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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8 08:56:1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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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张学武 于 2018-5-27 12:12 编辑

羊  倌
YANGGUAN
张学武  著



第一章

1
2015深秋,庄稼人们都打完场了,前几年,这时节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们,就回来跟老婆孩子过冬了,村子里又热闹起来,可是这几年不行了,甭说过冬,就是过年也不回来了。有的在外边买了房,有的甚至买了楼,把老婆孩子接了去,当起了城里人。
就在这时节,贾柱却突然回到了老家西流水村。贾柱四十岁了,头发很黑,牙齿雪白,加上天生不长胡子,又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但看上去还很年轻 ,象三十岁的样子。他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看到街道两旁的房子都是空着,窗户上垒上了砖,抹上了泥,好象在告诉人们,主人呀永远不回来了。
在村东头,终于看到了两个人,一个老头已经80岁,名叫刘长明,一个是刘长明的老伴,75岁,名叫胡桂方。两人见了贾柱,就跟他打招呼:
“贾柱,回来了?”
“两三年没见你了,干什么去了?”
贾柱就说:“这年头,还能干啥?挣钱呗。”
胡桂方说:“进家喝口水吧?”
贾柱说:“不了,我还有事。你们知道路家小根去哪里了么?”
刘长明说:“小根呀,早去东流水养老院了,他大舅给弄去的。”
“那么他们家现在还有谁?”
刘长明说:“还能有谁?小根他妈去了样田跟她闺女去了,现在家里就剩下五间空壳廊房了。哎,当年路家那大院里多热闹呀,一家七口,小根和他爹在生产队放羊,小根他大姐在大队当妇联会主任,小根的大哥二哥在东流水中学念书,小根的妹妹在村里上小学。可一眨眼工夫,老路亮就咽气了,儿子闺女们该嫁的嫁了,该走的走了,就剩下小根一个光棍,也让他舅舅给弄到养老院去了,一家人说撒花就撒花了。听说老大老二生的都是闺女,连个根儿也没有了,等小根一死,老路家从此就绝种了。”
贾柱一听老头说起话来就刹不住车,就赶忙说:“大爷、大娘,你们先坐着,我去我姑舅兄弟家待会儿。”说完就转身走了。
胡桂芳就埋怨老头刘长明:“你这人真是的,人家年轻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跟人家扯那些千年古辈的事干什么?看看,人家不想听了不是?”
刘长明就白了老伴一眼,说:“他不是打听老路家的事?我又没跟他说框外的,走就走了呗。”
贾柱的姑舅兄弟姓耿,叫耿凡苏,他是67年生的,那年月前苏联正叫嚣着要跟中国打仗,村里边的民兵都发了枪,除了干活,就是挖地道,凿石雷,好象苏联第二天就要打进来似的。那年秋天,社员刚割罢地收工回来,戏楼房脊上的大喇叭就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接着公社广播站就通知说,狐子岭上发现了苏联特务,要民兵们迅速集合赶到狐子岭去搜捕特务。当时耿凡苏的母亲正怀着耿凡苏,而且马上就要生了,但民兵连长的哨子嘟嘟地吹着,警报声一阵紧似一阵,耿凡苏的父亲耿敬忠已经四十多岁,已经不是基干民兵了,但仍然是普通民兵,也得扛着担架去呀!路过刘长明门口时,就告诉胡桂方,说自己的老婆要生了,要胡桂方的母亲赶紧到他家去,因为胡桂芳的母亲是村里的接生婆,说完就跟着人们去了狐子岭,等到第二天早晨回来时,耿凡苏已经生了,耿敬忠就抱着儿子说:“这他娘的,都怪这苏修社会帝国主义,我看这孩子也甭起小名了,直接叫耿反苏吧。”于是耿反苏这个名字一直伴随耿凡苏25年,直到1991年,苏联解体了,顾不上跟中国打仗了,他才自己把“反”改成了“凡”,还在大街上说:“人啊,不能总是一根筋,要随着社会走,前几年还是大集体生产队,现在不变成了单干户了?”
2
贾柱来到了耿凡苏家,耿凡苏热情地接待贾柱,俩人对坐在炕上,中间是张饭桌,桌上摆着一小盆清炖鸡,一大盘红烧鲤鱼,一大碗水煮肉片,还有油炸花生米,凉拌山药粉。
耿凡苏就冲外屋喊 :“于莲芝,快把酒拿上来,不要拿那些二锅头,拿好的,五粮液!”
于莲芝是耿凡苏的媳妇,就拿上来两瓶五粮液,饭桌上摆的满满的,她只好把酒放在炕上,对贾柱说:“大哥, 你有四五年没有蹬我们家门边了,今天你可要好好跟他喝几杯。吆,瞧我这记性,忘了拿杯子了。”说着就又从柜上拿过来两个大酒杯。
贾柱拿过酒杯就端相着,说:“怎么拿这么大的酒杯呀?记得早年喝酒不都是用酒盅么?咱们都叫它眼睛壳。”
耿凡苏一边倒酒一边说:“现在谁还用那玩意呀,现在村里人喝酒都是大杯子,一杯就是一两五,喝啤酒用的都是大碗,一口一碗。来,咱哥俩先干了这一杯!”
贾柱就吃惊地说:“怎么?还要干了?记得你以前不能喝酒的,一喝脸就红。”
耿凡苏就哈哈笑了,说:“现在还是那样,干了这一杯,脸马上就红,跟关公似的,不过你放心,没事!我现在的酒量,一斤半不在话下!”
贾柱说:“哈哈,真是三天不见,就得刮目相看,怎么能喝这么多?”
耿凡苏说:“现在的老百姓,跟你在家的时候可不一样了,第一是舒服,春天种地,雇个拖拉机,一天就种完了,苗一上来,也不用锄,买点尿素除草剂往地里一撒,就等着收割了,收割的时候,也不用动镰刀,到时候,拖拉机就来了,一天给你收拾的溜光净。第二,是有钱,你知道出去打工,给人家盖楼,一个大工一天能挣多少?最少二百五!咱们村凡是出去打工的都是大工。冬天里没事干了,都在家里搓麻将,一天输个四五百,根本就不在乎。在谁家打麻将谁家就管饭,一喝就喝到半夜,不喝倒个一个两个的就不散滩。瞧,光顾着说话了,忘了喝酒了。来,咱们先干了这杯。”说着一仰脖,一杯白酒就下肚了。
贾柱也一口喝了一杯,说:“你说的,我有点不太相信,平地里拖拉机能种,那坡梁地呢?拖拉机上不去呀!再说还有山里的小片地,拖拉机 怎么种?”
耿凡苏说:“看来你对咱农村真是不了解了。现在大片地都种不过来,谁还去种什么坡梁地、小片地?年轻人都进城打工去了,他们的承包地就扔下不管了,好多地块都长满了黄蒿,再说上边这几年又搞什么退耕还林、退耕还草,哼,耕倒是退了,可林却没有还回来,都成了荒地了。”说着又给贾柱斟满了酒。
贾柱说:“那烧柴可就不缺了,我一路走来,见路旁的蒿子都有一人多高。”
耿凡苏就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见谁现在还拿着镰刀大绳去割柴火?夏天,家家都用的是电饭锅、电磁炉,冬天,就用棒秸烧烧炕。你当咱们小时侯呢 ,整天背着镰刀大绳,跑到五六里外去割柴火。现在光棒秸就烧不完的。你到庙后沟、碳窑沟、蜂沟这些地方去看看,那棘爪子就咱们胳膊粗,用脚一踩,嘎巴就断了,还有那铁杆蒿、蓁杆子,一搂就是一抱,都没人动。来,喝酒!”
3
第二天一早,贾柱就去了东流水镇的养老院,去找路小根。养老院在东流水镇的西边,专门收养村里的孤寡老人,路小根的舅舅是院长,他就把路小根弄了来给养老院烧锅炉,本来上边是给锅炉工工资的,一个月两千块钱,但路小根却没有领到工资,工资被他舅舅给领了,说是要给他攒起来,路小根只是领了一套迷彩服和一双胶鞋一副手套,每天在养老院白吃饭,于是他心里就有些不平衡。
他见到贾柱来了,就说:“贾柱,你怎么也来这养老院了?”
贾柱说:“找你呗。”
路小根说:“找我有啥事呀?”
贾柱说:“走,咱们到你的屋里谈。”
于是路小根就把贾柱领到锅炉房旁边的一间小屋里,屋里只有一张床和一把大铁锹,床上放着路小根的行李。
贾柱看了看路小根住的地方,就说:“小根,你怎么就住这里呀。你舅舅不是让你来养老来了吗?”
路小根说:“屁!我是这里的锅炉工,专门给人们烧开水的。”
“那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屁!没钱。就闹个白吃饭。还有这一身衣服。”
“那你还不如去跟我干呢,我一个月给你三千。”
“干啥呀?”
“放羊。”
路小根就奇怪地问:“你不是在东流水开饭馆么?怎么不开了,要养羊啊?”
贾柱掏出一盒烟来,递给小根一支,自己叼上一支,说:“饭馆,我不开了,我都快四十的人了,累了,想轻松轻松,想当羊倌了。那钱挣多少算个够啊,差不多够后半辈子花得了。你知道,我从小就爱养个狗呀,兔呀的,羊呀的,你从小就跟你爹当小羊倌,那时侯,我们可羡慕你了。你和你爹在咱们村的后梁上放羊,还在梁上搭了个小窝棚,记得不?我们一放学就跑到你那小窝棚去玩,记得你还给我们吹笛子,有什么《五哥放羊》,《苏武牧羊》,到现在我还记得那调子。”说着贾柱就轻轻唱到:
苏武留胡节不辱。
雪地又冰天,
穷愁十九年。
路小根就接着唱:
穷愁十九年。
渴饮雪,
饥吞毡,
牧羊北海边。
接着贾柱又跟小根一起唱:
心存汉社稷,
旄落犹未还。
历尽难中难,
心如铁石坚,
夜在塞上时听笳声,
入耳痛心酸。
转眼北风吹,
雁群汉关飞。

唱着唱着,俩人就笑了起来。路小根说:“贾柱,养羊可不是个简单事呀,首先你得有个羊圈,第二,你得有羊,第三,你还得会放。你打算搁哪儿做羊圈呢?”
贾柱笑了,说:“我今天来找你,一是你从小放羊出身,我想请你给我当羊倌。二是咱们西流水顶数你家院子大,我想暂时把羊圈在你家院里,等我把羊圈盖好了,再搬到羊圈去。”
小根说:“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得问问我舅舅去。”
贾柱说:“问他干啥?难道你家的房子、院子都是他的?”
小根说:“凭什么是他的?那是我的!”
贾柱说:“既然是你的,那就你说了算,还问他干什么,不光这事不用问,就是你现在跟我走了,也不用向他请示,你来这里给他们烧锅炉,烟熏火燎的,一天给你到少钱?一分没有吧!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就叫剥削!”
小根说:“这么说,不用问他?
“当然不用!”
“好,我现在就跟你走!”
