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己是本性要知分好坏 - 四季歌文学社区

天下惑于利己主义久矣。现成的例子，有“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说。钱理群先生曾以自己的学生为例，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画像。该生课堂听讲认真，堂下求教甚勤，而且都能问到点子上，正是钱先生眼中的可造之材。因此，当该生提出请钱先生写出国推荐信时，钱先生欣然照办。不料，推荐信到手，该生竟不辞而别，人间蒸发。

钱先生以为，这类“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具有“高智商，高教养”，“世故老成”、“所做的一切合理、合法，无可挑剔”等特点，对社会危害极大。其实，从钱先生的描述来看，该生虽然在礼数上有瑕疵，但毕竟“合理、合法”，相比那些在成绩单、推荐信上弄虚作假的学生，该生称得上无毒无害。钱先生显将两类不同的利己主义者混为一谈了。

利己主义有两款。一款为损人的利己主义，一款为不损人的利己主义。前一款，是坏的利己主义，后一款，则是一种好的利己主义。坏利己主义者或坑蒙拐骗或明火执仗，或巧取或豪夺，或窃财或窃色，或窃钩或窃国。这是一帮将个人利益建立在他人受损基础上的家伙，为一己私利，敢铤而走险，且不择手段。好利己主义者或披星戴月或朝九晚五，或劳力或劳心，或求名或求利，或卖艺或卖身。他们将个人利益建立在自食其力，自我打拼，不损人也不甘被人损的基础上。

两款利己主义者虽然都将个人利益置于首位，但二者性质不一，操作路径、行为逻辑和行为效果迥异——利己主义，魅影重重，不可不明察，不可不细辨。

坏利已主义以损人为前提。这款利己者只有在利他主义施于人，利己主义用于己的情况下，才可能得手。表面看来，坏利己者的行为，比如蟊贼张三窃得良民李四的钱财，后果不过是财产平移，并不造成国民总财富的损耗。其实不然。因为，为防范偷盗抢劫行为，人们必然增加防盗门窗或警力配备等额外开支，从而推高治安成本，使等量资源产生的国民福利大幅下降。至于那些官府当差，以权谋私的坏利己主义者，低买高卖、空手套狼，则危害更大。

相形之下，好利已主义是普适的，可以由己及人，它主张每个人都把个人利益放在首位，实际上，也就同时主张了每个人都不得损害他人利益。这种好利己者自我打拼的过程，其实就是生产和创造的过程，是个人财产增值和社会产出增长的过程。于人无损，于己有益，好利己者才是社会中坚。

吊诡的是，坏利已者大都羞于承认，甚至极力否认自己是利己主义者。个中高手，尤喜自我标榜为利他者，并积极鼓吹利他主义和集体主义。在他们眼中，盗贼乃窃钩之徒、悍匪实匹夫之勇，皆小儿科；“小盗盗于市，大盗盗于朝”，窃权窃国，以权谋私，方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蝇营狗苟之余，他们绝不忘大言炎炎，宣称他人价值高于自我价值、集体目标高于个人目标，鼓吹人生的意义在于无私奉献。

这些“精致的”坏利己者十分清楚，倡言利他主义和集体主义有两大好处：一是方便坏利己者作案；二是方便好利己者上当。前一处方便，这些年时见“苍蝇”食量惊人，“老虎”手笔逆天，便是明证；后一处方便，或可拿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日酋鸠山说事。“赴宴斗鸠山”一场，鸠山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劝降共产党员李玉和，俨然以利己主义者自居。殊不知，他自己原本是个治病救人的好利己者，放着铁路医院的大夫不当，偏要出生入死，献身刀光剑影的军国主义强国梦，早已是个铁杆利他主义和集体主义者。可怜鸠山先生执迷不悟，终是个葬身异域的糊涂鬼。

好利已主义者不讳言利己，且倾向于反对利他主义和集体主义。他们中有些人不愿公开认领利己标签，那只是因为社会不善于区分两类不同利己者，他们实在不愿代坏利己者背锅受过，而已。即便如此，好利己者在面对“利己/利他”、“个人/集体”的选择时，仍会毫不犹豫地将个人利益置于首选。危急关头，他也可能实施利他行为，但必将自身安全列为首位。他绝不会为打捞一根集体的木头纵身激流，甚至还会劝阻别人作此选择。因为集体的宝物哪怕价值连城，均摊到个人头上，也不过如鹭鸶腿上劈精肉，犯不着搭上一条鲜活的生命。路见不平时，他也可能打110报警，但绝不会舍身勇斗歹徒。因为他深知，别人的生命，不会比自己的生命更宝贵；再说救人事项，还是由专业人员出阵效率更高，以命换命的舍己救人实为不智。

细究起来，好利己者的不损人，其实也是出于利己考量，认定冒犯法律道德的风险，远高于市场风险，不如守法自律、小康即安来得实在。这种不损人的自律，不过是由无数人亲身证实或证伪后达成的一种避险共识，经过长期历史积淀，才内化为一种人心秩序。

若再深究一层，则无论志在利己，还是志在利他，为自己淘到第一桶金才是正事。至于你如何花销这桶金，是用来利己，如继续投资或个人挥霍；还是用来利他，如捐建敬老院或致力于解放全人类，或许都是不错的选项。重要的是，即使是为了利他，也得先实践一把好利己主义——马克思当年还是靠恩格斯的利己所得，才得以继续其利他伟业呢。

坏利己者信奉“丛林法则”，认定他人无所失则自己无所得。好利己者则相信合作多羸。而劳动分工和竞争性市场，的确也为好利己者提供了远大前程。好利己主义者只需在市场售出自己的产品、劳务，或购入自己合意的商品，就高速有效地实现了利己目的。

更吊诡的是，劳动分工和竞争性市场，不但使不损人的好利己行为成为可能，而且还让好利己者一个个出落成施惠于人的“行善者”。虽然他们在交易过程中，只关心交易对手的报价是否合意，不在意对手盈亏几何，但一旦拍板成交，则双方都是这单交易的受益者。换言之，买卖双方都是出于利己的目的（满足自己的需要），达成了让对方受益（同时满足对方需要）的客观效果。哪怕卖方是以亏损价忍痛甩卖，也不改变卖方受益的事实。因为买方参与的这单交易，使卖方的待售物得以变现，解其燃眉之急——救人之急，善莫大矣。事实上，作为市场的参与者，好利己主义者想不惠人都难。他惟有以更高的效率，向交易对手提供更多、更满意的产品或服务，才能更高效地实现利己的目的。利己主义，魅影重重，魅力无穷。

魅影重重，要言断后：坏利己主义之恶，不在利己，而在损人；好利己主义之善，在利己，在不损人。明乎此，则损人利己的坏利己主义者，合当天诛之，地灭之，室囚之，人鄙之；利己不损人的好利己主义者，自有天佑之，地利之，法护之，人和之。(2017/1/4)

附我的评语：定义精准，阐述精到，逻辑缜密，文字高妙，顿觉扫清既往众说纷纭有关利己话题的扑朔迷离，博主是我读张中行《顺生论》之后的关于人生哲学的又一高人。和来此诸君分享，以期辨真伪、论是非、择善恶、得教解惑，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