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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凄婉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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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半醉汉
时间:
2016-11-5 15:15
标题:
凄婉的悲壮
五七年初秋,天朗气清,艳阳高照,很惬意的季节。
不仅惬意,而且很浪漫:
统计员赵晓春夫妻分居两地,结婚五年未孕,年初怀上孩子,即将临盆。不仅浪漫,而且幸福。
技术员钱儒辉大学刚毕业,加上一表人才,一来就成了系统内美女的追逐对象,现在正在跟局长的千金热恋。浪漫不?
科长孙诚群老婆在乡下,虽然有三个孩子,但她能干,是省里的是劳动模范。遗憾的是三个孩子都是男娃,孙诚群心里想要个女孩。吉人天相,就在上个月,他那个能干的老婆一胎又给他生了两个女娃!“生成群”名副其实,且男女双全。
他这何止是浪漫,简直像是传奇!
赵、钱、孙都说了,现在就剩个李了。科员李云剑没说的,更浪漫。
李云剑快三十了,还没结婚。但人家一点也不急,用“生成群”的话说,他是“梅妻鹤子”,潇洒得很。
也难怪,他整天不是琴棋书画,就是吹拉弹唱,还喜欢游泳、打球、摄影、集邮,他忙不过来啊!虽然独身一人,精神生活绝对丰富,浪漫得让人妒嫉。
传达室的老张说“生产科的赵、钱、孙、李,是人人欢喜”,这话一点也不错。
他们四个人,也相处的很好,像亲兄弟姐妹似的。
可好景不长,这天,局里按文件分配给他们生产科一个右派名额。
“依我看,我们科没右派!”一贯谨小慎微的孙诚群这次却一反常态,理直气壮和领导顶撞起来。
“依我看,我们局还没右派呢!告诉你,右派的指标是上级党委分配下来的,没有也要有!”局长说。
“没右派?那说明他就是右派。”书记说。
孙诚群害怕了。
怕是怕,党的任务还必须去完成。
可叫谁去当这个右派可把他难为坏了。
掂量过来,掂量过去,他实在没办法在他们科“找”出这个右派分子!他甚至在心里冒出这样恶毒的念头:唉,科里这三人,要是有一个人曾经得罪过我多好!我他妈做坏事也有个由头啊?!
他没办法了,把事情摊到桌面上,来个群策群力。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都懵了。
一连两天,他们科开的这个抓右派的会,没一个人说话。
大家也都知道最后还是顶不住,总有一个人要倒霉。
“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干脆,我们抓阄,谁抓到谁就去当右派。听天由命!”挺着大肚子的赵晓春打破僵局说。
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赵晓春此话,颇有破釜沉舟的大丈夫气概。
“那怎么行?你要是抓到怎么办?还能叫你一个女同志去当右派?要我说,先把你排除在外,右派就在我们三个男的头上定,行不行?”
钱儒辉说。
他的建议,得到其余两位男性的共识。就这样,赵晓春逃过了这一劫。
李云剑也爽快,说:“我看科长就免了吧,老嫂子在农村,还有五个孩子,他要是当了右派,这老婆孩娃怎么办?”
“行,孙科长就算了,我两人抓阄,谁抓到,谁倒霉!”钱儒辉哭丧着脸说。
李云剑深深叹了口气,大义凛然地说:“唉,伤那个感情做什么啊?你马上就要结婚了,再说给局长的女婿戴个右派的帽子也不合适。我无牵无挂的,我来当这个右派吧。”
最后,李云剑抱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心态,成了右派。
别人虽然同情,却也无奈,背后戏称他为“你运贱”。
但当右派并不是李云剑想像的那样简单,为此,他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首先是把他从干部队伍中清理出去,他被安排到一个深山林场里劳动改造。
他背着行囊,坐三个小时汽车,乘三个小时船,又步行七个小时,才来到一个叫“豹子窝”的鬼不下蛋的地方。他的工作就是在这里采育树种,育苗,然后再把树苗种在山上,除草、上肥,等待树苗成林。
从此,他不仅与“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游泳、打球、摄影、集邮”这些爱好绝缘,多少年来,他甚至连温饱都难。
好在他生性豁达,在极其绝望的境况下,他居然结婚了!