4
小根也没有跟他舅舅打声招呼,就背着行李卷跟着贾柱离开了养老院。其实想打招呼也打不成了,他舅舅早上县里开会去了,四五天才能回来。到了东流水供销社,贾柱给自己和小根一人买了一套迷彩服,一双高腰胶鞋。同时给坝上故园县打了个手机,通知对方明天把羊送到西流水来。羊是前几天贾柱就挑选好了的,并且都做了记号,一千块钱一只,一共一百只,九十只绵羊,十只公羊。
小根和贾柱回到了西流水。
小根家在村子当中,院子确实够大,一共有十间房,五间正房,五间南房,但由于长年没有人住,院子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小根的大姐嫁给了城里的一个干部,大哥在县里商业局工作,二哥在水利局工作,还有一个妹妹嫁给了样田乡,他妈已经是八十岁的老人,整天有病,连吃饭都得人喂,更不用说做饭了,就被妹妹接到了自己家中,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每人每月出两千块钱,母亲就有妹妹伺候了。所以家里就只剩下小根一个人,小根就不在家里睡觉了,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家了。
贾柱就和小根把院子里的荒草都给拔了,把院子打扫干净,就住下了。第二天中午送羊的卡车就到了,哈哈,那羊一个个高鼻梁,大耳朵,短短的尾巴刚刚盖住屁股眼,尾巴尖向上翻着;胸部宽深,肋骨张开,背腰平直,体躯长呈圆筒状,四肢粗壮,有悍威、善抵斗。母羊头小颈长,大都有角,形态不一,有镰刀状,有鹿角状,有姜牙状等,极少数无角,全身的毛雪白光亮,少数头上有色斑。这叫小尾寒羊,正适合北方人养。
村里的一些妇女和老头都过来看热闹。
村长耿玉清是耿凡苏的当家兄弟,他见小根拿着一根小棍在看羊,就问:“你小子不是去养老院养老去了,怎么又回来了?还弄了这么大一群羊,你小子有钱了吧?”
小根说:“我哪里有钱?这是人家贾柱买的。”
耿玉清就吃惊地问:“怎么,他不开饭馆了,要回村养羊?”
小根说:“当然了,不养羊一下子买这么多羊干什么?十万呀!咱们村谁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耿玉清说:“这家伙,肯定是疯了,放着好好的饭馆不开,要回村养羊,我看他是钱多烧的。贾柱呢,他去哪了?”
小根说:“早跟着卡车回了东流水了。”
耿玉清问:“回东流水干什么?”
小跟说:“买东西呀,买大米、白面,买麻油、盐面,买电饭锅、电磁炉,买猪肉、蔬菜,还有酒。人家要在村里过日子了。”
耿玉清就笑了,说:“他妈的,看来今天又有酒喝了。”
贾柱开着自己的车回来了,拉了一车的东西,晚上,贾柱做了一桌子菜,喊了七八个人来小根家喝酒酒,有耿凡苏、路小凤、张欣野、刘玉子、梁三盖、贾虎、杜宝,再加上小根、贾柱,整整九个人,大家围坐在一张圆桌周围,吆五呵六地喝起了酒。
贾柱端酒杯站起来说:“咱们这一伙,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今天我请大家来喝酒,就是想一块乐和乐和,找找小时候一块玩的影子。我这杯酒是敬大伙的,来,咱们一起,干!”说着就一杯酒下了肚,还把酒杯口对外让大家看了一遍。
5
大家正喝得热闹,村长耿玉清来了,一进门就喊:“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请这么多人喝酒,居然不喊上我?”
贾柱赶忙过来说:“哎呀,村长啊!我们今天就是随便吃点饭,喝点酒,不是正式请客,要是正式请客,哪能不喊上你呢?今天既然来了,那就委屈你了,坐下先跟我们一块喝吧。等我把一切都安顿妥当,我还要正式请你们几位村干部。”说着就拉过一个凳子,让耿玉清坐。
耿玉清说:“贾柱,我告诉你,我这个村长就是个屁!啥事都管不了,就会喝酒。村里的年轻人都打工去了,镇里来人选不出村长来,就把这村长的帽子扣在我脑袋上,没办法,我就只好顶着。你问问大伙,是不是这么回事?”
杜宝是耿玉清的小舅子,仗着姐夫是村长,在村子里走路都是横着,他说:“姐夫,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谁家要是盖房不得你批准?谁要是想闹个低保不得你签字?你好歹也是咱西流水的村长,你说一句话,谁敢不听!”
张欣野是村里的刺头,在村里虽然一不是村长,二不是书记,但谁要是想当村长书记,必须得先经过他同意。这时候他就说:“杜宝,你姐夫是村长,你又不是,你在这里瞎喳喳个什么!人家贾柱今天请咱们大伙来喝酒,图的是高兴、热闹、开心,不是来听你炫耀你姐夫有多大的权力,你要想喝酒,就老老实实坐下喝,不想喝就滚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杜宝就感到有些下不了台,他嗖地站了起来,要跟张欣野见个高低。耿玉清就一把把他摁在凳子上,说:“好好喝酒,不许吵架。贾柱,你的饭馆开的好好的,怎么说不开就不开了?养羊这活可是不好干呀,冬天羊怕冻,夏天人怕晒,阴天下雨还得上山放羊。放着饭馆老板不当,咋你就相准当羊倌哩!”
贾柱就说:“人活一世,图的是什么?不光是挣钱,不光是发财,图的就是一个高兴,图的就是一个心宽。过去咱们小时侯,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不要说高兴心宽了,温饱都是个问题。现在好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这时候再不高兴点,心宽点,还等什么时候?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想着哪一天我自己有一群羊,我赶着羊群在山上转悠,站得高高的,望得远远的,想唱歌就唱歌,想唱戏就唱戏,自由自在,逍遥快活,这样活着多有意思!现在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
张欣野说:“贾柱这个说法我特别赞赏,人活一世,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不能亏待了自己。贾柱的梦想是当一个羊倌,我的梦想就是图个嘴上痛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看到不顺眼的事,就爱给端个公平,看到谁受了委屈就想帮个忙。贾柱,听说你不光爱当羊倌,听说你还爱唱歌,听说你还参加过咱们县的歌手大赛,今天,趁着酒劲,你就给弟兄们吼一嗓子,咋样?来,大家把酒杯先放下,给贾柱呱唧呱唧。”说着就带头鼓起掌来。
贾柱就很高兴,说:“好,我就给大家来一曲《敬酒歌》
金杯银杯斟满酒,
双手举过头。
炒米奶茶手扒肉,
今天喝个够。
朋友朋友请你尝尝,
     这酒醇正,这酒绵厚。
让我们心心相印,友情长久,
在这富饶的草原上共度春秋。
   


6
其实,贾柱小时侯喜欢养狗。他二哥贾武却喜欢小人书,因此他二哥很是瞧他不起。
小学毕业上初中的时候,二哥的小人书攒了满满一箱子,可贾柱的狗却一条也没有养成。每当贾柱坐在院门口两手托着下巴,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领着小狗满街跑而黯然伤神的时候,他二哥就翻看着自己的小人书,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愉快。
记得好象是贾柱六七岁时,为了能弄到一条小狗,整天跟在村里一个叫梁三盖的孩子后边,低三下四的样子,一脸的谄媚,因为那梁三盖家有一条母狗,快要下崽子了,二哥就十分的生气,狠不得过去照屁股上狠狠地踢几脚,他觉得他那副溜沟子的丑态,有损他的形象。于是有一天,二哥就乘父母上地里干活不在家的时候,把他骗到自家的自留地里狠狠地修理了一番。对于这样的修理,他是不敢告诉父母的,因为那样他会招致更为严重的修理,这一点,他心里是很清楚的。不过令人愤怒的是,他虽然没有告诉父母,却象影子一样,一如既往继续跟在梁三盖的后边,二哥心里骂道,小狗还没有弄到手,他自己倒先成了人家的一条狗!
终于在一个天寒地冻大雪粉飞的下午,贾柱抱回了一条小狗,黑的,眼睛上边有黄点,老家称这样的狗为四眼狗。贾柱盘腿坐在炕上,把小狗抱在怀里,不停地用他那黑手摩挲狗的脊梁、脑袋和爪子,那狗也很喜欢贾柱,不时地伸出小红舌头舔贾柱的手心手背和鼻子。
黑夜睡觉的时候,贾柱居然要把那小狗放进被窝搂着小狗睡,二哥这时候忍无可忍了,坚决不容许贾柱搂着狗睡觉。因为那时候家里
很穷,二哥和贾柱伙盖一条破被子,如果没有二哥的同意,小狗是不可能进入他们的被窝的。家里人都上炕睡了,贾柱还抱着他的小狗在炕沿边站着,一副与狗相依为命的样子,如果这时候贾柱同二哥说几句软乎话,二哥或许会答应他把狗放进被窝,但他始终不说,不但不说,两眼还对二哥放出仇恨的光。最后父亲说话了,说狗与猫不同,不能放在炕上养,那样就会成为热疙蛋狗,养不活的。他让贾柱把小狗放在外屋地的灶火坑那儿,说那地方暖和些。贾柱无奈同意了,把狗放在外屋地灶火坑里,还把自己的破棉袄拿到外屋地,给狗盖上了。
还不到半夜,小狗在外屋地汪汪地叫了起来,还不停地用爪子抓里外屋之间的那扇门。贾柱起来要出去看看,二哥
不允许,父亲说没事儿的,习惯就好了,贾柱这才又躺下,不过时间不长,小狗就不叫了,也不抓门了,没想到第二天贾柱早早起来,到外屋地一看,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原来小狗不见了,父母赶紧起来帮着找,土仓子下边,门板后边,缸与墙之间那个角落,总之是找遍了所有能够藏住一条小狗地方都找了,但没有找见。二哥
高兴了,因为他猜到狗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但他不说。那年月,家里的外屋是非常寒冷的,水缸外边要不是捆了一层胡麻秸,水缸里的水会冻实的。洗过的碗要不把水擦净,第二天会冻成一整摞。那小狗肯定是钻进灶堂里去了,但他就是不说。不一会儿,母亲要做早饭了,她从院里里抱进一抱柴火,塞了满满一灶堂,划了根火柴,点着了一块桦树皮,把灶堂里的柴火引着了,
二哥站在母亲身后,听着灶堂里的柴火噼噼啪啪地欢快地响,火苗如同小孩子的舌头一样欢快地舔着灶火门,紧接着灶堂深处传出了吱吱叫声,很微弱,类似于耗子的叫声。他看着泪眼汪汪的弟弟,幸灾乐祸地说,哎呀,这家伙是不是夜里钻进灶火堂里边,听,这吱吱的声音。贾柱象疯了一样地扑过来,把灶堂里正在燃烧的柴火一古脑全拽了出来,扔了一地,然后奋不顾身地把手,不,把胳膊伸进灶火堂,一把拉出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烧羊毛的味道。贾柱不管不顾地用自己的袖子擦小狗身上被烧了的毛,结果,不擦还好,一擦,那毛一片片地脱落,露出紫红色的肉皮。
