了,可要命的是,唯独这个勾当非得由当事人亲自出庭不可,任凭你再高明的隔山打牛,还就是使不上劲。
随着时间的推移,癣疥之疾渐渐转变成了心腹大患,彭教授处心积虑的暗示早就改为了彻底摊牌,正如“恼羞成怒”这个词汇想要告诉我们的,赤膊上阵永远是黔驴技穷的先兆。女人想用孩子来拴住男人,但结果却往往是作茧自缚,前车之鉴当然足以满目疮痍,可到头来还要前仆后继,没办法,和飞蛾扑火一样,都是本性使然。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儿也不是吴雨自己能说了算的,其实两人那和谐的小世界早就可以成果斐然,可女人基因中便已经注定的母性,在现如今的社会潮流中早已变得并不那么顺理成章。偏偏这个新版小吴充分继承了父亲那蒲苇韧如丝的性格,从来就不懂得为自己的“我本将心”去“奈何明月”,想等她主动站出来维权,黄花菜都凉三遍了。一边有丈夫的冠冕堂皇,一边有母亲的理所当然,真不知何处是归程。
“导师有没有安排你帮着所里做点儿什么?”那天晚上,吴雨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当家老旦那渐行渐近的紧逼盯人,听枕流在屋外说要去教室把瞻前顾后间落下的外套拿回来,便如蒙大赦般借故一同逃将出来。
“没有,她去南京开会了,可能得有一阵儿才能回来,”徐枕流当然很喜欢和小吴老师在晚风中漫步,这还是搬过来两三个月中的头一次。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9 15:49
“是么?我本来还说要找找她呢。”吴雨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活动活动那有些木讷的头部,发现今天的夜空似乎只有一明一暗的两颗孤星悬在前路的尽头。北京市近年来反复叫嚣的“蓝天计划”,在奥运事到临头时的连日阴霾后,似乎也变得默不作声了。
“您认识她?”枕流倒是没想到,赵冉这位不久前才从大洋彼岸载誉归来的“老瓶装新酒”,居然还如此“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
“啊……是”,她似乎刚刚回过神来:“原先……认识。”
小吴老师是那种危险系数很高的calflover(指让孩子产生倾慕的成年异性),多年过去,青春期所有的浑浑噩噩,非但没有烟消云散,反而被时间沉淀得清清楚楚:“您……”枕流真想别向这对朦胧的凝眸使用敬词,可从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女时就已经养成的定位却早驾轻就熟得无可奈何:“有继续读博士的打算么?”开口之后,才意识到那个都到了嘴边的话题恐怕论不到自己过问,只能仓促间拆东墙补西墙。
吴雨长出一口气,对于内敛的人来说,这可以已经算得上是种感叹了:“还是读书那会儿好,觉得……”她笑笑,摇了摇头,但似乎并不是对刚刚那个问题的回答。
“革命人永远是年轻,”枕流愈发觉得自己有时谈话几乎可以不过脑子:“您不还是在学校里么,和孩子在一起的人不会变老。”如果换个对象,他一定不会失去这个唱赞美诗的大好机会。但此时,望着身边那个记忆中永远慢条斯理地站在讲台正中娓娓道来的端庄,实在不忍心去打破这份清凉和宁静。
近些年来,不少大型城市都在鼓励差不离算是富起来的人民群众多使用公共交通工具,比如金山上的北京,或许可以被理解为那些私家车工业大亨们吃撑着之后的一种微不足道的忏悔。可问题是,把刚嚼完肯德基健康早餐的西服革履们装进那些为了咱绿色奥运的国际承诺只得不断尾随欧三、欧四标准而已经变得越发苗条、甚至连售票员自己都挤上不去的公交车,实在有点儿滑稽。说穿了,城市基础建设的屁股还远远没有擦干净。其实这笔帐还是大锅饭那个时代欠下的,单位办社会,出这个门进那个门,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怎么做过汽车。当然,马恩列斯的追随者们红透半边地球、且不是修正主义那种挟天子以令诸侯般挂羊头卖狗肉的时代在地平线的尽头已经快要看不究竟了,似乎也没有任何要卷土重来的迹象,北京城那些红色记忆变得愈发具有历史考古的价值。新世纪的今天,像语言研究院这种“小楼一统”已经越来越像是被时光车轮遗忘的活化石,鲁迅先生说悲剧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照此逻辑,霓虹灯下的破旧书桌又该算作什么呢?
不过,能在这类事业单位浑浑噩噩地混上一辈子也未尝不算种幸运,尤其在如今朝不保夕的大环境中,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削尖脑袋去争夺“饿不死、也撑不着”的“铁饭碗”了。据说八宝山殡仪馆对面的某地产项目在焚化炉的猎猎浓烟中开盘销售时,曾火爆到没有熟人都拿不着号儿的地步,这也许就是“和谐”的初级阶段吧,比起他们,能在单位“隔壁”分得个两室一厅的确不赖。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9 15:50
无论怎么说,从家属楼通向研究生院大门那不出百米的“骐骥一跃”对于此刻的徐枕流来说,确实是太短了。他本以为吴雨会愿意在这个风起却躁动的夜晚,到她当年读研时曾经战斗过的“革命旧址”去瞻仰凭吊一番,至少也该去数数它那似乎从未挪动过的脚步,十一月的落叶虽然被全球变暖拖住了后腿,但依然忠实地记录下校园林荫道上的每一缕脉动。
可吴雨似乎没有打算把这“浪漫之旅”进行到底,她更像是怕见到什么一样,尽管也同样不想回去面对家中那盏孤灯,但还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看来今晚的吉星确实轮不到枕流头上,他真后悔没有和这位难得的同伴在研院门口多相对哪怕是两分钟,因为那很容易引人想入非非的情景只差毫厘便可以被恰好从外面回来的林风撞个满怀,尤其是那顺理成章的猜想颇为当事人所窃喜的时候,徐枕流甚至想把小吴老师拎回原地重新来过。
“呦,还没走呐,”对于住到校外的研一新生来讲,这个时间能在这儿相遇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东西落教室了,”枕流悻悻地,懒得多说:“你呢?”
“团委有点儿事儿”,这位欧美当代语言学专业的林帅哥来自山西平遥,恐怕字典里天生就没有赔本这个词:“师兄让过去一趟。”
枕流点点头,尽管黑暗中的两人谁都看不见、也不会在乎。他明白,这种“为政以德”的事儿,自己作为“党外民主人士”不好多问。开学虽然似乎还是昨天,但那些走南闯北的包打天下们早就已经各抱地势,现在想后发制人恐怕都已经为时已晚。
阿拉伯有一句谚语,说市场上嗓门最大的是卖破烂的。这个道理没什么值得费解,事实上,我党也多次强调选拔干部要德才兼备。可问题是,无数看破红尘的智者,事到临头时却会立刻从终点回到起点。大学时为了政治理论课通关,有一次起五更爬半夜地背临考前老师给总结的复习要点,记得其中“马克思主义的真理观”那部分很是简练,统共只有两条:一、世界上没有绝对真理;二、马克思主义是绝对真理。佛祖在世时不厌其烦地反复告诫须菩提,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说,日后若是佛法衰败,也一定是毁于那些自以为是的徒子徒孙手里。无意中,曾经在书店瞥见过一本大作,名曰《马克思的报复》,可惜仓促间没来得及抱得美人归,只记得大约是总结苏东剧变历史教训的。
其实这个林风同学从整体上来讲还是比较具有亲和力的,并不像那些脸谱式的党棍一样,全身都洋溢着阶级斗争的深刻性和复杂性:“你没报名参加那个……”
“卡拉圈儿K,”看来,为了这个“大赛”,研究生院“一套班子”、“两块牌子”、“三个系统”、“四批人马”……总之,各路“政治家”大概是都倾巢出动了。
“呵呵,”学商科出身的林风大概也知道过度推销的副作用:“你们系陆远航……”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9 15:50
“准备和外文系顾爽一块儿……”
“那个女孩儿临时有事儿,说是去不了了,”小林君总算扳回一城:“你没听她说么?”
枕流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像个员外郎,不光不积极向组织靠拢,也就是说还没有新兴资产阶级有觉悟,而且连参与掌故的权力也一并自取灭亡了:“不知道。”
团委新贵大概是听出了小胖子的不悦:“远航的手风琴拉得不错,你们班的人都挺多才多艺的,”没有见风的本领谁也不敢随便使舵。
但这个马屁实在不大高明,但凡换了时间地点人物,很可能就当头撞到鼻子甚至蹄子上。幼儿园的阿姨都知道,有些孩子天生具有某种势力范围意识,即便是不喜欢玩儿的玩具,亦或现在顾不上玩儿,但只要是他的,别人就休想碰。去向某个男生赞美和他直线距离更近的异性,就算人家没有继往开来的打算,也往往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在多数亚洲国家尤其如此。
“学会文武艺,货卖于识家,”徐枕流虽然没有那么强的私有观念,但今晚发生的种种仍使他感到胸中如有块垒,自然不能错失这最后的发泄机会:“看样子,是不是给你‘鼓摧残指腰身软,汗透罗衣两点花’了?”
从企业管理转学语言这个弯子尽管是大了点儿,可那两句唐诗宋词也的确平易近人得不需要什么之乎者也功底。林风当然能听出枕流的弦外之音,但却始终避免任何可能导致破盘的切磋:“没,没,本来研院有个手风琴,就是好久没调音了,后来陆远航自己找音乐学院的同学借了一台,”人家的逻辑线条发展得合情合理,让你寻不到任何节外生枝的理由:“所以,今天下午我帮着她给背回来了。”
后来,徐枕流见过那架传说中的“琴瑟友好”,实事求是地讲,这部双簧的老家伙确实够分量,但“打的”往返(人家研究生会有这笔经费)的待遇是否还需要“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就只好见仁见智了。其实,在很多情况下,人们为自己辩解时所反复强调的,根本不是什么原因,而仅仅是个理由。
枕流刚要再接再厉,从前面那跳动的路灯光晕下走出个行色匆匆的模样,细看时才隐约辨认出好像是林风他们班的某位女生,抱着一摞大概刚刚战罢的皓首穷经。徐枕流瞧了瞧脚边那几片正往校园深处慢慢滑去的落叶,似乎有点儿泄气,也懒得再拘礼什么,只管独自走上了较白天更加黯淡的小径。身后留下的那二位倒也没觉得缺少什么,商量等会儿一同回宿舍,不过要等拜见完“上官”之后。在这个问题上,林风始终能把主次摆得泾渭分明,毕竟,初来乍到的他,似乎还没有修成重色轻友的资格。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9 15:50
咱老祖宗的《毛诗大序》里讲到:“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歌咏之。”客观地说,中国大地上从来就不缺少欢声笑语,比如当下的KTV里鳞次栉比的欧美日韩,再比如八年抗战中上海滩十里洋场那摄人心魄的纸醉金迷,但无论如何,都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可奇怪的是,我们似乎很喜欢把本来很简单的事情搞复杂,最常见的做法就是赋予它们一些九天之外的意义,有的还很莫明其妙。几乎所有国人都对“红五月歌咏比赛”这个经典的保留节目并不陌生,只是不知道,当你真正了解她难以承受之重的来龙去脉之后,还能有多少心思去投入到那已经愈发轻松的氛围中。(之所以将五月称作“红五月”,是由于我国近代史中的“济南惨案”、“五-二零”血案、“马日事变”、“五卅惨案”等事件皆发生在五月)
也许正是出于上述考虑,研究生院的卡拉大赛往往被安排在没有更多附加意味的深秋时节,然而如此的良苦用心却显得可有可无,因为小院中一年四季似乎都在周而复始着那如同嚼蜡的枯黄色调。不过好像并没有谁去介意其中的是耶非耶,多数人那如止水般静谧的心弦根本就不可能被这微不足道的波澜所惊动,那些看似念兹在兹的善男信女其实也都怀着千人千面的各自心肠,自然也没有理由去关注这难得的人性回归离文艺的基本教义究竟已经该以何种道理计。
我们总是善于发现他人身上的种种劣根,而对那可能俯拾即是的良善却常常会视而不见,脆弱的蓝色家园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被已经越发穷凶极恶的万物之灵彻底毁灭,或许这倒可以勉强算是个原因,挑剔离进取其实并不遥远,但愿我们能在日益淡乎寡味的臭氧层完全消失之前迈出这艰难的一步。
事实上,从OK大赛那群魔乱舞的荒腔走板启动时起,就有人始终毫无利己动机地忙活着,比如程毅。除了因从高中时代便开始计时的“漫长”党龄所“自然生成”的班级组织委员、以及由此发轫的那些几乎找不出冤大头乐意顶缸的琐碎工作之外,他并未参与学院里任何门类齐全的党政军群机构。之所以从头到尾跟着跑龙套,完全属于友情出演。
既然诸多首脑机构已经人浮于事,当然剩不下任何肥缺供“志愿者”分享,真正埋头干活儿的,只有那些与“位子”、“票子”无关痛痒的苦差事等你去周旋。所以,一贯随和客气的程毅,便“人尽其材”地具体负责选手联络,主要就是四处游说同学们参加,比如陆远航和临时掉链子的顾爽就是他工作的斐然成果。当然,揭密的档案表明,这回之所以兔子会吃窝边草的原因是多层面的,不过这已经是后话。奇怪得很,“偌大”的比赛,光各级“策划”、“监制”就有近十位领导分头把守,可真正“叫卖”的就程毅一个,说起来,不管用心何在,官至活动副总后勤的苏韵文能跑到小徐和夕茜那里越级“拉皮条”,已经算是厚道的了。
这差使的确是费力不讨好,枕流就很难理解程毅究竟吃错了哪贴膏药,居然去捅这个马蜂窝。联系到的选手少了,组委会当然不干,逐级追查下来,责任到人,肯定跑不了干系;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有申包胥哭秦廷的本事,拉来几十号脑子进了泔水的二百五,到时候僧多肉少,诸位大哥大、大姐大出尽洋相之后连个纪念奖都混不着,恐怕还是难逃生活不能自理的下场。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9 15:50
可人家程毅愣是顶着困难上了,好在这帮昏天黑地的魁星点斗里还就真有拿爆米花当干粮的丧心病狂之徒,加上不知深浅的硕一、博一新生力量们,好歹也算凑齐了整场的鬼哭狼嚎。计划书里冠冕堂皇的初赛、复赛自然都成了纸上谈兵,天地作证,勉强只够一勺烩的这十来位,耗费了程毅多少个上窜下跳的日日夜夜。
“今天真是来着了,”枕流坐在前排最靠边的位置上,这是当他在后台发现某个还算有几分颜色的女选手身着高衩旗袍后精心挑选的“观察哨”,当然,猎物还得耐心等待:“咱们院里果然藏龙卧虎,”整个礼堂坐得连稀稀落落都谈不上,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小胖子那肆无忌惮的乐不可支。
“要不是报幕,我都不知道这姐姐唱的是什么,”一旁正在候场的远航似乎更添了几分自信,尽管这对于久经沙场的她根本没有任何必要。
早就听韵文提过,刚刚打头阵的是研会的文艺部长。你还别说,那外型,乍一看真以为实力派美声专业人士来了,出手之后更是不同凡响,大家惊喜地发现,S.H.E.红遍华语世界的《SuperStar》原来可以处理得这样悲壮。大约是对院里去年花了上百万购置的那套Sony音像设备不够满意,部长小姐下场前用勾着粉色亮 的双唇狠狠地瞪了一眼据说是专程从广院请来的调音师。多么可贵的敬业精神,难怪官运如此亨通呢!其实,她根本就不属参赛选手之列,但人家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准备这次“仓促间”的客串,全是因为“实在不忍心拒绝同学们的盛情邀请”。
与春晚以及绝大多数各类演出不同,本场节目是按照重要程度递减排序的,原因很简单,历届大赛的统计数据表明,观众人数的半衰期是二十分钟左右。所以,像陆远航这样没有任何门路的新人,只好等到人去楼空的倒数第二个上台。
“对了,”经过最初的亢奋期,枕流已经对司空见惯的高高低低习以为常:“还没问你和林风的那次‘手风琴浪漫之旅’呢。”经小胖子后来反复回忆,当天中午远航的确发短信询问过他下午有没有空,也可能正是这种朦胧的优越感助长了此间轻松的气氛,他适时地找到了另一种同样有趣的消遣。
“什么?”陆姑娘是那种眼睛不会说谎的女孩儿:“哦,嗨…那会儿你不是到所里去了么。”
“呵呵,”枕流得意地笑笑,一切的发展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你明明知道那天有事儿去不了,还故意先找我,典型的欲盖弥彰,孙子曰:‘用而示之以不用,’”说话的工夫,有几个班里的同学坐到他们附近,大概是刚刚从外面吃过饭,赶来为渐入佳境的“压轴好戏”站脚助威。当然,此时小徐的注意力全在远航这里,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朝他们点了点头:“其实日本早在1941年夏天就已经做好偷袭太平洋舰队的准备,但却始终借印度支那问题与美国周旋,制造一种战略中心在亚洲的假象,直到……”
“好了好了,”女孩儿苦笑着冲枕流摆摆手:“我现在哪还有心思弄这种事儿,一个就够受的了。”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9 15:51
其实,远航曾经多次表达过对林风的好感,要不是系里的几位都知道她已经“名花有主”、并且“登记造册”完毕,恐怕像韵文那样的大嘴巴早就忙不迭地把笤帚疙瘩当成橄榄枝递将过去了。反过来讲,或许也恰恰因为出过天花的人不可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人家陆姑娘才会如此磊落坦荡。孟子曾耐人寻味地教导我们说:“嫂逆,援之以手,权也。”亚圣之所以选择这种特殊关系举例,大概就是因为多了一层伦理屏障便更不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继承并发展”吧。
“能者多劳嘛,”枕流依然意犹未尽:“曾子曰:‘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
“真的,咱不说这个了行么,”看起来,陆远航今天的确是没有谈笑的情绪,那位文艺部长带来的瞬间欢乐也在不经意中挥发殆尽了:“大概上午十点吧,我给魏一诚打电话,他说…”
“行行行,”徐枕流发现气氛正向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深渊中滑落,赶紧悬崖勒马,好在刚刚的“基础建设”总算不赖,早点儿未雨绸缪还来得及:“你别老盯着这个,自己找点儿事儿做,”他抬眼看了看台上,那位旗袍姐姐不早不晚地闪亮登场了:“比如这回参加比赛就是个明智的选择。”
“嗨,还说呢,”远航是个很容易被别人情绪所感染的女孩儿,就像尾巴短的兔子肉一样,跟什么炖就是什么味儿:“那天程毅本来是劝顾爽报名,她就要拉上我,韵文也一块儿起哄,我看程毅挺积极的、跟那儿说了半天,就同意了,”的确,我们生活中很多的进退两难都是这样开始的:“结果,嘿!”
