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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那漫山遍野的红杜鹃》 [打印本页]

作者: 紫薇    时间: 2016-11-4 19:36
标题: 《那漫山遍野的红杜鹃》
本帖最后由 紫薇 于 2016-4-16 11:21 编辑

    父亲笑着,站在一片盛开的油菜花丛中,金黄的,暖暖的,我站在父亲的对面看着,父亲笑了,我也微笑着,轻唤了一声“爸爸”!父亲没有应答,只是笑着,山里的清晨非常寂静,可是父亲听不见我的呼唤,面对父亲,我嘴角上扬着,心里却泛起了一片酸海,两行清冷的泪水夺眶而出,父亲的微笑将成为永恒,被永远地定格在这毫无知觉的相框中了。
  像往年一样,年底我都会带父亲去市里做一次常规体检,这次的 超检查,意外地发现父亲的肝部长了一个肿瘤,医生确诊为恶性早期,位于肝部边缘,可以通过手术摘除,家人紧张而悬着的心,稍稍放宽了些。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将父亲从做体检的中医院,转诊到了当地的一家三甲专科医院,据说该院一外科主任在肝手术方面技术比较精湛,我们非常放心地将父亲带到了他管辖的病房。
为了照顾父亲方便起见,我们包了间病房,这是个简陋的两人间,设施比较破旧,打扫卫生时,床头柜上生锈的把手,锋利地将我的手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血汨汨地流着,一丝不祥的感觉掠过心头,但是接下来的忙碌使我立刻忘却了这些不愉快。
    各种名目的检查结果出来后,主治医生说肿瘤接近结肠部位,最好做个肠镜检查,以确定是否有必要做肿瘤摘除手术,听医生如是说,我们同意了该方案,当晚我留在病房陪伴父亲。
    父亲患有中风后遗症,不仅有语言功能障碍,一条腿也基本无力支撑身体,行动要拄着拐杖。临睡前,我去护士站找护士领清肠的药物,护士的眼睛从手机上离开,转身递给我一瓶甘露醇。喝了药,父亲拖着不便的身体,在我的搀扶下,费力地从床上起来又上去,来回折腾了一个晚上,身体变得非常虚弱。 第二天,母亲早早地来到了医院,为了检查时,不让虚弱的父亲在外面等候太长时间,我准备提前去肠镜室排号。 肠镜室在医院的二楼,我看了看表,还不到上班时间,现在去应该可以排第一个,我满怀信心和希望地下了楼。
    12月的天气本就有些寒凉,肠镜室的走廊有些阴暗潮湿,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肠镜室门紧闭着,还没到上班时间,我耐心地等着。过了一阵,肠镜室对面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瘦高个,面部有些黝黑的中年男人正慢条斯理地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白大褂,我赶紧恭敬地问道:“您好!请问做肠镜是这吗?”,一个比秋风还寒冷的声音说道:“喝了清肠药吗?”,我连忙说“喝了”,白大褂一边扣着扣子,一边来回在肠镜室和对面的办公室之间踱着并问道:“几瓶?几点喝的?”,我诚惶诚恐地来回跟着白大褂后面如实地回答着,白大褂继续用冷的能结成冰块的声音硬生生地说:“一瓶有什么用,应该是两瓶的啊!喝那么早有什么用!”,我说护士只给了一瓶,白大褂淡淡地、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单子放那吧”。一夜未睡又在阴冷的走廊等了一个早上,浑身冷飕飕的我,内心的那丝温暖也被白大褂的态度降到了冰点,强抑住内心的不满,回到病房,对母亲说了句:“医生态度很差”。无奈,检查还是要照常进行,我和母亲扶着父亲坐上了轮椅,来到二楼肠镜室的走廊,寒冷的秋风在阴湿的走廊来回穿梭着,里面有一个病人正在接受检查,我给父亲掖了掖卷起的衣角,站在轮椅的前面试图为父亲遮挡些风寒。肠镜室的门终于开了,里面喊了声父亲的名字,我连忙将父亲推入了肠镜室。
    世间有很多事,都不会按照你所预期的那样按部就班的向前发展,正如父亲进入肠镜室后,并没有像我和家人所期盼的那样,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然后顺利地将肿瘤摘除。进入肠镜室的那一刻,灾难就已经降临在父亲身上和我们这个和睦温暖的家庭,如果说那道门是和黑夜对接的地平线,那么漫长而黑暗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因为父亲行动不便又有语言障碍,所以允许我推着父亲进入肠镜室并在一旁陪护,进入肠镜室的那一瞬间,一丝欣慰漫上心头,因为我发现,操作的医生并不是早上那个白大褂,而是一个虽然同样皮肤黝黑,但是个子比较矮,甚至腿部有些不便的医者,我想他应该比白大褂好吧!在我的搀扶下,父亲艰难地上了检查用的台子,医者将肠镜的探头插入父亲体内,嘴里同样生冷不满地嘟嚷着:“肠道哪里清干净了,什么都看不见”,一边说一边动作生硬地将探头往里继续插着,父亲疼得只哼哼,我本想说:“麻烦您轻一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医者说我影响他工作。这时,那个白大褂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手机,对着医者说:“这个上面说你今年运势很好啊”,正在接受检查的父亲,在他看来和那些没有生命的、冰冷的仪器毫无区别,医者回了回头,手里继续操作着,父亲立即疼得更加厉害了,卷缩成一团,我心疼地安慰着父亲说:“快了快好了”,此时,只见医者迅速将肠镜的探头抽出了父亲体内,白大褂(后来得知这个毫无责任心的医者竟是这个科室的主任)一反常态和蔼地对我说:“先扶老人家回病房休息一下吧!”,白大褂的态度和早上的判若两人,竟让我有一丝的感动,心想早上自己太敏感了。