那小狗到底还是死了,贾柱把它埋在房后园子里的李子树下,一天没有吃饭,呆呆地坐在李子树下,眼泪鼻涕冻成了冰条。第一次养狗,就这样失败了。
7
深秋了,村子外边显得很开阔,地里已经没有了庄稼,贾柱和小根赶着羊群来到了村子东边地里放羊。贾柱说:“小根,你在这里看着羊,我回村里一趟办点事。”
小根说:“你回去吧,到时候我肯定把羊一个不少地给你赶回去。”
贾柱就朝村里走去。
西流水坐落在在一座黄土坡下,的黄土坡上,五八年种下了满满的一坡山杏树,一到春天,开满了白色的山杏花,可是村里却让这些山杏自生自灭,只把它看成一时的景色罢了。那时村里有个叫王进祥的老人就率领创业队的四个老头,在供销社技术员的帮助下,把山杏树全都嫁接成黄杏树。后来黄杏树挂果了,成熟了,村里人就到坡上摘黄杏,有人还带了口袋,王进祥就说话了,黄杏可以随便摘,随便吃,但杏核必须留下来,不能带走。结果光杏核就收了五六麻袋,一千多斤,卖给供销社收购站,就收入了七百多块。
黄土坡的东半坡原来就是一片荒坡,王进祥就把这荒坡都给修成一层层的梯田,田里边全都栽上萝卜。秋天萝卜长成了,一个个都有暖壶那么大,大队就把这些萝卜都分给了村里的社员们。贾柱家就分了三大口袋,从起萝卜、分萝卜,到把萝卜弄回家,从中午一直忙到夜里,那天坡上坡下全是大人孩子,灯笼火把的,十分热闹。后来贾柱的大哥还专门写了篇通讯,题目叫《脱头山上新愚公》,送到了公社广播站。文章虽写得有些夸张,但毕竟还是真事。遗憾的是后来广播站没有播,报纸也没有登。不过村里人都说王进祥人老心不老,是个好老头。
黄土坡的东边是一个小山沟,人们称它为庙后沟,庙前边有座观音庙,庙虽说是新建的,但庙的历史却有几百年了,每年阴历二月十九,举行庙会的时候,远远近近的善男信女,不想干活想发财的,学习不用功想考大学的,缺少靠山想升官的,丢了牲口派出所不管的,受了冤枉打不赢官司的,得了大病兜里没钱看不起的,都要在这一天来烧香许愿,上一年许了愿,观音菩萨真给把事儿办了的,也要在这一天来还愿。特别是到了二月十八的晚上,从县城通往西流水的二百多公里的公路上,各种各样的汽车排成了长龙,村子周围方圆七八里的地里全停的是汽车、马车、摩托车,来得稍晚一点的,在离村子还有七八里的地方就得把车停下,步行进村。
观音庙坐北朝南,对面就是戏楼,庙会期间要连唱七天大戏,每天白天一场,夜晚一场,到了二月十八这天,夜戏要从晚上八点一直唱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前半夜唱的是老戏,什么《算粮》、《打金枝》、《辕门斩子》之类,看戏的都是附近村里的上点岁数的庄稼人,后半夜演的是歌舞,观众都是一年四季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唱什么歌,跳什么舞,全由观众来点,谁点谁掏钱,花一百块钱可以指名道姓点某个演员唱一首歌,掏两百可以上台抱着话筒同漂亮的女演员一起唱一首歌,如果有两个人同时点一个演员,你点的是这首歌,我点的是那首歌,怎么办?那就要看谁掏的钱多了,就如同拍卖会上一样,你一百,我二百,你二百,我二百五,最后谁出的价高,就先给谁唱。每当这个时候,台下的观众就分了群,一个村一群,每个群里都有一个中心人物,被本村的青年簇拥着,这个中心人物或者是个款,点歌的钱有他出,或者是个痞,点歌的钱有他向身边的人集资,如果有谁临阵逃跑,回到村里,一年时间就甭打算在村里出头露面了。
8
过了庙后沟再往东就是小碳窑沟、大碳窑沟了,大碳窑沟里边山上有座天桥,天桥是自然形成的,很高很宽,但没有人上去过。大碳窑沟门口,有棵粗大的柳树,是贾柱的父亲当年栽下的,当年贾柱的爷爷去世了,父亲就看好了这个地方,把贾柱的爷爷埋在这里,如今这里已经有了七座坟堆,贾柱的爷爷、奶奶,贾柱的父亲、母亲,贾柱的大哥,另外还有贾柱的大爷、大娘,也就是贾柱的当家兄弟,贾龙的父亲和母亲。看到自家的坟院,贾柱就走了过去,他坐在父亲坟头下的一块石头上,从兜里掏出了一盒香烟,一下子点着了三支,两支分别放在父亲和大哥的坟前,剩下的一支叼在自己嘴上,还磨叨着:爹,大哥,这回你们就不寂寞了了,我回来了,我要在你们的前边盖二十间房,我要在这里养羊了。
确实,贾柱早就看准了他家坟院前边的一块地方,这里是一大片荒地,除了长着一些荒草,连一棵树也没有,搁这里盖一处羊圈有两大好处,一是这里离村子较远,没有人来打搅他,二是这里有水有电。说起这水和电来,还的感谢他的当家侄儿,贾龙的儿子贾长贵,前几年贾长贵在村里当书记兼村长,要大力发展旅游业,他雄心勃勃,首先重新盖了菩萨庙,又在菩萨庙的旁边盖了龙王庙,为此他还专门领着村里的几个干部到北京参观了一遭,那庙盖得真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飞檐兽脊,气魄宏大。他还在碳窑沟里边,天桥下面盖了四排房子,说是准备给游客住,还专门给拉了电,打了机井,在那房顶上安了太阳能。可刚把房子盖好,他就作为村干部考上了公务员,到镇里当了一名镇干部,后上来地村长就是耿玉清,耿玉清啥也不干,整天就知道喝酒,结果那四排房子地前后就长满了荒蒿。
一支烟抽完了,贾柱就来到村里边,正好碰上村里地泥瓦匠狄守业,狄守业五十五岁,长得圆头大耳象四十岁的样子。他不去城里打工,专门在乡下给人们盖房子,因为他头一个老伴八年前去世了,去年才又找了个新老伴,新老伴整整比他小十三岁。
狄守业见了贾柱就说:“贾柱,听说你回来养羊了,是真的吗?”
贾柱说:“羊我都买回来了,小根正在村东放着呢。守业,你昨天去哪里了?我让小根去了你家两趟,都没有见着你。昨天我请了几个哥们喝酒,差不多都到了,就缺你一个。”
狄守业说:“昨天我去三道川了,今天早上才回来。我老婆告诉我了,说你昨天请我喝酒,我好后悔吆,要是早知道你请我,我就不去了。等有空我请你吧。”
贾柱说:“其实我请你,也不光是为了喝酒。我回村养羊,我和羊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吧,我想请你给我盖二十间房,两间我自己住,一间留着放草放料,剩下的全是羊圈,说话天就冷了,总不能让羊总在小根家的院子吧。”
狄守业就高兴了,说:“既然这样,我来你盖羊圈吧,包你满意。”
贾柱说:“好啊!”
狄守业说:“搁哪儿盖呀?地方选好了吗?”
贾柱说:“选好了,就在我们家的坟院前边。”
狄守业说:“那地方是不错,又避静又敞亮,不过你得跟耿玉清打声招呼,免得让他挑眼。”
贾柱说:“放心吧,没来之前,我就跟镇长说好了,镇长说现在正大力提倡搞养殖业,你回去养羊,镇里大力支持。”
狄守业说:“只要镇长放话,那就用不着跟村长说了。今天下午咱们就开工。”

第二章
1
第二天,贾柱和小根在家里吃早饭。
小根说:“昨天我放羊的时候,发现有好几只羊怀着羔哩,估计用不了半个月,就能下小羊羔了。”
贾柱说:“哈哈,原来是带着肚儿来的,那可好了。”
小根说:“下了羔的绵羊就不能跟着羊群了,得留在家里,还得有人专门照料,跟老娘们生孩子一样,得有人伺候。”
贾柱说:“那我就留在家里照顾绵羊,顺便看着狄守业他们给我盖房子,你就一个人赶着羊出去,反正现在地里也没了庄稼,就把羊往野地里一撒,想上哪儿就让它们上那去。”
俩人正说着话,就听院里有人在高声喊道:“小根,小根,你出来!”
两人就慌忙出来,原来是小根的舅舅来了。小根的舅舅名叫赵德路,刚从别的乡调来时间不长,不认识贾柱,也就没有搭理贾柱,他就直接对小根说:“小根,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我让你给我烧锅炉,你为什么就不言语不吱声就跑回来了!你知道不知道?养老院里已经三天没有开水喝了!”
小根看了看贾柱,就对舅舅说:“舅舅,我不想烧锅炉了,我愿意回来当羊倌。”
赵德路就说:“你说不想烧锅炉就不烧了?想你个美!当初是你妈跟我说了不待说,让我给你找个活,挣多少钱不说,只要能吃上口便宜饭,有个待的地方就行,我想你能干什么?要文化没文化,大脑还不好使唤,吃饭不知道饥饱,睡觉不知道颠倒,愣而吧唧的,才把你弄去给烧锅炉。告诉你,咱们当初可是签了合同的。”
小根说:“谁跟你签合同了?咋我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赵德路说:“你当然不知道,那合同是我替你签的,但名字却写的是你路小根。行了,啥也别说了,收拾收拾赶紧跟我回养老院去!真是放屁脱裤子,多倒一回手。”
小根就看着贾柱,难怪赵德路说,小根打小就不太聪明,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贾柱就上前说:“原来您就是小根的舅舅,那我也得叫你一声舅了。舅啊,您贵姓?”
赵德路就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贾柱,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养羊的啊,告诉你,我姓赵,是东流水养老院的院长,是小根的亲舅舅。从现在开始,你赶紧把这些羊给我清出去,你看看,这好的一个院子,叫你的羊给糟蹋成了什么样子,到处都是羊粪蛋,一进院就是一股羊尿味,呛得人都不敢呼吸。”
贾柱就笑了,说:“奥,原来您是个院长呀,难怪闻不惯这羊味!我,叫贾柱,以前是东流水东方红饭馆的老板!我也告诉你,这房子是小根的,这院子也是小根的,这里的一切都姓路,可不姓赵啊。”
赵德路一听这话就生气了,说:“我不管你老板不老板,我再告诉你,小根的家由我来当!”
贾柱说:“哈哈,凭什么人家小根的家由你来当!甭说人家小根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就是哪一天咽了气,人家还有哥哥、姐姐、妹妹,家产也应该由人家继承,说什么也轮不到你这个姓赵的吧!”
赵德路就从兜里掏出手机,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就说:“叫你妈接!喂,大姐,小根跑回来了,不给我烧锅炉了,跟一个叫什么贾柱的人在家里放羊,一大群羊,把家里给弄得不象样子,你看这事咋办?奥,奥,恩,好吧。”赵德路就对小根说:“小根,你妈要跟你说话!”
小根就就接过手机放在耳朵上,嘴里还不停答应着,完了他把手机还给赵德路,有点不好意思地贾柱说:“贾柱,你看这事弄的,我妈还让我去烧锅炉。不过,我妈说了,这院子你随便占,想占到什么时候,就占到什么时候,只是这羊倌你得另找人了。”
说完,小根就回到屋里,把自己行李捆起来,含着眼泪,就象个俘虏似的跟着赵德路走了。
贾柱就冲着小根的背影喊道:“小根,实在干不下去了,就回来。”
赵德路又返了回来,对贾柱说:“小根在你这里放了三天羊,工钱呢?”
