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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赊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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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雨的声音
时间:
2016-11-5 04:18
标题:
赊小鸡
星期天的中午,太阳很明媚地照下来,没有风,几只麻雀在院里的小杏树上玩耍、鸣叫,惹得树摇枝晃。饭后忽听远处茫远的声音似乘了温暖的阳光,悠扬地传来:赊――小――鸡儿――。声音时断时续,起伏延宕,渺然而婉转,似乎不是叫卖,而是惬意自得的抒情。
这声音让我的脑海里出现一幅古朴的画面:乡村安静的田野上,麦苗青青,随风摇着细叶,像是欢迎什么,又像是排练着大型的集体舞。田野中间一条通向安静村落的土路,路面被无数的脚踩实,硬硬的,有些崎岖。路旁种着杨树、柳树,它们刚长成的树冠,投下淡淡的影子。赊鸡人骑着老式的大轮自行车,车子的后座上,载着大大的扁圆形的笼子,里面传出仿佛嫩黄的吱吱声。他走得很慢,沿着小路小心地驶向村子,一边蹬车,一边伸长脖子,放声喊着:赊――小――鸡――儿。那叫卖声随着下午的阳光,传得非常辽远,似陕北的信天游,只是没有那么苍凉。
这情景在三四十年前的乡村是常见的。那时候还没有发展大规模的养殖,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养鸡。不多,五六只到十几只而已。所以每到春天,几乎家家户户都要买小鸡崽,这甚至就像春种秋收一样自然。
所以清明节前后不久,乡村的小路上就驶来卖鸡人的自行车了。乡村的上空,也就悠荡着他们宛转的叫卖声:赊――小――鸡――儿。所谓“赊”就是不收现钱,而是等到一两个月后,麦子收了,卖鸡人再来按照鸡的成活率来收钱。
卖鸡人多半是四五十岁的汉子。这个年纪,既有力气骑得动车子,又有耐心和村里买鸡的婆婆妈妈们讨价钱,打交道。他们常常穿着粗布的蓝色上衣,多半有些旧了,头上戴着麦桔草编的草帽或者斗笠遮挡已经有些热乎的太阳;一边叫卖一边进村子,然后闭嘴,找个大大的树荫停下来――就是他的营业场所了。他把上衣的扣子解开,用前襟忽闪几下散热;草帽也拿在手里当扇子摇着。然后他们把最顶上的笼子小心地搬到地上,吱吱的嫩黄的叫声就更响了。卖鸡人就在这叫声中,左顾右盼等待买鸡的人来。
正午的村子里鸡不斗,狗不叫,孩子也不闹了,老牛在树下安静地反刍。人们在地里干了一上午的活,此刻正吃罢午饭,算是片刻清闲的时候。男人们多半要上炕眯一会儿,女人们则一边拢着孩子,一边做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家务。卖鸡人知道,这才是他们卖鸡的好时候。
果然,不一会儿,从某个方向传来吱呀的开门声,胡同口很快就走出了挽着花白的髻的老太太。陆续的,开门声多起来,三五个老太太慢慢聚到树下。她们一般上身穿着灰蓝的大襟褂子,下身穿黑色的肥肥的裤子,裤脚用黑色的裹布扎得紧紧的。她们蹑着“三寸金莲”,笃笃地走来,远看肥大的衣服里像是没有身体而独自在飘。
俗语说:老太太,三桩急,闺女外甥老母鸡。卖鸡人一看就知道他的真正的买主来了。他忙把扁圆的笼子打开,露出挨挨挤挤的淡黄的小毛球。鸡叫的声音更大,响亮中透着雏嫩的柔弱,如刚解冻的泥土上钻出的淡黄的草芽。
老太太们一边品评着小鸡的质量,讨论喂鸡的经验,一边与卖鸡人谈判。“什么时候孵出来的?”“多少钱一只,啥时候来收钱?”“成活率怎样?便宜点行不?”嘴里说着,她们的手就在笼子里捞来捞去,追逐那些看上去健壮活泼的小鸡,捉几只放到地上或者笼子的盖子上,听它们的声音,看它们的身量、脚爪和眼睛。看好了就放到自己的身边,继续挑选。卖鸡人则一手卡腰,一手摇晃着草帽,像电影里的李玉和一样,从容不迫地与她们交流。
笼里的小鸡显然受到惊吓,拼命地挤在一起,卖鸡人就反复地把它们划拉开,以免把底下的压死了。
讨论挑选大约要半小时左右,老太太们各有收获。有的就用带来的簸箕,有的则掀起大襟的一角,把小鸡包回去。她们都走得小心翼翼,一脸的郑重。在她们看来,那些弱小的鸡崽已经不单纯是鸡了,在不久的将来,它们可以生蛋,蛋可以换钱,补贴家用。现在抱回家的,是她们的“鸡屁股银行”。
村里养小鸡的多是这些老太太,但也有年轻的刚刚与婆婆分了家单过的媳妇。她们就与老太太一起,挤在鸡笼的旁边,装模作样地挑选,一边不忘偷听老太太们交流的养鸡的经验。当她们挑完了,就求助地问一声:“大娘,您帮我看看,我挑的几只行不行?”被叫的人会热心地帮她打量几眼,用手拨弄几下,评论评论,然后换掉几只,说:“就这几只吧,保准母鸡多。”当年轻的媳妇捧着小鸡住回走,多半儿有老太太在后面喊一句:“注意别冻着它喽,要喂小米,要把米先泡软了――”年轻的媳妇答应着,回到家就把这些话当作最高指示了。