自视甚高的李云剑,在乡下与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妇成了亲。他很爱他的妻子,跟“生成群”一样,他居然后来也有了五个孩子!虽然过的是异常艰苦的日子,但他认了。而且,他只让孩子念到小学毕业就休学,他不希望他的孩子再有文化。
他当时的动机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可以猜测,他是想面对残酷的现实生活,极力忘记过去的一切。他拒绝别人的一切同情和别人对他生活上的支援——包括赵、钱、孙三人给他的汇款,他都原件退回。他不与任何人联系,也绝少说话。许多年后,人们以为他也就是粗通文墨,根本不知道他曾经是高级工程师。
他以一个“死老虎”的身份,侥幸度过了文化大革命这一关。极度兴奋的革命者只想发现新的、埋藏得很深的敌人,谁都对他这个老右派不感兴趣。
命运就是这么奇怪,他的三个老同事们则无人幸免在文革中的厄运:孙科长因当过几个月国民党的宪兵,熬不过红卫兵的凌辱与毒打而自杀;钱儒辉因要保护“靠边站”的老丈人,在武斗中被打残废;赵晓春因爱人被批斗,惊吓过度,变成了疯子。
李云剑反而是幸运的。
他经常满足地对老婆孩子说:“谁说我‘运贱’?比起他们,我可走运了!”
他亲手栽种的树苗终于长成了大树,变成了一大片森林,他也无可奈何地老了。
终于,“四人帮”随着他们主子的死去而变成了阶下囚,中国也走出了血腥。
否定文革,土地承包,平反冤假错案,令人兴奋的消息一件件接踵而来。
二十多年啊,李云剑终于盼来了党和政府对右派分子的彻底平反。
听说还要补发右派们这些年被扣发的工资,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的两个大孩子正要结婚,这笔钱对他家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李云剑忍不住私下也有些兴奋。
可等啊,等啊,别的右派问题都解决了,甚至有的右派连补发的工资都拿到手了,可就他没办法落实政策。
他急了,跋山涉水去林业局问。局里落实政策办公室告诉他,没见到他的右派档案,因此也就不存在对他的落实政策。
真他妈滑稽!
他只好去找有关单位。
可有关单位也找不到他的“右派”档案,即,不能承认他是右派。
二十多年的右派就这样白当吗?
他实在不甘心,申诉材料,旁证材料写了几十份,三天两头去县里上访,可都没用。
他最后找到了县委书记,这个县委书记有党性,但也很有人性。
书记说:“你的情况我知道了,基本属实。可右派也不是你自己说是就是的,也不是我说是就是的。我们落实政策,要有文件。要以原始文件为依据,现在,没有你是右派的文件,我怎么给你落实?”
李云剑那个怨愤啊,一辈子他都没掉过眼泪,这下他流泪了。
经有关单位调查,他们局里在上报右派分子的时候是有他名字的,可在县里正式下达的右派分子名单里却没有他,而他是个老右派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是那个环节出的错,谁也说不清楚。
李云剑只好恳求县委书记,请他依据事实,承认自己是右派,给予落实政策。
这个有党性也有人性的书记说,给你平反可以,也是应该的。可补发工资的款项是上级拨的专款,县里没这笔钱给你。
李云剑最后要求说,我不要补发的工资,请县里考虑我的实际情况,给我恢复公职。
他的这个要求,县里总算是法外开恩给他落实了。
为此,他请落实政策办公室的人喝了不少酒。私下里,木耳、香菇、茶叶、香烟也送了许多。他自我调侃说:“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还我右派真面目。”
刚落实他的右派身份,接着他也就退休了。
如今,李云剑已八十高龄,鹤发童颜,无病无灾。体育运动他是玩不了啦,吹拉弹唱也力不从心,他又开始握笔写字作画了。
虽然,他写的字歪歪斜斜,画的画不伦不类,但那份认真劲直透着坚韧,折射出他顽强的毅力。
来源:
凄婉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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