贾柱就从兜里摸出三百块钱,他看了看赵德路伸过来的大手,没有搭理赵德路,就追上了小根,把钱塞进了小根的衣袋。
2
西流水东边,碳窑沟前边,羊圈的地基已经挖好,一伙人正在垒墙,狄守业叼着根烟卷正在监工,旁边坐着张欣野。
张欣野今年四十五岁,比贾柱大三岁,他有一个闺女,以前他曾经跑过运输,跟人合伙养过奶牛,挣了不少钱,他本打算好好供闺女念书,把闺女供到大学毕业,可闺女不争气,初中还没有毕业,就跟人家搞上了对象,高中刚毕业就有了孩子,男的家住在县城,所以他就匆匆把闺女闺女嫁给了城里,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经济负担了,所以也就不想再受累了,除了做务好自己的承包地,剩下就是哪里红火热闹往哪里去了。今天他来到贾柱的羊圈工地,就等着中午喝酒了。
这时,他对正在垒墙的梁三盖喊道:“三盖,好好垒啊,别总想着老婆。”
梁三盖说:“你都块五十了,还整天念叨着老婆,你当你三六十七八哩。”
俩人正在开玩笑,村长的小舅子杜宝和刘长明的儿子刘锁勾肩搭背地走到了工地。俩家伙嘴上都叼着烟卷,他们站在狄守业的面前,刘锁歪着脑袋问:“狄守业,你这是在给谁盖房呀?”
狄守业白了一眼刘锁,带搭不理地说:“给贾柱盖羊圈,怎么了,碍着你们哪股筋了!”
杜宝就说:“这时村里的地方,经过村长了吗?”
刘锁说:“你们知道不?贾柱是非农业,他的户口不在西流水,他怎么能在咱们地面上盖房呢?”
狄守业站起来说:“你们说的这一切,我都管不着,我只管盖房,挣钱。”
杜宝说:“那不行,你们得停下来,等待村长批了再动手。”
狄守业说:“等村长批了?村长什么时候能批?说话就要上冻了,到时候人家贾柱的羊进不了圈,冻死了,你们负责呀!”
杜宝说:“这我们管不着,我们——”
还没等杜宝说完,张欣野就开口了,他说:“真是求吃萝卜蛋操心,这事跟你们有什么相干,你们是村长,还是书记?贾柱是非农业,他的户口虽然不在这里,但人家媳妇的户口在村里,说起来也是在西流水的人。再说了,搁这里盖羊圈,是经过镇长点头的,镇长要咱们村大力发展养羊事业,要带领全村人发家致富,要树立样板,谁他妈吃了豹子胆,敢反对!”
杜宝就说:“张欣野,我又没有问你,你来插什么言,扯什么蛋!”
张欣野说:“路不平有人踩,理不公有人断,我就看不惯你们这副德行,村里啥事你们都来插一脚,好象你们就是村长似的。快滚蛋吧,你们要是再在这里胡闹,小心我把你们那些见不得人丑事都给你们抖落出来!”
刘锁就说:“我们有什么丑事,你抖落吧,肚里没病不怕吃冷糕!”
张欣野就说:“好!杜宝,你昨天晚上都干什么去了?”
杜宝就说:“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什么也没干呀。刘锁,咱们走,找村长去问问,他们在这里盖房,到底经过没经过村里。”
张欣野就冲着他俩的背影喊:“别走呀,话还没说完呢!”
垒墙的,和水泥的,递砖铲泥的,就哈哈大笑
3
昨天晚上,杜宝的姐夫不在家,杜宝在二姐家吃罢了饭,就抱个遥控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二姐杜小叶就边洗锅边唠叨:“杜宝,你也听点话,到外边打几天工,多少挣俩钱,大姑娘娶不上,寡妇也得找一个吧,好歹有个人跟你做伴,二姐哪一天要是咽了气,心里不也塌实,是不?象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活懒怠干,整天东家出来西家进去,什么时候才是个结果呀?”
杜宝就不高兴了,说:“你当我不想娶媳妇?做梦都想!可你知道现在娶一个媳妇得多少钱?最少七八十万!”
杜小叶说:“别怕,我昨天跟你姐夫商量了,你要是真有了对象,我们就搬到你那两间房去,你来我们这五间房来住,至于财礼钱,你就出去打工,不够的话,我和你姐夫再想办法,至于婚礼上的一切花费,我们都包了。”
杜宝说:“算了吧,别说了!现在的那些丫头片子,谁还要你那五间房?还没见面,人家就问你在县城有没有楼,如果没有一切都免谈。”
杜宝今年二十七岁,但还没有媳妇。爹妈都去世了,就有两个姐姐,大姐嫁给了坝外,再没有回来过,二姐嫁给了耿玉清,家里就剩下杜宝一个,住着他爹给留下来的两间土房,连个顶棚也没有,早晨一睁眼,房顶的灰尘串就往他嘴里掉。天天太阳上来老高才起炕,中午晚上就在耿玉清家里吃饭。半年前,镇里下来低保指标,他姐夫就把他报上去,结果镇里管民政的就给批了,从此他每月有了二百五十块的零花钱。
夜深了,姐夫也回来了。杜宝从姐夫家出来,就摸了摸兜里还剩的二百块钱,心里就想着娶媳妇的事,可他想的不是娶媳妇之前,而是想着娶上媳妇之后,想着想着,裤裆就顶了起来。他就朝村西北角一户人家走去。
西北角这户人家男人叫刘长亮,四十多岁,是刘长明的本家兄弟,也就是刘锁的叔叔,常年在外打工,他的老婆名叫赵怀芝。
杜宝来到赵怀芝的门前,当当当,敲了三下,见里边没有反应,就又敲了三下,就听的里边有人在穿衣服下地,过了足足有一袋烟的工夫,才听到有人咳嗽一声出来了,低声问:“谁呀?”
杜宝就说:“还能有谁?我!”
里边就问:“带钱了吗?”
杜宝就说:“放心吧,带了。”
里边又问:“多少?”
杜宝说:“二百,快开门吧,我都急死了。”
门就开了,杜宝上去就要搂抱人家,赵怀芝就一闪,说:“着什么急呀,你先进屋,我去尿一泡就来。”
杜宝说:“你可麻利点啊!”说着就推门往屋里走,突然一条麻袋套在他的头上,接着就被人给摁倒在地。
原来今天下午刘长亮突然回来了,他跟张欣野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第二天早上,他就把这事原原本本地跟张欣野说了,把张欣野给乐得半天喘不上气来。
4
小根走了,就剩下贾柱一个人放羊。
他赶着羊群来到庙后沟,站在山头上,望着远处的山峦,脚下的村庄,心里觉得一下子敞亮了许多。昨天小根走的时候,他很郁闷,心想一个人的命运应该有自己把握,可小根的命运怎么就由他舅舅说了算呢?
贾柱高中毕业以后没有考上大学,先后跟着建筑队给人家当过小工,到北京当过保安,到养鸡场给扛过麻袋,到石家庄贩衣服回赤城卖,后来到建设银行城市信用社当营业员,本来这是个不错的工作,将来有机会转成正式职工,但他这家伙脾气不好,总是跟信用社主任闹别扭,有次主任说了他几句,他居然举起凳子要砸主任,把主任吓得抱头鼠串,四处躲藏。他一气之下也甩手不干了,后来到张家口电视大学校办工厂当过推销员。
这期间,他干了两件事,一是他背着家里人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名为《野草》,给在哈尔滨念书的妹妹寄去,妹妹来信说,她把《野草》拿给哈尔滨出版社,出版社的编辑说,小说写得很不错,很真实,并答应给予出版,但出版社要贾柱出一万块钱,并给答应给他一千册书,按定价一千册书,能卖一万五千块。贾柱马上就火了,心里说,我自己写的书,你出版社不给我钱,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跟我钱,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贾柱办的第二件事,就是报名参加了自学考试,法律专业,专门去张家口买回了一大螺书。那时候他已经娶了媳妇成了家生了孩子,家里有干不完的活,几乎没有时间看书,坚持了两年多以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他贾柱觉得自己活得很潇洒,很自由。人生一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觉得象小根那样,自己的命运被一个舅舅攥着,活的太窝囊,太悲哀,象自己这样,想开饭馆就开饭馆,想当羊倌就当羊倌,这多好!
这时,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周围是羊在吃草,他把一只羊搂到自己的胸前,摸着羊的耳朵,就唱起了歌:
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
林间小溪水潺潺
坡上青青草
野果香山花俏
狗儿跳羊儿跑
举起鞭儿轻轻摇
小曲满山飘满山飘
……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老婆的号码,他赶紧接听。
“喂,老婆,你忙啥哩?”
“做买卖,你呢?”
“我在山头上放羊、唱歌。”
“羊圈盖起来没有?”
“大墙垒好了,檩子也安上了,就差铺彩钢瓦了。”
“贾柱,等房盖好了,给我打个电话,我想去看看你。”
“好啊,这几天我正想你呢!”
“少贫嘴!”
5
羊圈盖好了。
贾柱把羊赶到了新羊圈,在羊圈前面圈了个大大的圆墙,在东南角那儿开了个大门,还把在东流水开饭馆时家里的床、沙发、立柜、电视、写字台等等,拉到了新羊圈他住的那两间屋里,老婆在县城买了新楼,新家具,这些旧家具就不要了,扔了怪可惜的。
他正在家中整理着东西,贾虎来了。
贾虎是贾柱的本家兄弟,住在村子东头,担任着村里的会计。贾虎生的个子不高,粗胖粗胖的,生来爱笑,一笑腮帮上还有俩酒窝,显得很可爱,但就是有一个毛病,怕老婆,老婆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但他却一点不觉得受气,反而觉得很幸福,所以在村里办事总是返回倒打的,说话常常不算数,时间长了,人们就很少跟他打交道。
他有一个哥哥叫贾良,高中毕业就参了军,在军队又考上了军事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山东,先是当排长,后来有升了连长,退伍后就留在山东,跟岳父岳母住在一起。贾虎还有一个弟弟叫贾化,小伙子长得挺俊,也很干净,可就是不正干,整天就跟三里五村的人们赌博,刚开始还真的赢了不少钱,一个农村人,整天西装革履,也怪,村里的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竟看上了他,没要一分财礼就跟他接了婚,生了孩子。今年一开春,夫妻二人一块跑到山东他大哥那里去了,不久就来信说,他们在山东开了公司,他老婆任懂事长,他任总经理,发了。
贾虎见贾柱忙完了,就说:“哥,你的家具还真不少呀。”
贾柱说:“当年我们结婚的时候,为了这套家具,我爹可费了不少劲,这写字台都是用榆木做的,这立柜也是,当年我爹从柳条沟买的木头,家里没有车,是我爹一根一根扛回来的。哎,现在这些家具都显得老式了,不时行了。我媳妇在县城买了新楼后,就不要这些旧家具了,买了全套的新式家具。我就把它们拉了回来。”
贾虎说:“人家北京拆旧楼盖新楼,有好多人家都是人搬走了,家具却留了下来,不要了,咱们村里去北京打工的,就把人家的家具拉回来,有的还是八成新。”
贾柱说:“人家都出去打工了,为什么你不出去呢?”
贾虎说:“我也想出去,可是我老婆不让。不怕你笑话,我们那口子,离不开我,都三十多快奔四十的人了,她还象刚结婚那阵子。不过在家也挺好,舒服不说,当个会计一年还能补助一千多块,别人都打工走了,他们的承包地没人种,我就都种上,光玉米就能打好几万斤,一年下来,吃穿不愁,还有节余。对了,今天我来是问你一件事。你在小根家养了几天羊,羊粪攒了一大堆,我问你那羊粪还要不要了?”