“顾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原来还挺期待的呢,”那双计划中的美腿从仰视的角度看上去难免有点儿粗壮,枕流便不由自主地得陇望蜀起来。
“谁知道啊,”远航倒并没有显出格外的失望。当顾爽刚刚“扯晃”的时候,她本来也打算一同追亡逐北,但又隐约感到自己似乎在期待着留下来,于是便乐得送程毅个顺水人情。孟庭苇有一首《真的还是假的》当中唱道:“我听说开始总是真的,后来会慢慢变成假的…”但事情有时则正好相反:开始往往是假的,但后来却不知不觉地变成真的。
远航小心地移动着脚下那部张网以待的手风琴,避免弄出什么众里寻她的响动:“说老实话,顾爽可能没有太多声乐基础,”当然,这是从陆姑娘惯用的专业技巧角度来看,其实唱歌原本就是愿打愿挨,观众的满意就是市场,没有更多道理可讲:“但是能看得出来,她这个人挺要强的,我们俩合的那几次都特别认真,估计在底下没少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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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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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9 15:51
十几年前,徐枕流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那会儿,北京的夜空并没有晦暗到如今这种无以复加、进而触底反弹的程度,当生龙活虎的伙伴们还在空地上意犹未尽地追逐呼喊时,筋疲力尽的小胖子更喜欢独自躺在水凉的石阶上注视着正在日复一日消失中的半天星斗。这一切随着身边渐悄的人语开始变得恍惚,男孩儿会不由自主地抓住身边某棵并不粗壮的小树,似乎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堕进那莫测的深渊。后来,他常常想,或许那蔓延至今的严重恐高便是当时种下的祸根。
确实,在这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幽幽万世中,我们无法选择过去,更不能预测未来,可以做的,只有让当下的每一天都成为无悔。如今那愈发不计后果的大学扩招,表面看似乎给了更多有志青年以向上的阶梯,其实只不过是将人才的供需矛盾拖延了四年而已。上百万的考研大军是世界首富卢森堡全国人口的近三倍,真正能跨越这道鸿沟的毕竟只是少数(不过,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随着研究生培养的多元化,满街烟头和小广告的民族都能读博士的时代已经向我们招手了)。如果说那些有幸脱离此岸而投入另一泓苦海的幸运儿们(比如顾爽)还具备点儿优点的话,那可能就是他们身上正在加速稀释的认真二字吧。
当然,认真只是一种面对生活与工作的态度,并不带有任何绝对的价值判断意味。比如此时正在忙前忙后的各路研究生会“高干”们就显得相当足斤足两,但细看下来却不难发现,“公仆”跑来跑去的圆心无外乎诸位贵宾和领导。“大叔级”博士生当中本有不少“回锅再投资”的头头脑脑,而青春亮丽的长发飘飘里反而混进了某些鸡犬升天的夫贵妻荣,光凭年龄来判断身份是枕流这等门外汉眼中的热闹,人家专业选手仅仅通过嗅觉就可以分辨来头的大小。副院长今晚听到的赞美和请示肯定比歌声来得悦耳,可后台即将上场的可怜虫们却连收伴奏带的人都找不着。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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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9 15:51
比较之中才能看出差距,平日里游刃有余的苏韵文这回算是遇上了对手,总算明白这拍马屁也讲究个排名先后,小字辈儿只有望眼欲穿的份儿。不过昂扬着齐耳短发的苏姑娘似乎并不很在意,依稀可辨的高跟鞋步点仍然显得轻松愉快。懒洋洋撒下的舞台灯光交织在她那苹果白色的秋冬正装上,有点儿恍惚。
中国古人把上下蠕动着前进的虫子叫做“豸”,推而广之,那些跳跃之前蜷缩起脊背蓄势待发的动物也常常带有“豸”字旁,比如猫(貓)、豹、豺、貂之类;与此类似,不同于身材挺拔的撑杆跳运动员,徒手跳高健将助跑时大都喜欢弓着个背,这样便于发力。其实,日常生活中的人也是一样,那些看似低调的谦谦君子往往并非真的虚怀若谷,而是在等待时机,只有背景深厚的贵族子弟们才会趾高气扬。当然,这种规律也并非没有例外,比如同样“心存高远”且无可依傍的韵文就同绝大多数唯唯诺诺、点头哈腰之徒大相径庭,她总是那样步履矫健、不卑不亢。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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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0 14:15
八、惊变
在欧洲,如果询问一个非商科专业的大学毕业生什么叫做“GDP”,你得到的答案很有可能是“不知道”,但同样问题恐怕连中国西部边远地区刚刚从扫盲班毕业的家庭妇女都难不倒,如果运气好,她没准儿还会掰着手指头告诉你咱们在世界上排名第几,哪年摆平倭寇,哪年干掉美帝。
恭喜你答对了。
一般认为,陀斯妥耶夫斯基是俄国19世纪的存在主义哲学大师,但他留给我们的作品却基本都是小说。陀爷在《群魔》中曾经耐人寻味地说:“真正伟大的民族永远也不屑于在人类当中扮演一个次要角色,甚至也不屑于在人类当中扮演头等角色,而是要扮演独一无二的角色。”真希望咱发改委和统计局能把这话各裱一幅,挂到门口。
Twins里的阿Sa有句名言:“别看我脸大胸平,现在就兴这样的。”确实,人世间有百媚千红、风情万种,懂得做自己,才具备嚣张的资本。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陆远航的底板并不算太好。尽管所有的“瑕不掩瑜”都被她归结为万恶的“客观”造孽,比如浅浅的痘坑是拜当初工作的电视台里无处不在的辐射所赐,而双眼皮之所以只有一个乃是因为小学那“毁人不倦”的“麻辣教室”总忘记定期调整座位……其实,这些革命家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枕流也是在听她反复痛陈利害之后才略知一二的。
然而,远航并没有从此沉沦下去,她因势利导、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如此取长补短的结果相当斐然,比如今天卡拉大赛的扮相就很是打眼,淡灰色套装不但衬托出白皙的肤质,又巧妙地和同样色系的手风琴构成种协调的过渡,当然,还少不了淡淡的晚妆。下足了功夫,却又不显得刻意。
在多数情况下,阴沉沉的研究生院中能有如此娉娉袅袅的颜色,足以风吹水面层层浪,可是今天,所有的匠心独运就像是狂涛中飘摇的偏舟一样微不足道。原因很简单,疑似是蓄谋已久后的顺水推舟,也不排除苏韵文的伶牙俐齿之功,总而言之,黎夕茜终究千呼万唤始出来了。
“首席美女”亮相自然是不同凡响,不像其它节目那样早早耳熟能详,人家直到晚会开始先半小时才最终“确定”参赛,不光舞台设计如在云里雾中,连录音师都是自备的。毫不夸张地说,上场前主持人报幕时都不知道这位当家花旦一会儿到底唱什么。真是天外有天,如果本山大叔也能把保密工作玩儿到这个份儿上,也不至于等春晚登台前一个礼拜再临时拉郎配。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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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0 14:15
其实,这首《舞娘》对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说并不陌生,整套舞蹈编排基本上脱胎于蔡依林那余温尚存的演唱会版本,所谓火爆性感的极限造型也无非是全套的大V字领紧身皮夹克、皮短裙外加长统皮靴,当然,都得是纯黑的。几个伴舞的帅哥,从那热辣眼神和限制级动作上看来,大概有点儿专业基础,这一切的招之即来对于黎夕茜来说肯定是不在话下。事实上,徐枕流也是到此时此刻才确定前些天在那家兼教钢管舞的健身俱乐部门前晃过的似曾相识就是这位从未受过任何挑战的“万绿丛中一点红”。
前清那会儿,冬天护城河里俯拾即是的大冰坨儿,切成一尺多长的形状,藏在地窖里存至盛夏时节,拿出来运到达官显贵门下,一百斤可以换五两银子。负责任地说,夕茜的劲歌热舞,在午夜的三里屯酒吧一分钱能看七段儿,虽然算得上有板有眼,但现如今的京城里大概已经找不出什么能比低级刺激贬值得更快了。可是,这同样的东西,拿到昏天黑地的书斋里,就愣是能把“臭老九”们晃得五迷三道。
古汉语中,对于男女床帏之事,有个委婉的说法,叫做“敦伦”;从字面上解释,“那件事”如果做好了,非但不会有碍风化,反而能起到“和谐人伦”之功效。后来,咱们把日不落帝国的首都译为“伦敦”,不知是否受此启发,所谓“伦敦”,大概无外乎“人伦已然敦化”之意,是个完成式,正所谓“developedcountry”。
姜还是老的辣,的确,相形之下,那位年高德劭的副院长不愧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十来口吐沫咽得神不知鬼不觉;而只在上网查资料时顺带搞过点儿“小动作”的列位青年才俊们见了活的还真得有个习惯过程,基本上都经历了从“顾左右而言他”向“欲辩已忘言”的“思想深处闹革命”。当然,这也没什么可觉得丢人的,汉乐府有云:“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圣人的书不能白读,要在实践中“温故而知新”才行。
上面这段诗文的最后两句历来有另一种解释,说那不是男人中你知我知的嘻笑,而是夫妻间真刀真枪的争吵。不论这种观点是否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乐府民歌有着深厚的生活基础却是不争的事实。一将功成万骨枯,有人欢笑有人愁。台上台下心满意足的同时,这种快乐的确是建立在“一小撮儿人”的痛苦之上,当然,都是些同性相斥的女同胞,以陆远航为最。其实,倒并非她的胸怀像经不得风雨的身子骨那般柔弱,主要是造化弄人,黎夕茜出位的挑逗恰好就在安排她那个节目之前,高潮后的余韵完全沦为了落地时垫背的缓冲。更要命的是,学院版蔡依林吸引到的那些闻讯赶来的“王老五”,都在远航悠扬的《红梅花儿开》响起后纷纷凋谢,把原本就劈头盖脸的高下相形变得更加心直口快。
长久以来,我们都把周公瑾作为气量狭小的代表,活活断送了“色艺双馨”的他本该拥有的千古美名。掩卷之余,发觉事情似乎并不像我们通常想象的那样,就算“既生瑜、何生亮”果真发自周郎肺腑,能如此直抒胸臆,不恰恰就是光明磊落的象征么?敢于面对惨淡人生,的确是我们这个民族所必须重修的一课。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那些貌似风平浪静的“你侬我侬”背后,却往往隐藏着不惜同归于尽的万仞冰山。大唐初年,李世民要赏给爱臣玄龄美姬一双,怎奈这位名相的结发夫人却有着号称河东狮吼的夺命杀着。太宗童谑之心未泯,让人把一杯醋当成毒药赐与那位妒妇,说只要敢喝了就成全她的名节、再不提纳妾之事。本以为如此正好就坡下驴,谁知人家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拼将性命也不许丈夫红杏出墙。在这等刚烈的正气面前,万国来朝的天可汗也不得不自认晦气。不必说,“吃醋”的典故便从此滥觞开来。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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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0 14:15
一个是科班出身的满宫满调,一个是众星捧月的万千宠爱,无论有怎样的恩怨情仇,对于夕茜和远航来说,倒是谁也没将比赛的名次颇费思量,黎姑娘甚至都没有等到最终的结果便“美人已乘黄鹤去”了。既然如此,明察秋毫之末的评审团当然不会辜负二位的良苦用心,分别给了个三等奖了事,牢骚满腹却落得平分秋色,看来的确是“买的永远没有卖的精”。在很多时候,渔翁得利和鹬蚌相争并无必然联系,区别仅仅是在岸上被捕或者水里就擒。其实,这次政治化了的卡拉大赛,花落谁家早就决胜千里之外,而且严丝合缝得让你有苦难言。
最终,不知道从哪个小商品批发市场趸来的八音盒“众望所归”地颁给了某主修语言调查专业的博一新生。后来,据消息灵通人士程毅透露,这位哥哥来自“鸡鸣三省”的大山深处,全村人连支书在内,都是拜他所赐才知道什么叫做研究生的。自打懂事那天起,人家便把对贫富差距的满腔仇恨都倾注在功课上,从升初中到读硕士一路保送,为这个,县长都去他们家拜过年。可这架金凤凰到考博时却犯了难,别的功课倒都好说,给导师送点儿土特产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可统一命题的外语却成了拦路虎,让满口家乡话的倒霉老师从根儿上就给耽误了。这点儿困难能吓倒伟大的中国人民么?当然不!人家主动申请到甘肃支教一年,既援助了西部大开发,又顺带解决了保送名额问题,这也全都为了给祖国培养建设人才,干什么不是贡献呀?
难以自持的《唱支山歌给党听》,外带泣涕横流地痛说奋斗历程,谁敢不把一等奖给他,搁“反右”那会儿够枪毙半个小时的。掌声响起来,枕流已经听不分明这位老兄泪痕依稀的答谢词,看着八音盒上翩翩起舞的公主和王子,耳边又荡漾开来那泣不成声的旋律:“……旧社会,鞭子抽我身,母亲只会泪淋淋;共产党号召我闹革命,夺过鞭子揍敌人,揍敌人,揍……”
现如今,但分长着腿儿的全朝高处溜达,连大熊猫也往深山老林里钻,咱们都是这么进化过来的,谁笑话谁呀?比较而言,像“一等奖师兄”那样从“青山在,人未老”混到“我爱北京天安门”都算小儿科的,充其量不过乡镇一级水平。“少不读水浒”的歌声还在绕梁三日,徐枕流便接到奶奶打来的长途,传达给他一个更有教育意义的案例:当初,王副院长为到香港建设一国两制点将的时候,选的基本都是能拳打脚踢的“新鲜血液”,其中之一便是五十岁刚出头的院办副主任陶雄兵,虽然并非嫡系,但本着用人不疑的精神,还是被委以重任;这位后起之秀果然年轻有为,没过半年就跳过争议不断的南沙群岛,直接跟新加坡某大学交上了火,人家那边自然也唯才是举,当即拍板许诺一份名利双收的终身教职;这还等什么,陶主任把中国护照一撕、摇身变成了海外侨胞,反正多年来一心扑在事业上也自己吃饱全家不饿,临走还搂草打兔子、拐跑了“老祖宗”身边最器重的一位女博士生。
戈尔巴乔夫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王院长想起了自己那两位久经考验的老战友,板荡识诚臣,吴爷爷、彭奶奶夫妇临危受命,准备万里勤王。做出这个决定当然不是个别人能有的权力,那是院党委紧急碰头后的一致意见,姜还是老的辣,不光要有本事,关键还得靠得住,否则的话,媳妇儿再漂亮也是给别人预备的。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0 14:15
家事,国事,天下事。老将出马倒是一个顶俩,可那宝贝孙子该怎么办呢,徐枕流这位一屁股能坐死四个歹徒的小爷可是不敢自己在家。“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从小就爱吃素的院长奶奶当然要走一步、看三步,早在提名之前,就已经闭门磋商妥当:反正吴雨最近也是独守空闺,正所谓俩好凑一好,至于永远有多远,就人算不如天算了。
说到“天”,那里虽然没有馅饼,但是看起来,林妹妹还是挺富余的,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呦喂,你心上的人儿她就会掉下来呦喂。这个晴空霹雳很快就演变成了暴雨倾盆,眼看两位“尚能饭否”即将出征,全家人坐到一起共进“最后的晚餐”。
“项叔叔这次什么时候回来啊,您二老不在,‘国有大事可问谁’呀?”枕流完全被当头一棒的幸运冲昏头脑,全然不顾地点场合地得便宜卖乖。
“嗨,”彭教授大概是想不到自己这坛陈年老酒还能到小平同志都没踏上的土地去发光发热,也顾不得儿女情长:“这趟去恐怕短不了,到十几所大学听课,还有好多手续得办。”
“对了,”吴爷爷平时在饭桌上不怎么开口,这是多年养成的洁身自好:“他上次回来时不是说要找个翻译么?小徐(这是他考上研究生后刚刚晋升的称呼)在澳洲待过,正好跟他们一块儿过去呀。”
“我可不行,”枕流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还这么凶险,他当然不愿意节外生枝:“我可是滥竽充数、狗尾续貂、鱼目混珠、不学……”
“是啊,”不知彭奶奶所用的这个副词究竟表示对哪句话的肯定:“我那会儿跟小项提来者,”三代世交衍生出的关心绝对没得说,永远是先斩后奏:“他说都找完了,正办着签证呢,再换怕人家有想法。”
还好,但愿那个“替罪羊”别出什么意外。
“说是叫……反正也是你们这届外文所的,”一辈子惯于当家的主妇给大家部着菜,自己则忙里偷闲地扒拉两口:“叫什么来着?什么爽。”
“顾爽?”看着彭奶奶这么操劳,徐枕流差点儿没把酱爆鸡丁直接吐到她碗里。
“啊,大概是,你认识她?”老人家似乎并没有在很努力地回忆,随即好像又感觉有哪里不妥:“怎么了?”
“我说呢,”枕流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正起身去端汤的吴雨:“这个家伙,也没跟别人说。”
“那是,现在的孩子心眼儿都多着呢。”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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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0 14:16
前两年曾经见到过一份调查,题目是关于美国普通民众心目中各种信息来源可信度的排名,结果不出意料,主流媒体大幅度领先,政府屈居第二,而廉价报刊和街头传闻的得分都很低。想想倒也不奇怪,曾经得到过中国人民宽恕的尼克松在谋求连任时,竞选顾问只不过在对手的办公室里装了个如今地摊儿上十块钱一对儿的窃听器,便被抓个正着,搞得身败名裂;克林顿仅仅是偶一娱乐,差点儿把三十功名连根儿断送,老婆到现在还闹着要当官儿,说破大天也就是摸了把“宫”里的丫鬟,领导工作那么鞠躬尽瘁,还不许休闲休闲?
也许咱们国家也有类似的统计数字,请恕孤陋寡闻,在下从来没听说过,然而,对于多数人来讲,邻居二大爷他四外甥女婿三表哥的二妹夫听“里头人”带出来的消息很权威却是真的,至少比《新闻联播》靠谱。道理很简单,既然阳关道不让走,也只能往独木桥上凑。早知道好奇总是难免的,你又何必掖着藏着,中国人喜欢到新娘子窗根儿底下偷听,要的就是这刺激。
实事求是地说,就算在研究生院搞个大比武,根红苗正的顾爽也极有可能在这个炙手可热的翻译选拔笑到最后,比如金玉其外的徐枕流便肯定接不住红颜祸水的一招半式。可这事儿一旦变成暗箱操作,本人又三缄其口,就难免会让流言家照单全收。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位踩着湛蓝海水长大的顾姑娘也不是从娘胎里就“心比比干多一窍”的,纯粹是环境使然。这年头,谁说实话谁倒霉,瞎子的国度里独眼为王,面对困境的囚徒们最终选择共赴黄泉看来并非偶然。
得到有关顾爽出国的“猛料”,稍微“心直口快”点儿的八婆肯定要迫不及待地去散布,但徐枕流就没这么笨。两军对垒时,进攻者常常会先派出少数尖兵佯装突袭,诱使对手开火,进而消灭那些暴露的火力点。枕流本来就不愿意四处兜售自己和院里的那些千丝万缕,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儿小风浪就让人家顺藤摸瓜。所以说,千万别觉得别人比自己傻多少。
老外发明了饭局中的AA制,但遇到烦心事儿却喜欢找朋友倾诉;咱们则正好相反,时常见到结帐时的义气千秋,但心里却在打人家老婆主意。这可能就是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的区别所在,作物生长毕竟不像产品加工那样看得见、摸得着。枕流虽然没有去揭美女的“阴暗面”,可还是把奶奶托人从香港“千顶山门次第开”来的广味烧腊毫无保留地拿到程毅宿舍和“各有功人员”共产之。
说起来,程毅是那种从来就不愿意占别人哪怕一丁点儿便宜的交友首选,尽管这类宿舍里的晚间加餐本就是为了畅叙幽情,你来我往之间如果过于秋毫无犯也难免会显得生分,但他还是借口下去还书、到门口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脸里尽可能多地运回了各种琳琅满目。幸亏枕流是那种“不必细谨”的粗枝大叶,否则倒要怀疑起主人在“石崇夸富”了。
“哎呦,太夸张了吧,”韵文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没闲着,拿起这袋儿、又瞧瞧那包:“‘乐事’还有这个口味儿啊,我上回吃过海鲜的,还不错,”她挨个比较、评论着,却都没有打开。
“我可不客气了啊,”陆远航顺手抄起一个:“没赶上吃饭,饿死我了,”一整天没看见她,刚才发短信时据说还在车上。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0 14:16
地理角度说来,洞庭洪波离苍梧之野不过咫尺之遥,没成想竟如此风马牛不相及。这也许又是否定之否定规律在作祟吧:正因为相近,区别才变得明显;那些看起来最不可能的反弹琵琶,却常常能柳暗花明出别样的风景。
“呵,吃着呐。”屋里的几位刚刚渐入佳境,从天而降的山东普通话推门而入:“也不叫上我。”近代语言系的冯业笑眯眯地审视着满桌的花花绿绿。
枕流从脆皮烧肉间抬起头:“这不怕咱没这么大面子嘛。”
毫不夸张地说,无论是家长里短的客套,还是无往不胜的调侃,搁到研院这个百年不遇的小环境中,稍不留神,就可能酿成大错。也许是吃得有点儿慌不择路,徐枕流显然是不经意间出现了“路线级”的偏差,还没等他回过神儿来,人家冯学士的脸色已经急转直下、驷马难追:“我这个月的党费。”一枚银晃晃的大洋被扔向程毅、在写字台的狼藉中旋转着。
咣当!枕流真感觉愧对那扇已经饱经沧桑的屋门,不知道哪年哪月便已经开始忠于职守的它,大概对这一切早就司空见惯,并没有听见任何的不满或者呻吟。
“怎么回事?”留下的四个面面相觑着。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冯业第一次发飙了,枕流虽然步步小心,但还是中了大奖:“谁知道啊?我说什么了?”
