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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王和尚吊打偷衣贼,生小宝喜羸对角棋。
清平乐 耕云播雾, 谁惹天公怒? 暮暮朝朝都是雨, 阴到何时才住?
三更梦里潺潺, 醒来不胜春寒。 今日寻诗觅句, 难书满腹心烦。
这是个晴朗的上午,表姨带着我们,一同乘坐公共汽车,到了横港码头。表姨在码头上有熟人,我们不用排队,就拿到了船票,提前上了泊船。我回头看去,码头上挤满好多人,便问姆妈:“那些人也是坐洋船的吗?” “是的。” “他们为什么不到这块来?” “等洋船靠稳后,管码头的人,才放他们进来,幸亏你表姨,是她找了关系,才能提前进来的。” 我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便听“呜-------------” 好大的洋船,向这边驶来,我顿时兴奋地拍着手说:“洋船来啦,洋船来啦,我要坐洋船啰——”。
洋船靠泊后,铁门被打开,只见许多人陆续下船,旅客下完后,我们和其他几个有关系的人,不紧不慢地上了轮船。姆妈拉着我的手,坐在船边的一个座位上。我挣开姆妈的手,走到铁栏杆边,掀起帆布帘,向外望去:呵呵,泊船上尽是人,争着往轮船上挤,叫骂夹着吵杂声,一遍混乱。一时汽笛声响起,还有许多人,没有挤上船,有那么几个人,好不容易挤到铁门边,却被把门的人,用脚揣了下去,只听“咚”的一声,大铁门关上了。洋船里,到处都挤满了人,姆妈让我坐在她的大腿上,紧紧地抱着我,好象怕被人抢走似的。随着长长的汽笛声,洋船离开了码头。
我们在老洲头下了船,这里离八队还很远,过了街道,又走在两边尽是杨树的马路上,临近中午,太阳晒得紧,但走在这样的路上,一点也晒不到日头,微微的南风吹着,倒觉得很凉快。路上行人不多,不时地有拖拉机从身边驰过,间或有几辆马车,把我们赶上,再拉下。
“大娭毑,【注,娭毑是这里儿子对娘的一种称呼,三爷和他儿子一样,称呼我姆妈为大娭毑,是一种尊称。】你到哪里来,上车吧。” 一辆马车从后面赶来,停在我的面前,一个男人,跳下车来,不由分说,把我抱上了车,姆妈随后也上了马车。原来是三爷。他在总场里赶马车。今天,正好送稻草到老洲头来。回来时赶上了我们。也算是我们幸运吧。不用再走这长长的一程路了。
三爷少言寡语,长象和大大差不多,也是一脸的络腮胡子,比大大稍矮些,背有点儿驮,人称三驮子。前几年死了老婆,现在带着唯一的儿子过活。他儿子大我三岁,是我的堂哥,名叫大孬子。我到总场里去时,他就带着我玩,我们已经成了好朋友。
坐在马车上,觉得耳边的风,呼呼地响,有点儿小颠簸,却使人格外舒服。套马轭上,挂着好几个铃铛,在奏着单调的音乐。我突发奇想,吵着要那铃铛玩,三爷就停了马车,取下一个铃铛递给我,姆妈不让我接,说场干部知道了,要倒霉的。三爷说:“不要紧,我包子,【担保或打包票的意思】”,我接过铃铛说: “谢谢三爷”。便一路摇着铃铛,不知不觉到家了。
我家隔壁,住着队长王大爷【大叔】和王大娭毑,年纪和大大差不多,他们没有儿女,这王大娭毑,皮肤白净,身材苗条,头毛和奶奶一样,梳到脑后,再盘起小疙子,用小疙网子兜着。她的脚很特别,也是尖的,但比奶奶的要大,比姆妈的又要小。【据说是先裹了脚,后来又放了】 这位大娭毑,非常喜欢我,由于离得近,我也喜欢和她亲近。 这天午饭后,姆妈突然呕吐起来,我问起原因,姆妈很烦燥地说:“别来烦我,出去玩你的。”。 我只好出来,正巧碰到大娭毑,坐在门口剔牙,她一看见我,就说:“小宝,过来,把小肚子给我摸摸,看你中饭吃了什么好东西。”我乖乖地跑过去,让她摸,大娭毑摸了一会,很神奇地说:“小宝,你中饭吃了鱼,还在这边肚拐拐里。” “是的,大娭毑真厉害,又摸到了,”我停了下,又对她说:“我姆妈吃鱼后,都吐了。是什么回事哉?” 大娭毑却笑咪咪地说:“小宝,你姆妈大概是害牙了。”【害牙即妊娠反应】 我似乎明白了,回答道:“哦!原来我姆妈牙子害了,一定很痛,怪不得吐了,我家去看看。” 不料大娭毑哈哈大笑起来,拉着我的手说:“我和你一起看你姆妈的牙去。” 我莫明其妙地被她牵着走。我想,大娭毑怎么搞的?我姆妈都痛得发吐了,她还笑,笑什么呢?我自己是没有答案的,反正等会儿。看看姆妈的牙子,不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家,姆妈已经不吐了。