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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蒜之小大 [打印本页]

作者: 草长鹰飞 时间: 2016-12-18 21:14
标题: 蒜之小大
                                                                              [attach]41840[/attach]

      [size=4]食蒜，最能勾勒众生。

   馆子里吃面，各有吃相。文雅些的戒蒜，拌了挑着吃；豪放派唏哩呼噜，塞一口满嚼着，捏蒜瓣的手已经悬在往嘴边送的半空。北京的炸酱面跟蒜最配。肉丁酱，虾皮酱还是鸡蛋酱，没有蒜的参与，得味不足一半儿。面要锅挑——不用笊篱，直接从开锅里挑出来，面条表面挂着一层薄汤，浇酱速拌，加黄瓜丝，小菠菜，萝卜丝，豆嘴儿，白菜丝或芹菜末，点醋。屏着气挑一箸子，嘴就碗，一口下去，菜味面味酱香扭成浑音厚调一句闷闷的唱，往舌头上压，往上颚上挤，往牙缝里渗——检票口的拥挤，磕绊拥撞停不下脚，忽的入了嗓子，音唱戛止，一厅行者，身子挤过检票口，魂儿没跟上，木乜乜毫无重感烟散着。半瓣儿蒜，半瓣儿蒜的辣进了嘴，老树上吊着的铜钟，清越激昂地来了那么一下，魂儿们一振，凑聚树下讲述各自经历——菜说大野，面言热锅，酱叙晒光。

   北京的馆子里少不了蒜。讲究一些的，捣成泥混以香油，客人要，来上一碟；粗拉的，整头在柜台或者餐桌不起眼的地方放着，谁吃，自取。馆子小大看厨师，厨师傅是否敬业，看馆子里用蒜。蒜泥蒜米蒜片，各有各的用项。饺子馆，甭管多有档次，那蒜只要不捣，剁得再碎，也属厨子偷懒。看一家馆子小气大方，从他们怎么给你蒜就能品出来。整头抑或一抓五六瓣，甭问了，老板不抠唆。三两瓣续着给，吃完饭瞧碟子，碟子心微鼓的居多。无奸不商，商之奸在是否能拽住人心，在明天，过奸则贱。

   进北京人家里吃饭，不容易。非至亲至近之人不招待。看一户人家的孩子是否懂事，去家里吃一回饺子或面条就能判断。大人在厨房里忙着，客人在屋子里喝茶，七八岁的小男孩小女孩，不声不响从哪儿掏出两头蒜，躲在一边儿偷听大人闲话，手不闲着。饺子面条上席，剥好的蒜，让小胖手攥着放到桌上，你想捏捏的念头刚生出来，小胖手儿，抽走了。

   市场上卖菜的，姜蒜的卖家仿若独一行似的，一年四季，只卖姜蒜。中年男性居多，衣服褶皱，略显邋遢，语迟话少，价钱随行就市，很少给小分量。新蒜下来，带着寸把长的蒜莛，洗得白中透紫，撕开外皮，单瓣一挤就进嘴，微甜，辣在甜之下隐着。新蒜季过去，带缨编成人字形的辫子摊地上，多少钱一挂，拎起来沉甸甸。干蒜头四季都有，人丁不旺的小户，日子过得扭捏，随吃随买。

   三百六十五日的一年中，有个蒜的节。腊八，醋和蒜独占了人们的日子。腊八粥熬好了，抹完了院子里的枣树香椿，勺儿挑着喝，手捧着喝，腻了，想起还有桩大事儿没了。刷瓶子找坛子，紧忙着街上排队买醋。家里的人翻出蒜口袋揪下蒜辫子，净了手，一瓣一瓣地剥，剥好的蒜汇集到一处，琼白，饱含水分。初一吃素馅饺子，非得有几瓣绿绿的腊八蒜配着才属得口。蒜有醋甜，蒜之辣，是孩子们手中的玩具朴刀，没开刃钝了的木扁铲似的。