贾柱说:“我要它有什么用?我又不种地。”
贾虎说:“你如果不要的话,我想把它拉走,留着明年春天种地上粪。”
贾柱说:“你去拉吧,捎带脚把小根的院子给打扫干净。”
贾虎说:“我老婆说了,今天晚饭请你去我家吃,咱哥俩好好喝几杯。”
贾柱问:“你们家的孩子呢?多大了?”
贾虎说:“我们俩结婚早,孩子都上大学了,今年已经大二了。”
                        6
晚上,贾柱来到贾虎家,一进门就发现,原来贾虎请的不光是自己,还有村长耿玉清,张欣野。他俩早就来了,正坐在圆桌旁抽着烟,一边说话,一边等着。
张欣野见贾柱来了,就说:“你怎么才来?老三好不容易请大兄哥喝顿酒,你怎么反倒拿起糖来了。”他说的老三就是贾虎的媳妇,大名叫苏三女,虽然名字很土,但模样却长很水灵,细高的个子,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跟贾虎往一块一站,比贾虎还高半头。
苏三女斜楞了一眼,对贾柱说:“大哥,你到里边坐。”
张欣野说:“对,贾柱你到里边来坐,今天你是主角,我们俩是来陪你的,老三 ,待会你得好好敬你这位大哥几杯啊。”接着又问耿玉清:“咳,村长,你小舅子今天咋没跟你来呀?”
耿玉清哈哈一笑说:“今天我没告诉他我出来喝酒,我说我去看看贾柱的羊,要不那家伙早屁股后头跟上来了。”
菜端上桌了,酒也放在了面前,张欣野就笑着说:“等等,先慢点招呼。贾虎、老三,你们家从来不请客,今天突然请你哥喝酒,还让我和村长作陪,究竟有什么打算,趁现在我们还没有醉,就早点说,要不待会我们说的话过后可就不算数了,你这顿酒可就白请了。”
苏三女也笑着说:“张欣野!一桌人顶数你寡话多。告诉你,你和村长今天的任务就是把我哥陪好,别的事你少操心。”
张欣野说:“你们听听,一口一个哥,叫得多甜!其实我和村长都比他们哥俩岁数大,你咋不叫我们哥呢?”
耿玉清就说:“别逗了,咱们喝酒吧。”
于是大家就端起了酒杯。耿玉清就说:“我今天上午去了趟东流水,碰上了咱们的镇长,他说,贾柱放着饭馆不开,要回你们西流水养羊,你们村干部一定要大力支持,争取在两年之内形成规模,发展成合作社。贾柱,今后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我们一定帮你解决困难,满足你的要求,来,大家陪上,我代表全体村民敬你一杯!”
张欣野就说:“算了吧,还代表全体村民,我看你连你们家也代表不了。昨天狄守业给贾柱盖羊圈,你小舅子和刘锁还去捣乱,是不是你背后出的主意?”
耿玉清一点都不恼,还笑呵呵地说:“哪能呢!喝酒么,图的就是乐和,总得有个话题吧。”
接着大家就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来,一会三瓶白酒就见底了,贾虎又从外屋拖进一件啤酒来。给大家一人倒了一大碗。对贾柱说:“哥,你养那么多羊,估计一年能挣多少?”
贾柱说:“说不准,看行情吧。”
贾虎说:“你既然要养羊,就得跟东流水兽医站搞好关系,要不闹起瘟疫可就麻烦了。”
贾柱说:“没事。既然要养羊,就不能怕这怕那。死个三四个四五个都是正常的。我还专门把我开饭馆用的冰柜给拉了来,死了羊咱就剥了皮吃肉,吃不了的,就扔冰柜里。”
贾虎说:“你养的羊有一百多吧?明年就是二百多,羊粪也能攒不少吧,你打算怎么处理呀?”
还没等贾柱说话,张欣野就说:“放心,人家贾柱会处理好的,虽然人家贾柱不种地,可那羊粪也有用啊!”
苏三女就问:“有什么用?”
张欣野说:“换玉米秸喂羊呀!一车羊粪换一车玉米秸,保证有人愿意换。”说完飘了贾柱一眼,就偷偷地笑了。
7
一天中午,贾柱赶着羊群回到了他的羊圈,发现院里有一大堆煤块,看上去足有五吨。再抬头一看,窗户里飘出了浓浓的蒸汽,一股炒菜的香味扑鼻而来。进屋一看,啊,原来是老婆大驾光临。
贾柱的媳妇名叫龚惠,今年三十八了,是个很干练的女人,中等个,剪发头,赤红脸,特别是那大双眼睛,很有神气。在东流水开饭馆的时候,她就是掌勺大厨,炒的菜很受人们的赞赏。
吃饭的时候,龚惠说:“你虽然是西流水人,但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回来了,现在的人们变化很大,你要跟乡亲们搞好关系,不能象在家似的,一说话就跟我瞪眼。”
贾柱说:“放心吧,村里的年轻人都走了,就剩下一伙老头老娘们,没人跟我闹矛盾。”
龚惠说:“你这人我最了解,什么都好,就一样不好,就是不懂得开玩笑,更不会开玩笑,一句话不对心思,立马脸就呱嗒下来,我现在跟你说话都发憷,没办法,谁叫我是你的老婆呢,可别人不会买你的帐。”
贾柱说:“我这羊圈离村子足有二里地,平时我也不跟他们来往,没事的。”
龚惠说:“你这人脾气就是强,自己明明有毛病,还不让别人说。我在县城开了个专门卖各种女人包的小店,旁边有一个女人,是专门卖内衣的,你猜她是谁?她就是你高中的同学。她说你念书的时候跟你同桌,她爸跟你爹还一块在故园县唱过戏。那女人真是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人家还想跟你搞对象来着,可你呢,整天不跟人家说一句话,还在桌子中间刻了一道线,你的胳膊过了线,人家就退回去,人家的胳膊要是过了线,你就一个胳膊肘把人家给顶回去,有这么回事吧?”
贾柱就笑了,说:“你说的这孩子我知道,爱穿个红袄,还爱戴个红帽子,那帽子没有帽檐,顶上还有个红疙瘩,外号叫小红辣椒,特别厉害,班里同学惹不起她,都不想跟她同桌,班主任就让她跟我同桌,说只有我能擒住她。哎,这孩子现在有对象了吗?”
龚惠说:“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没对象?孩子都上高中了,女婿是电力局的电工,不过去年他们分手了,离婚了,现在是一个人过。怎么,你想她了?”
贾柱就说:“我能想她?她是个回族,不吃猪肉。告诉你,往后少搭理她,这女人不是个东西。”
龚惠说:“我还没嘱咐你哩,你倒嘱咐开我了,村子里的男人都打工去了,家里就剩了一群小媳妇,你可给我注意了,不许给我干出见不得人的事来。”
贾柱说:“这你就多余了,我啥人?你还不了解!对了,咱们孩子今年高三了,学习咋样啊?”
龚惠说:“数学、外语还行,就是语文、政治不太稳,一会好一会差的。”
贾柱说:“我参加过高考,只要数学和外语考好了,别的都好对付。高三现在该分科了吧?”
龚惠说:“早分了,咱们孩子报的是理科,说将来要考医学院,将来当一名医生。”
贾柱说:“好,是我的儿子,跟我想的一样。”
俩人正说得高兴,外面耿凡苏来了,一进屋看见龚惠,就说:“哎呀,嫂子啥时候来的?”
龚惠就站起来说:“到来有一会了,吃饭没有?没吃饭,坐下跟我们一块吃吧。”
耿凡苏说:“吃了,你们接着吃吧。”接着又对贾柱说,“哥,今天我把小根家的羊粪给拉走了,来跟你说一声。”
贾柱就说:“哎呀,这事可闹砸了,我昨天刚答应了贾虎。”
耿凡苏说:“我今天看见贾虎了,我都把粪给拉出来了,他才推个小胶车去。”
贾柱说:“他没说什么吧?”
耿凡苏说:“他能说什么?干瞪眼呗。”
第三章
1
转眼霜降了,但天气还是艳阳高照。
张欣野领着一个人来到了贾柱的羊圈,现在西流水人把这里称做小香港,称贾柱是港督。那个人长得很瘦,脸很白,一看就是经常不到庄稼地干活的人。那人一手握住贾柱的手说:“贾老板,你不认识我,但我可认识你,你在东流水开饭馆时,我还去那里吃过饭,估计你早忘了。”
贾柱说:“张老师,你说错了,我其实早就认识你。你叫张在中,是邓栅子人,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你在东流水公社当电工,公社一开大会,你就在台上给安装扩音器,那时候我们都很羡慕你。”
张在中说:“现在不行了,大前年我和我儿子给镇里换电线,我这边还没有弄好哩,他那边就把闸给合上了,结果我的左手就没有了。”
张欣野就过来说:“哎,贾老板,别光说话呀,你得让我们先坐下,再给我们倒杯水拿根烟,我们好歹也是你这里的客人呀。”
贾柱就说:“对对,你看我,一见了张老师就激动了,把其他的都给忘了,来,张老师你先坐。”说着就给张老师和张欣野倒水递烟。
张欣野说:“他不抽烟,给我来一根就行,哈哈,你这烟还挺上档次的,玉溪,好,张在中要不你也来一根尝尝?”
张在中就抬起一只胳膊,摆了摆手,说:“贾老板,我现在成立了一个小演出队,有中学的李凤仕,他会拉二胡、大胡,有我闺女,她会电子琴、手风琴,有镇里的郭正泊,他会吹笛子、吹唢呐。唱歌的有我们村的刘小花,她刚音乐学院毕业回来,还没有找到工作,现在就缺一个男的唱歌的,我就想到了你,我听过你唱歌,是真正的民族唱法,你要是去星光大道,肯定比那个,那个——你看我一时卡住了,叫不上来名了,对,人们都叫他大衣哥,你比他强多了,我们想请你加入我们的演出队。”
贾柱说:“你说的是朱之文吧?”
张在中说:“对对,是朱之文,他还跟于文华唱过《纤夫的爱》。”
贾柱说:“唱歌,我倒是很喜欢,可是我这里还有一大群羊哩,我一走这羊就没人管了。”
张在中说:“这个问题我给你考虑好了。我们这个演出队也不是经常活动,有人请我们了,我们就去给他唱一场,一般也就是十天半个月一回,况且还都是在晚上。你去唱歌时就临时找个人给看一会,不耽误你正常工作。”
贾柱还在踌躇,张欣野就说:“还踌躇个什么?唱一个歌,最少给你一百块钱,还有一顿酒,到时候我来给你看羊,放心,我不跟你要钱,白给你看!”
贾柱说:“哪能让你白给我看呢,我要是挣一百,最少得给你八十,回来还得管你一顿酒。今天,天也不早了,你们俩就在我这儿吃饭吧,咱们今天涮羊肉,一切都是便宜的,很快!”
张在中说:“那咱们可就说好了,今天晚上就有一场,在东流水粮库演出。”
贾柱一边搬桌子,拿羊肉,一边问:“粮库不是早就散了,到粮库给谁唱呀?”
