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 |
再穷亦比如今好 |
本帖最后由 李兴书 于 2019-2-15 09:32 编辑 胡侃瞎周 发表于 2018-10-26 09:41 谢谢老师赏帖鼓励! 我收集到一份甘肃一个叫双城公社和平生产大队第五小队1949年至1989年《农村人民公社历史统计资料》其中1957年小队实有人口80人,到1962年只有65人了。 |
胡侃瞎周 发表于 2018-10-26 09:41 愿困难时期再不重演。 |
1964年我回到老家商洛探亲,父母说,困难那几年陕南没遭灾,风调雨顺。 |
有一位叫孙福东的老乡困难时期曾在静宁工作,他到一农户家碰到一位妇女正揭开一个瓦罐,他吓了一跳,他看见瓦罐里有一只娃娃胳膊。那女人对他傻笑,眼仁发红,阴森可怕……,他说在静宁他见过食人肉。他不愿细说,也不让我写。他说,写出来要招家伙。 |
老党 发表于 2018-10-25 17:42 困难时期我在玉树剿匪,在那里有不少河南许昌男男女女支边青年,年龄和我相仿。我亲眼看到他们过的言语难以表达的日子。《饥饿的三江源》纪实了我的耳闻目睹。 |
好记实!!!!文字朴实无华!看了流泪!大赞!顶………………! |
李兴书 发表于 2018-10-13 10:08 泪眼模糊。 |
李兴书 发表于 2018-10-25 15:46 学习。顶。 |
本帖最后由 李兴书 于 2018-10-25 16:28 编辑 后记: 河娃是我今年二月住院认识的病友,我睡20床,他是19床。我们在一个房间住了6天,交谈中得知他的一些身世和经历。 我坐在病床上一边听,一边在住院费清单上记下了他父亲被逼上吊,母亲和两个弟弟饿死的详情。每讲往事,河娃眼圈发红,低着头,极为悲伤。 出院后我们见过一次面。他身体仍然不是很好,忙于生计,我怕往事重提,使他难过,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因此,孤儿院以后的事我只知道个大概。 河娃,甘肃静宁人,1950年12月8日生。 1960年料理完妈妈和弟弟的后事,他和妹妹爱芳被静宁县孤儿院收养。当时静宁城有4个孤儿院,男女生分校吃住、读书。 河娃在孤儿院只呆了一年,在那里读了一年书。1961年冬,12岁时因超龄被孤儿院送回原籍生产队劳动。妹妹爱芳在孤儿院呆了6年,读完四年级。 1962年,河娃回到响河公社后被二伯母收留,在生产队劳动,给队里放羊。半年后被只生了三个女孩的族人收为养子。在生产队劳动,他不怕苦,舍得出力,队上给他评记8分工。第二年,13岁时背粪、挑土、担麦,和大人干一样的活,不使奸耍猾。按“同工同酬”被生产队评为全劳力。从此,和大人一样,记的都是10分工。 1966年,妹妹在孤儿院读完了四年级,12岁时被孤儿院送回老家,与河娃一起生活在养父家。妹妹勤快,除生产队劳动外,在家里打水洗衣,烧锅做饭,拔草喂猪,一点不识闲 。 1969年养母又怀了孕,对人说,“有神灵托梦”,她要生“儿子”。从此,对以后家产的继承,养母有了想法。这年河娃也叫20岁了。 养母不知从哪里找了个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侧楞子、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勺女子〔勺子,方言:傻瓜〕,硬要给河娃做媳妇。