   迎春的鞭炮声里，文雅士案头清供的水仙开得妍巧。

   北京苦寒，其苦之一在色寡。檐瓦暗灰，天被冻得高蓝。唐花非常人养得，蒜补了花儿们的缺。讲究一些的，挑个头匀称的剥皮用竹篾铁丝穿了，比照碟子，稳进去，清水泡着，只为看青儿。实用主义，土培。漏了底的脸盆，致了仕的花盆，均被返聘上岗，筛细土，蒜瓣揞土里浇上水，炉边桌下一放，七八日一蓬青蒜喷薄而出，稚绿戳眼。初茬儿且舍不得吃，非得等着贵客临门或者那蒜色暗下去泛了微黄，叶子快都挺不住有了披离貌，才动剪子剪了，肉丝炒或者切了抹刀末做面码。蒜盆又归了原位。第二茬，第三茬，大座钟的钟摆声音里不着急不忙慌地长。

   蒜黄算得上是人间奇物。暖洞子里生发，不见光。筷子高，根根儿都细细瘦瘦的。茎近葱白，叶偏明黄。打捆卖，一掐子一捆。卖这个的菜贩吝啬极了，拿几根儿做幌子放在棉被破大衣上，其他的，严严实实捂起来。谁要，掀开，贼掏包一般取拿。

   京郊冬日的大野，只有菠菜和大蒜才敢陪着。秫秸风障挡着北风，顶上覆了马粪塇土。一夜大风土地冻得铁硬，蒜在地里站班。春节过了，阳光晃过那些细碎的草屑，照不到的地方都有了温热的反光，再看着土粒与冰凌在细微的撕扯间变软化冻，等一切有了短暂停歇，蒜们开始嘀嘀咕咕抽芽。

   京郊农人种植菜蔬，只有蒜才用栽字，种花儿栽草，花儿比草金贵。有两种农具独属蒜之植种。一种叫蒜揦子，用于收蒜薹；一种二齿直叉，用来掘收蒜头。蒜揦子，一支笔的长度，木竹窄板，一头有缺，比蒜莛略粗，缺的正中，横嵌一根粗针。蒜薹要收的时候，揦子刺划，扽着蒜薹一抽就是一根。北京人嘴里没有蒜薹这个称呼，恒以蒜苗呼之。没收蒜薹的大蒜可是强壮呢，暴雨下瞅，一根一根肩挨肩地站着，雨珠子砸蒜叶上立码儿就给弹开。赶上有风，蒜畦里，起了浪。

   全国遍布小吃。小吃之小，不管饱，在解馋。北京的小吃里，好多都离不开蒜。炸好的灌肠非盐蒜汁蘸着吃不可。卤煮火烧少那么一勺子烂蒜仿若大省死了督办，各味不合离心离德。凉粉里缺芥末可以原谅，倘若没了蒜泥，当厨的主儿有被剐之祸暗等着。白肉出锅晾凉，非酱油蒜汁不娶。炒肝儿熬好敞着锅，亦非拍烂的蒜粒不嫁。北京独有蒜肠一物，灌肠子的时候，肉可以少放以淀粉充，蒜味不浓，卖货的，兴许当时就被拽出来游了街。醋蒜汁是驴肉馆常年必备之物，来盘板肠，缺了这个，没的说，掫桌。

   蒜泥米醋点香油蘸饺子喝酒，是人间的大福。粉坊刚出锅的热粉儿撒盐配蒜泥喝上一碗，有千里逢故交的天降之喜。

   硬里子是戏班的一个术语。主角叫面子，配角叫里子，二路演员。会的戏出多，不抢戏，在自家角色充分施展，给各路大角配戏不撒汤漏水，褒之为硬。芙蓉草，萧长华，钱宝森……这些人有真才实学，又甘于做烘云托月之云。自己挑班儿风生水起，给人配戏本本分分。大蒜是餐桌这台戏中的硬里子，跟谁都合得来。鱼肉也好，菜蔬也罢，缺了就平就塌。

   辣椒之辣，如一窝蜂，一窝被烟熏晕乱扎乱蜇急火火的寻路蜂。蒜辣，炸堂。长衫先生踱出教室，短暂的安静，学生们轰地跃起于桌凳间，汇凑门口，小细胳膊大瘦腿摇着书包呼啸，长巷，人跑没了影儿，声音还在巷子里留着。