张在中说:“你还不知道吧?整个粮库那么大的一个院子,全卖给了赵光祖了。”
贾柱说:“赵光祖是那路神仙,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张在中说:“是呀,要说赵光祖你不认识,可要提赵卫东你肯定认识,赵光祖就是赵卫东呀,现在人家改名了,要光宗耀祖了。大学毕业后先是在咱们县建筑公司上班,后来就辞职下海了,到南方去做买卖,又到北边苏联去倒腾,现在发了,身价十几个亿,是省里的人大委员。把东流水的粮库卖下后,旧房全拆了,整个院子盖起了一圈的四层楼房,门口还有两个站岗的,院子东南角还专门建起了一个礼堂,那礼堂盖的比咱们县的电影院阔多了,咱们今天晚上就去那里唱歌。赵光祖没有回来,他老婆回来了,专门请咱们去演出,请东流水的老百姓前去观看。前去演出的不光咱们,还有东流水中学的,还有县里文化馆的。凡是参加演出的每人发五百块钱,要是你唱的好,观众欢迎你再唱,每多唱一首歌,另外再多给五百,你要是能唱十首歌,那就是五千呀,完了还有一顿会餐。”
贾柱说:“这他妈不是钱多烧的吗!”
张欣野说:“人家有十几个亿,还在乎这几个小钱?”
2
已经是夜间十点多了,贾柱还没有回来。
张欣野就到羊圈院里巡视了一遭,然后就回到屋里,给媳妇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小香港替贾柱看羊,他媳妇问贾柱呢,他说贾柱去东流水唱歌去了,他媳妇问他怕不怕,要是怕的话,她要来跟她做伴,他就说怕什么怕,人家贾柱一个人常住在这里都不怕,难道他还不如贾柱胆大,说完就把手机挂了。
嘴上说不怕,可小香港离村子两里多地,四周都是野地,房后边还有一片贾家坟院,张欣野心里还真有点毛森森的。他把屋里,院里和大门口所有的灯都拉亮,还把电视打开,把声音放到最大,他一个人躺在贾柱贾柱的床上,心里想:贾柱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把那么漂亮的媳妇扔在县城,他一个人来到这荒郊野地跟一群羊过日子,还说图的就是心宽,我看他是开饭馆开的腻外了,那饭馆里多红火,多热闹,整天人来人往,有人唱歌,有人吵架,还有人喝醉了耍酒疯,一天到晚不得消停。人啊,都是这样,走得累了,觉得坐一会是休息,坐得累了,觉得站一会是休息。身处热闹想清净,清净长了又想热闹。这不贾柱才当了两天羊倌,就想去唱歌了,就想去热闹了。可是贾柱你错了 ,这小香港也不是世外桃源,这里边麻烦事多了,村里的人们不会总让你这么清净的,首先你那伙亲戚就不会让你这么消停,耿凡苏就是个哪里有便宜就往哪里钻的角儿,还有那个贾虎,你以为他真当不了老婆的家?不是,他老婆就是他的挡箭牌,跟人打交道,想什么时候变卦就变卦,还借口说老婆不同意,他也没办法。还有杜宝、刘锁,这俩家伙就是村里的祸害,他们自己倒霉,发不了财,也见不得别人发财,其实老百姓都是这样,当大家处在同一个地位的时候,比如说一样贫富,一样的丑俊,一样的懒惰或勤奋,大家就能够相安无事,哪怕大家一起去要饭,一起去上吊,也能够其乐融融。一旦这当中有谁想拔尖,想出头,想与众不同。那么大家就要讥笑他,瞧他不起。如果这人真的有一天出了点头,拔了点尖,那么这就不得了了,大家就要嫉妒他,憎恨他,恨不得哪一天他得了脑溢血嘎巴一下子死了,咽了气,才觉得舒坦,才觉得气顺。如果这小子一不留神出了大头,拔了大尖,那么大家就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崇拜你,奉承你,到处吹嘘,以当年曾和你在一起打过牌、吃过饭、拉过屎为荣,目的就是想,你有钱大家花,你有肉大家吃,你有个俊媳妇,大家享用。如果你能够满足大家的愿望,那么大家就歌颂你,赞美你,说你有良心,够哥们,否则大家就要把你拉到河湾里,用石头把你脑袋砸碎。唉——
张欣野竟然睡着了。
突然,他觉得耳朵眼里挺痒痒,就象爬进了个小虫子,起来一看,原来是贾柱回来了,正用一根纸捻在捅自己的耳朵。
张欣野就说:“你咋才回来?”
贾柱兴奋地说:“哈哈,今天可算是过足了赢了,你猜我今天唱了几首歌?十二首!他们本来安排我是倒数第二个出场,要我唱《敢问路在何方》,没想到,我一唱完,台下的观众全都站了起来,掌声不断呀,没办法,我又唱了一首《珊瑚颂》,这是一手老歌,伴奏的几个年轻人都没有听过,我唱完后,还是一片掌声,我又连着唱了《牡丹之歌》、《父亲》、《骏马奔驰保边疆》、《小白杨》、《 说句心里话 》,唱到这里的时候,观众都是站着听,还跟着打着拍子,我就又唱了〈雁南飞〉、〈十送红军〉、《想亲亲想在心眼眼上》、《神奇的九寨》,你猜我最后唱了啥?我给来一段晋剧。”说着就在地上边比划边唱了起来:
在寒窑扮就了小军模样,
为只为三姑娘离了西凉。
此一去王相府莫要乱嚷,
算粮事本丈夫自有主张。……
贾柱说:“最后会餐的时候,赵光祖的老婆还专门端着酒杯过来,跟我碰了一杯,还让我把羊卖了,去东流水专门给她看门,一个月给我三千块工资。”
张欣野问:“你答应了么?”
“我当然没有答应。她那么大的院子,盖了那么多的楼房,又没有一个人住,她明天就要回上海了,剩我一个有什么意思?”

3
九十只绵羊下了一百一十五个羊羔子,有五十只羊一肚下俩,一群羊眨眼间变成了两群,而且还有四十只绵羊还在陆续地下羔,过不了几天就是二百七八十个羊了,光贾柱一个人肯定是放不过来了,还有那么多小羊羔还不能上山,留在羊圈里也需要有人来照顾,所以贾柱急需要再找一个羊倌。
早晨,太阳出来了,贾柱把羊赶到了院子里,让羊晒晒太阳,圈了一夜的羊都急着往外跑,可又不愿意扔下自己的小羊羔,于是羊圈里就是一片咩咩咩的羊叫声,几只公羊仗着身强力壮,不管不顾,勇往直前,把绵羊和羊羔们挤到一边,自己夺门而出,贾柱就照公羊的屁股踢了一脚,骂道:“你这家伙,怎么一点公共意识都没有!”
“怎么又在教训你的羊哩?”
贾柱抬头一看,原来是耿凡苏来了,就说:“绵羊好管,这公羊不老实,横冲直撞的。”
两个人进了屋,耿凡苏说:“你前几天不是说要买些棒秸吗?你准备花多少钱买呢?”
贾柱就笑了,说:“我不准备买了,我打算换。”
耿凡苏问:“那你打算拿什么换呢?”
贾柱就说:“拿什么?拿羊粪呀,你不见我那院子里有两大堆羊粪么?”
耿凡苏也笑了,说:“你这买卖倒不错,羊拉出的粪,你用来换棒秸,羊吃了棒秸,就又拉出了粪,又用来换棒秸,你这不等于白拿人家的棒秸么!”
贾柱说:“怎么能说是白拿呢?”
耿凡苏问:“那你打算用多少羊粪换一车棒秸呢?”
贾柱说:“就比如你那农用车把,一车顶多能拉三百斤棒秸,要是装羊粪能装五百斤,所以就一车换一车。”
耿凡苏就大惊小怪地说:“哎呀,你这羊粪也太值钱了吧!要我看没人愿意跟你换。”
“谁说没人愿意换?我就愿意!”
俩人回头一看,是张欣野。张欣野说:“我那里就有一大堆棒秸,除了冬天用来沤沤炕,没有一点用,我们家的老婆沤炕都不喜欢用它,说它一是不经烧,二是灰多,说用它沤炕还不如用干牛粪哩,牛粪不但耐烧,灰还少,而且烟还多,不一会就能把炕熏热了。”
耿凡苏说:“棒秸除了烧炕还可以用来喂牲口呢。”
张欣野说:“快别提喂牲口了,给牲口抱一堆棒秸,人家牲口光吃棒叶,把棒杆都给你剩下了,再用来烧炕,那棒杆就特别滑溜,你把它塞进灶堂里,不一会就从灶堂里滑了出来,弄不好就失了火。”
耿凡苏说:“你就不会用铡草机把棒秸铡碎了?”
张欣野说:“铡碎了,牲口倒是能多吃一点,可是人工呢?电费呢?这些就不算了么?再说铡碎了也不行,那粗一点的棒秸,牲口照样不吃。现在的牲口,你当是生产队那会?娇贵着哩,光想吃料,不想吃草。”
二人就不停地争吵起来,贾柱就说:“你们俩不用瞎嘈嘈了,凡正我现在也不着急。我现在着急的是赶紧再找一个羊倌,要不白天我上山了,家里的羊羔子就没人管。”
耿凡苏说:“冬天,羊倌倒是好找,就是贵呀,一个月不给人家三千,人家不愿意来,要是能给到三千,我倒是能给你找个人,就是我老婆,不过我得回去跟老婆好好商量商量,就说大哥你这里忙,羊羔子没人管,或许她能来。”
“得了吧!”没等贾柱开口,张欣野就说话了,“贾柱,你在西流水养羊,千万可别用你这些亲戚,他们光想占你的便宜,不想吃一点亏,哪怕指甲盖大的一点小亏也不行。象耿凡苏这样的,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你要真想再找个羊倌,我给你找,一个月顶多一千快。”说着就拿出了手机,在上面拨拉了几下又一摁,说:“刘满成,刘满成,你这家伙,干什么去了?半天不接电话!又跟你小姨子逗去了?喂,咱们村的贾柱回来了,谁?就是东流水东方红饭馆的老板,他回来养羊来了,就在你们椴木沟的外边,大碳窑沟贾家坟院的前边,这里新盖二十间房,对就是这里,他想雇个羊倌,一个月一千块钱,你干不干?给句痛快话。好,那就这样。”
张欣野对贾柱说:“成了,他一会就下来。”
4
刘长明的儿子刘锁又跟媳妇吵架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一件羽绒服。
早晨起来媳妇的大手伸到刘锁的眼皮底下,说:“给钱!”
刘锁就后退一步说:“又干啥呀?”
媳妇说:“上东流水,买件羽绒服。”
刘锁说:“立柜里不是有羽绒服么?怎么又要买?”
媳妇就生气了,说:“你看看那羽绒服还能穿吗?扔到大街上都没人拾!”
刘锁说:“你清楚,现在咱们家里没有钱,你再等几天,等把那头猪卖了,再买行不行?”
媳妇就说:“不行!今天我非买不可,没钱你去借,要是借不来,咱们就离婚!”
