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 那个時期,每逢星期六晚上,要到中心校去学习。中心校在达郭大队(即后来的达郭公社),离蒋村十几里路。每当星期六下午,便早早放学,提前吃了夜饭,俩人就动身。盘过西南山岗,穿过白鹤村,再翻上一座山坡。一路上,陈老师依旧哼他百唱不烦的越剧:“今日是,汾阳王寿诞期,文武百官都到齐,---------”我无心听他的唱。这条翻坡捷径,虽走过次把,我却仍被稽山秋景图所陶醉:夕阳的余辉尚在东山峰尖闪烁,西边層峦却已暮蔼四合,那儿的松杉尚还聚林成片,而近处山岗却是童山濯濯,只剩得疏疏落落的,挂有一嘟噜一嘟噜带着绿色刺球的树(我后来才知,这就是板栗)。那些树叶阔阔的缀满青青黄黄的果子,我还认识,大约是柿子吧?坡道旁,忽呈现几株乔木,生着象苹果,又象橘子的水果。我想这水果长的这么诱人,肯定好吃的很,不禁谗涎洇生,暗暗咽下一口,偷眼瞧瞧陈老师,仍然熟视无睹地唱他的越剧。我一時童心陡起,伸手摘下一颗。“唉!你摘了有什么用呢?又不好吃。”陈老师忽地停顿了他的越剧,有点揶揄地说。我的行径被他喝破,不免脸红耳赤,手足无措。“这叫桐子,不好吃,是榨桐油的。”陈老师不无带著调教的口吻道。我这才恍悟:原来油木器的桐油,从这果子里榨出来的呀!我虽被陈老师嘲笑了一番,却庆幸增长了一种知识。把这果子揣在袋里,算作标本吧。这坡道下方,较为缓坦开阔,一直铺展到岗底,是大片尚未凋叶的桑园。秋风阵阵吹来,满坡桑叶,宛若千万只硕大蝴蝶在蹁跹起舞。我初进山区,只觉一路新奇,浑忘却了这路如何走。 到得达郭,啊!好清秀的一个山村。只见所有房屋,依地势高低逐渐上升,真是瓦屋连坡绿树高。一条深而宽的溪,穿村而过。两岸全用石块砌成,溪底是裸露的岩磯和遍佈的卵石。溪水湍湍濑濑,异常清澈,一路激起一朵朵洁白的水花。这水声,時而叮叮咚咚,如张生月下操琴,時而哗哗嚣嚣,如霸王千军过境。沿着溪边往上走,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弄不清楚开的什么会,好象中心校校长表扬我们学校,说改变了面貌云云,我也不甚关心。但他提到我教三复式太累,决定撤消只有七、八个学生的三年级,稍好的上跳读四年级,其余拼入二年级,改为二复式,这对我可是个喜讯,我有如释重负之感。以后,可有時间自学了。于是后面读文件、谈形势,我都如风过耳,听而不进。 散会時,弯月矇胧,要回校了。陈老师与我同行了一段路,至三叉路口,自沿著官塘大道,回汤浦陪他老婆去了,我却仍从捷径翻坡回校。好在我胆子也越练越大,经过祠堂之夜,我知道世上沒有鬼,所以放心地赶夜路。虽白天看到过路边山岗上乱坟成群,有的破磚坟里还望得见森然白骨,却也不惧。此時星月在天,风息树靜,万籁俱寂。倏然,头顶坟葬下的灌木丛中,忽喇喇一阵树叶荒草摇动,似一道急流直沿着山道往前激射,我大吃一惊,五百毫毛,如刺猬般怒张,忙立停脚步,凝神而望,却己无任何动静,复归于沉寂。我一泠静,猜测这可能是什么野兽跑过,动靜这么大,怕是老角麂吧? 虽知是动物路过,心无所惧,我还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甚至有点慌不择路了。我感觉已到那个大坡,原本路一侧是桑园,另一侧则是柿树和桐子树。我走呀走的,在迷蒙的残月斜照下,只见身前身后,俱是半人高的桑树,和弥漫在其间的乳白色的雾气。我发觉不对头,其一,身边沒了柿树、桐子树,其二,身边淨是桑树,连脚下的路也不见了。我向前走呀走,是桑林,我改向左走呀走,又是桑林,我改向右走呀走,还是桑林,我改向坡下走呀走,仍是无穷的桑林。我确定我已走错路,站停下来,冷静一下头脑,我自作聪明地认为,不向前,退回原路吧。于是向我认为是原路之处退回去,走呀走呀,唉,仍然是迷蒙的白雾和桑林。这下,我可有点慌神了,我想,莫非遇上鬼打墙了?听说碰到鬼打墻,只要撒泡尿,就能解的。我定下心来,撒了泡尿,靜候变化。再想一想,仔细辨认方向。可是,残月己经下山,身边的白雾变成黑雾,而且越来越浓,全身完全被黑暗所包裹。在微微的秋风里,四周只剩下沙沙作响的桑叶碰击声陪伴着我,除此之外,就是沉重的寂静! 初秋衣服原穿的不多,而沉浸在如水的秋雾中,我微微打着冷战。一摸身边桑叶,湿漉漉地满手露水。我双手抱住臂膀,慢慢蹲了下来。我不敢迷糊,怕露水伤了身,我努力睁大眼睛,瞪着渺茫的天空。 有一颗特別明亮而美丽的大星,在黑黪黪的山峰上闪现!啊!我惊喜极了,那是金星,也叫启明星,俗称五更晓,它升起的地方,就是东方。它升起,宣示黎明即将到来,黑暗必将过去。我既然己走不出此桑园,不妨坐以待旦,不必再作无谓的盲撞,反正今夜无眠了。 一阵漆黑后,跟在五更曉后面,东方微微泛出些乳白来,漆黑浑然的天地中,撕裂了一个小口子,有了些许生气。我站起来,伸出双臂,长吁一口闷气。惊动了林中宿鸟,扑喇喇一阵噪动。天边那一抹乳白逐渐扩散为一片鱼白,桑林由黑暗又转为矇胧。 坡下远近的村庄已隐约可见,此时本应有鸡鳴犬吠,却在去年大办食堂時杀光而绝声了。但虽无鸡犬之声,人们的活动声息,却在逐渐响亮,大地,苏醒矣! 当第一抹朝霞,红艳艳地衬在东山峰后時,我打量桑林,走了一晚上以为宽大无边的桑园,仍不过一片山坡,而那条山径,却在离我不远处,静静地躺着。原来我整整走了一夜,就只是圍着几颗桑树绕圈子。怎么也绕不出去。 等我赶到学校,陈老师早就来了,已快要上第一堂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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