   北京人食蒜独钟紫皮的。嫌弃白皮蒜的辛辣钻劲儿。寻辣另有它途。蒜捣烂，加黄酱香油，嫌不解气，拌小葱儿，觉着还欠火，得，换鲜辣椒丁儿。这种酱食名字霸气，叫老虎酱。老虎酱抹着新出锅的窝头吃有乡野风。当年的胡适之博士一定不知此法。

   矮桌，白茬儿小凳，一屉冒着热汽儿的窝窝头，没糊顶棚瞧得见干净檩条和苇箔的房顶，外搭够量的一粗碗老虎酱，山呼海啸鼻尖冒汗，泰山不下土沟满壕平，抚着肚子来一碗酽茶，不是一样可以摇头轻富贵冷眼傲王侯？何苦要走那么老远“皮克尼克到江边”受那份儿洋罪呢！[/size]

作者: 思绪微漾 时间: 2016-12-18 22:21
这吃蒜透着一股北京味。蒜有真材实料，却如同戏班里的演员，明明风生水起，却本本分分当起了配角。写的生动形象，一股普通人家的生活味透着幸福和温馨。原来，还是最最充满生活味道的文章才最打动人心。

作者: 老党 时间: 2016-12-19 10:09
老鹰老师这文，令我叫绝。中国文字讲究一个简洁美，您占了。文章提倡大处着眼，小处下手，您体现了。散文有个基本特征，情感导向，理性约束，您落实了。散文语言有个要求，精练畅达、华正朴素、亲切和蔼，您突出得好。散文大体的描写方式，印象的抒写、夹叙夹议、暗示、白描，您做了示范。散文的基本构思，散文对情感抒发，散文对选材的要求等等，您这篇文章立了标杆。建议精品文章。问好老师，顺祝冬安。

作者: 老党 时间: 2016-12-19 11:09
啰嗦了半天，就一句话，深得散文精髓。

作者: 老党 时间: 2016-12-19 11:14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608292&ptid=93414][color=#999999]老党发表于 2016-12-19 10:09[/color][/url][/size]
老鹰老师这文，令我叫绝。中国文字讲究一个简洁美，您占了。文章提倡大处着眼，小处下手，您体现了。散文有 ...[/quote]

借着读您的文章，与眼下看的散文创作一书，试着勾连一下。

作者: 草长鹰飞 时间: 2016-12-19 11:19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608188&ptid=93414][color=#999999]思绪微漾发表于 2016-12-18 22:21[/color][/url][/size]
这吃蒜透着一股北京味。蒜有真材实料，却如同戏班里的演员，明明风生水起，却本本分分当起了配角。写的生动 ...[/quote]

先贤有“贴着话写”的一条创作理论，对我来说挺有用-------或者也是没辙之选------不贴着话写呢，我还就不知道怎么敲字儿了-----手在半空悬着，敲一行删一行，再敲一行，再删一行------有时候，想试着撞一个题目，一天也得不了几行字儿-------不过呢，我也高兴-----得一行都是天赐。

您可别捧了，自家的分量自家知-----我是癞蛤蟆跳秤盘子----没几两几钱的蹦跶，呵呵！

谢谢您的美意，问候您！

作者: 一方 时间: 2016-12-19 17:36
读这样的文章，须慢慢来，慢慢跟着文字走，慢慢随着文字做，再慢慢钻入文字中，扎扎实实地融进去，醒来便是浑身热乎乎的，透了，那就叫一个爽。文字气韵灵动，百转千回，余味无穷。支持精华。

作者: 云上云上 时间: 2016-12-19 19:17
一篇京味浓浓的大蒜赋。文字简洁精干有力，展示着一种韵律美，让人引不住一读再读，收益匪浅。欣赏您的佳作，支持精华。

作者: 思绪微漾 时间: 2016-12-19 19:57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608333&ptid=93414][color=#999999]草长鹰飞发表于 2016-12-19 11:19[/color][/url][/size]
先贤有“贴着话写”的一条创作理论，对我来说挺有用-------或者也是没辙之选------不贴着话写呢，我还就 ...[/quote]