其实他们压根就没有结婚。前几年,刘锁的大哥刘铁在石家庄烧锅炉,刘长明就跟刘铁说,让他弟弟刘锁也去跟他烧锅炉,免得在家里给他惹是生非。那时侯刘锁还没有媳妇,整天在村里跟杜宝一伙东游西串,打狗骂鸡。刘铁就把刘锁领去了。刘铁在单位是个模范锅炉工,干什么都是兢兢业业,单位就把他留下,冬天给单位烧锅炉,夏天给单位打扫卫生,每月发三千块钱工资,单位管吃管住,三千块钱几乎全落,刘锁就看上了刘铁的存款,于是就趁刘铁不在的时候,偷出了刘铁的存折,取出了一万块钱,用五千块钱买了一辆二手的面壳子出租车,又买了一身西装一双皮鞋,开起了出租车,还在一家饭馆里遇见了一个打工的姑娘,一天夜里姑娘乘他的出租车下班回家,开到黑暗处,他就把人家姑娘给摁在车里收拾了,姑娘也是乡下的,也没有念过书,没办法就跟了他了,不到一年还给他生了个闺女,刘锁就高兴地开着出租车要衣锦还乡了,没想到车开到锁阳关梁上,刹车就失灵了,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冲下来,他打开车门跳了下来,车最后跌到深沟里,媳妇当时就死了。
当他把一切后事都安顿完了后,已经是身无分文了,最后抱着闺女一路要饭回到来西流水。一年后,他嫁到井儿沟大姐又给给说了一个媳妇,这女人是离过三次婚的,模样长的倒是很漂亮,可就是刁蛮,虽然跟了刘锁,但不跟刘锁结婚,每次睡觉前,都要把刘锁的衣兜搜个一干二净。
刘锁一听说媳妇要离婚,就是说要跟他分手,他就没办法了,就走出来借钱。在街上,杜宝、刘锁又碰到了一起。
杜宝说:“兄弟,你这是要干啥去呀?”
刘锁说:“能干啥?出门呀,到井儿沟去。”
杜宝就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你又去找你大姐要钱去呀。”
刘锁说:“什么叫要钱?是去借。”
杜宝问:“你要借多少呀?”
刘锁说:“我媳妇要买一件羽绒服,就借买一件羽绒服的钱吧。”
杜宝说:“一件羽绒服最多也就是三百块,还用去找你大姐?走,你跟我去!”
刘锁说:“怎么,你能借给我?”
杜宝说:“我哪有钱呀,咱们去找贾柱,他有的是钱,甭说三百,就是三万人家也能拿的出来,眼皮都不带眨的。还愣什么?走哇!”
5
耿凡苏、张欣野、刘满成正在贾柱这儿喝酒。
刘满成三十来岁,个子不高,红脸,小眼睛,长相有点憨厚,他的大哥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里农科所,娶了媳妇后,就和媳妇去了美国,在没有回来过,只是每月给父母寄五千块钱,来一封信,一再嘱咐刘满成不要出去打工,要在家里好好照顾父母。
刘满成的父母都已经七十多岁,但身体还挺棒,夏天还能锄地。刘满成也就不出去打工了,在家就给村里垒垒坝墙,给人们修修房子,挣个仨瓜俩枣,刚够供他抽烟喝酒,他就想找个能长期干的活,哪怕挣得少点,只要天天有活干就行,今天张欣野给他打电话,说贾柱这里缺一个羊倌,问他愿不愿意来,他就一口答应了。
刘满成说:“贾柱哥,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在家照顾这些羊羔子,我到山上放羊。”
贾柱说:“本来我准备到山上放羊,你知道放羊这活比起在家照顾羊羔子累,既然你愿意,那就依你,我在家照顾羊羔。”
刘满成说:“累,我倒不怕,我就怕麻烦,在家照顾羊羔,活虽然轻省,但麻烦事多,我怕我应付不了。”
正说着,杜宝和刘锁进来了,贾柱就要站起来,张欣野就在桌子下面踩了贾柱一脚,还给贾柱使眼色,让贾柱不要搭理他俩,张欣野坐在门口,背冲着杜宝和刘锁,他不等贾柱说话,就端着酒杯站起来说:“来,咱们四个,为了贾柱和刘满成合作愉快,干了这一杯!完了,咱们就撤滩,今天都喝了不少,想喝咱们改日再来,来,端起杯来,干!”
杜宝就急了,说:“哎哎,怎么能撤滩呢,我们刚来,怎么也得跟大伙喝一杯吧!”
张欣野就回头象刚刚发现他俩似的,说:“吆咳,我还没看见呢,你们哥俩什么时候来的?你看这,我们都撤滩了,怎么办呢?咱们下次再喝吧!贾柱,赶紧收拾东西,给他俩腾个坐儿,哈哈哈。”
耿凡苏也不喜欢这俩家伙,就趁贾柱愣神的工夫,就把桌子上的盘了碗的拾掇起来,拿到了外屋。张欣野坐在沙发上,指着他刚才坐的小凳,对杜宝和刘锁说:“还愣什么?赶紧坐呀!”
杜宝就有些悻悻然,坐在小凳上说:“贾柱,你进来,我跟你商量点事!?”
贾柱就从外屋进来,说:“有什么事,只管说。”
杜宝说:“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借给刘锁一千块钱。”
贾柱就看了杜宝一眼,发现这家伙有些盛气凌人,就笑了,说:“你虽然是村长的小舅子,可是村长已经跟我说了,只要是你来借钱,让我千万不能借给你,我要是借给你,村长就会不高兴,要是不借给你,你又不高兴,你看这该咋办?”
杜宝就站了起来,说:“你这是聊天!我姐夫肯定不会这么说!”
贾柱说:“我这儿有手机,不信你就打电话问一问。”
杜宝说:“贾柱,我来替刘锁张嘴跟你借钱,是给你面子,你要借给,就什么事没有,你要是不借给,以后有你好看的。”
贾柱就故作惊讶地说:“哎呀,真的?我好害怕吆。”
杜宝居然没有听出来这话里充满讽刺,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说:“知道害怕就好,告诉你,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甭说你不过是条毛毛虫了。”
贾柱说:“谁是强龙?谁是地头蛇?告诉你,我在西流水住的时候,你还在你爹的肚里攥筋哩!”
张心野坐在沙发上,就喊:“好,这话说的给劲!”
杜宝真抬手给贾柱两个耳光,可看到旁边还有张欣野、耿凡苏和刘满成,就没敢动手,说:“好,贾柱,算你是条汉子!今后有你好看的!刘锁,咱们走!”

6
第二天刘满成早早吃罢了饭,来到贾柱的羊圈,把羊赶到了南山上。贾柱就留在家里照顾小羊羔。他先把羊羔轰到院里,给羊羔抱来几捆棒秸,这棒秸是昨天喝罢酒后,耿凡苏给拉来的,一共拉了两车,又拉走了两车羊粪,还说以后有了羊粪,他还要来用棒秸换。贾柱就故意逗他说:“你不是说没人愿意跟我换么?怎么你倒先来换呢?”
耿凡苏就自嘲地笑了,说:“都怪那张欣野,要不是他来给打破锣,我一车能换你两车。不过说句实在话,咱们是什么关系?咱们是亲戚,我是你亲姑舅兄弟,咱俩打交道,还论什么谁占便宜谁吃亏?你多请我喝几顿酒,什么都有了。”
可羊羔似乎咬不动棒秸,他又给弄来一桶玉米,给羊羔撒在槽子里,羊羔们就高兴了,咩咩地不停。
这时候贾虎来,一进院就笑着说:“哥,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小根院里的羊粪,是你答应给我的,结果都让耿凡苏那小子给拉走了,刚才我见他又从这里拉了一农用车的羊粪走了。他是你兄弟,我也是你兄弟呀!”
贾柱就笑着说:“贾虎呀,这事你可误会哥了。我是答应把小根院里的羊粪给你的,可没想到叫耿凡苏给提前拉走了,他拉之前也没有跟我说一声。不过刚才拉走那一车,可不是白拉的,他是用棒秸跟换的,一车棒秸换我一车羊粪。”
贾虎说:“要是这样的话,我也用棒秸跟你换羊粪,行不?”
贾柱说:“当然行了。”
贾虎说:“我这就回去拉棒秸,我也有农用车。”
贾柱说:“不着急。”
贾虎说:“能不着急吗?再晚了都让那耿凡苏给把羊粪拉走了。哥,我问你个事,假如我要是把棒秸买给你,你能给我多少钱一斤?”
贾柱说:“五分钱一斤,不过我现在不买只换,要不我这羊粪往哪儿弄呢?”
贾虎走了以后,贾柱又给羊羔们提来了两桶清水,给羊羔倒在水槽里,然后拿起扫帚进了羊圈,开始清理羊圈,打扫粪便,不一会就扫出了一大堆羊粪,扫帚已经扫不动了,他就又拿铁锹铲。
正在这时,杜宝一个人来了,他歪戴个帽子,嘴角上叼着一跟香烟,两手插在裤兜里,一副典型的地痞打扮。他见这里只有贾柱一个,就大胆地来到贾柱跟前,说:“贾柱,你盖这二十间房,经过我姐夫批了没有!”
贾柱就两手拄着铁锹,将下巴放在铁锹把儿的头上,眯着眼睛,颇有兴趣地看着杜宝,半天不说话。
杜宝就提高了声音说:“问你呢!听见没有!”
贾柱就微笑着说:“刚才你问我什么?我没有听清。”
杜宝说:“我问你这二十间房,经过我姐夫批了没有!”
贾柱又用铁锹往一堆铲羊粪了,他说:“你整天跟在你姐夫屁股后头,批没批,你姐夫还不知道?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姐夫呀。”
杜宝说:“我不问他,我就来问你!”
贾柱说:“我要是偏不告诉你呢?你怎么着?”
杜宝说:“那我,我就到东流水告你去!”
贾柱就哈哈大笑起来,说:“那你就赶紧去吧,跑步从小道去,小心去晚了,人家不在,你还得等一天。”
杜宝被贾柱这不冷不热的态度给气急了,就说:“他妈个逼的,我看你小子是欠揍!”说着就冲上前,照贾柱的胸膛就是一拳。贾柱身子竟然动也没动,还笑着对正开着农用车拉着棒秸进来的贾虎说:“贾虎,你可看清了,是他先动的手。说着就听啪地一声,给了杜宝一个大耳光,杜宝连续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左半边脸象气吹的一样,顿时鼓了起来。贾虎赶忙下车,把杜宝拉起来,说:“你没事干,来这里捣什么乱!”
杜宝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贾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因为自从他姐夫当了村长后,村里人谁敢打他!
7
杜宝一只手捂着左脸,歪靠在沙发上。
耿玉清脸色蜡白,脑门上青筋蹦起老高。他一只手的二拇指指着杜宝骂道:“杜宝,你听着,今天我是最后一次骂你!以后你就是掏钱雇我,我都懒怠搭理你。你知道人家贾柱是什么人?人家爷爷解放前就是咱们村的教书先生,村里人谁不尊重!人家父亲十一岁就跑到内蒙多伦唱戏,二十岁才回来,回来就当了东流水的乡长,五四年撂下乡长不当,又去了坝上唱戏,五七年打成右派,回到了咱们西流水,村里人都听说他是个右派,但是都没有证据,四清、文化大革命,人家一次斗都没有挨过。那时侯咱们村的党支部书记是刘锁他爹。”
杜小叶正在外屋洗锅,她说:“我兄弟犯了天大的过错,你就数落我兄弟,扯人家刘锁他爹干什么!”