河娃坚决不答应,说他连自己都养不了,没能力再养活一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养母硬坚持自己的主意,把河娃、勺子、爱芳凑在一起,“分”了出去。给了1间没门没窗的柴草房,3个土碗,3双筷子,一口豁豁铁锅。〔有缺口〕分家前,养母把家里的粮食全挖坑藏到了地下,只给他们分了60斤粮食。 春节即到,盐钱都没得,河娃想到家里才卖了一头肥猪,还是妹妹一手养大的,便张嘴想要块儿八角的油盐钱。养母说:“扯了一床被面子、买了一床棉絮、给爱芳扯了一条袄面子,钱花光了。”〔过年做棉衣时,养母说,袄面子留着待爱芳出嫁时给,到爱芳出嫁时连个布头影影都没得。〕 迫于无奈,河娃安顿好妹妹后选择了逃婚。他离乡背井,远走陕西,成了一名时代的产儿----“盲流”。 1970年到1977年河娃在陕西麟游县帮人挖了两年窑洞,〔没工钱,只管吃住〕在宝鸡当过“麦客”,帮人割麦碾场。在扶风县野河祁家沟生产队当过饲养员,喂了一年牛。〔只管吃住〕他养的6头牛当年还产了一头小牛,个个膘肥体园,在全大队被评为第一。 那时,没有“身份证”一说,出门在外凭的是生产队开的证明。河娃当时是偷着走的,没有证明来证明“自己是自己”。 1977年秋,因没有身份证明,按“盲流”对待,被抓的送到麟游收容所。在收容所关了13天,每天两顿玉米面糊糊,天天押着修路,后被遣返,经宝鸡、天水,3天后送回老家静宁。 六年后河娃回到响河老家,妹妹出嫁了、勺子被人卖了、那间柴草房也垮塌了,周围地上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得知养母第四胎生的还是个女子…… 一到家,河娃买了烧纸祭品,在父母坟头放浪地 、痛快地大哭了一场…… 养母在房圈圈的角落里见到了河娃,想再次收养他,被河娃拒绝了。 回家后河娃病了,上吐下泻,时冷时热,躺了18天,差点要了他的命。 病情稍待好转,河娃住着棍子,趔趔趄趄,一路讨要,第二次“盲流”到陕西麟游,在大山深处的天堂公社林药场当了一名临时工----种药育林。 林场有6名育林员,除他一个是外来工,其余五人,是从五个生产大队每队一名抽上来的。药材以种黄芪为主,单独开伙,自做自吃,除过口粮,公社还给少许油盐零花钱。 林场呆了一年多,生活虽然单调,但也有情趣。下工了转转山,拔野菜、摘野果、套野兔;打扑克,“续竹干”、“争上游”。一次下山,河娃在一处垃圾堆里捡了一本新华字典和几本图书,他如获至宝,没事了就翻字典认字,学习知识。他在孤儿院只读了一念书,大部分字都是在天堂林药场查字典认下的。他还从捡来的书中学会了丈量土地和珠算。他算盘打得相当精,斤两口歌背的滚瓜烂熟,不打磕巴。珠算“留头式”、“破头式”、“撞归”、定位,狮子滚绣球从1滚到9,娴熟流利。 河娃的三伯父生了三个女子,最后抱养一男孩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三个女子先后出嫁,养子尚未成年。1960年老两口饿死在家中,养子逃荒乞讨流落西口,杳无音信。民国时河娃三伯父家境富裕,村主任马亮疑地下埋有金银财宝。当村主任大权在握时,以300元价格买了马老三一院房屋。没住几年,便以拆旧建新为名,大动土方,挖地寻宝,拆了旧房,建了新房。马亮是响河村第一个买回四轮拖拉机的人。人们传说,“马亮得了外财,发了!” 1979年河娃和三伯父的女婿一起流落到河西走廊,适逢改革开放,政策放宽,便在一乡村落户定居。 1970年到老家娶回了媳妇,生了一儿一女,都供养的上了大学…… 现在,马老汉在家带孙子,享受着人间天伦之乐。 |