前些年,可能是十里洋场的“旧恨”与浦东开发的“新仇”所共同作用的结果,那座改革桥头堡似乎成了中国百姓的公敌,无论你怎样从善如流,最高的评价只能是“你真不像上海人”。近来,由于众所不知的原因,河南好像在一夜之间“强劲崛起”,不但取而代之,而且更上层楼。
从纯理论角度看,环境对人的性格养成当然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否则恐怕也没那么多优秀儿女削尖了脑袋去看外国月亮。但任何一种因素也不能被夸大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否则等运动再来时当心被扣上“机械论”的帽子。通常来讲,或许是拜梁山好汉在群众中千年不散的威望所赐,山东人被认为是豪爽与义气的代名词,却殊不知,这个由临近中原的“鲁”地与半岛地区的“齐”地所共同构成的省份当中恰恰存在着两种完全不同源的文化基因。比如冯业所在的曹县(山东省西南角)就与商丘(河南省东北角)一河之隔,如果前面那个水土养人的逻辑果然可以成立的话,那倒真算得上“十里不同天”了。当然,拿这位老兄作为例子可能反而会授人口实。
“甭理他,”组织委员程毅把作为革命火种的党费丢进抽屉,又压上一本《新制度经济学前沿》,似乎怕其中尚未散去的怒火烤干大家难得的兴致:“特意给你拿的,干,”程毅拉开听“喜力”,摆到小徐面前。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0 14:16
大家本来也不是为了果腹,经这么一折腾,更是胃口全无:“哎,你那照片洗出来了么?”还是韵文比较老练,及时把气氛拐上了另辟蹊径。
上周演唱会时,程毅拎着他那专业级的长焦镜头上下腾挪、足足溜达了俩小时,而且一视同仁,也绝不错过任何捉襟见肘。弄得几位德高望重的评委老师很是狼狈,总担心有什么洋相被逮住现行,既不敢左顾右盼,又老感觉芒刺在背。
“有个高中同学明天从长沙上来办事儿,我说带他出去转转,”枕流发现,这已经是程毅第若干次将来北京称作“上来”,不知是指地图的南北走向,还是源自中国人固有的等级观念。在老乡们眼中,程同学大概已经算是个“老北京”了:“我打算这次照完相一块儿给洗出来的,不好意思啊,”他补充着。
无论从多么偏执的角度讲,程毅都没有任何理由值得感到愧疚,因为这原本就不是他分内的工作。当初,研会干部们将难得的“锻炼机会”恩赐给这个冤大头时,只是交代千万别漏过任何一位VIP,反正大幕已经落下,那帮头疼脑热也知道自己的何等尊容,自然也没人再来催促他把最后的收尾工作“按部就班”了。OK大赛结束后,“公仆”中像苏韵文这个等级的初来乍到都有两箱饮料聊做鼓励,更不用提金字塔的那些高处不胜寒们了;可奇怪的是,程毅这位忙活了半天的阳光少年连点儿洗印成本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核销,真没听说过替人炒菜还白搭佐料的。北京奥运期间,不少“善男信女”有幸参加了志愿活动,没见他们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可每天大包小包的纪念品却从不含糊。看来,跟国际接轨就是好,农村那种帮邻居家操办红白喜事除了吃顿饭以外分文不取的“陋习”再不革除真是不行了。
“别着急,越晚越好,”远航是那种饿起来没着没落,可吃不了几口就饱的“眼大肚子小”,她拿着屡禁不止的一次性筷子,东戳戳,西碰碰:“我照出来肯定丑死了。”女孩儿说这种话时你得格外小心,必须驳斥得既果断又可信,稍作迟疑,一辈子的血海深仇就算是结下了。
“哪能啊,”徐枕流有些后悔不该把所有收入都和盘托出,眼看着满桌美食又不好意思敞开肚皮吃,受罪之余如果再“梅开二度”就太亏了:“他肯定早就洗出来了,藏到被窝里自己欣赏、偷着乐不舍得拿出来。”这话多到位,既活跃了气氛,又喂足了面子。
“得了,”陆远航尽管笑逐言开,但嘴上却接得很快:“人家那是没动力,想照的没照上,不想照的却不照不行。”
“没错没错,”在座的几位都很会心,一时间也忽略了无意中可能造成的误击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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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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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0 14:16
那所谓“想照的”,当然是指顾爽,自从程毅百转千回地劝人家出来参赛、表率群伦起,大伙儿便怀疑他动机不纯。其实,这点儿破事儿要是搁在瞬息万变的大学时代,估计根本来不及惊起任何涟漪就已经物是人非了,但同样的火星儿,撂在眼下已经干透的研究生院里,却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热核聚变。毕竟,死水才是最渴望波澜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绯闻,与其说是当事人照顾不周的结果,倒不如说是社会本身的需要,没有靶子我们可以创造靶子嘛,否则你让专司骂人的枪手和他们那并没有助纣为虐的无辜家小吃什么去呀。
不过,程毅对顾爽颇有好感倒是事实,这个女孩儿最大的优势便是几乎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缺点,除了家世以外。当然,待价而沽比起闺中望月的长处之一就是没有人会在意跳蚤市场中商品的生产厂家。其实,如果你真对某位心仪的异性有所企图,制造舆论往往要比正面进攻划算得多,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么多茶余饭后的闲人愿意充当“亲友团”,白白浪费掉实在可惜。同时,一旦猎物有上钩的意向,也更容易就坡下驴,因为她会有种“众望所归”的错觉,面子上的加分因素在我们这个国家的确不能小视。顺便说一句,这样做还有个好处就是便于全身而退,比起赤膊上阵,围而不打的最大优势在敌人比想象中强大时会为你保住很多很多。不论程毅到底有无如此精深的算路,至少在这个时期,他还能进退自如。
“没有没有,我同学真是明天过来,要不然回头咱们一块儿玩儿去,”程毅的回答并没有直接挑战大家的调侃。人们有时会采取这样的辩论策略,通过对局部否定而误导对整体的怀疑:“不信我给你看胶卷,确实还没洗呢。”
“哎,”韵文从包里抽出张面巾纸:“顾爽到底干嘛去了,好像一直没再见着她。”
徐枕流倒像是被抓到了什么似的,有点儿心虚地瞟着面前的几位。但这会儿谁也没注意到他,大家都看着程毅,也难怪,从一般意义上讲,这才是“权威人士”。多数情况下,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秘密,关键看你有多想知道真相,反过来讲,蒙在鼓里往往是自己骗自己的结果,怪不得别人。
“我也不大清楚,就说是有点儿事情出趟差,”从他不慌不忙的表情看来,程毅也没有去刨根问底:“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最后这句既像是提前回答了可能的追问,但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期待。
“感觉你们都挺神秘的,”苏韵文把劳苦功高的小嘴仔仔细细地反复擦拭着,并偏头在程毅书桌上的小镜子里端详了一眼。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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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0 14:17
的确,这座不大的研究生院很符合道家理想中那种鸡犬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几栋岁月斑斑的老楼内外虽然不乏匆匆的脚步依稀其间,但互相却连礼节性的寒暄都难得一见。少问多做,几乎成了这里的潜规则,倒是符合先师“慎言笃行”的圣训。尽管如此,只要你悉心观察,依然不难去挖掘和了解任何一位身边的“同船渡”;比如说,虽然接触时间仍很有限,但枕流已经初步认定程毅的确是个可交之人,男女通用、老少咸宜。他从不会向谁兜售什么,可却很善于发现别人真正的需要并良苦用心之,且尽量少弄出那些不必要的动静。姑娘们,请记住,当你看到有个傻小子捧着鲜花站在窗前时,只能说明他喜欢这样,并不代表对你有丝毫的关心。通常来讲,接受推销的顾客比那些到商场挑来捡去的消费者多少要心肠软一些。咱不能顾此失彼,也同样奉劝蠢蠢欲动的男性朋友,还是远远地去“念兹在兹”显得更真诚些,整天追在屁股后面撑伞摇扇,怎么看怎么像是缠着大人在索要着什么的顽童。不过话还得说回来,现在不少“三围美女”都是标底价而没封顶的拍卖品,如果不幸爱上了这路货色也只好自认倒霉,上面讲的那些一概声明作废。
很多情况下,在所有亲近的人际之间,常常会有一种细想起来十分无理的双重标准,别人对自己的“千般好”都视若无物,而“一日仇”却可能被终生念念不忘,很难说清,如此把享受当作天经地义的倾向究竟意味着人性的自私还是升华的动力。不过,从逻辑上来讲,这种现象之所以能长久地存在于你我身边,意味着一定同时存在相当数量甘心情愿付出而不求回报的肝脑涂地,食物链中任何物种的生存都要以整个系统的稳定为基础。
举个例子,吴雨就是那种“我奉献,我快乐”的一分子。书香人家的孩子可能具备数不胜数的“缺点”,比如伶牙俐齿,再比如满腹经纶,然而,养尊处优却往往与他们无缘,毕竟,学问的耕耘永远信奉“人勤地不懒”的真理。小吴老师虽然是家中的独女,又有母亲这位名门闺秀来耳濡目染,但从小就能独当一面,尽管脱不下弱柳扶风的底子,可操持起衣食住行来却能让那些小家碧玉们沦为反面教材。
枕流这次有幸和佳人共处一室,“乐定思乐”之后倒有几分担心,那个儿时记忆中带着自己走大街串小巷的吴阿姨是否还能一如既往,毕竟,如今不少白领在红男绿女之余更愿意关起门来过清净的小日子。然而,没过几天,徐枕流便发现这种杞人忧天完全是自寻烦恼,吴雨似乎很高兴能有这么个当年的学生可以随时用来耳提面命。中学班主任的作息永远是24小时当值,早出晚归的她其实很少有机会去忙里忙外,但枕流的日常起居却比由彭奶奶“主管”时更加顺风顺水。
“回来啦?”吴雨难得坐在她熟悉的客厅里翻着已经积累了几天的报纸:“明天大风降温,我把羽绒服给你找出来了。”
小徐五分钟前在院里发现那辆熟悉的26女车时便有些后悔没有早些回来,果然,一进门便看见早晨刚刚换下的衣裤早就在涨杆上“立正站好”。其实,枕流倒是很愿意分担这份责任,最好二人的盥洗工作都由他包办才好呢,可小吴老师当然不舍得把自己“新鲜出炉”的里里外外交给这个一肚子鬼东鬼西的小胖子摆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能先拿衣柜中那尘埃落定的陈列品来隔靴搔痒了,事实再一次雄辩地证明,物是以人作为尺度来显示自身价值的。
枕流屁滚尿流地收拾停当,连厕所都忘了上便满头大汗地摊在沙发上“您,今儿回来挺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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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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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0 14:17
她看他没话找话,便把准备好的一杯咖啡向前推推。可能是正时值换季的缘故,小徐这几天有点儿上火,这种振奋人心的饮品对他有着匪夷所思的通便疗效,连发达的现代医学都不得要领。
也许是静谧的性格使然,任凭寒来暑往,吴雨总喜欢在恒温的居室里仅着一件足够宽大的短袖衫,而让两条温润的长腿尽情地呼吸在空气中。当她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男孩儿时,小徐还在襁褓中忘我地熟睡,事实上,吴老师从未正视过他的性别,既然如此,也便没有了避讳的动机。
古往今来,恐怕一半以上麻烦都与信息不对称有关,俗话中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这个道理。于是乎,童叟无欺演变成了各取所需。看着咫尺之遥的春风化雨,徐枕流似乎回到了自己的花样年华。
那也是个冬天,他刚升上高一。寒假期间,全市组织过一次已经记不清由头的征文大赛,事过境迁,徐枕流才知道,这种令自己不屑一顾的拔苗助长原来也能成全许许多多的真真假假,比如几乎全部与某作文大赛“有染”的80后作家们。整个中学时代,枕流的作文始终是那种既可以庙堂之高又可以乱棍打出的烫手山芋,他自己也明白这尴尬处境,所以遇到那很多有志青年为之摩拳擦掌的“出头之日”时,倒乐得安静地走开。从不愿意与人刺刀见红,在这个年头是种让野心家们喜闻乐见的美德。正所谓是你的想躲也躲不掉,尽管他连报名参赛都省了,但“路痴”的语文课代表还是盛情委托枕流把那几十份沉甸甸的希望亲手送到小吴老师家。看在“同朝为官”的份儿上,大约是过年之前的三两天,徐枕流借看彭奶奶的机会,到吴雨的新居“飞蛾扑火”。其实他本不愿意上人家的爱巢去“眼睁睁”,但又有些期待这种颇具美感的“悲情”。
当睡眼惺忪的小吴老师倚在门边时,枕流才明白了什么叫做“予人玫瑰、指留余香”。大概是难得半日闲,假期里的高枕来得格外恣意,她宽袍大袖地光脚站在雕满天然纹路的深色地板上,冬日午后低低的斜阳透过厚重的窗帘,懒懒地将白皙的凝脂勾出弯暖洋洋的光晕,如在云里雾中的轮廓扑面而来,男孩儿眼前一片水气朦胧。尽管多年已然弹指,但枕流仍旧可以极尽详实地描绘出那一刻的情景,至于后来发生过什么,则都被记忆无情地丢车保帅了。
“看什么呢?”修长的手指在眼前晃动,把徐枕流拉回到同样如梦似幻的现实世界中。
“我去上趟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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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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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14:39
九、咖啡
我一直不大理解,为什么八十年代最吸引人的电视节目竟会是整天打打杀杀的《动物世界》,也许是祖国前途的设计师们希望吃惯了大锅饭的遗老遗少们从那种直观的弱肉强食中学会“不找市长找市场”吧。达尔文这个家伙实在有点儿过分,他自甘堕落说是猴子变的也就罢了,还竟敢拉上全人类来陪绑。不论真假如何,我们身上残留着低等生命或纯真、或野蛮的点点滴滴倒是不容置喙的事实,比如那渐行渐远的母性。
显然,吴雨便不幸天生拥有照顾他人的基因,市场经济的初级阶段中,良善成为厮杀中左支右绌的弱点,常说前世有罪才托生为女人,大概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讲的。没有当家主妇操持柴米油盐的长女往往会养成内外兼修的性格,比如小吴老师就是由于父母常年早出晚归才得以充分享有因祸得福的锻炼机会,从中学时代起,她明年花更好的厨艺已经足以和贯通南北的妈妈分庭抗礼,虽然是自学成才,但那份聪慧与娴熟却不能排除遗传的恩赐。
听说现在很多母亲仅仅为了逃避分娩的痛苦而去选择可能贻害孩子一生的剖腹产,而且还以中高收入人群为主,生男育女和百年好合一样,越来越像是种精打细算的交易,真不知道她们是哪群缺德猴子进化来的。这个社会让人愈发看不懂究竟,城市中整天绞尽脑汁还能有什么姿势比躺着更舒服的红男绿女们死不悔改地“丁克”着,农村里勒紧裤腰带也要多培养几个革命接班人的可怜巴巴们却要被拖去强行绝育。
马克思早就说过,自然与社会规律只能被认识和遵守,而没有随意创造的余地。可人类中那些领一代风骚的佼佼者却偏偏不肯认命,他们总是将主观强加于客观,并以此显示自己万物灵长的所谓非凡。生物学家们曾经指出,人体在青春期以前的形态已经足以完成绝大多数生命行为,之所以还要继续添砖加瓦,在相当程度上是出于创造下一代的终极目标。进化论者在构建他们那划时代的伟大学说时大概没有想到,生存假设中最重要的前提(任何物种都有尽可能多地繁育后代的倾向)在自诩为理性的演进中会被弃之如蔽履。耐人寻味地是,只对今天负责的态度似乎愈发成为一种典范,比如在(哪怕)只生一个(也)好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两个基本国策中慨然选择后者的项尚,就多次被作为年轻干部一心为工作的楷模而妇孺皆知。文化的力量果然伟大,而且来者不拒,听说,万千宠爱的国宝大熊猫就是在被人类圈养之后才学会的少生优生。
毛泽东曾经叮嘱身边的工作人员,等他死时一定要张灯结 ,以此庆祝辩证法的胜利。的确,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计划生育政策也一样,在加速奔小康的同时,它对中国人伦理观念所造成的扭曲恐怕会更加深远,我们成为了世界上最不把堕胎当回事的民族,否则,现如今新生儿中男孩儿的比例也不会高得如此不正常(全国妇联妇女研究所报告称,当今中国0-4岁年龄组男女比例已经高达1.3:1左右,主要原因就是父母〈如果他们还配享有这个神圣的称谓的话〉在妊娠初期通过医学手段鉴定胎儿性别后将女胎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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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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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14:39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没有老母鸡下的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缺了张屠户,咱也不吃带毛的猪!这些表现国人智慧的至理名言就是要告诉人们,不能一棵树上吊死。虽然我们的低生育水平已经保持了良久,但按时发作的母性仍旧寻找着哪怕是苛刻的机会蓬勃发展着,的确,越是崖壁里那些得不到适宜土壤和环境的种子,就越能缔造出倔强的美丽。
老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与时俱进地发掘其中的合理成分,便是无论做什么都要适可而止。比如吴雨就是一个懂得知足常乐的安分守己,既不羡慕易欣令须眉汗颜的巾帼气概,也不同于项尚那种横流弄潮的越战越勇,她永远能兵不血刃地稳居上游,却并没有独占鳌头的野心。小吴老师从小就渴望过上平凡而生动的日子,但造物弄人,这看似顺流而下的直挂云帆,在喜得乘龙快婿之后,却变得越来越可望而不可及。早已过而立之年的她,看着身边朋友、同事怀中那些含苞吐蕊的金童玉女一个个破茧而出,自己风景如旧的美丽反而变成了一种嘲弄和无奈。吴雨常常为当年懵懵懂懂地报考师范专业暗自庆幸,若不是能每天和孩子们待在一起,真不知道该如何稀释那日渐浓烈的舐犊之情,所谓“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年头平等了,走错哪一步都同样要命。
徐枕流记得,他刚上小学那会儿,一种好像叫做“蛋白肉”的东西在北京街头遍地开花的朝鲜小菜摊位上风靡过,近二十年似水,当初的味道早已辨不分明。据他后来考证,这种岁月遗弃掉的豆制品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初级阶段中那个“工作出现了偏差”的时代中,曾经被当作荤腥的替代品登堂入室,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甚至一度是餐桌上难得的精品。人类有很多奇怪的癖好,比如我们常说的叶公好龙,建议你(如果已满18周岁并有足够自制力的话)可以到“亚当夏娃”**用品商店去开开眼界,它会琳琅满目地告诉你用虚假取代真实是多么的寓教于乐。
当然,并非所有的“移情”都如此不堪,比如吴雨对学生们格外的关怀就很别开生面。事实上,我们常常对那些和人类肉体或灵魂直接相关的职业有着超越一般的道德诉求,医生、军警、法官、以及教职、神职人员等等便首当其冲。然而,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逐步建立,劳动力作为一种资源,其配置形式也愈发遵从起等价交换原则。如今,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已经不再意味着像从前一样多的信仰,而成为越来越单纯的谋生手段,毕竟,渐渐走高的薪金、福利外加各种灰色、甚至黑色的收益,其吸引力日益使“家有五斗粮,不当孩子王”的古训成为历史。也许“每个毛孔都充满血污”的阶段无法超越,但正如把黑色火药这个魔鬼带到人间的诺贝尔同时也成为和平的使者一样,即便在如此利欲熏心的时代也依然有无私绽开在争斗的废墟中。
不过,从最苛刻的意义上讲,吴雨对孩子们的青眼有加也并非绝对一视同仁,比如古灵精怪的魏丹就得到她特别的“加量不加价”。如此的偏袒当然不是妙手偶得,说起来,虽谈不上什么世交,但她认识这个女孩儿的父亲已经有小二十年的光景,那会儿,现在叱诧风云的魏一诚还只是彭教授手下初来乍练的毛头小子。对于风华正茂的魏姑娘本人,吴雨更是从她咿呀学语那个时代起便尽收眼底,如此丰厚的历史积淀,没有点儿别具一格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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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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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14:39
“你还记得魏老师那个女儿么?”临近年末,吴雨每天回家的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提前,毕竟,随着光天化日的白昼越发变短和寒流那守约的不请自到,人们的作息也在自然而然地随波逐流。尽管如此,枕流仍旧自作多情地认为是二人世界温暖的召唤在冥冥中作祟的功劳,其实他真正需要感恩的却是自己能幸运地出生在四季分明的北温带,所谓“地理是历史之母”,果然不错。
“啊,好像叫什么丹是吧,”话音未落,徐枕流已经意识到这个故意卖出的破绽有多么可笑,人家爸爸姓魏,你说能叫什么丹?毛主席教导我们不要搞阴谋诡计,真是先见之明。
“老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劲儿,”小吴老师自然是没有那种八面玲珑的心机,若换成易欣,这关怕是没那么好过,所以说,女人不宜把聪明挂在外面。临近期末,她将批改作业的战场挪到了家里,便于更直接地夜以继日。如今的商家真是机关算尽,学生们千年以降的练习本都被鸟枪换炮成了整齐划一的练习册,繁琐的格式倒都由天然工整的铅字取而代之,但越发扎实的份量却使“减负”成为一句彻头彻尾的口号。吴雨正拿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大开本发呆,精美的装帧与千篇一律的内容构成种奇妙的互补:“也不知道她们家到底怎么回事。”
枕流同学高中时代基本不写、写了还不如不写的作业大约没少让那会儿初出江湖不久的小吴老师挠头,他真后悔当时没有利用好那难得的来来往往,现如今的自己在旁人眼中已经永远不再是个“得天下俊才而教育之”的孩子,想“从头收拾旧山河”怕是也只好“梦里不知身是客”了。‘我愿做一只小绵羊,陪在你身旁;愿你手中细细的皮鞭,轻轻落在我的身上……’隔壁传来如长调般悠扬的古老旋律,时间似乎也嫌贫爱富,在这知识远比钞票富余的院子里总是比别处慢上几拍。
“她妈妈最近正好也出门了,”吴雨可能是一个姿势坐累了,她站起来到茶几那边拿了袋儿果冻,并撕开几个摆到枕流身前:“我想接她到咱们这儿住几天,你看怎么样?”