    回到病房,父亲继续痛苦地卷缩着,我们忐忑不安地等着结果。过了会儿,主治医生请我去一下他的办公室,然后说:“你父亲做肠镜时,肠道穿孔了,现在必须做急诊手术,否则将有生命危险”,我万分惊愕地看着医生,随即愤怒涌上心头,我想起白大褂拿着手机,和正在给父亲做检查的医者聊微信的情景,医者回头的那刻,父亲因疼痛加剧而卷缩的背影,这就是造成父亲肠穿孔的因果!主治医生说现在最紧要的是父亲的肠道修复手术必须立即进行,问是否一并将肿瘤摘除?我们反复权衡,同意了医生的治疗方案。
    预计2个小时的手术,经历了6个多小时才结束,据手术医生说肠穿孔的部位出乎他们的意料,不在肝部附近的结肠位置,而在接近肛门的乙状结肠部位,所以寻找穿孔部位耽误了很多时间。至此,院方也承认,肠穿孔非肿瘤侵蚀所导致,而是肠镜操作不当造成的医疗事故(实际上院方一直没有直接承认是事故,说是医疗操作允许范围内的意外),经历了6个多小时的翻肠倒肚的查找,我不敢想象父亲承受了怎样的病痛折磨,肿瘤是摘除了,但是根据病情,医生不得不在父亲的腹部做了一个人工造瘘口,手术刀口很大,纵割了父亲的整个腹部,刀口划在父亲身上同时也疼在母亲和家人的心上。术后,父亲从ICU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母亲和我们轮流在医院精心照顾,父亲的伤口还是经久不愈,几个月过去了,父亲的病情每况愈下,不得不又一次住进了ICU病房。
    住进ICU病房的第三天凌晨,医院通知父亲病危,当我赶到时父亲已经失去了意识,我趴在父亲的床前哭喊着、抚摸着,一滴眼泪缓缓地滑出了父亲的眼角,我知道,这滴眼泪包涵了多少对生的眷恋和对家人的不舍啊!母亲和妹妹们赶来时,不知父亲是否还有感知?无论我们怎样呼喊,无论对父亲的爱有多么深厚,在病魔和死神面前,血浓于水的亲情都是那么不堪一击,在家人的悲痛中,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父亲走的突然,带着悲痛和疑问,我复印了父亲在ICU所有的用药和治疗方案,血液化验单上显示白细胞数超出正常值几十倍,而医院未采取任何措施,可以想象,父亲在ICU接受的是怎样的“治疗”!这样的结果就像刀口上撒盐令母亲痛不欲生,作为女儿我很内疚,没有为父亲选择一家更规范的医院,有朋友说可以找医闹等等,我准备走司法程序,为父亲讨回公道,但最后还是听从了家人的意见,选择了调解,我不想让漫长的司法程序延续和加深母亲的伤痛,也不想再去深究肠镜室和ICU年轻医生的责任,我想他们一定也从这次事故中得到了教训,就给他们的职业生涯留一条生路吧,因为我知道,无论我们怎样做也无法挽回父亲的生命,这些伤痛将会永远伴随着我们。
    4月30日是父亲去世一周年祭日,我想告慰父亲在天之灵,母亲在女儿们的关心和呵护下,身体很好,医院已承认是他们的过错并拿出了诚意,事已至此,我知道正直、善良的父亲要的也只能是医院承认错误的一个态度。如果该院的医者能够看见此文,我希望他们在今后的工作中,能够善待每一位病人,虽然医者每天面对太多的病痛和死亡,似乎对此已经麻木,但是,要知道每一个病人都是一个独立的、有人格的个体,生命是有限的,并不像草木可以再生,每一个病人的身后,都有疼爱他们的家人。医者仁心,善待生命!
    父亲走了,那缕青烟离我们越来越远,父亲走了,留下身后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给家人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和永远无法泯灭的伤痛,父亲永远地离开了他至爱的家人,我知道,每当杜鹃花盛开的季节,对父亲的追忆都会更浓更深厚!






来源: 《那漫山遍野的红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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