本帖最后由 李兴书 于 2018-10-25 16:11 编辑 13 月底,没有月亮,天地浑然一起,混沌、迷茫。四周一片漆黑,像一口大锅扣在头上。 在山风的呼啸中传来大门被“嘭嘭”的敲击声。 “河娃子,开门,我是五妈!” 我很纳闷,黑天爬步五妈找上门来有啥急事? 大门打开,五妈从地上抱了个很沉的东西,一句话没说,直径地抱进了睡房。 五妈说,“我把旺栓给你送回来了……” 她说天太黑,屁股连炕边子粘都没粘,抽身急冲冲地就走了。 二弟躺在炕上,脸肿的像个大南瓜,眼睛成了一条细缝缝。他哭着说:“哥哥,五妈不要我了,你们还要我吗?……” 爱芳趴到旺栓身旁哭着说,“二哥,这是你的家,咋个不要你。”我握着弟弟肥肿的手,暗暗发誓,今后死活一起,再也不分离。 我找了些碎柴,把炉子点燃,缸子里添上水,抓了半把麦粒放到炉子上微火慢炖。 弟弟用微弱的声音说,“妈妈和三牛呢?” 妹妹哄旺栓说,“妈妈在西厢房哄三牛睡觉哩。” 弟弟说,“我困得很,想睡。” 我说,麦颗快煮熟了,你喝了再睡吧。 弟弟说,“肚子胀,不喝了……哥,靠近点,让我抓着你的手……” 弟弟呼吸急促,张着嘴,喘着粗气。我侧身躺下,脸贴在弟弟的脸上,他两手紧紧抓着我的手,很有劲,生怕分开了。 弟弟不说话了,呼吸慢慢变得均匀平顺----他睡着了。 一觉醒来,弟弟手冰凉了,抓我的手已经松开。细看时,弟弟已经殁过了。 我欲哭无泪,恨皇天无珠,枉为神灵;骂厚土载万物而不能养,愧为地母。哭、骂、恨只能用来出气、消气。一个月不到妈妈弟弟三人先后饿死,没有新衣,没有棺材,芦席卷葬,连个抬埋的人都请不上……人心不古,转而世态炎凉,不是社会风气变坏,是现实无法逾越。家家断粮,户户断炊,饥寒交迫,自身难保。几乎家家都有饿死的,有的户还绝了根。人们有气无力,行走脚都抬不起来,哪有帮人挖坑抬埋的力气呢。 我望着弟弟,送人不到两月又被送了回来。虽然他殁了,但是,他是在自家屋里拉着我的手上路的。他没见到妈妈和弟弟,我想他们会在去西天的路上,相伴相随相互照顾的。 看着熟睡的妹妹爱芳,她廋的脸只有巴掌大,五岁就成了孤儿,经受了人间失去父母、哥哥、弟弟,生死离别的痛苦,精神上承受了多大的打击啊!一家六口,现在只丢下我和妹妹,患难与共,相依为命。妹妹聪明伶俐,命运多舛。我想起妈妈临终的嘱咐:“妹妹交给你了,啥时候都不要把妹妹撇过了。”我翻身跪在地上,望着星空,向爸爸妈妈发誓:我在妹妹在,吃屎喝尿,也要把妹妹带大! 我不想把弟弟旺栓的躯体马上撇掉,既然回来了,就留他多住几天,不枉他回家一趟。再说天冷,尸体一时也腐烂不了。按习俗,他才八岁,不够睡棺材、躺匣子,“入土为安”的资格,更何况现在又是非常时期,活人都管不了,又有谁去计较一个死孩子的安葬礼仪?在当地,平常年里,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殁了,体面的是睡大草笼,用柴草点燃、烧黑、撇过、就完事了。 我不想求拜人,也没处求人,我有意把二牛在家里停放了七天。他的浮肿消了,身体收缩变小了,只剩了一副干骨头架子,怕连三十斤都没有。 我找了一只草编大笼,装上荞杆和麦秸,头一天下午就提的放到妈妈坟头。第二天一大早我用妈妈一件褂子把弟弟包好,放到我脊背上,两只衣袖在脖子下面挽了个结,妹妹帮的用绳子撸住二旺栓的屁股,再系到我腰间,留出一节绳头,我叫妹妹必要时拖我一把。 