尽管在沐浴后体香露那淡淡的西柠味道格外清新,而且“咱们”这个物主代词也十分亲切动人,但徐枕流在听到如此“噩耗”时还是险些把“水晶之恋”囫囵个儿地挤到悸动的气管里:“啊?”他实在找不出有足够说服力的借口进行反击,也顾不上其它的什么前因后果。
“至于嘛?”吴雨从刚才的紧张气氛中解脱出来:“魏丹可漂亮着呢,送上门的好机会呀。”
“不是,她…”通常来讲,男女之间能开这种玩笑,要么就是彼此已经无隙到了可以用任何假想敌来消遣的程度,要么就是疏远到了闻不见任何醋意的地步。所以,枕流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兴奋还是该沮丧。
“行啦,”小吴老师把果冻的空壳儿收进包装袋,翻开另一本练习册:“我就是说说,何况老魏也未必能让她来。”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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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14:40
母性生而具有怜惜弱者的特质,与“嫌贫爱富”的爸爸不同,让妈妈牵肠挂肚的总是那个最没出息的孩子。不仅如此,在身份差异悬殊的恋情中,往往只有抛弃丫鬟的少爷而很少听说辜负了书童的小姐,大概也出自这个道理吧。
徐枕流原先有个同学的父亲是法医,居室里的各式玻璃容器中用福尔马林浸泡着全套人体器官标本,可谓“业精于勤”之典范,大伙儿都敬畏地望而却步,尤其在发现人家的收藏中好像还缺挂大肠之后。吴泓教授主攻现代汉语,虽然比不上前者的耀武扬威,但家中陈设还是难免会暴露出主人的身份,全世界可能只有知识分子会把客厅按照办公室的模样照葫芦画瓢,比如此刻“孤男寡女”正派上用场的那两张大概是院里淘汰下来的老式写字台就面对面地靠墙摆在书柜的另一侧,便于比翼齐飞的教授伉俪可以二十四小时地举案齐眉。
虽然不够审美,可徐枕流这个“既得利益者”绝对会举前后四腿赞成如此作茧自缚的安排。首先,小胖子尽管有些许传说时代的外族血统,但身材比例设计却完全符合传统的中式规范,反倒是只和某闹着分而治之的少数民族有点儿瓜葛的吴雨拥有炎黄子孙中少见的修长双腿。此消彼长,二人虽然“平起”时的纯海拔只相差十公分上下,但“平坐”后却有几乎一头的距离。几何学创始人欧几里德在二十三个世纪之前就已经料定,当一肚子坏水的小胖子被树脂镜片如虎添翼后的双眼和美女教师领口的垂直距离达到两人水平距离一半以上时,肢体任何的微小前倾都将是灾难性的,无论她平时的坐姿如何淑女。其次,这种全民所有制时代缺乏个人隐私考虑的办公桌往往前后通透,合二为一时十分便于“地下工作”,其危险系数在居心叵测的徐枕流大冬天里不辞劳苦地换上短裤后直线飙升,这幢老楼连隔音都做不到却居然能保暖,看来那“道路以目”的火红年代也有知冷知热的矛盾另一面。
市场经济讲究等价交换,也就是所谓的以牙还牙或者将心比心,但当落实到人情世故,却未必能这么泾渭分明,以德报怨和恩将仇报都在我们身边 刻刻地发生着。不用说,吴雨尽管也能看出几分枕流的“险恶用心”,但都权当青春期的“后续报道”,一笑了之。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因为自打小吴老师从爱巢搬回娘家、并与枕流“朝夕与共”之后,她便常常会呆呆地盯住眼前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男孩儿出神,吴雨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像一个人,一个自己不敢回忆又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的人……
与坏人坏事作斗争尚且能慈悲为怀、既往不咎,同病相怜时当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虽然没有立刻“登堂入室”,但小吴老师还是把一个学期以来都显得心事重重的魏丹请到家里分享她那日臻成熟的南北料理。徐枕流自然是不打无准备之仗,未经当事者本人首肯的情况下又不好将隐衷明言,只好在事到临头时借故脱逃。正巧陆远航最近在写的一篇不知所云的论文中有些内容需要他“火力支援”,于是便在魏姑娘“驾临”的那个傍晚匆匆离开是非之地,赶奔学生公寓那边避难。
“好久不见,十分想念,”走到女生那个单元门前,刚好碰上正低头按着手机的艾枚:“嗬,您这是准备赴约呀?”小徐四下审视着女孩儿精心的靓妆,看她那酬躇满志的样子不像刚从外面倦鸟知还的架势。
“是啊,”艾枚故作郑重地歪着头,通常,“老夫老妻”见面用不着搞得如此隆重,所以,艾姑娘准备接见的对象大概并非那位再未谋面的杜晓钟:“要不你给我当护花使者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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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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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14:40
“咱可没那福气,”翩翩两骑飘然而至,好像是古代汉语所的男生刚从食堂打饭回来,枕流朝他们笑笑,让到路边。
“你知道丽都饭店那个星巴克在哪儿么?”艾枚朝远处望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其实,就算人家刚好去过这家咖啡厅并能准确说出具体位置,你到了那迷宫般的“店铺一条街”后也得从头找起,所以,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非问之问,目的只是让别人领教自己的生活情调而已。
“不大清楚,”枕流倒是乐得这个顺水人情,甘愿让艾枚修成欲擒故纵的正果:“跟谁浪漫去啊?”最后的炮架子必不可少,送佛送上西嘛。
“嗨,”艾姑娘一脸的无奈,炫耀着当个美女有多难,纵然是打过狠折的:“院里不是来了个宾大(宾西法尼亚大学)的老头儿讲座么?”
男孩儿不知道该做何表示,只好中性地“嗯”了一声。
“今天下午碰到他,”美女已经顾不上见招拆招的套路:“非要请我喝咖啡,你说我去么?”
“多加小心,”徐枕流怎敢让艾枚脸上那少说也铺陈了个把小时的精耕细作付诸流水:“老鬼子大概就住在丽都,可千万别去他屋里坐而论道。”其实,枕流对这素未谋面的洋教授有足够信心,估计犯不上不远万里地来丢人现眼,可惜鬼佬的口味和多数国人有不小出入,这也给了那些内销无望的“残次品”们以出口创汇、扬我国威的想象空间。
“对了,”虽然锦上添花的吹捧比比皆是,但艾枚显然还没有忘了正题,眼看大限将至,匆匆招来辆的士,其实这段旅程在下班高峰期估计溜达着反而能快些,但在如此重要的“国际场合”中,往往“心理时间”更加唐突不得,外交部之所以要设立礼宾司,大概就是出于这个考虑。左腿刚迈上车,女孩儿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日理万机,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转向正为她鞍前马后的小胖子:“我上回问你的事儿,怎么样了?”
枕流这才想起,大约十来天之前,艾枚曾经说起过想帮男朋友换个更能实现自我价值和人生使命的工作岗位,想通过他往易欣她们公司活动活动。徐枕流真后悔不该把自己那“女才郎貌”的底细都透露给苏韵文这个“全球通”,现在麻烦来了吧。男孩儿原本以为艾枚不过是随口说说,也就没当回事,不成想这位四海之内皆兄弟的“交际明星”还真指望着自己呢,深负其望之余只好支吾说正在等那边回信,先对付过眼前去。
“那就拜托你了,”艾枚拍拍枕流扶着车门的手:“多上点儿心啊,”她专注地看着男孩儿笑笑,转过身一边招呼司机上路,一边平整着玫瑰色的棉质短风衣。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1 14:40
徐枕流原本还打算为作为中美友谊使者的艾枚尘封这份绝密文件,但见到远航后,他却失落地发现,档案早在载入史册之前就已经解密,进而传谕天下了。或许是因为飙歌时在黎夕茜那里首战失利的阴霾尚未飘散,以陆姑娘为首的“主流舆论”一致对此次“外事活动”大加挞伐,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同窗之谊犯不上为这道小菜伤了和气,故而所有鸡零狗杂都只好由那个来自宾大的越洋老鼠一肩扛下,中美之间莫名其妙的仇恨大概就是如此日积月累的吧。这倒也没什么,大概人家艾枚在主动释出“绯闻”的同时就已经准备用那位社会语言学专家的千夫所指为自己的美名“一将功成万骨枯”了,既然甘做文明的播火者,这点儿名节还会吝惜么?或许,科学史上最糟糕的发现便是物质守恒定律,当人们把从课堂里学来的新知运用于现实生活中后,想当然地认为一切获得都必须以他人的失去为前提,而绝无分享的可能,于是乎,掠夺和伤害成为天经地义,传说中的无私与付出都只是交易时的先赔后赚而已。
不过,从现已掌握的材料看来,远航倒没有那种把恩怨情仇都一并分拆上市的“商业头脑”,当然也很难排除其准备长线钓大鱼的可能。比如这次,魏一诚交代让她撰写关于“注音识字、提前读写(一种小学语文教学手段,简单来说,就是引导识字不多的幼童利用汉语拼音进行阅读与写作,提前培养和开发孩子的语言能力)”问题的论文,陆姑娘便知无不言地找到枕流来有福同享。一般来讲,在当前僧多粥少与研究生扩招之矛盾日益恶化的大背景下,这类活动往往都是导师和学生单线联系,绝少互通有无,非得万不得已才会偶尔忍痛割爱。从语用系现有的仨瓜俩枣中拔将军,徐枕流的确是汉字学的头把交椅,但这篇文章所需的那点儿零碎,远航也一样能兵来将挡,之所以要拉上个拍档,完全是为了落实党中央构建和谐社会的伟大号召。
“刚认识那会儿,魏一诚有事儿没事儿老让我帮他写这弄那的,”陆远航在网上数据库中机械地翻检着,不时在本子上记下点儿什么。所谓学术研究,听起来居高临下、神秘兮兮,其实大部分工作和流水线上已经日益被机械手臂所取代的重复性劳动并无本质区别:“现在也没动静了,这回要不是我在他桌上看见那份稿子,肯定又不吭气儿。”枕流明白,她所在意的当然不是那些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可言的翻来覆去,从现实利益角度看,不离开电视台跑到这座破板楼里抄抄写写的理由肯定比北京奥运会的火炬手还要多得多。
“这能说明什么,你见谁家两口子天天张嘴闭嘴爱来爱去的,”枕流对陆远航的“触景生情”已经习以为常,没等她抱怨爱情烈火的降温,搜索引擎便条件反射地自动跳出最佳匹配。他昨天刚从图书馆抬回那本令蟑螂闻风丧胆的16开精装《古文字字典》,此时正收敛心神,一笔一画地抄录那些鬼画符般百转千回的“史籀大篆”,看来什么东西都是取道其中、仅得其下,不论他怎样东施效颦,枕流笔下的各式死蚊子就是没有人家书中摘取的原装版本那样端庄有型。
“可他那会儿为什么就总能有各种理由找我呢?”远航知道,徐枕流肯定会说炙手可热的爱情转变为不温不火的亲情恰恰意味着长相厮守的开始,或者说阶级斗争风暴的经久不息只能酿成文化大革命之类的惨痛浩劫,生命太脆弱,经不起长时间的**燃烧:“我的要求并不高,待我像从前一样好……”她轻轻哼起胡杨林那幽幽怨怨的《香水有毒》,随即又叹了口气,把本子丢到旁边,走过来看着枕流的一筹莫展。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1 14:40
不像老外那种在商言商,有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就意味着将价值规律贯彻到社会生活的角角落落,人造美女们之所以越来越精于打扮,最直接的解释就是想卖出个好价钱。从某种意义上讲,收款台的工作肯定比上门维修更有成就感,但付完钱而忘了提货的马大哈已经是少之又少,没完没了地买单却从不点菜的恩客大概没处儿去找,所以说,“待我像从前一样好”这个“并不高”的“要求”,其实是难于上青天的“危乎高哉”。逝者如斯夫,过分留恋从前只能说明你对前途的茫然。当然,想只收钱不送货也并非绝对没可能,多换几个买家就什么全有了,之所以如今这个市场急待整顿,就是因为打一枪换个地儿的游击队太猖獗。
“可是有一天你说着同样的话,却把别人拥入怀抱……”《长门赋》般的曲调还在继续。当被振动体的固有频率与声波中的某一组频率相同或成比例时,此频率会在振动中得到充分的加强,这种现象叫做共鸣。其实人类的情感也一样,那些车轱辘话来回捣腾的口水歌之所以能流行得一塌糊涂,就是因为它道出了彼此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俗之又俗:“你说,魏一诚他……”当“爱人”一词的主元音那舒展的口型(‘爱’字在中国传统音韵学体系中属典型的“开口呼”,发音时唇形圆展)已在陆远航唇边初见端倪时,她及时制止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趋势:“……他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最常引用的先秦文献之一便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其实这里面有个不大不小的“习非成是”,事实上,《孙子(兵法)-谋功(篇)》中的原文本为:“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这是兵圣对进攻之术的具体总结,打算横刀夺爱的有志青年值得一读。“知己”与“知彼”究竟谁先谁后,乍看上去似乎并不是个原则性出入,可当中国人把从马克思那儿生吞活剥来的所谓“主观能动性”发挥到近乎荒唐的地步时,问题便开始严峻起来。远航之所以落得如此进退维谷的处境,很大程度上就是忽视对手存在的恶果,当然不仅仅是她,火焰中的男男女女往往都有这个毛病,总以为自己圣洁的真爱唯我独尊,却忘了路边的野百合也有春天。
比较而言,随着年龄的增长,成熟女性在这个问题上多少要比豆蔻年华们理智一些,姑且算是对“毕竟东流去”的“青山遮不住”所做的一点点补偿吧。前些天,枕流曾听远航念叨过,说东窗事发之后,魏家两口子对此坦率地交换过意见,那位同为高知阶层的现代女性非但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反而大度地把皮球踢还给了当事人,自己则坦然地敬候最终判决。其实,面临大敌当前的危局时,镇定远比机谋甚至实力要紧得多,当年若不是有诸葛亮在空城之上焚香调琴的泰然自若,恐怕“活仲达”也没那么容易三过家门而不入。从这个意义上讲,魏师母举重若轻、无为而治,转瞬之间便化被动为主动。
“感觉她挺不一般的,”陆远航见枕流的照猫画虎迟迟没有进展,索性拿起那本沉淀着厚厚尘土气息的巨型字典推敲起来,顺便自问自答,把刚才的探讨做了个了结:“真不知道魏一诚到底怎么打算的,”她换个了角度,新瓶装旧酒:“你说,他大概就是想找个情人吧,所以……”当话题每每不可避免地进化到这个地步时,女孩儿的神情总是如海啸前的沙滩般黯淡,这次大概也没有例外的理由。
“我不觉得,”枕流的回答很干脆,但却没有进行任何追加论证,果断得一干二净。经过多次思想政治工作的你来我往,他早已不计较一城一池之得失,但正如田单救齐尚且需要有个根据地一样,如果连这最起码的底线都被赶尽杀绝,那恐怕就真的没戏唱了。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1 14:41
事实上,虽然平日里一副游戏人间的戏谑模样,但真遇着原则性问题的大是大非时,徐枕流倒不会满嘴跑神舟飞船,基本还算得上知无不言,即便是善意的真假虚实,也要慎之又慎、反复掂量,避免把雪中送炭弄成落井下石。枕流始终认为,说魏一诚拿远航当礼拜天过,从逻辑上不大讲得通。首先,这位草根崛起的研究室主任之所以能有今天,靠的就是如履薄冰般的步步小心,且不用说那些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同事,即便是初来乍到的萍水相逢,也不难一望而知他的城府和谨慎,千年铁树居然也会“红杏枝头春意闹”,实在让人跌破眼镜。其次,退一万步讲,即便这位老油条真有哪根筋搭错了线路,也该及时拿绝缘胶布杀人灭口才对,即便陆姑娘非哭着喊着要把本科证书换成硕士文凭以便将来相夫教子,凭魏教授在圈内的通天手眼,随便找个大学安顿下来绝不是问题,断无千辛万苦地把定时炸弹栽培到自己身边让别人捉贼捉赃的道理。此外,这里面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人之心,就算我们把魏一诚这位金玉其外的学界新锐假想成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花红柳绿,恐怕也没必要非跟陆远航过不去,从成本收益角度讲,她绝对算不上购物首选,一旦跟这种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的追梦少女纠缠开来,不死也得掉层皮,再说如今的劳务市场里,物美价廉的候补二奶汗牛充栋,闭着眼睛随手指上哪个都比被套住强。
除了仅供夜半无人私语时自娱自乐的“性价比”理论外,其余那些振奋人心的判断,枕流都一一给如饥似渴的远航反复沙盘推演过,陆姑娘也基本认可这救命稻草般的先礼后兵:“你确定他是那么考虑的么?有几成把握?”人往往只有在得不到质的满足时,才会去诉诸量上的安慰。
“如果我是他,我就会这么想,”徐枕流也是在战争中学会战争,毕竟,既不能突破真实的底线,又得考虑别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拿捏好这个分寸要比想象中微妙很多:“你自己首先得调整好心态,”他看了看远航右侧脸颊上此起彼伏的痘痘,中医理论认为,痤疮长在这个位置上暗示了体内的肺热
所有读过邓论的莘莘学子都知道,今天的中国之所以敢于“踏踏实实搞建设,一心一意奔小康”,都源于对国际形势的基本判断——世界大战短时间内打不起来,因为爱好和平的力量在增长,因为帝国主义越发不得人心。但这仅仅是从一般逻辑上分析的结果,实际情况却要复杂得多,小平同志就曾苦口婆心地教导我们要警惕霸权主义的疯狂性,也就是说,人家完全可能在条件不很成熟甚至很不成熟的情况下铤而走险。道理都一样,人类并非绝对理性的动物,尤其在面对儿女情长的考验时。举例来说,从远航的话茬中,徐枕流判断出她并不知道魏一诚爱人近期并不在家的“关键动态”,不难想见,如果陆姑娘能第一时间破获如此重要的战略情报,怕是早就有千种揣摩、万般猜测了,既然海誓山盟的卿卿我我都可以留一手好过冬,枕流这个局外人当然也更乐得“观棋不语真君子”了。
“每次听你分析这些事儿,我都会想起一个人,”远航像是很不情愿地回到电脑旁边继续那东拼西凑的琐碎,当然,她也明白聊胜于无的简单道理:“你们两个真的很像。”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1 14:41
这已经是枕流第若干次听陆远航提到“那个人”,并反复表达要介绍二位认识的强烈愿望,但每回的热情倡议似乎都在不知不觉间石沉大海。刚开始,他还有兴趣打破砂锅问到底,看看究竟是哪路神圣,可远航总以各种理由推诿搪塞,只说是个特殊的朋友,早晚会露出庐山真面目。久而久之,枕流便也习惯了这种众里寻“他”,权当是个“山在虚无缥缈间”吧,倒也有日渐熟络的久违之感。女孩子口中常常有这样那样的赵钱孙李、贾史王薛,倒不见得全有幸名列新欢旧爱,但大都刀枪剑戟、各怀异能,但若抬起杠来细细推敲,往往真假参半,从三分史实到七分虚构大小不等,其中某些粗制滥造的人物形象甚至能从小说、评书里看出几成究竟。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无非是要让身边的居心叵测或望眼欲穿们知道自己那沧海一粟的处境,强中更有强中手,若想“不畏浮云遮望眼”,除非你“只缘身在最高层”。不过,和这些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儿女情状相比,陆远航倒是显得光明磊落许多,更倾向于把大小动作都摆在桌面上,而不屑于用无中生有的泡沫去哄抬身价。可遗憾的是,当尴尬真正袭来时,这种坐看风云起的自信却没能被她善始善终。
窗外月色渐浓,小胖子开始懒得再亦步亦趋地挤眉弄眼,索性自说自话地“原创”出一个个矫首昂视的“新款”篆书交差:“其实啊,这些例字也都是当时人写出来的,凭什么非得以他那个为标准呢?”枕流欣赏着刚刚一挥而就的历史,并交给远航过目,一边自圆其说地打着气。
作者:
鹿城飞侠
时间:
2016-11-11 20:15
欣赏,问好!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2 15:22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6-11-11 20:15
欣赏,问好!