我挣脱大娭毑的手,跑到姆妈跟前说:“姆妈,你的牙子害了吧,你咋不跟我讲。” 一旁的大娭毑,已经笑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捧着肚子。而姆妈却推开我,说:“出去,小孩子嘛,不要问这些事情。” 我呆呆地看着大娭毑,只见她忍住笑,对我说:“你姆妈要给你生小小宝了。你要做小大哥了。” 我仿佛已经明白,生小小宝的意思了,因为奶奶曾和我说过,我就是我姆妈生下来的。我很想知道,姆妈是怎么把我生下来的,于是问道:“姆妈,你从哪块生小小宝啊?”。大娭毑笑着答道:“从屁眼里生呀。” 我终于明白了,姆妈的屁眼,不但能够屙屎,还能生小宝,和母鸡生蛋是一样的。 大娭毑和姆妈低声的谈了一会,从家里拿些酸菜来,并嘱咐姆妈,少出劲,多休息。由于姆妈不许我管她的事,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快乐地玩着。
这天晚上,大大把大姐带家来了,对姆妈说,大姐家失贼了,大姐的衣服几乎被偷光,让姆妈拣几件衣服给大姐穿。大姐哭啼啼地,姆妈一边安慰她,一边把自己的衣服,挑了几件给她。叫她不要急,大大会查出小偷的。 果然不出姆妈所料,第三天,队里就把那个小偷抓到了。一大堆衣服,还没有处理掉,其中就有大姐的衣服。王和尚(王大叔剃着光头,人家都叫他王和尚)是队长,就派人把小偷吊在树上,用大木棍子狠狠地打,一边打一边骂:“小狗日的,胆大包天,偷了这么多东西,连生书记女儿的衣服,你都敢偷,我打死你。” 那小偷嚎叫不已。还是姆妈求情,王和尚才放了他。 王和尚怒气冲冲地说:“把这狗日的,关他三天,别给他打饭。” 于是,有几个劳力把小偷架到一间空屋里,再锁上门。围观的人才渐渐地散去。 第二天,姆妈说那小偷也是人,昨天遭了打,晚上,那小屋里又冷。怪可怜的,就从食堂里搞了点剩粥残菜,瞒着王和尚,送给那小偷吃,不料,那小偷昨天晚上已经死了。 姆妈赶紧去告诉王和尚,王和尚也不当回事,说:“死了,他自作的,这个,等会找几个劳力,把他埋掉。” 那人也不知是何处人氏,家里又无人来找,就这样死了,被深埋在异乡的菜地里,连个坟墓也没堆。那块地正在种萝卜,埋葬他的地方,萝卜菜长得特别好。
姆妈的肚子,渐渐地大起来,有些懒懒地。对我的管束,也放松了。所以,我趁姆妈不注意,便溜了出来,独自玩耍。时至初冬,满树的叶子,几乎落尽,显得特别空旷。 红艳艳的太阳,挂在树梢上。那树底下,有两个孩子在玩。有一个,便是那个屙不下屎的孩子,大约八九岁,上身穿一件破棉袄,袖口和肘子处,灰黑的棉絮,冒出头来。下身只穿一条开裆夹裤,光着屁股,小鸡羞涩地挂在裆里。 另一位,年龄稍大些,最显眼的,是穿着用麻袋做的裤子。我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跑近看看。只见他们在地上,画了一个大米字格,许多点上,摆着石子,嘴里说着: “你动。” “你动(动棋即下棋,你动即你走。)。” 说你动时,对方就移动一下石子。我冒失地问:“你们玩的是什么?” 年龄稍大的那一位,头也没抬,就说:“我们在动对角(音gè)棋。”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渐渐地,我明白了。很简单,他们每人取三颗不同的石子。 作为自己的棋子, 分别排在自己一边的三个点上。然后通过 “锤,剪子,布”来测头,谁赢了,就先移动石子。谁先把自己的三颗石子,走到对角线的三点上,就赢了。赢时,高兴地叫一声:“对角。” 我看了一会儿,就想试试,可他们正玩得起兴,谁也不让。我一想,找大孬子玩去。 大孬子住在六队,离八队不过一里路,姆妈曾经指给我看过。站在大堤上,都能望见。因此熟悉。这样的季节,路上没有花花草草,我一路小跑,很快就来到六队。我到处找,终于找到大孬子。他正和几个小朋友在踢毽子。一看到我,就放下毽子,拉住我的手说:“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来找你动对角棋。” 他嘿嘿地笑着说:“你也会动了,好,我陪你,输了别哭哦。” “不哭。” 他很麻利地划好米字格。这地方,一时找不到石子,就用树枝代替,他的枝条是长的,我的枝条是短的。因为我是刚学的,又走了这一里路,对走法有些模糊。第一局,我很快就输了。