我把弟弟背着,妹妹在前面拉着,遇到台子、塄坎,能坐下或靠住的我就停下来缓缓气,遇到难走的地方妹妹就拽紧绳子拉一把,途中歇了五、六次。一次塄坎太低,坐下起不来了,妹妹从后面扶着弟弟的双腿,我双膝跪地,手指抠着土坎,硬撑了起来。 把弟弟背到坟地,跪在妈妈坟头:“妈妈,我把旺栓给你送来了,交给你了。” 妹妹趴在地上:“妈妈…妈妈”,“弟弟…弟弟”……声声呼唤 ,哭成了泪人。 我和妹妹用当地习俗、体面地送走了弟弟。回来时我把妹妹背在脊背上,她搂着我的脖子。太阳老高了,多数户数大门还拴着。 进了门冰锅冷灶,屋子里透心地凉。伤感、凄凉,世事瞬息万变,一家六口现在丢下了我和妹妹…… |
多么艰难困苦的岁月啊,看着看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
我经历过挨饿那几年,苦不堪言。网上,有些资料上说饿死几千万人。五九年,我四岁,听我妈说我饿的抬不起来头,坐不直。真万幸,活到今天。 |
好心酸的经历 |
8 河娃说,爸爸去世后妈妈要养活我姊妹四个,既当爹又当娘,里里外外,举步维艰。在饥荒露头不久,外队就“有人饿死了”。妈妈几天少言烦躁、寝食难安,常常含着泪花,摸摸弟弟、亲亲妹妹,看了这个、又摸那个,生怕把孩子丢了似的。 弱肉强食,当村里人们一窝蜂地疯抢树皮充饥时,我兄妹年小力薄,心惊胆战,不敢上前。一次,在争抢中大弟弟被人打的皮青眼肿,半天才剥了手掌大一块榆树皮。回到家里,他从怀里掏出树皮叫妈妈看时,妈妈一把抱住弟弟,眼泪夺眶而出,够噎的泣不成声。万般无奈之,她痛下狠心,决定把大弟弟送人。妈妈说,“旺栓七岁了,懂事了,送给人逃活命总比挤在家里饿死强。” 听说要把旺栓给人,小弟三牛“哇”地一声嚎啕大哭,鼻涕吊到下巴上,哭喊着:“不要把二哥给人。我再肚疼巴不哈,〔拉不下大便〕谁给我掏屎呀?” 前些日子,妈妈把我和旺栓拣回来的荞杆、谷衣、玉米芯和榆树皮剁碎,放到锅里炒黄,用石窝〔有的地方叫盐窝、姜窝、辣子窝〕捣成面面,用开水冲的喝。小弟三牛年小无知,更是任性,他嫌清汤喝不饱肚子,就把荞秆谷衣捣碎的糠面面抓了半碗,和了些水,用手拌的捏成攥把子〔方言:窝窝头的形状〕吃。第二天肚子疼的在地上滚蛋蛋,拧的胀疼,想拉屎又拉不出来。趴到拉沿上〔方言:墙根基伸出的台阶〕一会儿蹲下,一会跪下,脸色蜡黄,汗流如雨,最后都哭不出声了,如一堆烂泥,软瘫倒在地上…… 妈妈把三牛抱到怀里,一手搂着脖子,一手掌放在肚子上左右上下转圈圈推揉。三牛又喊叫要拉屎,趴到拉沿上又拉不出来,憋气、用力,一努再努,〔使劲〕嘴角外抽,腮帮鼓起,憋的脸蛋通红,像下蛋时的鸡冠子…… 旺栓说他眼睛比妈妈好,要给弟弟掏屁股。饥荒年代,人吃的不如现在牲口吃的,树皮草根,糠糠草草,拉的大便不如牛粪、像马粪。牛把长纤维反刍了,拉的粪较细腻,上了年纪的人和病人吃糠咽草更容易便秘。那年代用棍棍相互帮忙掏屁股是常事,不足奇怪。 妈妈说,河娃,你岁数大,还要照看妹妹爱芳和小弟弟哩。把旺栓送给你五爸,在一个村子,离的不远,早不见面晚见面。这么一说,三牛才忍住了哭闹。 第二天,妈妈把二弟送走了。过继给五爸当了儿子。 一次干沟街逢集,妈妈叫我到黑市看看,有没有买卖木料的,都是啥价钱。我从集市转回来说,有买卖椽子、檩条和大梁的,便宜得很。丈二的松木椽卖不到1元,一丈长的松木檩是3元,丈六长的杨木大梁价格在13元上下。