恁是认真的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2 15:23
十、痔疮
多年以前,曾经在大约不出《读者》、《青年文摘》之流的搜奇杂说中读到过某名人轶事,主角是一位妇孺皆知的陕西籍作家,出于为前辈尊者讳之考虑,这里姑且称其为P老师。据消息人士透露,此君的吝啬在文学界是出圈儿地闻名遐尔。话说有一回,某友好赴西安公差,顺便到其府上讨扰,为尽地主之谊,P君只好忍痛在一家街边小铺中设宴,请吃所谓的“葫芦头”,还吹嘘说八百里秦川风味尽在其中。等两碗热乎乎、油汪汪的下水状美食端上桌来,P先生开口了:“您知道什么叫‘葫芦头’么?”友人当然不明就里,只待东道自问自答。“‘葫芦头’,也就是猪痔疮。”接下来当然不消说,客人不远万里而来的筷子在嘴边悬崖勒马,P君将原本就是按照自己饭量订购的两大海碗悉数风卷残云。
多年来,始终感到疑惑难平,即便市场化的医学院扩招后真有足够的见习外科大夫愿意主刀,恐怕全身是宝的家畜之首也没那么多副产品给他们练手,故而一直想实地考察之。无奈灞桥柳色缘吝一面,也只好向日益敬畏的三秦父老们收集第二手材料,结果,几乎所有人的口径都空前统一,威震江湖的“葫芦头”,其实只是猪大肠而已,所谓“肛门底部粘膜静脉丛曲张”,充其量也不过是以偶尔出现的种概念偷换了属概念。
其实,勤俭持家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与贫富无关,更像是基因中一脉相承的生活习性。原先,当徐枕流在澳洲读书时,就以到左近的快餐店购买因滞销而做打折处理的凉薯条为乐。其实,那段时间他所需的各项资金绝无亏空或缺口,的确犯不上为这仨瓜俩枣费心,但偶一为之的“忆苦饭”反倒吃起来更香,又何乐而不为呢?同样道理,P老师这位蜚声海内的文坛魁首,当然懂得舌头底下压死人的世事险恶,之所以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多半也是出于本能。反过来讲,那位落荒而逃的不速之客,把这点儿猛料诏告天下的稿费怕是早就弥补了少吃一顿的机会成本,可谓各得其所。平心而论,我们身边货真价实的葛朗台比比皆是,之所以非要拿以偏概全来污人清白,完全是为名所累。其实,甭管出镜率如何高不可攀,谁也逃不出动物界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智人种,从老祖宗那儿继承来的优缺点见者有份,关于这一点,喜欢看明星**照的“粉丝”们大概都深有体会吧。
坦率地讲,那位P老师不急不恼的胸襟气度倒很值得钦佩,换成当下很多自以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偶像天王”,怕是又要给勤政为民的法官们添麻烦了。敢于面对真实的自己,是所有人活世间逃不掉的一课,三维空间内的芸芸众生都总难免顾此失彼的立体成像,只有孤魂野鬼才会如画皮般捉襟见肘。
据说,身家过百亿的“小超人”李泽楷,有时在非正式场合只穿一双俗称“白饭鱼”的帆布球鞋,市价不过15港纸,换算成斗志昂扬的人民币当然就更便宜了。显然,这位年轻女性心目中非他莫属的“至尊王老五”,根本犯不上用精雕洗琢的衣着打扮为自己争取微不足道的加分因素。与之相反,那些生怕嘴上吃亏的厉害角色,却正无处不在地逢人便说着其难以掩饰的自卑。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2 15:23
道理都一样,比如,研究生院这小小的角落中固然鸡犬相闻,但若细细推敲起知名度的高低,语用系那三个女孩子中怕是要以艾枚拔得头筹,在同性相斥当中尤其如此。之所以“官运亨通”的韵文和“色艺双馨”的远航都只能甘居人后,倒不是因为艾姑娘有什么包打天下的不二法门,主要是她那八面玲珑的往来进退实在夺人眼球。别看这帮饱读诗书的女才子们喷薄欲出的雌性激素在脸上此起彼伏地堆砌出大大小小的“欲壑难平”,但倘若谁敢真抓实干出点儿风吹草动,铺天盖地的闲言碎语足够量小的喝上一壶。可艾枚偏偏不信这个邪,任凭敌人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照样成日价地谈笑有鸿儒、闻香识美人。当然,能被艾姑娘“相中”、并有幸在她的交际圈中扮演“对手戏”的男主角们也绝非“扒拉脑袋是一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优良品种”,比如家世不菲的枕流、程毅,当然,还有哪个倒霉的宾大教授。
徐枕流在澳洲读商科时,曾被一视同仁的老师誉为经济学的优良种子选手,虽然半路夭折,但那点儿供求分析的底子还勉强算得扎实。面对“行情火爆”的艾同学,他虽然也定期进行机械灌溉,但基本属于礼尚往来的范畴,绝不去凑那个可有可无的分母,毕竟,上赶着不是买卖。所以说,当人家最初把男朋友的远大前程托付给自己时,也权当是广泛撒网、重点捞鱼的一部分,并未格外上心。但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回的“狼来了”反而越喊越真,在社交名媛的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之下,枕流也只好朝易欣那边象征性地摇旗呐喊。
近一段时间,易姑娘始终在忙活那个看似遥遥无期的新项目开发,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故而两人难得一见,反倒是那辆驾轻就熟的本田在通往开发区的来来往往中足斤足两地度过了磨合期。坦白讲,枕流真是一百个不愿意为这种事情张嘴,好像自己如何四下兜售自己出人头地的野蛮女友似的,虽然他那些有意无意的口若悬河之实际效果虽不中、亦不远矣。
小胖子原本以为易欣大概会以形形色色的理由对这个不情之请进行抵制,毕竟,两种不同文化之间的沟通总难免要存在话语系统上的障碍,更何况,始作俑者又是个素未谋面的迷你美眉,尽管最终的目的倒还算为了帮男朋友曲线救国。然而,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正如近二十年来凡此种种的所有棋输一招,这次的枕流还是难逃失算的宿命,易欣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快,反而在百忙之中分身有术地进行了“专项治理”。
出于回避原则之考虑,易姑娘把这个“美差”转包给了那位老同学李彬,他所供职的外资软件巨头正处在事业发展的用人之际,刚好一拍即合。但当一切开始进入程序后,问题还是成事在天般地适时出现了,被艾枚满口吹嘘为IT领域十项全能的杜晓钟,其实不过是在某充其量半专业水准的小网站里搞点儿培训班层次的维护与更新,实在和人家的跨国集团化运作格格不入。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本该顺理成章地胎死腹中,但不成想,易欣反而愈挫愈勇,刚巧那边公司主管人事的一个小头目是她去会所跳健美操的搭档,易欣便从幕后跳到台前亲自斡旋,再加上艾枚三天两头到李彬的业余时间里去“公关”,好歹算是在市场部安排了一个跑腿儿的差使。不过,据后来揭密的资料表明,之所以杜晓钟能“吉人自有天相”,女朋友的上窜下跳只不过算作外因,最终接收他的“伯乐”真正看中的还是晓钟身上那种贵州人被“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的独特成长环境所磨练出的执着与踏实。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2 15:23
直到艾枚不忘跑来表达感激之情的时候,枕流才最后一个得知事情已经“落听”,他戏称自己是“有福之人不用忙”,不顾不问也能将一切尽在掌握。话虽然这么说,心里却难免有点儿空落落的感觉。
吃水不忘挖井人,事实上,从眉目刚在地平线尽头若隐若现时起,或许半是出于鞭策之目的,艾枚便开始不计成本地四处传扬着易欣的美德,弄得这位“垂帘听政”比徐枕流本人还家喻户晓。至于完成最后一击的李彬,她倒还算有所保留,枕流好歹逃过一劫,毕竟,从自己女朋友那里“担儿挑”出个阳光少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体面。不过,艾姑娘倒也没有彻底雪藏这份意外收获,不知是为了投桃报李还是长期合作,得知李彬尚未心有所属,她立刻想起整日怨天尤人的韵文,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之精神,打算顺手牵羊出个移花接木来。苏韵文在获悉“最后一个好男人”自投罗网后,当然也不打算自绝于人民,少一事不如多一事,闲着也是闲着。更何况,初次见面的地点就选定在那个姗姗来迟的圣诞冷餐会上,或许可以同时满足食色性也的双重需求,至少也落得个坐一望二,不看僧面看佛面,跟女孩子打交道,多准备些台阶以待不时之需是明智的。
外国人办买卖有个重要特点,他们习惯于把无奸不商和以人为本搞成井水不犯河水,不像“北京大爷”们做生意,投标拍卖时敢徇私枉法,吃起饭来反倒正襟危坐。在外企、尤其是欧美企业打工的年轻人大概都有所感触,老外逢年过节经常要组织一些生活气息很浓的聚会,不需要什么烫金请帖,亲戚朋友、故交新知都可以一并出席,进门就是客,点头便相识,没有那么多繁复的礼数,也不谈工作上的恩怨纠葛,就是为了在紧张之余有个轻松愉快的慢板。广东人喜欢吃茶聊天,饭局间的谈笑往来取代了谈判桌边的明枪暗箭,虽然还是逃不出功利的目的性,但多少也算得上与国际接轨的排头兵了。
这次由易欣她们公司主办的餐会就是个典型例子,名义上是籍此感谢新老朋友的关心爱护,其实就是在圣诞将至之时找个茬儿大伙儿聚一聚,欧美国家的所谓“社交圈”就是由这样一个个分子和细胞所堆建成的蔚为大观。当然,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地球那边的黑白颠倒被舶来到我们这个文明古国时,万里之遥的漫长旅途难免会让鲜蔬果品产生或多或少的腐败与变质,为了打击日渐猖獗的蹭吃蹭喝,组织者规定,与会者无论“五福”内外,都必须先行登记以便届时签到入场,流露出土洋结合的五味杂陈。
“上大虾了!”人群朝长条餐桌的一角汹涌着。
枕流历来对海鲜不大感冒,总觉得自己那杂货铺般的大腹便便有些唐突这等内陆地区的稀罕物,于是便站在变得空荡荡的原地继续品尝着从斯堪的那维亚半岛远道而来的蓝莓味香槟。不远处,几位大致符合希特勒那套雅利安优越种姓特征的金发碧眼微笑着朝小胖子扬扬酒杯,而后转向那群正在大虾旁“打土豪分田地”的人多势众,坦率讲,他们的笑容颇为善意,大约是感到尽心准备的暴殄天物物超所值,但枕流却无可救药地想到了罗马角斗场包厢内皇帝的拇指(根据角斗规则,大会主席将拇指向上意味着给拼杀勇猛但最终失败的角斗士以生还机会,向下则意味着死亡),要知道,这些高鼻深目的原本曾是供人取乐的血统。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2 15:23
不出意料,艾枚的这次debut(指在社交场合初次亮相)相当成功,至少人家自己大约是这么期待和认为的。进门伊始,她便跟着李彬左右开弓、往来酬唱,枕流也是到今天才知道这位深藏不露而又见缝插针的艾姑娘原来还是贵州省内某少数民族自治县的旅游文化形象大使,艾枚尽职尽责地向每个中外友人介绍着大山深处那似乎比传说中神秘的香格里拉更加摄人心魄的所在,并言传身教般地用她火辣的微笑传递着民族共荣的热切向往。
当然,每个成功背后都必将有人或主动或被迫地做出牺牲,当艾枚不厌其烦地满场飞奔时,韵文和杜晓钟也就只好绿叶相扶,一边罚站、一边面面相觑。比较而言,苏韵文还算乐天,不时和过来打招呼的正宗美音们演练着专业八级口语。好在枕流倒是甘愿奉陪到底,反正他也懒得和那帮食客们“哽咽”着互致问候,而且是在家吃完吴雨拿手的松鼠鱼才有备而来的。更何况,易欣早就百般叮咛,事成之后老莫、新侨随便点,千万别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同事们早就对她这位重量级男友拭目以待了。
“怎么样,吃得还习惯么?”一个很有些发福的大肚子向男孩儿走来,几步开外便故作热情地伸出右手,全然当年尼克松在首都机场刚走下舷梯时的那副赎罪模样。
枕流知道,这位显然已经逼近上限的“中年男子”乃是易欣她们公司的所谓高级副董事长——梁湃。想当初,人家经历完老三届那广阔天地严峻考验又闯过千军万马一哄而上的高考独木桥后,时值党和国家新老交替而青黄不接的用人之际,主攻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他便兵不血刃地坐上了某大型国有企业党委会的一席之地。那会儿,正赶上尘封了半个世纪的国门刚含羞带臊般地缓缓洞开,闻到血腥的资本巨头们虽纷至沓来却又担心朝令夕改,故而也学咱们摸着石头过河。重打鼓另开张显然周期太长且投资较大,不如借尸还魂来得划算,也就是找家现成的国企结成“合作伙伴”;刚好,梁副书记择木而栖的那家工厂效益不好、积重难返,这位善于体察改革决策良苦用心的弄潮儿便识时务地力主接受南京政府汪先生之改编、决心曲线救国,这个圈子便一直兜到今天。至于公有资产的作价问题嘛,咱们这么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哪能跟国际友人斤斤计较呢?当然,皇军也不会亏待为日中亲善做出过历史贡献的“时代骄子”,多年来,梁总稳居公司高层,一夜上三十回厕所,摇身成了远近闻名的企业(起夜)家。
“很丰盛,谢谢您”,苏韵文见这位“梁老师”的双眼朝自己上下晃动,赶忙兵来将挡,却本能地向后挪了半步。趁此机会,枕流朝梁总那被智慧蚕食殆尽的地中海脑壳瞟了一眼,几缕南水北调的硕果仅存从左向右架设,简直就是张浅酌低唱着主人光辉历程的古筝,或者准确地说,更像是古琴,因为前者发展到今日已经通常得有二十一根弦左右。
“那就好,那就好,”梁总揉搓着韵文富有质感的肩膀,手上高高低低的坑坑洞洞闪出昏黄的油光。其实,这种餐会所以要采用一字排开的长桌,就是为了避免主客之分,更谈不上谁请谁。俗话说,三代打造一个贵族,看起来,洗干净中国化的泥腿子也必将经历漫长、曲折、反复的里程。
“Excuseme,”高挑帅气的服务生从枕流身边悄声掠过,男孩儿瞧了瞧被他那副一尘不染白手套稳稳托住的瓷盘,狼烟散尽,只有条残垣断壁的龙虾钳腿孤零零地张在那里,摆出个桀骜不驯的“V”字造型。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2 15:24
随着一声声贪得无厌的饱嗝,食客们渐渐满载而归地稀疏起来,宴会开始树倒猢狲散:“还有几个客人得招呼一下,稍等几分钟,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去,”李彬倒是没显出丝毫的疲惫,公司拨给他专用的那辆巡洋舰也完全不必有人满为患之虞。
“不用了吧,”韵文朝他鼓励地笑着。汉语是一种典型的分析语(简单说,形态变化丰富的语言一般属综合语,而虚词、语序等要素具有比较重要的语法功能则是分析语之基本特征),句中虚词起着至关重要的构意作用,比如这个“吧”字就很有学问,《新华字典》对它所作的权威解释为:“助词,用在句末,表示赞同、推测、命令、请求等语气。”
枕流明白,这是考验“仗义”的关键时刻,他刚要抽刀断水,连溜之大吉的理由都枕戈待旦了,不想,一旁的艾枚却抢先唱起了对台戏:“没关系,我们几个还要商量点儿院里的事儿、就先回去了,你忙吧。”综观艾姑娘今晚的蹊跷表现,这位“媒婆”的用心相当可疑,她好像并非真的想要“成全”韵文和李彬,否则也不会一再剥夺二人本就十分有限的独处机会。
“那行,”徐枕流连膝跳反射都没来得及做出,易欣便把话题接了过去,几乎整个晚上,她都在那位事必躬亲的梁总身边充当着翻译,虽然有一丝略带不快的严肃时常僵持在脸颊,但高雅的对策与从容的浅笑却始终不折不扣:“我们这边儿总有类似活动,可以常来坐坐,没关系。”
枕流不大明白,所谓的“我们”究竟都包括谁,因为连已经同在一顶屋檐下的杜晓钟也陪着韵文和艾枚齐刷刷地点头致谢。直到此时此刻,徐枕流才有些明白易欣对八杆子打不着又白搭人情的杜晓钟跳槽一事为何如此推心置腹,看着女孩儿那高人一等的线条上如量身定做般得体的毛料晚装拖地长裙,尽管类乎施舍的目光始终小心地避开那位大概并不太令她颜面扫地、否则也不会坦然地出双入对的研究生情侣,但枕流还是觉得正站在宴会厅大门外的自己活像个身先士卒的丐帮帮主。
“她到底有没有事儿要跟咱们说啊,怎么一出来就自己颠儿了,”刚离开那幢夜幕下显得深不可测的全玻璃外墙写字楼,艾枚便借故要帮晓钟挑衣服而“黄鹤一去不复返”,害得剩下的二位只得在归心似箭的晚班公车上被摇来晃去。其实,枕流早就隐约猜出了几分究竟,但还是愤愤不平地不吐不快。
“人家男朋友的事儿更重要呗,你吃啥醋啊?”显然,女孩子之间更是心知肚明,不去点破反而多了几分大度,可能也正因为能如此“打二还一”,苏韵文刚才有些向左侧运动的下唇又恢复了灯火辉煌下的酬躇满志:“这不为了给咱俩创造私人空间么?”她精心选择的深蓝色隐形镜片被向后退去的路灯挑逗着。
“你也太水性杨花了,这刚相完亲,还‘尸骨未寒’呢,你就连‘野男人’都开始忙着准备了?”枕流今晚积怨不少,此时开起玩笑来便有气无力地“棍扫一大片”。
“啥相亲啊,”韵文撇撇头,看着使用IC卡后日渐“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售票员,似乎是个眉眼疏朗的半大小子,估计刚从比高等教育收费都高的职业技校毕业不久。为实践绿色奥运之理念,出站后,新型环保公交车上本就十分昏暗的节能灯也被识趣地关闭了,邻座那个勤耕不辍的学生模样无可奈何地把刚刚摊开在掌中的一本盗版畅销小说塞进背包,换成大半时间合眼默念的单词手册:“也就是认识一下吧,”女孩儿嘴角现出一丝大约源自回味的微笑。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2 15:24
事实上,类似今晚的各类社交活动本就是欧美年轻人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的重要场合,但彼此间究竟将向着怎样的路径继往开来,却往往没有任何心理甚至口头上的打算或承诺,即便真能找到值得与子偕老的终身依靠,也是历经初识、相知、密友等等一系列历史阶段后自然而然的顺理成章,即便大龄单身聚会也没听说过专为配种乘兴而来的。可当“七岁不同席”的文明古国发掘了这一“男女杂坐”的异域风情时,便不失时机地与土生土长的媒婆勾当进行杂交,结果却合二为一地丢失了西洋文化的返璞归真与中华诗教的礼义廉耻,反而更像是拉皮条之现代化版本。
“别介呀,回头人家那边认了真,您倒欲擒故纵起来了,现在可正打击投机倒把、囤积居奇呢,”枕流朝车窗外望去,纶巾羽扇的餐厅酒楼已经接近打烊,而街边的小摊却正生意红火,城管干部们辛劳了一天,此刻大概正与周公推手,各路夜行客则摩拳擦掌,准备把白天的损失加倍讨回公道。事情往往是这样,巨擘大纛难以高擎的角落,恰恰是魑魅魍魉盛行的乐园,想当初天柱折、地维缺那会儿,横行无物的史前巨兽们毁于一旦,但机动灵活的哺乳动物却得以苟延残喘、进而繁衍生息,人类之所以能统治今天的地球,就是占了这个便宜。
“什么呀,”韵文也注意到了路边排档的热火朝天:“人家能看上我?”她虚怀若谷的嘴唇翕动着,不知是出于风华绝代的踌躇满志,还是因为刚才那些冷切甜点不足以对上她大江东去的口味。能看得出来,苏韵文并不甚习惯这种闪烁着餐具光环的社交场合,大概和她所谙熟的中国式官场地形有点儿龃龉错落,毕竟,比起中山装,燕尾服显然多了一层磊落和审美情调。不过,年轻就是资本,相信这尚未沾满颜料的画布一定会在可预见的将来流溢得愈发琳琅满目。
缕缕冷风从玻璃窗把手留下的圆洞中飘入,让暖醺醺的车厢里添了丝冬日里反倒难得的清爽。刚刚的话题化作一道暗河,流进有些潮漉漉的思绪中,枕流想到了李彬,掐指一算,和这位易欣初中时代的同学相识也有十来年了。毫不夸张地说,作为女生眼里的大众情人,李彬长期以来很难与男孩子们打成一片,举个近在咫尺的例子,虽然易欣始终断然否认自己和李同学那暗暗生天际的风闻言事有任何内心依据,但枕流仍不难感受到她之所以坚持禁而不绝的险恶居心。尽管如此,任何了解李彬的人都不得不公正地承认,这是一个把各种好运照单全收的天之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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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时间:
2016-11-12 15:24
李彬的父母二人在同一所三甲医院的心脑外科主刀,这对“神雕侠侣”曾是火红年代的青梅竹马,当年插队时被一起分到某饲养场“大有作为”,所得上不幸中的万幸,配种、保胎、接生、体检、治疗、绝育、屠宰、加工、改刀、烹制,得到了“从摇篮到坟墓”的一条龙式锻炼,为日后保送医学院打下了别人望尘莫及的坚实基础。其实,在风起云涌的峥嵘岁月里,大夫本是个提心吊胆的职业,当年那莫须有的“克里姆林宫医生间谍案”即可为明证。但到了如今这个“左”比“右”更加人人喊打的新时期,事情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首先,革命群众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性命比那些血脉贲张的口号值钱,该投资时一定不能含糊;其次,供大于求的鸡鸭鱼肉,加上你争我夺的丛林法则,让那些已经先富起来或打算快点儿富起来的男女老少们越发气短胸闷,心脑外科生意兴隆;再次,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日益完善,价值法则被变本加厉地贯彻到人体本身,作为“健康交易所”的代理商,医生们发现经常点点钞票有利于让开刀的双手变得更加灵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其父必有其子。不管是先天定鼎后天,还是后天发展先天,总之,人家夫妻版小李飞刀的独子不但高挑俊朗,而且生就慧根。从横空出世那天起,李彬便将同龄人远远地甩在身后,家里各种明目的奖状证书足以糊满复式豪宅的内外粉墙,咱国内的小庙很快便装不下了这尊日益膨胀的大佛,只好到大洋彼岸的“硅谷”里凉快凉快。当然,外面的世纪既精 又无奈,拿到斯坦福信息工程学硕士学历的他还是觉得国产姑娘更加货真价实,便带着近乎悲壮的豪情杀将回来,“报效”活该生养自己的这片沃土。
“实事求是地说,李彬这人还是很不错的,”徐枕流伸了个懒腰,尽量把“气人有、笑人无”的偏见玉宇澄清:“其实他挺真诚的,也很热心,”这的确是实话,李彬属于那种基本符合国家质量体系认证的“阳光果肉型”,虽然添加了少许碳酸,这次对杜晓钟的成全不过是吾道一以贯之,他历来奉行你中有我的对外政策,基本上来者不拒,尽管也难免会授予“变坏就有钱”的凌波罗袜们并非举一反三的最惠国待遇。当然,如同外交斗争中非此即彼的选边一样,人际关系也不可能完全左右逢源,过高的市场占有率多半会与反垄断诉讼相生相伴,无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李彬和男同胞之间的交往总难免在隔靴搔痒中距离产生美。
“对了,”韵文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你听说顾爽的事儿了么?”