老太太们捧着小鸡散去,鸡笼里就空了许多,卖鸡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就,悠闲地盖好笼子,重新绑到自行车上,慢慢向村外驶去,一边走,一边又吆喝一声:“赊―――小―――鸡―――儿――”声音远了,人也远了,村子里又静下来,只有日影,悄悄地偏了偏。
买到鸡的老太太家里却热闹起来。刚出生的小鸡怕冷也怕热。老太太小心地把它们放进早就用太阳晒过的纸盒里,然后再细致地安放纸盒。天凉的时候要放到炕头上,但烧火做饭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拿开。正午时太阳好,要端到太阳底下透透气,但要小心淘气的猫和狗。喂食要用小米,金黄的小米用水泡软了,要喂得不多不少。多了浪费,还会把鸡撑死,少了鸡就不长个儿。
小鸡们的安全还有一个大的威胁就是那些小孩子――同样让老太太疼爱的孙子孙女们。
从小鸡刚被捧进门的一刻起,它们的叫声就像磁石一样,吸引了那些两三岁的孩子。当被允许看到小鸡们圆圆的身体,圆圆的眼睛,孩子们就欣喜若狂了――多么好的玩具啊。孩子们根本不懂得小鸡的嫩弱,打手就向箱子里抓去,不管是头爪还是脖子,一抓子下去,威力绝对不亚于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不少小鸡因此就送了命。这让老太太们无限心疼,但对于长在心尖上的孙子,她们也是无可奈何,只好骂一声:“这害人精啊。”从此把小鸡层层保护起来,像防天敌一样防着小孩子,使他们与小鸡绝缘。
这种保护要持续到小鸡绒毛渐褪,羽毛长成,跑得飞快的时候。
小鸡翅膀上的羽毛长得很长了,尾羽却很短,翅膀就显得特别大,像小孩子穿了大人的外衣,非常滑稽。这时它们无限活泼,在翅膀的帮助下,能跳上高台,越过篱笆,不但小孩子捉不住它们,就是猫狗也很难捉住它们了。
它们早就不住纸盒了,而是住在院子一角的一个用砖石垒成的鸡窝里。老太太们喂鸡也从容多了。只需要白天给它们撒点玉米,晚上再把鸡窝的门关上就行了。这时老太太喂鸡显得特别地有风度。她们用瓢端一些玉米粒,在院子中央一站,嘴里“咕咕咕”叫几声,那四散的鸡像听到集合哨一般,飞跑着聚拢来。等玉米一把一把被撒到地上,鸡们就争先恐后地吃起来。它们尖硬的嘴把地面啄得呯呯地响。
老太太则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这一群宝贝,先点点数量,没少,再辨别一下公母。发现自己买的小鸡竟然母鸡多,心中就又多了一种成就感,她们眉眼带笑,估算母鸡下蛋的日子,公鸡打鸣的日子;母鸡下蛋就可以卖钱了,一家人的油盐酱醋,甚至孩子上学的本子铅笔都可能从中出来。公鸡多了自然没有用处,留一两个过年时杀杀吃掉,其余的等长足了身体就卖掉,也是一笔收入啊。这样想着,老太太不笑都不行了。
电影《牧马人》中,演员丛珊在草原上自家的小院里,养着鸡鸭鸽子,一呼唤,海陆空的全到她的面前争食吃,她一边看着,一边想像着自己幸福的生活,那种感觉也许与村子里正在喂鸡的老太太们是一样的。
那时候,鸡的品种单一,就是被称作笨鸡、土鸡的鸡,毛色以土黄为主,杂有各色,杂色的又叫“芦花鸡”,有的在头顶还蓬松起一簇毛,我们叫它们“鼓鼓头”。笨鸡中的公鸡特别地漂亮,身量长得大,脚爪健壮,鸡冠高高的像飘扬的旗帜。它们毛色鲜艳,脖子上一圈七 的羽毛,在太阳下闪烁着不同的光 。它们的尾羽总有几根长得特别地长,以绿色为主,高高地翘着,远看像绿莹莹的绶带,为公鸡平添了神气和霸气。
后来鸡的品种渐渐多了,因为产蛋量或者产肉量都超过笨鸡,就取代了笨鸡的地位。而且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大规模的密集养殖发展起来,村里的人也多了挣钱的门路,人们不再需要“鸡屁股银行”了,村里养鸡的人就少了,走街串村赊小鸡的人也就少了。
像这个春日的中午,偶尔地听到曾经熟悉的叫卖声,真的令人感到亲切。
听那悠扬的声音,仿佛透过久远的时空而来:“赊――小――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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赊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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