妈妈说磨子不用了,把磨房的木料拆的卖过。叫我去数数有几根檩、几根椽。看了后我告诉妈妈,能拆20根椽、3根檩条,算了一下,买家上门拆的话,打八折能卖20元左右。 第二个集市上我引来了买主,买家包干拆,烟茶不打扰,一间磨房的木料卖了19元。妈妈给我16元,叫我买粑粑。我拿了一件夹袄袄,在黑市上买了8个谷面粑粑,小心翼翼地用袄袄包的抱回了家。 妈妈说粮食是命根子,没吃的人就不得活。她把粑粑掰成指头蛋大小的疙瘩,晾干后装到一个抽抽里〔袋子〕,吃的时候和榆树皮、谷衣、地软儿合在一起熬糊糊,一天只喝一顿。妈妈说:“细水长流,要省着吃。唉,饥荒啥时候才能过去呢!”她用手不停地抹着眼泪。 9 三年饥荒中我们村把三分之一的人没了,饿死人最多是60年初春。 儿多母受饿,孙子多了饿死婆〔奶奶〕。我家最早饿死的是妈妈。妈妈不是饥荒时期村里饿死的第一人,但也算是村里饿死最早的人了,在60年春就永远离开了我们。 二弟送人后,妈妈回来躺倒就再没起来。一天,她对我说:“饥荒是祸,是祸躲不过。河娃,我把爱芳交给你了。你在,妹妹在,啥时候都不要把妹妹撇过了。” 妈妈在炕上躺了六、七天了,焦虑烦躁、全身乏力、说胡话、叫爸爸的名字。接下来四肢浮肿,胳膊腿肿的明溜溜的,像吐丝的桑蚕,手指一压一个深窝窝,半天泛不起来。等肿消了,身上的肉没了,剩下的是骨头架架。她仰面朝上躺着,不说话,也很少翻身。 一天,妹妹爱芳把我拉到院子,爬到我耳朵根悄悄地对我说,“哥哥,我帮妈妈翻身时,妈妈身子轻得很。舌头根子像硬了,说话“乌拉乌拉”的,我辨不来了。〔听不懂〕妈妈身上的虱子全爬上了头,小的有针尖大,大的像麦麸片,惊恐纷乱,像没了王的蜜蜂,胡爬乱窜,寻人换窝哩。”妹妹接着说,“三妈死的时候五妈对人说,三妈死的前一天,身上的虱子造反了,全爬到了头顶上。五妈说虱子灵的很,人要死了,虱子早知道,说这是死亡的兆头。〔方言:征兆〕五妈还说,上了头的虱子不叫虱子,叫“爬头虫”。” 天黑时,妈妈用微弱的声音说要喝水。院子里的井有三丈多深,是手摇辘轳井。前两天绞水时,我身子瓤,〔方言:弱〕,手没劲,放了“飞辘轳”〔滑落〕,水桶撴底了。〔水桶底撴坏了〕我端了一个洋瓷缸〔搪瓷缸〕摸黑到响河里取水。下到河边时被什么东西拌了一跤,下腰定神看时吓了一跳,不知是谁家把死娃娃撇到了河边上了。 我把缸子墩到茶炉子上,水烧开放凉,用勺勺喂时,妈妈的嘴张不开了,灌不进去,水顺着嘴角流到了枕头上。她想转头看看躺在身边的三牛,没力量、气也不够用了。 妈妈用温柔母爱的眼神看着弟弟,嘴辰微微动了两下,却发不出声来,一颗热泪从眼角滚落到枕头上。我明白,妈妈是丢心不下三牛啊! 清早,我趴在炕上睡的迷迷糊糊,妹妹哭喊说妈妈叫不醒了。我看时妈妈已没了呼吸,肌肉都僵硬了。妈妈就这样不知不觉中离开了我们。 人有多种多样的死法。我想,饿死是所有死亡中最残忍的、最无法承受的。这种没有时间限制,静静地漫长的等待,消耗的不仅是人体脂肪,也磨灭了人的性情和意志。 我没有哭,没有叫喊,也没有流泪;我没有制止妹妹对母亲的呼唤、哭泣。我的心碎了,也麻木了----我的心在流血。 10 家里沉闷,我想在村子里走走,透透风,让脑子清醒清醒。 太阳老高了,按正常该是早上劳动下工时间。 早春的阳光是个屁温子,不起风,暖烘烘,一旦山风刮过,浑身就透心地凉。我掩了掩怀,无目的在村里游荡。大多户数关着门,从里边拴上的,也许一天都不会开;外面挂上锁的,也许一年半载人都不回来。