枕流当然不难猜出这当中所指的是什么,朝夕相处变**间蒸发本身就是值得关注的新闻线索:“不知道,”他摇摇头,却没有了原先的惴惴不安,但还是本能地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苏韵文刚要开口,又转而先行免疫:“她去美国了,咱们学院不是有个对外交流的项目么?”可能是同样吃过洋面包的李彬让女孩儿产生了推此及彼的联想,她一脸神秘,看来国人在潜意识底层都多少有点儿说书的天分,韵文大概以为,这迟到的天气预报对枕流也同样具有爆炸性的吸引力:“我是听研会师姐们说的,”最后的脚注提示着言之凿凿的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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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时间:
2016-11-12 15:25
据说,人民警察在追捕逃犯时经常拉网排查的重点区域便是众多**场所,因为这里往往集散着各类信息,且没有三人成虎那种深不可测的水分,韦小宝之所以能成功地九天揽月、五洋捉鳖,恐怕和他先天与烟花柳巷结缘不无关系。眼下,仅仅被动而间接地参与了一桩很可能被扼杀在摇篮里的“皮条生意”之后,枕流便轻而易举地获得了韵文的信赖,连这等“内参机密”也敢拿来投桃报李,要知道,她可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看来,在我们这样男女有别的社会中,想敲开别人的心扉,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块儿脱掉所有文明的外衣,当然,如果能“我运动、我快乐”一下的话,效果可能会更直接。
“你知道学生处那个项尚么?”大概是见收视率提升缓慢,苏韵文决定芝麻开花节节高。这也难怪,出趟国实在不值得有什么爆炸性可言,说破大天也就是跨越了本就是人为设定的一条画地为牢,要知道,在资本主义大车店里,很多国家之间连签证都是互免的:“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被风卷动的枯枝敲打着车窗,身边的二百来斤让韵文感到一阵值得依赖的温暖,她从守口如瓶退到了死不认账:“好像顾爽跟他有点儿,所以……”韵文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用肢体语言代替了淑女不该提及的污言秽语,从晓之以理到动之以情,这次谈心显然算得上虎头豹尾。
“哦”,徐枕流对这个传闻似乎并没感到太意外,在摩肩接踵的小院中,经常会“嫁接”出一些经不起时间考验的新品种:“你那帮师姐怎么知道的?”尽管如此,他觉得还是需要礼节性地交流一下,这种绯闻往往只需稍稍顺藤摸瓜便能找出“好事者舟载以入”的枪手。
“不知道,”韵文愣了一下,似乎是刚刚意识到此类密不传六耳的勾当其实很难有真正确凿的证据,至于远在天边的遥感则更是痴人说梦:“她们跟院里很熟的,内部消息呗,”女孩儿自己也觉得这根本算不得理由,于是耸耸肩、做出个无所谓的姿势。也许,流言本就不需要与事实相印证,其成功与否只取决于符合传说自身规律的程度,比如主角的地位、关系的扭曲或者情节的离奇及反道德等等。
其实,这则后来沸沸扬扬的尽人皆知,最初也不过是起于衰草之末。临近期终,顾爽需要参加几门考试以便显示工作学习两不误的决心,刚巧有些文件正准备送回国请相关领导签字画押(其实电传件在法律上具有同等效力,但为了让各级首长感觉到自身价值,一点儿述职的机票钱又何足挂齿),便正好互补,派她公私两全之。研究生院诸君们整天忙得都忘了忙的是什么,早就把项尚另立中央的事情抛在脑后,此时见被Virginia(弗吉尼亚)水土滋养后愈发出落的顾美人拿着钥匙不当家,才想起还有这么对孤男寡女在异国他乡猴子称霸王。于是乎,众口烁金、积毁销骨,没过多久,游戏之言便成了耸人听闻。
想当年,忠于汉室的大臣们密谋铲除奸贼董卓,效法抗美援朝,苏联出家伙、咱们卖力气,决定由骠骑校尉曹操带着司徒王允的七星宝刀去毕其功于一役。结果老贼命大,从穿衣镜里发觉身后杀气,曹操只得见风使舵,行刺临时“现挂”成了上贡,家传宝刀连瓤带鞘一并姓了董。虽然大难不死且有后福,但董卓还是嗅出气氛不对,可又拿不定主意,怕在四面楚歌中冤枉了难得的忠心耿耿,干儿子吕布得知此事,建议召曹操入宫议事,敢来便是献宝,脚底抹油则是不打自招。后来的事情自然不必说,曹孟德吓得直接落荒而逃,遇陈宫、诛吕伯奢、毁家纾难,一代枭雄从此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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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时间:
2016-11-12 15:25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光明磊落的必要性,如果心中坦荡,就不怕办公透明化,所谓“好事儿不背人、背人没好事儿”。可中国人偏偏就喜欢暗箱操作,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显出权力与威严,结果里外不是人,小道消息满天飞。项尚就是吃了这个亏,当初选择顾爽时连个旁证都没找,真打起官司来也得自认倒霉,既然大伙儿压根不知道此次内引外联的来龙去脉,就怪不得人家按照自己的逻辑替“心里有鬼”的你们补足故事情节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老实交待就一定能换来坦白从宽。西安事变之后,张学良敢亲自送如蒙大赦的蒋委员长回南京,就是想借此表明自己胸怀浩荡的心迹,反过来讲,这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拔完老虎须怎么也得多包扎两圈,要不然以后还打算不打算混了。可老蒋却并不领情,刚刚脱险便翻脸不认账,这一关就是半个多世纪,毕竟,此例不能开、此风不可长,否则今后谁一高兴就买把枪找自己玩儿七擒孟获还了得。
炎黄子孙们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乍一听有理,但稍加推敲就不难发现,这是个极其危险的观念,它等于在说,只要大伙儿都相信,煤球就是白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文化大革命”这种“多数人的暴政”并不是解释为谁晚年的心血来潮被哪个小团体利用就可以蒙混过关的,之所以悲剧偏偏会发生在中华大地,恐怕和我们只把民主运用在真理问题上的传统息息相关。
还是晴雯说得好:早知枉担这许多虚名,倒不如早作正经打算。
女孩子都有天生的聪明,顾爽也不例外。
只可惜……
早在平等与博爱的理想尚挣扎于摇篮中的十八世纪,卢梭就曾意味深长地警告过后来者:若要让格外得到造物主恩宠的女性接受和男人一样的世俗教育,其结果,只能是使她们永远无法摆脱被奴役的尴尬地位。即便从三百年以降的今天看来,先贤祠中卢梭棺木上那株永不凋谢的玫瑰依然妖艳得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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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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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3 15:23
十一、有病
不知从哪一天起,龙的传人们开始重新温习失落已久的传统文化,没有了“破四旧”的威胁,秦琼公与尉迟敬德又悄悄回到了家家户户,忠心守望着艰苦创业的胜利果实。不仅刚刚富起来的中国人需要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其它民族也都有形形色色的烈火金刚来看家护院,与源自隋唐演艺中的哼哈二将不同,古罗马门神只有孤零零的Janus一个,但作为补偿,他却有左顾右盼的两张面孔,据说象征着回首过去和展望未来。正因如此,后人便以之作为词根,命名了新旧更替的正月——January。
的确,每逢将还未褪去油墨清香的新年挂历尚带卷曲地请上墙面时,人们总是习惯借此稍事休息来盘点与期待。与之相伴,在这期间,大家也更倾向于彼此互致对相扶的感恩及对继往开来的鼓励,比如刚刚落幕的答谢晚宴就是为了旧的不去、新的又来。然而,广结善缘的无所不用其极和信徒们有限的胃口却形成了难以调和的矛盾,元旦假期就那么几天,总不能没完没了地推杯换盏吧;这时,红包和粉匣便可恰到好处地派上用场,枕流从小就明白,一到这会儿就该给老师进贡了。
《论语》中说:“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其实,先师在此真正想表达的是有教无类的指导思想,换算成现代汉语,就是不走后门、电脑提档、来者不拒。但后世诸学却往往把这当成“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历史口实,不过,那阵儿的各级学府以私立居多,又不兴民办公助,收点儿柴米钱完全可以理解。咱中国最讲究祖宗之法不可妄变,一来二去就形成了惯性,前清时封疆大吏孝敬六部司官的冰炭二敬还基本算是愿打愿挨,到了咱“甲A”和“中超”可好,因为大家都“挺懂事儿”,所以你要想讨个公平也得拿钱买,不然就等着穿小鞋吧。
枕流接受初等教育那会儿,最常见的年关礼便是挂历,每逢岁末,老师家便开始例行的清凉美女组图联展。随着老百姓腰包一天天鼓起来,佳节市场也行情看涨,从特殊等价物果篮、手机到一般等价物项链、购物券直至全能等价物美金、人民币外加越南盾,天堂里奋笔疾书《资本论》第四卷的革命导师若能看到自己对货币产生过程的推理在现实中得以创造性地再现,怕是要百感交集了。后来,徐枕流去澳洲读书时,发现几乎各国都不像我们这样不早不晚地九月入学,而是选择年初开学、年末收摊、有始有终,百思不得其解之余终得顿悟,中国教育界之所以偏偏要牺牲宝贵假日而把期末大考安排在清点完“新春送礼、黄金搭档”之后的年初,原来是为了实现素质教育中对学生综合能力考察的匠心独运。
一次,某计划生育干部下基层科普,问大家是否明白为什么近亲之间不得结婚,老乡搓着手、羞涩地说:“知道,嘿嘿,太熟了,不好意思下家伙。”事实上,之所以随着年齿徒增,枕流给一日为师们上起贡来愈发困难,就是心理这关不好过。从语研附小、附中直至研究生院,身边的尊长一天比一天面熟,往往都是互相“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真要让人家手心朝上,大概谁也舍不得这身剐。
几天前,徐枕流让“身在此山中”的吴雨给个建议,看究竟该按照何种规格给赵冉“意思意思,”显然颇感诧异的小吴老师脱口而出:“别逗了,”镇定之后似乎又像是有什么不愿多谈的讳疾忌医:“其实无所谓,再说她不是还在南京呢么?”总算找到个可以抵挡一阵的借尸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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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时间:
2016-11-13 15:23
枕流一直感到有些诧异,那个雷声大雨点小的“两岸三地研讨会”早就人去楼空一月有余,可赵老师却还何事苦淹留,偏偏他又乐得自立山头、不愿意整天追在后面拾人牙慧,若非上次哲学室顾岩主任问起来,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天涯沦落人”。中旬时,赵冉倒是给“高足”发过条短信,说在那边参加个什么合作项目,具体内容也“内部掌握、概不外传”,之后便“一去两不知”。研究机构就有这点好处,只要领导同意你缺席哈欠连天的例会,同事们巴不得少一个僧多粥少的分母来共享本来就人浮于事的那点儿课题经费。
尽管如此,易欣还是早早就给了他一条真丝头巾作为有备无患,可以随时冲锋陷阵。虽不是个中里手,但枕流还是不难看出,这份来自瑞士的“鹅毛薄礼”绝对货真价更真,就像新近才又浮出水面的公务员制度(欧美国家施行了几个世纪的“文官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受中国传统的“科举制度”之启发;而咱们却在把后者作为“糟粕”废除了百年之后、反过来从别人那里“引进”了“公务员考试准入制度”),此类织品原本也是中国人的拿手好戏,连“silk(丝绸)”本身都不过是难得一见的汉语音译词而已,但往洋人堆儿里溜达一圈就敢要咱们十倍血汗,真是岂有此理!当然,眼前这张被买椟还珠般精心打造的“与虎谋皮”大概也并未耗去易欣的一分半厘,恐怕也同样是在“人情儿”中“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果你真有兴趣对此类专司礼品功能的形式主义做个肃本清源,最终买单的,往往不是公款、就是那些被敲骨吸髓而又求告无门的黔首黎民,落实到这件具体而微的“转口”贸易品上,枕流倒更希望它来自前者。
比较起来,给“四张儿”左右的中年女性送礼是条再凶险不过的钢丝,她们正处在人生中最为敏感和脆弱的阶段,露脐装已经与“永远二十九”的虚荣无关而看起来更像是种讽刺,护肤品只会勾起“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感慨,倘若哪个胆儿大的敢把任何即便只有嫌疑的“提前量”双手奉上,玉石俱焚一定是必然的结果。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实事求是,至少落个道义上的问心无愧。举例来说,易欣准备送的这条头巾就很符合赵老师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年龄,细腻的材质透露出稳健与初具规模的厚重,而青灰底色及扎实的纹样则不动声色地提醒着佩带者花团远去的残酷事实。据称,如此安排是易欣的母亲在目不暇接中精心挑选的成果,没想到连她这样的“过来人”都如此不懂得相惺相惜,因为一以贯之的普遍规律对于赵博士的气象万千未必适用。其实,枕流原本很为自己能主动想起报得三春晖而欣慰,准备亲历亲为地给远隔千里的导师寄去份意外之喜,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却连蓝图的初稿都没来得及草拟就再次被把一切都包办代替的女朋友“无微不至”地捷足先登。
“过节”的“节”字原指两段竹子中间的连接部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竹节”,从甲骨文时代便世世相传的竹字头(節)是到简化汉字那阵儿才被革了命,后来呢,很多带有前后连接含义的词汇都不约而同地引申使用了它,比如新旧更替的“年节”。其实,每逢年头年尾,不光灶王、春联要轮值换岗,男女老幼也都借此机会走动走动、彼此“结”交。正因如此,当远航约枕流同去拜会神交良久的故友新知、也就是陆姑娘常说要介绍给他认识的“那个人”时,闲来无事的男孩儿便毫不犹豫地“共进共退”了。事情往往是这样,任何美食只有对饿汉才会显得甘之若醴,没有互相需要的契合,再千载难逢的金玉良缘都只能是擦肩而过。
“你这都什么东西啊,大包小包的,”等在路口的徐枕流远远看见远航摇摇晃晃地蹒跚而来,便赶紧快走几步,接过她手中两个巨型购物袋,平衡左右:“还真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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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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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3 15:23
“给他买点儿吃的,新年新气象,改善改善伙食嘛,”女孩儿摘下手套,掏出早就枕戈待旦的“尿素润肤霜”,聊做保养:“要是让你到华联门口见面就好了,购物车推着没感觉沉,刚拎起来我就傻眼了,”她是那种能被同一块石头用各种姿势无数次搬倒的实心眼儿,每回去超市都是这个结果,在买给别人时更会变本加厉,生怕钱包里的钞票闲得不耐烦:“勒死了。”
“I服了you,你在门口直接找辆排队的出租多好,反正咱们也得‘打的’去,”枕流望着假日里地广人稀的宽阔马路:“得,这儿倒没空车了,”男孩儿发觉不能坐以待毙,此处正是超市的下游,路过的“的士”大都刚刚客满。其实,恋爱和打车的道理很相似,一旦错过属于你的那个关口,就只能看着别人双栖双宿干瞪眼,所以说,该出手时就出手,挑来挑去就全成剩下的了。
两人只好又回到华联门前,一身轻的陆姑娘在枕流面前蹦蹦跳跳,看来心情不错,她用双手捧住有些微微泛红的小脸,呼出一串串的白气向枝头喜鹊打着招呼。远航已经不再像高中女生那样可以用 色毛线在头上扮可爱,又没有成熟到适合无沿或卷沿绒帽的年纪,到了冬天只好要风度不要温度。暖阳下调皮的微风抚弄着用暗绿色发卡扎于脑后的马尾辫,几缕逃逸出的青丝在额前和耳际显出一种轻松与随性。
现在,北京街上跑的出租车无论型号统一定价:都是每公里2元人民币(汇率升值活该),就像如今打扮起来愈发难分你我的“典型”美女,上哪辆都一样,用不着费心甄选:“就是它吧,”说着,大学毕业后曾经心血来潮地报考过空姐并一路过关斩将、闭着眼睛连转三十来圈都不在话下的陆远航十分灵巧地钻到后座的尽头,又帮提着两大包“心意”更显臃肿的枕流艰难地挪了上来,小胖子坐下的一瞬间,尽管全重1.5吨,但索纳塔结实的车身还是抱怨地晃动起来:“您好,去通天观,”远航用她那轻柔而不失力度的嗓音打着招呼,但见多识广的司机师傅还是将徐枕流炮楼般的体格打量了一番。几天前,为落实人文奥运理念,出租车上未雨绸缪的护栏刚刚被铤而走险地改成了亡羊补牢的呼叫器,虽然光天化日,可还是小心为佳。
“神神秘秘的,到底去看谁呀?”枕流摘掉眼镜,掏出常备的餐巾纸擦去满头汗水,并把车窗摇开条缝隙。
“其实,你可能认识他……”远航边说边从购物袋里翻出条手绢递给他,显然是早有准备。
这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蒙面大侠”名叫袁莱,九十年代研究生院破天荒的头一位语言哲学专业博士生,算起来该是徐枕流“血统纯正”的大师兄。不必问,远航之所以会如此知根知底,肯定又是出自魏一诚的门路。
“嗨,还以为谁呢,闹了半天你说他呀,那会儿好像听我奶奶提过,”男孩儿想起来,自己上中学时对此有所耳闻,据说袁博士还曾经被一位来华巡讲的法兰西学院院士看中,准备毕业后全奖保送旅欧深造,其不测之才在当年的语研院如雷贯耳。可惜,任何事物都有光环背后的黑暗,天欲奖之、亦必罚之,就当青云平路已在眼前无限延伸时,这位才俊却得上了一种既常见又难缠的怪病——洁癖:“后来就没再听说,怎么样,好了么?”
作者: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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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3 15:24
陆远航倒吸口气、摇摇头,打开包夹心面包丢在嘴里无味地嚼着,大概是又没来得及吃早饭,她有低血糖的先天不足,估计再忍一会儿就得咣当了:“还在医院住着呢,这不新年了么,叫上你一块儿去看看,”人们常说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或许上帝真的有他恩威难测的考虑,但在你我俗人看来,这个圈子未免兜得太大了点儿。
日常生活中,当我们见到某人出奇地爱干净时,往往会善意地调侃之为“洁癖”。其实,从医学的狭义上来界定,这些爱国卫生运动的自觉履行者大都未出正常的范畴,最多算是有点儿偏激的性格或者气质。而如果对“洁净”产生某种病态的追求,欲罢不能且愈演愈烈,这才是心理学中真正意义上的所谓“洁癖”,属于强迫症之一种。不消说,袁莱之所以要在本不属于他的那个所在为伍,自然是走向极端的恶果。而且,他的强迫人格已经从“生理洁癖”泛化进了“道德洁癖”,简单讲,就是对社会生活中的万事万物都提出近乎完美的要求,一旦不能符合他的“理想模式”便痛苦万分、难以自制。
“你们是去看谁呀,同学么?”那位“的哥”显然是个轻车熟路的老手儿,不请自到地“列席”了二人的谈话,又技痒难耐地打算转正。
“不是,一个朋友,”远航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京城亚文化,在万马齐喑的驯化之余,顽强的能言鸟们还在角落里不失时机地聒噪着:“其实也不太熟,”也许是担心谈话会演变为好奇的盘问,她预先准备好退路,但这个补充却引发出意想不到的烦恼。
“我说也是,”衣着整洁的司机师傅等来了期待已久的回答,既然人家算不得深交,他的“胆识”便膨胀起来:“少跟那帮神经病打交道,回头再把你们也给带进去,这跟‘非典’一个道理,”不知是对自己的“仗义执言”感到欣慰,还是格外满意于最后那个深入浅出的比喻,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您说是不是?”
相对而言,在徐枕流这一代人开蒙那会儿,受的还是度数比较高的工农兵劳苦大众式教育,至少《包身工》还没有从中学课本上“避嫌”。长大**后,便天然地信奉“礼失求之于野”的祖训,坚定认为底层百姓中蕴藏着比海湾石油还富余的质朴与善良。可随着同社会现实的逐步融合,走出象牙塔的孩子们渐渐发现事情远比教科书上所概括的要复杂许多,中低收入阶层(中国已经消灭了阶级)的确没有从简单劳动的经济基础当中学会勾心斗角的上层建筑,即使在间接经验中有所耳闻目睹也往往只是些粗制滥造的皮毛,但刚刚或者尚未完全解决温饱的残酷现实也同时让他们无暇顾及博爱与扶持,弱肉强食对于这些挣扎在基本生活水平线上的“干柴烈火”来说,并非是不堪回首的初级阶段、反倒更像是甩掉贫困帽子的捷径与期待。
“啊,”枕流见陆远航脸上多云转阴、眼看中到大雨迫在眉睫,生怕她会当场让那位自鸣得意的“时事评论员”下不来台,急忙接过话头儿:“没有,这个师兄就是有点儿心理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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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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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3 15:24
当初在澳洲念书时,小徐曾经非常诧异于那里的街头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瘫痪病人乘坐电动轮椅东摇西荡,原以为是南半球传说中张牙舞爪的臭氧空洞在作祟。后来经权威数据间的横向比较才明白,其实世界各地肢残与精神残疾人口比例相差无几,之所以咱们的康庄大道上只有新人笑而未见旧人哭,恐怕是因为这里的弱势群体只有在某个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份儿。
涉猎艺术品收藏的爱好者们大概对倪云林三个字不会感到陌生,他将传统文人画推上后人难出其右的高度,位列元四家之一而光耀古今。其实,这位倪大师也有洁癖的痼疾。具有讽刺意味的却是,在历来被认为将野蛮统治发挥到极致的蒙元时代,他虽然终身布衣、一生不仕,但好歹还得以闭门造车、屏气凝神地专注于丹青之间,据说还颇得高层赏识、名噪当世;可等咱大汉民族驱逐鞑虏、恢复中国后,反而落得个被“抗战领袖”朱元璋丢进粪坑里溺死的可悲下场。犯错误不要紧,关键得闻过能改,意大利人在十五、六世纪那阵儿也曾经把疯子关起来卖票参观,但如今到人家帝国主义心脏瞧瞧,您要是真“有幸”玉山倾倒再难扶,夸张点儿地说,这辈子算抄上了。枕流就曾多次见识过,澳洲的截瘫患者不必张口便会有陌生人自然而然地推上抬下、搭车引路,临了,连声谢谢都免。总而言之,既然当初资产阶级敢叫嚣“自由”、“平等”、“博爱”,谁要是生而残障,那就占了天大的理,全社会都欠你的,走马灯似的政府和元首就更不在话下。说到领导人,顺便多一句嘴,在半个多世纪前那场人类命运大对决的两端:希特勒是偏执型人格障碍,对手罗斯福有严重的小儿麻痹后遗症、只能以拐杖、轮椅代步。
“这年头儿,正常人都养不活呢,”那位“言论家”似乎对察言观色不大在行:“我们哥们儿他妈就老年痴呆,也住通天观医院,这样大家都省心,要在家你怎么弄,请个保姆给六七百人家都未必干,”“的叔”不厌其烦地交流着经验:“得了这病,反正在哪儿都难受,先顾好人吧,其实有的他自己反正也糊里巴涂,弄进去……”
这家业内尽人皆知的精神专科医院始建于50年代,选址在当年的荒郊野外,如今,随着城市发展的步步进逼,已经显得唾手可及,比如从研究生院出发就只需半小时车程、来去自由。若非如此,估计半路上的“火拼”怕是在所难免,口若悬河的“现代祥子”吐沫横飞到后来愈发渐入佳境、理直气壮,枕流真想劝他还是把护栏装上好些,正如人家自己所说,多活一天是一天。
“真该让这种人进去住着,”或许,下车后的陆远航对恶语相加的想象力只能到此为止,尽管感觉好像有那里不大对头,但时间紧迫也来不及细细推敲:“一会儿你尽量别到处乱摸,也别咳嗽、吐痰、擤鼻子、挠痒痒之类的,要是擦汗就用我给你那条毛巾,更别碰他,千万别碰,千万千万别碰,”通天观医院的布局十分独特,进入低调的大门,要从一条大约夏日里繁花似锦的狭长小径穿过庞大的家属区才能抵达真正的核心地带,所以如此安排,或许是出于一旦发生“起义”时便于疏散无辜群众之考虑,绝非戏言,据说这种设计在文革初期的确起到了避免院内外“红色浪潮”合流的关键作用:“对了,如果有什么分歧,你可别跟他争,顺着说就行了,”一壁走,远航一壁耐心地交待着注意事项。
圈内人士透露,这家医院的基础设施在国内稳居领先地位,不仅绿杨环绕、小桥流水,关键是壁垒森严、金城汤池,经外籍专家论证,建筑抗震性在8.5级以上,楼内三重隔离装置均可抵御65式82毫米无坐力步兵炮的近距离直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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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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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3 15:24
“你们要干什么?”从第五病区幽蓝的落地门内探出个警觉的白大褂。
“您好,我们是来看袁莱的,前天预约过,53号,”远航的台词大概是早就 排过:“麻烦您了,”她可掬的笑容与刚才在车上判若两人。
“给他带东西了么?”白大褂变成一对儿。
“有,有,”陆远航的样子近乎于讨好,赶忙把枕流手中的购物袋摊开:“香蕉、火龙果、橙汁、奶昔,还有些饼干、软糖什么的,包装都没打开过,”女孩儿一件件地展示着。
“不能有玻璃瓶、金属、带锋利边缘的、绳子……”那两双白多黑少的眼球傲慢地从镜片上端的缝隙中打量着眉目渐锁的徐枕流:“这是什么?”