老师是担当的起的，这文字的深厚是我该学习的。

作者: 叶子洋 时间: 2016-12-20 21:30
我们南方在吃界有一说“无蒜不成香”！小小的蒜头神奇地主宰着大江南北的吃客们，当然也包括我。

作者: 老党 时间: 2016-12-21 14:58
推荐到社区微信公众号。

作者: 草长鹰飞 时间: 2016-12-22 09:06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608331&ptid=93414][color=#999999]老党发表于 2016-12-19 11:14[/color][/url][/size]
借着读您的文章，与眼下看的散文创作一书，试着勾连一下。[/quote]

您老是抬举在下，这总是令我惶恐。

咱们论坛，偶尔瞥一眼，眼花缭乱，也静不下心来读读。

我这毛病不好，看来得改。您及几位版主的坚守，令在下敬佩-----无敬业心，很难做到。

问候您。

作者: 草长鹰飞 时间: 2016-12-22 09:09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608431&ptid=93414][color=#999999]一方发表于 2016-12-19 17:36[/color][/url][/size]
读这样的文章，须慢慢来，慢慢跟着文字走，慢慢随着文字做，再慢慢钻入文字中，扎扎实实地融进去，醒来便是 ...[/quote]

我敬佩您的真诚。赧颜您的夸奖，当鼓励读吧，也只能当鼓励读。

问候您。

作者: 草长鹰飞 时间: 2016-12-22 09:14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608475&ptid=93414][color=#999999]云上云上发表于 2016-12-19 19:17[/color][/url][/size]
一篇京味浓浓的大蒜赋。文字简洁精干有力，展示着一种韵律美，让人引不住一读再读，收益匪浅。欣赏您的佳作 ...[/quote]

小杂文，哪儿敢僭越往赋上靠啊------您的赞许我留着，二十年后，看看是否有幸能比对上一二而不觉着羞愧。

问候您好。

作者: 草长鹰飞 时间: 2016-12-22 09:17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608507&ptid=93414][color=#999999]思绪微漾发表于 2016-12-19 19:57[/color][/url][/size]
老师是担当的起的，这文字的深厚是我该学习的。[/quote]

哪儿有什么深厚可言啊。喜欢文字，除了认真与坦诚之外，我不觉着自己还有啥呢。

您可千万别以老师呼我------我不配，差得忒远了。

作者: 草长鹰飞 时间: 2016-12-22 09:18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608863&ptid=93414][color=#999999]叶子洋发表于 2016-12-20 21:30[/color][/url][/size]
我们南方在吃界有一说“无蒜不成香”！小小的蒜头神奇地主宰着大江南北的吃客们，当然也包括我。[/quote]

主宰，呵呵，您这词儿用得力道真大啊。问候您，多交流，多探讨。

作者: 一方 时间: 2016-12-22 11:28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609340&ptid=93414][color=#999999]草长鹰飞发表于 2016-12-22 09:09[/color][/url][/size]
我敬佩您的真诚。赧颜您的夸奖，当鼓励读吧，也只能当鼓励读。

问候您。[/quote]

敬佩，不管怎么说您这个词用大了，虽然一方的确真诚。看来您是不否认一方是真诚的了，这种肯定让一方极其地受用，谢谢您。如果，您觉得一方说的话只是鼓励，您就错了。您的文章，在一方看来，是必须仰视的，绝不夸张，那些溜须的事一方做不来。一方今天学了一个词——信仰，一位大师是如此解读的：信，感恩；仰，敬畏。读您的文字，一方的确是这样的心思。感恩四季歌，让一方能有机会与您，还有和您一样的文字高手交流。

作者: 云上云上 时间: 2016-12-22 20:26
[quote][size=2][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609341&ptid=93414][color=#999999]草长鹰飞发表于 2016-12-22 09:14[/color][/url][/size]
小杂文，哪儿敢僭越往赋上靠啊------您的赞许我留着，二十年后，看看是否有幸能比对上一二而不觉着羞愧 ...[/quote]

您太谦虚了，您的那篇白菜赋同样精，堪称姊妹篇，今后多向您学习，祝您文丰笔健，佳作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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