远处的狗在叫,村子里传出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不知谁家又饿死了人。 回到家里,我看到小炕桌摆放在妈妈的脚头处,上面放着菜碟子。碟子里有榆树皮丁丁、骆驼蓬根、几疙瘩谷面粑粑,还有一碟用水泡胀的地软儿。除了当时人现时能有的吃头〔方言:吃的〕桌面还放了一盏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一双筷子、一杯水。我惊奇地问妹妹,“谁来过?” 妹妹说,“没有呀!” “这是谁献的?”〔谁敬献的祭品〕 “我。三妈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 妹妹说,没有黄纸,妈妈脸上了盖的是三牛的一件褂褂。 我感动地泪水长流,双手捧着妹妹的脸蛋,夸妹妹聪明能干。 妹妹问我:“哥哥,找到安埋妈妈的人了吗?”我一下被问的愣住了。是啊,我出去干什么去了? 饥荒时期家里死了人,大人们可以帮的相互抬埋。我们家没了大人,请人帮忙这个人情没法还。即就是请人,又有谁愿意来帮忙呢?我一时没了主意。 妹妹见我不吭气,她又说:“哥哥,刚才我给妈妈擦脸时,发现妈妈屁股底下湿了一片子,不知啥时候尿下了。”我说,怕是咽气的那会。我叫妹妹找一条干裤子给妈妈换上。妹妹翻了一整,找到两条旧裤子,都是补丁摞补丁,有一条还少了一条裤腿,怕是作补丁用了。妈妈身上穿的裤子虽然不是新的,但没有补丁。我叫妹妹帮的退下来,我拿到河里洗洗。 我安顿妹妹,下午我到后沟里寻的挖辣辣根〔野草名,叶茎呈红色,形似荠荠菜。根能吃,味辣〕、拣地软儿〔有的叫地皮、地耳〕给弟弟三牛熬汤喝,再不找吃的弟弟就要饿死了。妹妹很懂事,说我走了她把门拴上,在家陪着妈妈、看着弟弟。她叮咛我不要走的太远,远了怕我走不动,回不来了。我安顿妹妹,我走后任何人叫门都不要开,不要把妈妈死的事情告诉人。妹妹连连点头答应。 昨晚下了一场稀屎雪〔雨夹雪〕,落地便融化了。地软儿得水伸了个腰,虽然没长大,却厚实了许多,拣拾时不易揉碎。节令还早,辣辣根没出芽,不仔细寻找,真难发现。走了一条沟,从坡边到荒草滩,到处都是人拾地软儿踩踏的痕迹和挖过草根的坑坑。今天算我运气好,拾了半碗地软儿,挖了四、五颗辣辣根。 11 回到家里,太阳离落山还有一竿子高。我把放了“飞辘轳”的桶打捞上来,桶底撴裂了一条缝。我把它锤平,放到井里试着打了一桶水,吊上来漏的只剩了半桶。不管咋样,比到河里端水省时、省力,半桶水吊起来还省劲。 我把辣辣根和地软儿淘洗干净,辣辣根切碎放到石窝里捣碎,两样一起放到缸子里熬汤,渣渣我和妹妹分吃了,汤汤留给弟弟。三牛张不开嘴,渣渣嚼不烂,也咽不下去了。 望着弟弟三牛,才叫三岁啊。 他蜷缩在炕的一角,也许是太饿了,太虚弱了,他双眼紧闭,趴在炕上像一只剥了皮的小兔子,对外界的光和声没了一丝反应。随着呼吸和肚子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哭,是人类独有的情感表露,但弟弟不会哭了,也哭不出声了。 他趴在炕上,从后背看,皮包骨头,肋条根根可数,脊椎骨凸起,清晰可见。双肩下垂,两小臂收在怀里,压在腹下。肩胛骨中段端突起,靠近脊椎骨的一端下垂,似园非园,如同蝙蝠收回披在身上的翅膀。 我把小弟抱在怀里,他身子骨轻飘飘的,如同烧过的蒿杆,形虽在却成了柴灰,没了质的重量。他不哭也不闹,眼眶深陷,眼大呆滞无神。颧骨凸起,脸上雏雏巴巴的皮肤像是绷上去的,没了一丝丝肉。