“没有,没有,”远航火中取栗般迅速将捡出的“敏感物品”藏到身侧,战战兢兢地看看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山高皇帝远:“这是我用的,我用的,”枕流撇了一眼,只不过是卷黑色垃圾袋,还有包湿纸巾。
“别老来,容易干扰我们治疗,”“白衣法官”把通过安检的夹带踢到墙角处,像是厌恶地躲避着一切可能玷污她美好灵魂的菌类:“袁莱,袁莱……”合金门缓缓洞开,小徐看到几双惊恐的面孔在走廊里徘徊,其中一个秃头不知为何猛然兴奋起来,连蹦带跳地四处游走着。
“谢谢您,”女孩儿如释重负地把作为质押的身份证两手捧上,大概是司空见惯,她对里面的一切并没有表现出外人寻常的好奇,而是紧抿双唇、盯住水磨石地发呆。
“你们快点儿啊,中午饭前得吃药,”白衣天使大婶头也不回,随着声沉闷作响,厚重的耐火隔离门复又“百年好合”。
这就是袁莱。
和女人相比,男人似乎从未拥有过花样的青春,作为补偿,他们的衰老也要迟缓许多,所以年龄就不那么容易判辨,但通过历史断代的横向比较倒可以粗略推断出,袁博士大约和风华正茂的项尚处长伯仲之间。就像被维苏威火山吞没的庞贝古城一样,他清秀的眉眼似乎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充满梦想和憧憬的年代,历史就是这样无情,只有毁灭才能带来永恒,而一切的繁华终将成为过眼。
“最近怎么样?”远航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还那样,”不难想见,里面的生活大概平静得几十年如一日,在轻松中沉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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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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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3 15:24
老舍先生说:“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风,便觉得是奇迹……”不知乃三北造林积德,还是温室暖冬造孽,如今北京的腊月也有了不少响晴而无风的日子,今天就是这样。松柏虽然可以常青,但却挡不住一层层的浮尘,更不用说那干枯的苦竹和斑驳的榆叶梅了,这杂牌岁寒三友想来怕是也曾作为一景为“公园式医院”呐喊助威过。好在间或有一二山鸟甚至松鼠来此徜徉,大概是见怪不怪的缘故,这里的小精灵们反倒不怎么怕人。
走到憔悴损的葡萄架旁,不等本家发话,陆远航很自然地用纸巾把石桌石凳上上下下地擦了个通通透透,连不大可能碰到的犄角旮旯也不曾漏过,事毕,又将用过的湿巾装进预先准备好的垃圾袋中封紧。一般情况下,多数洁癖症状都仅限于“独善其身”,并不管他人瓦上霜;如此看来,这位大师兄属于很少见的那种“兼济天下”型,把对洁净的嗜好推而广之到周围所有的人身上,书生的胸襟到什么份儿上都难以释怀;否则,远航最后也不会把自己和徐枕流的双手也一并擦了个干干净净。
坐定,面色青白的袁博士转向枕流,他的目光显得很缥缈,并不像常人那样盯住对面的眼睛,而只是泛泛地落在脸上:“恐怕记不得了吧,你上中学那会儿我们见过。”
“是么?”男孩儿有些意外,这完全和他想象中的开场白大相径庭:“我经常听说您……”有所耳闻不假,但那个画蛇添足的状语却是临时杜撰的,时间紧迫,局促的小徐实在来不及遣词造句,究竟“听说”过人家什么,既可疑,又踩了线。
好在袁莱似乎并未经意,而是笑着望望远航,却没有做声。他显然很清楚女孩儿今天所为何来,也便不想浪费宝贵时间,愿意让人家不虚此行。
“其实也没什么,”女孩儿很自然地流露出一丝尴尬:“听说魏丹最近也不跟她爸爸说话,好像学习也……”看来,此处大概是陆姑娘常用的另一个咨询场所。
“这都不重要,”袁博士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打断了远航的迂回战术:“直接说你最关心的,”不难看出,当年的他一定很犀利。
陆远航也不是那种永远以面纱示人的作茧自缚,既然求医问药,索性一竿子插到底:“我就是不知道魏一诚到底怎么打算的……”
关于这件事,徐枕流从被拉下水那天起就偏向于支持,且始终如一。不仅如此,他对此类恩怨向来劝和不劝散,虽然自己从未陷于两难境地而进退维谷,但一种坚信天赐良缘的本能却会让感同身受成为自觉自愿。其实,枕流也常常感到困惑,那些百折不挠的“死心眼”,究竟是因为坚强才留下来,还是因为懦弱而不敢面对失败呢?
显然,袁莱和这位小师弟不谋而合,其实对于所有纯之又纯的完美主义者来说,对秩序与和谐的期待早已同生命本身的价值难分彼此、如胶似漆,任何缺失都将是难以承受之重,不论这种悲剧发生在谁身上。因此,像袁博士这样的人注定与很多似乎天经地义的世俗乐趣无缘,比如胡同口儿他赵大爷、刘二婶儿们最津津有味的唯恐天下不乱乃至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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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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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3 15:25
“如果你相信自己的选择,就不要太在意魏一诚怎么做,”的确,类似的劝告枕流也曾经不只一次提到过,对于他们来讲,与其说是在支持别人,倒不如说是在借此来坚守自己脆弱的信仰:“任何事情都有个过程,要给人家足够的时间,”也许,只有和心魔斗争十年的人才会历练出这种耐性,亦或,隐忍本就源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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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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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3 15:25
“可是……”
“没有可是,”很明显,虽然与世隔绝,但袁莱还是不难猜到远航想说什么,无非是在他看来鸡毛蒜皮的马勺锅沿:“如果你也选择退出,那就真的结束了,只要有一个人还在坚持,未来就始终能保留着变化,”他抬起头眺望着远处嶙峋的群山,从这里看去大概要比病区窗口的景致开阔许多:“世界上,没有任何比等待更容易,因为它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但等待又是最难的,因为它需要你什么也不做。”
男孩儿开始明白为什么陆远航总说他们这对几乎未曾谋面的师兄弟冥冥中确实“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因为枕流也曾经讲过几乎同样的话,只不过自己当初用了个名人轶事而袁博士不屑于借力打力而已。“等待”,1973年,毛泽东意味深长地询问刚刚恢复工作的小平同志在江西闲居的几年都做了些什么时,邓的回答就只有这两个字。细细品来,的确回味无穷,“等待”,既是种示弱,又隐含着示威,只有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的人才敢平静地看着年华慢慢老去。
“那大约要等多久呢?要是过了很长时间他还不……”中国人做事最喜欢预先找好后路,就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希望就在脚下,又怎么能指望幸运女神的眷顾呢?
“如果能预先知道成功有多远,那就不叫等待了,充其量算个中场休息,”袁莱笑笑:“死是容易的,活下来才需要勇气。”
《三十六计-李代桃僵》里讲到:“势必有损,损阴以益阳,”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两害相权取其轻”。大千世界中,最常遇到的情形往往不是是非之辨,而是高下之别。虽然王佐断臂并没有舍鱼而取熊掌那样实惠,但常人大都还能懂得丢车保帅的道理并忍痛割爱地实践之,可对于过分洁身自好的那些唯美主义者来说,任何不如意都是致命的,不论多少。诗佛王维每天要把屋子清扫几十遍,自己忙不过来,又打发童仆跟着一块儿折腾,加上那会儿轻工业生产效率较低,有时连扫帚都供给不上,结果把正事儿全给耽误了,正常人为了全勤可以省去刷牙洗脸,王摩诘却宁愿让安史叛军逮着也舍不得离开他的宝贝别墅,大概是怕自己跑了没人定时扫地,果然是轻重不分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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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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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3 15:25
多数情况下,即便不能保住万全,却也至少可以维持下脆弱的平衡,但进退维谷的窘境毕竟在所难免,每当此时,袁莱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其实他刚刚听说这对师徒的韵事未必风流那会儿就险些把煞费苦心的治疗成果付诸流水,好在亲疏有别,出于复杂的历史纠葛,袁博士向来对魏一诚的夫唱妇随持保留意见,也就顺势与远航结成了天然盟友。其实,咱们这些普通人也一样,为了保持乐观和自信,无论盲人摸象、甚至掩耳盗铃,都不失为备选答案。事实上,陆远航之所以会不辞劳苦地大老远跑来进行咨询,袁莱的态度恐怕至少是其中的必要条件,良药也未见得非得苦口,偶像加实力才能人见人爱,即便是统一战线也得先辨别青红皂白,用毛主席的话说:“分清敌我友乃是一切革命的首要任务。”
“但愿魏丹能正确对待这件事情,”很明显,袁师兄不可能想当然地把误伤作为战争的必然代价而无动于衷:“相信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儿,会明白爱与亲情的关系,”其实我们内心的都存有多多少少的洁癖,比如对性本善的基本假设,或许,这才是对人类道德本能的最好解释:“她都十几岁了,已经能做出独立的判断,不会有什么问题。”
远航垂着头,看得出来,尽管曾经以及正在让自己坐立不安,但她对魏姑娘所流露而不是表现出的关心并非仅仅出于自身战略目标之考虑。很多时候,无意的伤害往往会比蓄谋更难以弥补,既然连始作俑者都只是被命运附体,恐怕就更没有谁知道该如何让灾难回到魔盒里了。
或许是长期与精神医学专家们捉迷藏的结果,自始至终,袁莱一直坚定地认为,陆远航之所以会和富于成熟男士魅力的魏老师“关公战秦琼”,与她那位长期从事工科研究而秉性沉默寡言的父亲有很大关系。弗洛伊德的分析学派认为,孩子从出生到成年完全要经历若干必不可少的心理阶段,而其中任何一环的缺失都将导致或明显或潜在的人格障碍,比如与直系双亲交流不足就被认为是恋父或者恋母情节的罪魁祸首。实践证明,虽然假设多于实证,但这派观点的解释力极强,否则也不会从它诞生伊始便统治心理医学界至今。
“我大概该回去了吧,”浮云正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聚拢,袁博士抬了抬嘴角、淡定地站起身,他身形清癯,但看起来却比实际还要高些,已经发白的病号服在微风中有些摇曳。
“其实道理我都明白,”远航还是那样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只是总觉得……怎么就偏偏让我给赶上了……”
“你该感到幸运才对,”枕流终于打破了难得的沉默:“这个世界上,总需要有人用生命的长度去丈量忠诚与背叛之间的距离。”
袁莱转过身,这次,虽然稍纵即逝,但男孩儿发现,他盯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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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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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4 16:40
十二、共枕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娶妻娶妻,挨冻忍饥。
能让女人过上“伸手张口”的日子才算好老公,而讨媳妇却更关注脸蛋和三围,两性在择偶中怀着不同的目的和标准,千百年来,我们始终把这当成天经地义。在多数情况下,男人显然更加欲火焚身一些,而女性则恰巧可以借此实现温饱、小康、乃至先富起来,可后者别高兴得太早了,审美这个东西的半衰期比贵重金属要短得多,用不了太久就会“总把新桃换旧符”,还别抱怨命运不公,恰恰相反,正如你当初掰着手指头计算崇拜者们孰长孰短那样,既然大家玩儿的是同一种游戏,就得愿赌服输。很多年轻姑娘以市场经济的模式选择老公,却指望后者对自己有着宗法式的忠诚,这不是做梦么?
达尔文告诉我们,之所以始乱终弃的悲剧会重复上演,说到底,还是进化规律在作祟。两性对“那件事情”的不同态度的确是造物主的鬼斧神工:设想一下,如果善男信女都效法大熊猫、成为禁欲主义者,恐怕人类种群难免会像后者那样日薄西山;反过来,倘若红男绿女全干柴烈火似的二一添作五、扒拉脑袋算一个,大概用不了多久,咱们一窝不如一窝的后代就得都让狼叼去;飞禽走兽的性伴侣之间并没有太多忠诚可言,它们就是借此才保证种群最优秀的基因得以一脉相承,只有男女在择偶标准上的分工合作,才能既让传宗接代的冲动连绵不绝,又不失精挑细选的消费者权益保障。当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类从来未曾走向过文明,不论虚伪的道德看起来有多么天花乱坠;更有甚者,我们正是因为把这个无耻的法则发挥到极致,才牢牢占据着进化链条的顶端。而这一切的记忆,都被烙在了血液深处那串花花绿绿的DNA密码上,就像囚犯脸上洗不去的刺青。
原罪。
那天,当枕流和远航告别铜墙铁壁的“医学禁区”返回学校时,因为不再火急火燎,二人决定改乘轻轨,一路上瞻仰着沿途正在被钢筋水泥逐渐吞噬的城乡结合部。大概是经过咨询疏导后心情不错,远航的话明显多了起来,据这位“内线”透露,多年前,相思公子扬轻羽,袁莱也曾拥有一位琴瑟友好的“你侬我侬”,属于那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学典范(要知道,十几年前的情侣可不像如今那些只为在穷极无聊的校园生活中找个乐儿的男男女女),本已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关口,却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擦肩而过。令陆远航颇有微辞地是,即便不能守住“insicknessandinhealth(教堂结婚誓言‘无论健康或疾病’)”的海誓山盟,至少也该给人家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时间,可那位一直被寄予厚望的准新娘却干净利索地良禽择木而栖,没过多久就和某贼心不死的追求者比翼双飞,据说在爱河里过得还不错。
就像在我们身边上演的那些日复一日,这又是个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故事。
“哦,那是…”晚上,枕流见吴雨像往常一样给自己收拾书包时拿着意外掉出的垃圾袋和湿纸巾发呆,才想起分手时忘了把这两件“法宝”还给远航,毕竟,女孩子玲珑的背囊里也装不下太多的零七八碎:“那是我在超市顺手买的,您用吧,”陆远航反复交待过,今天的所见所闻不足为外人道,尤其是和与院里有关的那些七嘴八舌,最后又重点叮嘱他万万不可告诉吴雨,并一本正经地威胁说否则就会永远失去武陵溪畔的那座桃花源。要不是明显感到远航似乎有更为多姿多 的水下冰山并未一吐为快而打算继续探个究竟,徐枕流真不愿意和可爱的小吴老师“同床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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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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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4 16:40
“以前…以前没见你用过,”吴雨的表情变得很不自然,她把这意外发现塞进最底层的抽屉,其实这个少人问津的角落并不是此类日用消耗品通常的所在:“够用的,下回别再买了。”
枕流这才注意到,家中使用的是种不很常见的蓝色垃圾袋,且始终如一、从未更换,据说只有在几站地之外那家舍近求远的小超市里才偶尔出售。
王朔老师有本书叫《无知者无畏》,的确,很多恐惧是要等到痛定思痛之后才会显出它的威力,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想起来就觉得后怕。”经过通天观医院半日游后,枕流同学的心情整体上还算不错,这种百闻不如一见的“奇观”原先只在传说和笑话中存在,没想到果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这样一个“我们的生活比蜜甜”的新时代中,报刊媒体当然不会把可以换成现金的宝贵版面拿来大煞风景,而信息照耀不到的角落往往都有着丑恶得以滋生的土壤。
徐枕流虽没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般的历史使命感,但还是多少有些为那似曾相识的袁师兄牵肠挂肚,否则仅仅在病区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大褂”也不会到梦里来“出诊”,弄得他辗转反侧,闭上眼似乎就能听见个喋喋不休的沙哑女声:“你是不是失眠啊?嘀嗒,嘀嗒…有多长时间了?我们这儿条件很好的,脑立体定向深部核团伽马刀、无麻醉周身抽搐电击休克仪,全是美国货,来了就睡着了……”
“你怎么了?”见客厅地灯开着,云髻半偏的吴雨踱了出来,从依然泛有微光的双眼判断,她似乎也没有很快进入梦乡。
“没事儿,”虽然细语悠扬,但心里有鬼的小胖子还是吓了一跳:“可能是兴奋过头了,不太困,”事到如今,白天的“绿野仙踪”就更不好和盘托出了。
“害怕了吧?”她半坐到枕流沙发的扶手上,抽出张面巾,轻抚着男孩儿布满汗水的额头:“都大小伙子了,至于么?”
“没有,”尽管知道自己那点儿起子从哪个角度说也瞒不过了如指掌的小吴老师,但还是在口头上维护着四项基本原则:“我看会儿电视,马上就睡。”
“都一点多了,”她并没有抬头看近在眼前的那座老式挂钟,大概是有备而来:“大期末的,你明天还得上学呢,”随着一阵清香,吴雨起身、拍了拍枕流:“你到我那儿睡吧。”
天地良心,虽然曾经多次密谋,但这回他的确不是装的,正所谓该是你的想跑也跑不掉。徐枕流明白,此时片刻的犹豫或推辞都会搅浑原本见底的一泓净水,也便顺势“恭敬不如从命”,但以前的那些狼心狗肺却都不合时宜地来让此刻的心无杂念变得充满负疚,看来阴谋诡计的确要不得,连想都别想。
最初换岗那会儿,吴雨本想还回自己原来的小屋而把双人床让给肉大深沉的胖墩儿,但枕流却以刚刚睡惯为理由抵制了这一倡议。其实,他之所以如此布局,虽算不得险恶,但也决没有那么轻描淡写,个中原因还是离不开那架愈发拥挤的合用衣橱,也为了你来我往中能多些抬头不见低头见。果然是成事在天,尽管算尽机关,可枕流还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初的小九九竟会有如此香艳的后续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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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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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4 16:40
怀着如此鬼胎,等真躺到吴雨身边时,徐枕流自然是更难入梦了,尽管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可事到临头时,却往往要紧张得手足无措,倒不如一张白纸那样的平常心。尽管佳人在侧,可小胖子却要比刚才更加左右为难,在自己床上好歹还能辗转腾挪,到这里却连个姿势都不敢换,憋得全身都难受,只好机械地调理着那忽快忽慢的砰然心跳。据说举重运动员平时的训练成绩都高得出奇、二流选手也能和世界纪录平起平坐,可真要走到镁光灯下就难免大打折扣,无论是谁。因此,大赛时三次宝贵的试举机会中,与其说是在拼实力,还不如说是在比心理,也就是所谓的实战经验。
“这样还害怕呀?”吴雨原本背向男孩儿侧卧,听到沉重的呼吸声久久难平,便转过身来,逆光的黑暗中,依然能分辨出她朦胧的双眼。
“不是,我…”尽管已经习惯性地把一条腿晾到被子外面,但枕流还是能感觉到自己潮红的双颊如何发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呀,”小吴老师笑着将枕头向上拉了拉、右臂越过头顶环到男孩儿肩部,又顺势把他向自己身侧靠靠:“你多大了?”