第二局,我渐入佳境。把他打败了,此后三局四局,他都输了。这时,他觉得没劲,就说:“懒跟你动这个,我们来动长江撇腿棋。”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棋,出于好奇地说:“好。” 只见他在先前的米字格上,多划了两横,两竖,又在四个小格内,各划一条向外的对角线,就形成四个米字格,四个米字格,又连成了一个新横盘。他在自己一边摆上八颗子,前三后五。我依样划葫芦,也相对地摆上八颗子。他说我前三颗子摆错了。我马上领悟,从我这边看,他的三颗子在左边,所以,我把自己三颗子,挪到了右边。摆好后,他动一步,我就跟着动一步 。他先打了我一撇腿,再又打了我一长江。我只剩下两颗子。而剩下的两颗子,被他的子四面围住,没有一点退路。他说:“你输了。” 我虽然下不过他,但我学会了。后来,他又教我动“小鸡围老鸡” 棋。 我也学会了,但是不精。 突然,三爷找来了,说:“这小东西,还真的跑到这里来了。” 说完,拉着我对大孬子说:“你赶快把他送回家,他姆妈正四处找他呢!” 他把我的手,交到大孬子手上。大孬子就牵着我,往八队方向走去。 姆妈找不到我,打电话问大大,大大在总场里,也没找着我,又打电话到六队问三爷,三爷才找到我。估计三爷又打电话告诉姆妈了,只见姆妈也向六队走来。结果在半路上, 就和我们碰上了。 姆妈一把拉住我说: “小孬鬼,把我都急死了,以后不准乱跑啊!” 我点点头,大孬子向我做了个鬼脸,转身回去了。
过了几天,大娭毑到我家来,对姆妈说:“我明天就回老家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只见姆妈答道:“我腊八回去吧!” 我问她们:“回哪里呀?” 大娭毑说:“小宝宝,回你大大老家,没有这块好啰!” 我不太明白,大大还有什么老家,怎么就没这块好。 姆妈似乎也有点儿不愉快。对我说:“不要你问的,过几天你就知道。” 果然,第二天,王和尚就挑着许多东西,带着大娭毑走了,姆妈还牵着我,送了他们一程。在路上又碰到送信的大哥哥,他抱起我,和我姆妈一起转回自家。大哥哥对姆妈说:“我今天就回县城,莲子不愿意跟我去。” “她的事,我也作不了主,他大大从来也不问她。由她自己吧。这事不能勉强。” 姆妈说完,给他倒了杯水。大哥哥轻叹一声:“我很喜欢她,她不跟我,我也不办法。” 大哥哥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口琴,递给我,“这个口琴送给你玩吧!” 我早就想要那个口琴了。马上接住:“谢谢大哥哥。” 他说:“小宝真懂礼貌。” 大哥哥急着赶路,没在我家停留,就走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和他见过面。 全村的人,几乎走光了,剩下的,全是由劳改刑满而转成的职工。他们都是单身。一个小朋友也没有。连大孬子也回老家了。 姆妈也没有事做。因此天天陪着我。这是公元一九六零年,我五岁(虚岁),求知欲很强,什么事都要刨根就底。我向姆妈问了许多问题,在这里例出几个问题,供读者过目。 一 问:前年,为什么那些人要把奶奶家的铁锅端走? 答: 因为那年,搞大跃进,把铁收去大炼钢铁。支持工业,超过英国。 二 问:英国是什么国?在哪块? (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我也不晓得,在地上吧,反正英国钢铁多。 三 问:全村人为什么都走了? 答:普济圩划给铜官山了,凡是枞阳移来的人都要回去。 四 问:大大怎么不带我们回无为去? 答:大大是枞阳人。 五 问:大大以前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答:你大大是干部,在你生下来以后,就为国家工作,前年还带着许多人到岳西大炼钢铁去了。(这个回答,亦真亦假。) ...... 有许多问题,姆妈无法说清。而姆妈对我说的话,我也只懂七八分。直到腊月初八。三爷来接我们。从此,我就告别了普济圩农场。
诗曰:昙花一现即凋零,柳絮轻飘类转蓬。 待到今朝来说梦,枯心犹忆那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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