腮帮陷了一个坑坑、瘦的腿长胳膊细,像个麻杆杆。前胸骨两头翘中间低,如同水的波纹…… 妹妹让我把弟弟放回炕上,说她要给弟弟喂水吃。她趴在弟弟的一侧,先喝了一口地软儿汤噙到嘴里,两手撑着身子,把头伸向弟弟,嘴搭到弟弟嘴上。嘴对嘴,一滴一滴把汤汤喂到弟弟嘴里。她不急、不慌,喂一点、停一下,她怕把弟弟呛着了。时间是生命,年馑时期有吃的人才能活着,有食物才能保住生命。 汤汤一口一口喂进弟弟的嘴里,流入他的胃中,弟弟慢慢苏醒了,抬起眼皮,露出了乌黑的眼仁。他说:“姐姐,我做梦爸爸给我喂捣疙瘩呢。”他老想着爸爸死前给他做的那顿拨疙瘩,他后悔没给妈妈留一口。他见我和姐姐看着他不吭声,就喊着要妈妈。我说,妈妈累了,睡着了,三牛乖,听话。弟弟又慢慢闭上了眼睛,不声唤了…… 12 下坡子日头说落就落。 初春夜长,白天好过,晚上难熬。 妹妹点亮了煤油灯,我问给妈妈洗的裤子,妹妹说晾干了。她把裤子拿来,开始咋样也套不上,主要是里面的裤口跟着外面的裤子往上卷。最后妹妹找了两节细绳绳把里面的裤口扎住,把洗好裤子的腰和裤口捏到一起,套进双脚,再拽着裤腰,左右滚动妈妈身子,一点一点往上拽,终于套上了…… 妈妈靠南墙躺着,那儿有窗户,地方凉。我把弟弟抱的放到妈妈的右侧----这是他睡觉的老地方,离妈妈有一尺的距离,身上盖着我的棉袄袄。妹妹说她和弟弟脚蹬脚睡,靠妈妈近心里踏实,我睡在三牛的旁边。 夜深了,我睡不着,想着如何安埋妈妈。 妹妹也不停地翻身,似乎也在想着什么。我问妹妹想啥哩,妹妹小声地哭着说,“想妈妈了。” 她央求〔恳求〕地说,“妈妈就停放在炕上吧,不要挪到地下去。晚上睡在一起,想妈妈了随时都能看到。”我说,行。现在是一家顾不了一家,找不到抬埋的人,就依着你。 妹妹又说,“我想旺栓哥了。把二哥叫回来,在院子里刨个坑坑,我们三个把妈妈也能埋了。一天埋不了,我们就三天埋。哥哥,你不用发愁。”我说,睡吧,别想了,安埋的事以后再说。 早上醒来我先在村里转了一圈。哭喊声告诉人们----村子又有人饿死了。 捶胸顿足,声声凄惨。天天都死人,只是一个先后。人们听惯了哭声,神经麻木了。生命如蝼蚁----现在死一个人和死一只蚂蚁一样,都是一个“死”字,死了就完了,没有人过问是怎么死的。 每天早晨妹妹都要揭开妈妈脸上苫着的褂子,给妈妈擦擦脸。第四天洗脸时她惊奇地喊叫,“妈妈要活了,腿不硬了,胳膊能弯了,身子软和了。”我仔细查看,妈妈身体有了浮肿,肚子鼓胀,带着泡沫的血液从口角和鼻子中流了出来了。我知道,妈妈再不能在家里停放了。 弟弟三牛不哭不闹,汤水已灌不下去了,一动不动静静地趴在炕上。这几天晚上我还是把他放在我和妈妈中间,可每天醒来发现弟弟都转了方向----斜着身子,把头伸向了妈妈。他又不是本着妈妈去吃奶,是什么力量驱动他在昏迷中心里唯有妈妈,并能准确知道妈妈的位置和方向。这一怪异现象至今我也想不明白。 下午我去舅舅家报丧,把妈妈过世的消息告诉了舅舅。恳求舅舅找人把妈妈埋了。舅舅说,他们村里也是天天死人、天天埋人,今天迟了,明早他找人来埋。 ----未完 待续 |
yxq一叶扁舟 发表于 2018-10-10 18:29 问好,谢谢! |
老党 发表于 2018-10-8 19:40 谢谢点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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