卧室里弥漫着阵阵柠檬清香,似乎来自“Glade”品牌的某种室内雾剂,枕流记得,这个词原指森林中的开阔绿地。不错,此时此刻,就像是沐浴在秋日和煦的阳光中,温暖而不燥热,渐渐平静下来的他似乎坠入云深不知处的太虚幻境,好像回到了孩提时玩闹嬉戏的游乐场,又像是花季年代尽情追逐的午后……
再睁开眼,男孩儿发现自己拥着暗香犹存的暖衾,床头柜上,闹钟正不厌其烦地蹦跳着,透过卷帘半掩,一切都静悄悄地笼罩在沉沉曛黄中,窗外人语渐闻,已经九点五分了。
在欧美教育体系中,研究生阶段有两种不同的“通关”途径,也就是所谓的“bycourse”和“byessay”,殊途同归,只要符合要求,都能终成正果,有点儿类似于佛家的渐悟与顿悟。简单说,前者选修课程逐渐积攒学分,只要够数即可授予学位而无需期终考核;后者通过完成论文毕其功于一役,当然,答辩这关就没那么容易鸡鸣狗盗了。反观咱们泱泱华夏,好家伙,不光必修、选修外带专业课,临了还得洋洋洒洒三五万言,不愧是孔孟故乡,既要够分又得抠底,算你狠!难道真是教育资源富余得没处挥霍了么?正相反,全球高校五十强中,有时一个简化汉字都找不着。毛主席说:“有多少家伙打多大仗”,正所谓“装备决定战术”,明明连小米加步枪都凑不齐,还偏要“有容乃大”,结果只能是样样稀松,怪不得他老人家当年要让高校停课闹革命呢,看来思想深处的问题不解决,吃多少比萨、汉堡照样是一脑袋糨糊。
相对而言,语研院的课程期末考核还算比较严肃的,但也不过是一本正经些地走个形式而已,卷子上的内容早就尽人皆知,除非你连平时作业都懒得翻两遍,否则断然不至于阴沟翻船。说穿了,只要过了考研那关,剩下的事儿随大流儿跟着混就八九不离十。多年以来,之所以死死抱定“严进宽出”的老皇历,就是要用充满偶然性却看似公正的一锤子买卖来让很多有识之士“心服口服”,没办法,谁叫咱们的名额有限呢,在这个问题上,中国人似乎突然间实事求是了许多。
作者:
耿于天
时间:
2016-11-14 16:41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 虹;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儿戏般的“考试周”很快过去,转眼间,闹哄哄的第一学期落下了帷幕。为落实党中央“科学发展”的政策理念、贯彻教育部构建“和谐校园”的指示精神、稳步推进院党委创造“人文学府”的光辉决策;经书记处提案,班常委会讨论,在充分论证并听取民意的基础上,党团支部联合工作组“学字2007年三号文件”决定:“可以酌情考虑伺机举办一次全班规模的‘团拜’活动,再不抓紧,外地同学就都**了,勿谓言之不预,切切。”当然,如此重要的任务又光荣而艰巨地落到了NGO(非政府组织)身上,出了差错也好追究责任,首当其冲的又是程毅。
最近这段时间,不笑不说话、一笑俩酒窝的程毅同学正处在于他很不常见的低潮当中,尽管顾爽的“出国门事件”已经随着当事者的深居简出而逐渐少人问津,但他心中的涟漪却越荡越深、几乎有些真假难辨了。人们常说,很多东西是要到失去后才懂得它的价值,其实,很多时候,之所以会留恋,并非出于珍视,而仅仅是种所有权的本能。徐枕流上小学那会儿,有一次参加院里组织的春游,赶上公园中有氢气球出售,他和另一个小朋友便得到了这并不算稀罕的玩具。可等大家兴尽而返、准备踏上归程时,那倒霉孩子却不慎脱手,气球扶摇直上、落霞与孤鹜齐飞,于是泣涕横流、痛不欲生,王院长见状便说服虚长两岁的宝贝孙子让出硕果仅存的那份来平息事端。其实,徐枕流本来并没把这破玩意儿当回事,可真看着自己的猎物在别人手里把玩时却无名烈火中烧不已,结果趁大伙儿不注意,愣是宁为玉碎、偷偷用牙签把气球扎爆。当时,唯一目击事件真相的就是吴雨,多年来,她始终没有泄漏过这个不值一提的小秘密,但从此便对枕流另眼相看。
历来仗义疏财的程毅当然不会为个气球折腰,但当男女之事牵扯其中时,很多普遍规律便出现了少有的例外。其实,两人原本并无太多超出同窗密友的关系,顾爽充其量也就算是程毅的重点培养对象而已,究竟胜算几何,尚赖造化成全。可当正反两派舆论将他推向风口浪尖时,程毅同学便开始有些身不由己,如果不能逆水行舟,反而有临阵脱逃之嫌。有人不理解、甚至上纲上线,历时十年的对越反击作战,我军付出数万人伤亡的沉重代价才取得了军事上的“辉煌胜利”,为什么到头来反而要把洒满烈士鲜血的土地归还给对手,早知现在还不如当初“忍了”。然而,政治就是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打不足以立威,但是否真去计较一城一池的得与失,却可以出于战略大局而相机进退。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徐枕流始终不大明白为什么远航常常能得知很多程毅那边的“内幕”,说起来,自己本该更加容易打入敌人内部一些才对。其实,男人对伴侣的独占心理非常奇怪,他们可以挺胸抬头地带上超短裙女友去招摇过市,却往往不愿意把两人间的枕边夜话拿来和结义弟兄们分享。当然,如果倾诉的对象换成红颜知己就另当别论了,比如程、陆二人就是在帮班里寻找聚会场所时一拍即合的。同样伤心处,却话巴山夜雨时的衷肠到了老爷们堆儿里弄不好就得成了软弱的笑柄,所以还是红袖添香稳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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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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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4 16:41
当然,这个逻辑也并非置之四海而皆准,东、西两种文化对此就持不同态度,并可推而广之,在很多相关问题上都能窥斑见豹。举个例子,枕流他们班即将举行的新年聚会最终选择安排在附近的某家KTV,这种起源于日韩、经港台中介传入大陆而发扬光大之的娱乐形式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便很难找到,算得上汉字文化圈的最新创造。之所以风行欧美几个世纪不衰的酒吧歌厅到了咱们这儿就从大庭广众搬进了小黑屋,恐怕还得从民族性格中追根溯源,去西洋考察过的领导们大概有切身体会,老外干什么都不背人,连脱衣舞都大伙儿一块儿看,咱中国可是礼仪之邦,再光明正大的事情都喜欢暗箱操作,别人管不着,三亩地一头牛,关起门来就觉得踏实,唱个歌也自然愿意呆在禁闭室般的单间里。
这种私密勾当要是携三五挚友之类的倒还凑合,要真像徐枕流他们班那样,二十来人一块儿猫在只有电视屏幕不时闪烁的闷罐子里,就多少有点儿滑稽了。
“您好,”一位身着人造革材质广告套装的窈窕淑女摇曳着走进06级硕一班同仁们刚刚坐定的大包间,高腰皮靴和长袖夹克反而衬托出短裙的可贵,在这个香烟燎绕的所在,连气候时令都要服从钞票的调遣:“请问您要点什么酒水?我们这儿有……”
“哎?”班长石立一马当先的山东口音有些拍案而起:“不是说有免费自助餐和饮料么?”价目表上一串串佩带着分隔符的阿拉伯数字使他已经无暇顾及在“酒水女郎”那张被光线跳动得愈发迷离的俏脸面前所该表现出的大气和体统。
“是,是有,”虽然久经沙场,但面对如此突兀而外行的质问,尤其是当着众多女同胞,程毅显然有点儿挂不住:“这些,这些是单点的,”见首长怒容不减,他咬咬牙,低声补充到:“你…啊…咱们可以不点。”
“哦”,“班核心”如释重负:“我们什么都不要,”他帅气地把酒水单扔到大理石桌面上,嘴角撩起微笑,欣赏着透明丝袜下细滑的肌肤。
推销女郎在众人的目光中款款走开,背后的嘉士伯图案熠熠生辉,她似乎并没有感到失望。经验表明,恩客一般要到午夜才会出现,这次演习本就是例行公事而已。
“你觉得她这身装束性感么?”不像韵文那样啧啧艳羡,陆远航更敢于并善于从别人身上找到自信的源泉,且素不惧怕“权威”。如今大城市的街面上,像80年代时那种穿着商家作宣传之用的服饰为人家免费打广告、还自以为时髦的老冒儿已经越发稀少,当然,刚才那位如车展模特般的风景另当别论。
“性感!”枕流故意言之凿凿地不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因为她看起来就像一件商品。”没等远航来得及发问,便直接釜底抽薪,刚才石班长的威风八面让枕流有点儿气不顺,于是借这个机会一并消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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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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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4 16:41
在这种场合,苏韵文没有丝毫像上次冷餐会那样的局促不安,她一马当先地挑选着自己熟悉的曲调,虽然不忘招呼其他同学“与民同乐”,尤其是力邀难得出席的班主任袁扉老师。但人家自然都不会如此没有眼力价,即便真有意露一小手,也乐得等她再而衰、三而竭之后另做打算,何况这个圈子里不存在抢麦的行市、反而有冷场之虞,能有这么个不请自来的倒不失为抛砖引玉。坦白讲,韵文虽来之能战且火力十足,但的确有点儿浪费资源,不少经常独自清唱的票友常常跟不上伴音、有了乐队倒会跑调,但她却正相反,属于那种八风不动的类型,不管有没有伴奏,全都以我为主,枕流真担心人家这套刚进口不久的立体环绕卡拉OK的字正腔圆反让韵文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旋律线给拐带跑了。
“呦,这是谁的?”“超级女声”终于回到了座位上,但大家的耳朵却没有得到稍事休息的机会:“我还头回见着,”苏韵文从沙发上拿起一部泛着深蓝光芒的镜面手机,崭新的玻璃质感外壳毫无掩饰地透射出高端产品所特有的霸道与锐气。
“嗨,”旁边的艾枚一边悠闲地剥着瓜子,一边用无可奈何的语气接口道:“晓钟说原来那个手机太旧了,非说要换,他挑的那几款都太贵而且不好看,也就这个还凑合吧。”
事实上,杜晓钟虽然刚刚加盟了国际大品牌,但人家欧美式的管理体制最讲究一分钱一分货,既不养闲人,也不兴大锅饭,像他这种初来乍到的跑腿职位,待遇也不见得能比原来好到哪儿去,不过是递名片时多了份虚荣而已。尽管徐枕流从不关心时尚潮流,但对那款满大街视觉**般广告轰炸的“摩托罗拉K1”还算有所耳闻,如果年前易欣无意中透露的情报没有过时的话,他实在很难想象,素来谨慎内敛的杜晓钟究竟吃错了哪个村儿出的烈性壮阳药,居然拿个把月风吹日晒的辛苦钱“非要”“挑的太贵”。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陆远航手里那部一年前魏老师送的“爱情见证”就像两人如今的关系一样尴尬,她草草发完短信,把曾经的惊喜丢进撂在沙发背上的风衣兜里。如今,手机的更新换代用“眼花缭乱”四个字来概括都嫌不足,比尔-盖茨说过:“我们离破产只有18个月,”现在看来,这个被认为危言耸听的判断似乎都算是保守的,短短几周就可以成为时尚与落后的分水岭。其实,去过欧美国家的人都知道,即便在那些大都会里,手机潮流的长江后浪推前浪远没有我们这里汹涌,甚至有些型号的新产品完全就是为中日韩市场打造,在人家的故乡连上市的机会都没有,至少资产阶级阔少们不会只因为款式过时而抛弃自己的老搭档。中国人不知从哪里学会的喜新厌旧正被居心叵测地强化着,更可笑的是,伟大复兴中的我们和前清那次所谓的盛世时一样,还要自己为这些不比当年鸦片便宜的电子垃圾愉快地重复买单。
“最近挺幸福吧?”艾枚也礼尚往来,她笑眯眯地整理着韵文齐耳的短发:“跟你那位咋样了?”显然,艾枚指的是“拜她所赐”的李彬。地下工作尚且危险系数很高,明目张胆地保媒拉纤就更是如此,即便从徐枕流很不完全的风闻中,这都已经是她第若干次对此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心了。
“能怎么着啊?”苏韵文把手机盖轻轻合上、端正地摆回原来的位置,本想细探究竟的打算戛然而止:“盯着他的人多了,我算什么?”女孩儿摇摇头,把刚刚被别到耳根后面的一缕乌黑重又甩了下来,语气中也多了分似乎另有所指的锋芒。
“别灰心啊,”艾枚还是热情不减,摩挲着韵文裹紧深色牛仔裤的大腿:“他可是只金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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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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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4 16:41
“我又不图这个,”韵文转向另一侧,伸手挪了挪身后的提包,却没有要打开的意思:“是找朋友还是找票子啊?”可能觉得有些矫枉过正,最后,又垫了垫背:“男人太优秀了不好,侯门深似海。”
话都是这样说,但真做起来往往就有些南辕北辙,坚信腰围与收益成反比的望月闺中大概并非少数,今后再计算GDP构成时,美容院、减肥药、丰胸霜、塑型衣之类的消费科目都该作为投资才对。民以食为天,这些扰乱婚恋市场秩序的不法商贩最常用的托辞就是“没有经济基础就得饿死,”其实,她们中的绝大部分根本没有沦落到低保标准以下,所谓“需要钱”完全是在偷换概念,“喜欢钱”才是真的。开膛破肚时,若赶上主刀大夫是个老爷们儿,难免得被人家看个一览无余,这与贞节的关系有限,毕竟活命要紧,虽然想起来还是有点儿心律不齐,但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为了把国产32寸等离子换成原装50寸液晶而到夜总会比赛穿衣服,恐怕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吧。
“怎么样?”虽算不得曲罢曾教善才服,但程毅还是熟练地小试牛刀,他原本想把接力棒交给近前的陆远航,可女孩儿显然暂时还没有从刚才的“新桃旧符”中苏醒过来,于是,他转向正大嚼着的冯业:“来一首吧?”
摇头。
“别谦虚啊,”程毅一向的热情经过引吭高歌更显炽烈:“唱谁的,我帮你找,”他坐在点唱的电脑触摸屏幕边,向前执着地举着麦克。
“用不着,要点我自己点,”冯业刚刚抬起的头微微仰起:“我会用电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知道你们家有钱,”冯业端坐着,大概是并没有要让戏剧性的事态进一步升级的打算,可双眼却向下紧盯着程毅:“我们是农村来的,可也学过两天你们城里的高科技。”
当程毅误打误撞踏入雷区的时候,枕流就知道大事不妙,上回作为课代表的林风在收作业时见“冯杠头”那份儿是手写的,在赞叹他行云流水的钢笔字之余只不过多问了句为什么费这个事而不用电脑打,便招来一通莫明其妙的暴风骤雨。徐枕流原本正在盘算怎么拉程兄一把,既要挽狂澜于即倒,又不至于把自己给白白饶进去,结果还没等他找出万全良策,确切地说连题头都没来得及写好,局面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若搁在半个月以前,枕流大概早就合兵一处要“乱我弟兄者必杀之”了,虽没有什么舞刀弄棍的实践经验,但若单练嘴皮子却从不怵头。可十来天前一个小小的发现,却让他对这位点火就着的“同年”多了层不同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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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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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4 16:42
当时,枕流到院里给陆远航送笔记,一学期来的失魂落魄让女孩儿在考试临头时有点儿没着没落,至少是做贼心虚,只得四处搬救兵以解城下之围。可真等他到早就约定好的教室中各就各位了,远航却不知去处,只是发短信说还需少安毋躁,最近一个时期,她和老魏的约会反而常常出现热恋时代都很少出现的“拖堂”。就在男孩儿无所事事地四下张望时,冯业却恰巧怀抱着一摞资料来这间教室自习,看见枕流,也没有寒暄,只是笑笑;没过多会儿,大约是需要其它旁征博引,便又急匆匆地抄起图书证扬长而去。枕流对一触即跳的冯同学实在有些敬畏,极力避免不必要的擦抢走火,可此间的百无聊赖却鬼使神差地促使他凑上前去,看看这位愤青究竟在做什么学问。按理来讲,考试将近,虽然不必如临大敌,但就算为了即将到来的寒假有个踏踏实实的好心情,临时稍抱抱佛脚也在情理之中。可出乎意料地是,冯业似乎正在撰写一篇关于农民工权益维护的文章,参考书籍也大都不出相关法律法规和社会阶层问题,未敢久留的徐枕流虽然没来得及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从体例与行文口吻上粗略看来,这篇东西即便不是申诉材料,也大致八九不离十。
进入二十一世纪,青年才俊早已没有了前辈们的书生意气,就算八国联军再打回来,他们大概只会为能更兵不血刃地得到出洋机会而感到欢心鼓舞吧。即便不效法汪主席的曲线救国,“五四”一代的精神优越也早就丧失殆尽,读书不再是修齐治平,而越发堕落成了谋生手段,那些被迫留在祖国大地看家护院的二流货色,恐怕也都正削尖脑袋向权、钱看齐。连神圣的《国际歌》词都在被悄悄地阉割(完整歌词的后三段因‘可能煽动群众无政府主义倾向’而在我国公开发表时被删除),费力不讨好地去替弱势群体摇旗呐喊已经越来越不合时宜,非但不可能有任何现实好处,浪费时间、精力之余,保不齐还可能被当成破坏和谐社会的“别有用心”而清除出阶级队伍。一向极不合群的冯业竟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着实让人有些大跌眼镜。
虽然案情不清、证据不足,但枕流觉得,人家可能在做自己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即使曾经让自己下不来台,此时此刻又在冲毫无恶意的程毅发难,但徐枕流还是决定息事宁人。他拉了拉正有些不知所措的程毅,清清嗓子,打算取而代之。
“我来献个丑吧,”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光线深处响起,在这有点儿剑拔弩张的关头,显得愈发柔和。
是班主任。
于是,党代会招手,人大代表举手,政协委员拍手,欢呼声中,《爱的代价》缓缓响起。
虽然本就是位“名义元首”,当班的人事部门平日里又少人问津,但袁扉老师倒真是静谧得可以。按理说,像这种中层行政干部往往是朝九晚五,即便只有报纸茶杯相伴,也得随时在射程范围内待命。可是,不大的校园里,却整学期也难得见到那似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脚步,你明明知道她就在此山中,可永远云深不知处,但这种略带萧索的“朝隐”却无半点儿神秘或者刻意,因为倘若你随时推开三楼尽头那扇半掩的木门,就立刻能有个温温的微笑尽在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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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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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4 16:42
此次聚会,班主任自然位于受邀的名单之中,不出意外,她原本并没有打算凑这个热闹,理由也的确冠冕堂皇:不愿在年轻人堆儿里“鹤立鸡群”。可负责三顾茅庐的偏巧正是苏韵文,经过一番软磨,袁扉还是欣然赴约。其实,真正的如水的性情该是随物附形、顺其自然,也就是佛教徒们常挂在嘴边的“随缘”,一味拒人千里之外,反倒显得做作。而当这种存在似乎开始被遗忘时,她又会毫不突兀地出现在你面前,就像刚才的化险为夷。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象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时常听到有人质疑中国权力运行的非透明化,并以此生发乃至煽动出一系列不满,其实,在绝对值一定的条件下,信息享有密度的与单位渠道内个体数量成反比,简单说就是,十几亿人的社会中想不隐瞒点儿什么都难,与政治态度无关。反过来,要真把欧美国家的监督机制推而广之,大概习惯于关起门来男盗女娼的中国人反而该觉得不习惯了,比如像语研院这种小圈子,舆论的“监督”就已经近乎人人自危的程度,即使像袁老师那样低调,依然难逃无所不在的口耳相传。
据陆远航援引某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之言论称,别看袁扉不声不响,出手却是稳、准、狠,当年也曾惊起一滩鸥鹭的她,于万花丛中准确地相中未来的“绩优股”,为后半生的幸福生活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其东床快婿原本也是学界科班出身,二人在当年的研会校际联谊中结识,也算得才子佳人、鸳鸯蝴蝶,当然,想让姑娘点头还得慢慢奋斗。那会儿,正处在改革初期的原始资本积累阶段,到街上卖点什么都能比院长阔绰,于是乎,那位脑筋活络的师兄便弃文经商,凭着心理学出身的那点儿人情世故,不出几年便打下一片工农武装割据,进而事业、爱情双丰收,人家不屑于弄点儿培训、搞搞文化产业,更懒得靠变卖知识产权来换个没多大区别的活法儿,而是一不做二不休,要玩儿就玩儿大的。总而言之,时至今日,已成一路诸侯,多了不敢说,到南极洲或者北冰洋投资移民大概是没什么问题,一句话,举袂成幕、挥汗成雨的北京城是容不下他了。
故事在流传过程中难免会遭遇到善意的加工或者恶意的篡改,从《荷马史诗》、《格萨尔王传》到《三国演义》、《西游记》,都是历代民间文艺工作者大力支持下的心血结晶。从信息论角度讲,噪音必然导致失真,随着故事那扣人心弦的艺术性逐渐加强,距离原始真实也就难免渐行渐远,有得必有失嘛,若非如此,后世那些有考据癖的“钩沉学家”们大概就要没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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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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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4 16:42
正如神探李昌钰博士所说:“有百分之四十的人证会出存在重大问题,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发现事情的反面,通过一个线索,去怀疑,并找出真相。”其实,任何传言都要先画个问号,尤其是当它与散布者本人构成千丝万缕联系的时候。落实到关于袁老师的种种,从远航那里得知的点点滴滴显然就很值得存疑,她当初能平趟研院招生部门,就是通过魏一诚抄的人家这条后路。不仅如此,陆姑娘甚至怀疑袁、魏二人曾经有过超出普通朋友的亲密,可却又拿不出任何有像样说服力的论据,推理的逻辑线条不过是那些可以有无数种解释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远航之所以会热衷于自爆猛料,当然与她一贯的想象力以及发散思维有难解之缘,但这也是女孩子们中司空见惯的常用伎俩。的确,在此问题上,两性差异又是分道扬镳,男人们对另一半的罗曼史往往讳莫如深,稍作打听便有小肚鸡肠之嫌,但女性朋友却正相反,她们更喜欢半嗔半喜地宣传自己的“他”如何倾倒众生、见血封喉。这也难怪,和做生意的道理一样:商家们总是吆喝“进来随便看看”,即使买卖不成,也乐得有个人气;然而,掏钱的主顾恐怕绝不希望自己拿回家的衣服被别人试过,无论后来洗得多么干净。
有鉴于此,尽管袁扉身上笼罩着一层宫怨词般的迷离,但徐枕流对关于她的流言却总是敬而远之。当然,信不信由你,传闻很可能被杜撰过,但也多少会存有些许真理的种子。
连旁观者都是雾里看花,当局的陆远航自然就更难分清南北东西了,原本甘居人后的她,待袁老师在掌声中谢幕不久,便找个台阶、自告奋勇,一首每次唱K必点的《天下浪子不独你一人》。
“情人的眼中,祈求望不见清晨;你不想,我偏要,是一个名份。难留低你身,能留下也成负心;你不要,但却问,我会不会等。天下浪子不独你一人,你说有缘没有份;天下弱者不是只得我,到处也是寂寞情人……”
歌词是粤语的,可却难不倒真正的“业内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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