耿玉清说:“你懂个屁!我这是在从根上给他讲历史。你知道不?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我说到哪儿了?对,说到刘锁他爹刘长明,那是个运动红,专门爱整人,就三番五次地去坝上查证,结果连个屁也没有查出来。八零年的时候,人家平反了,复职了,全家转成了非农业,你说人家贾柱他爹有能耐没能耐?贾柱,我们俩同岁,一块在小学念书,从小这家伙就操蛋,甭说学生,连老师都不敢惹他,加上人家学习又好。”
杜小叶又插言了:“学习好,凭啥没有考上大学?”
耿玉清说:“你以为学习好就就想考大学?人家根本就不想考大学,人家想挣大钱!怎么样?人家开了二十年饭馆,究竟挣了多少,谁也不清楚,反正人家现在是东流水的首富。
记得有一年东流水来了个新的镇长,贾柱就拿着一把单据去要帐。镇长头也没抬,就手背冲外挥动着说,谁吃的,你就找谁,前任镇长欠的外债,我概不负责。贾柱就说,好,前任镇长欠的外债你不负责,那么前任镇长留下的东西你为什么要用?这房子是前任镇长盖的,你为什么要住,这办公桌是前任镇长买的,你为什么趴在这里,还有院里的小车是前任镇长买的,你为什么坐在里面。好,镇里欠我两万块钱,我也不要了,干脆我把院里那小车推回我家得了。镇长说,你敢!贾柱说,我凭什么不敢!说着,贾柱就走出来,搬起一块大石头,就要砸那小车,派出所的人赶紧过来,把贾柱抱住。第二天,镇里派人把两万块钱欠帐都还了,还说,今后镇里再也不来这里吃饭了。贾柱说,你们可千万别来。不过没几天,县里来了领导点名要在东方红饭馆吃饭,镇长没办法,只好又来了,因为其他饭馆都没有东方红饭馆做的菜好吃。什么叫英雄?这才叫英雄!什么叫难揍?这才叫难揍!”
杜小叶说:“我看谁也没有你难揍,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
耿玉清说:“是,我承认我也不是好惹的,可是要跟人家贾柱比起来,就差远了,贾柱使唤的是机关枪大炮,我使唤的就是一根小木棍。你知道为什么我在西流水只当了个村长,没有当上书记?就是因为你这个兄弟整天在外边给我惹事,弄的镇长书记都知道了,一见面就说,耿玉清,你得好好管管你那个小舅子,不能让他在村里边胡作非为了,要不你这个村长就当不成了!”
杜小叶说:“那咱们村的书记是谁?”
耿玉清说:“还是人家贾长贵兼着。”
杜小叶说:“贾长贵不是考上了公务员,到镇里上班了?”
耿玉清说:“到镇里上班就不能当咱们村的书记了?杜宝,我告诉你,贾长贵他爹是贾柱的亲叔伯哥,贾长贵是贾柱的亲叔伯侄儿,咱们说到底是在人家手底下干活。听小道消息说,过了年,很可能这书记就是贾柱的了。”
杜小叶说:“凭什么叫他当书记?他又不是党员,户口又不在咱们村里。”
耿玉清说:“我说你呀,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那党员还不就是镇里书记的一句话,说到户口,人家贾长贵自从考上了公务员,就转成了非农业,早就不是咱西流水的人了,还不是照样担任咱们村里的党支部书记!毛主席是湖南湘潭人,不是到井冈山当了书记?”
杜宝突然站了起来,对他姐夫说:“你耿玉清说了这么半天,我给你总结成一句话,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行了,你也别说了,我也听够了。从明天起我要出去打工了,从此再也不听你们唠叨了。”说罢就腾腾地走了出去,把门子摔的哐哐只响。
杜小叶就追了出去,还边追边喊:“杜宝,杜——宝——”
第四章
1
贾长贵回来了,他是专门回来看望贾柱的。他今年二十八岁,一米八的大个,眼睛很大,很有神气,穿着一件黑甲克,里面是保暖衬衣,黑皮鞋,擦得铮亮。他先在他的小舅子梁三盖家吃了饭,然后让梁三盖开着农用车来到贾柱的羊圈,车上拉着一架电动铡草机,这是县农业局专门给各乡镇养殖专业户的。
梁三盖把铡草机卸下来后,他知道他姐夫来了,肯定要跟贾柱喝酒,他不想让人们说他跟杜宝一样,整天跟在他姐夫屁股后头当跟屁虫,就说家里还有事,就开着农用车走了,
贾柱正在打扫羊圈,见贾长贵突然来了,就很高兴,说:长贵,你怎么今日得宽余?”
贾长贵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其实呀,乡镇里边每天都一样,不象过去,忙的脚打后脑勺,现在没事干。”
说着二人进了屋里,贾柱找出一盒苏烟,递给贾长贵,贾长贵摆了摆手,说:“伯,我现在不抽烟了。”
贾柱说:“戒了?”
贾长贵说:“该怎么说呢?镇里新调来个书记,他就不抽烟,闻到烟味就咳嗽,弄的镇长也就不抽了,他俩都不抽,别人怎么好意思抽呢?”
贾柱就把烟扔到了床上,给贾长贵倒了一杯水,说:“你刚才说镇里现在都没事干,怎么能没事干呢?”
贾长贵说:“过去乡镇干部确实是忙,忙什么呢?催粮、要款、拿大肚,这可以说是乡镇干部的三大任务。现在呢?镇里的粮库撤了,老百姓想把粮食卖给谁就卖给谁,用不着在催收公粮了。农业税也免了,民办教师也都转正了,镇里的临时工、合同工、亦工亦农工等等也都下放回家了了,镇里也就不用再收什么款了。不但不收,还给老百姓发钱,你承包了土地,上级给你发钱,你年龄大了,上级给你发钱,你家困难了,上级给你发钱,这不你在这里养羊,县里就发给你铡草机。计划生育,过去是最难做的工作,罚款,没钱就上房揭瓦,老娘们超生怀了孩子,就死拉活拽地弄到医院给刮宫引产。现在呢?二胎指标就在镇里搁着,竟然没人去要,老百姓娶了媳妇竟然三两年不要孩子,怕有了孩子影响性生活。过去咱们村的小学就有八十多学生,现在呢?剩了七八个学生,弄得学校办不下去,只好合并到东流水去。即使有一两个超生的,人家早就把罚款准备好了,不等你去,人家就主动送到镇里,还硬拉你到饭馆吃饭。”
贾柱说:“这二年看电视上说,反腐败闹的挺厉害,你们镇里边有什么反应?”
贾长贵说:“哎呀,这次反腐败可是来真的了,我虽然没有经见过文化大革命,我看这反腐败比文化大革命还要厉害,你今天还上着班,还在主席台上讲话哩,明天就可能来两个人把你给押走了,象乡镇这一级的小干部,你要是真的受贿了,贪污了,不用人家查,你自己就露红了。前些日子查底保,有些村子的底保户不够条件,村里也给报了上来,镇里也没有细查,就给批了,这次一查全露了馅儿,不光底保钱给收了回去,还把官给撸了,当初给批的人也受了处分。所以现在乡镇的干部们办事特别小心。”
俩人正说着,张欣野又来了,还没有进屋就喊:“听说镇里来了个大干部,我看看是谁呀!”
2
西流水有两个领导机构,一个是村委会,一个是三官社,三官社是个群众机构,专管村里的龙王庙、菩萨庙,诸如二月十九的庙会,平日里来庙里烧香拜佛。可别小瞧了这三官社,他们手里掌握着整个庙里的收入,每年光二月十九的庙会收入就是六十多万,加上平时的香火钱,就是八十多万。他们在东流水信用社单独设立了一个户头,单独刻了一个公章。三官社的领导叫社头,每年都是有群众选举,选上来的一般都是下台的村长。既然是下台的村长,那自然就与新的村长不合,所以,村委会要想动用庙里的钱,必须得先找社头商量,社头如果不同意,那村长也就干瞪眼,当然村委会也有权查三官社的帐目,如果发现了三官社帐目上有什么猫腻,也不会轻饶。但是,不管是三官社,还是村委会,他们都得听村里党支部书记的。
西流水三官社的社头名叫刘满喜,已经七十多岁,但是背不驼,腰不弯,眼不花,脑袋不糊涂,衣裳穿的也是不伦不类,上身穿一件旧棉袄,外面套一件大翻领的西服,下身一条老式棉裤,外套一条牛崽裤。他儿子在镇里当副乡长,那西服和牛崽裤都是儿子扔了又被他拾回来的,他说,这会的年轻人,拿衣裳不当个衣裳,你看,这西服还好好的,一块补丁没有,说扔就给扔了,这不是造孽么?
这天,村长耿玉清来他家找他,刘满喜知道这个村长没事不来找他,找他必定有事。耿玉清却先跟他套近乎,说:“老伯,你的烟袋哩?我抽一锅儿,咱们村里就你种的旱烟地道,抽起来有味。”
刘满喜就把烟袋递给他,说:“要说我这旱烟呀,就是比你们抽的那烟卷好,你们那烟卷我也抽过,豁囊豁囊的没有劲,我这旱烟,你抽的时候得撑住劲,不能太猛,要不你就得咳嗽。”
耿玉清装了一锅烟,点着了,却没有抽,他说:“老伯,昨天小五子来了,他组织了一班人,成立了个剧团,想来咱们村唱三天,你看咱们是唱呀还是不唱?”
刘满喜说:“这个小五子,我听说过,是三道川乡的人,冬天了,没事干,就组织几个过去唱老戏的人出来唱戏,想挣几个巧钱,听说他们的戏唱得不咋地,文武场也不齐备,唱戏的还净是些老年人,要嗓子没嗓子,要韵味没韵味,我看这戏就——”
耿玉清赶忙说:“老伯,你说的那是以前,人家小五子今年专门挑选了一把年轻人,专门请了一个县剧团下来的老师傅教戏,听说那戏唱得可有劲了。”
刘满喜说:“他就是唱得再好,也比不上咱们西流水过去唱得好,过去咱们西流水,贾柱他爹活的时候,那戏干跟当时的县剧团较量,一到正月里三里五村的人们争着请咱们村的戏到他们村去唱,那时侯咱们村的小伙子就没有一个打光棍的,早早就娶上了媳妇。”
耿玉清说:“老伯,你说的都是老黄历了,如今咱们村谁还会唱戏?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几个老人连牙都没了,走路还得拄拐棍哩,甭说上台唱戏了。”
刘满喜说:“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让他们来咱们村唱三天?”
耿玉清说:“你看,现在乡亲们在家也没事干,村子里整天冷冷清清的,也没有个朝气,人们除了搓麻将就是打扑克,赌博耍钱,我想让他们来给咱们热闹热闹,好歹震震地气,你说呢?”
刘满喜说:“他们来唱一场要多少钱?”
耿玉清说:“一天两场,一场五百块,咱们二月十九庙会的时候,请张家口青年晋剧团来一场就要五千呀。”
刘满喜说:“吃饭呢?睡觉呢?”
耿玉清说:“说好了,吃饭咱们不管,他们自带大师傅,自己开火。睡觉就在庙院的东西餐房,张家口青年晋剧团来了不也是住在那里么。顶多咱们再给他们生上两个炉子。”
刘满喜说:“不过这事,你得跟村书记说一声,俗话说的好,水大不谩过桥么。”
3
冬天,天短夜长,太阳落得早,刘满成赶着羊群回来了,正好贾长贵、张欣野都在,贾柱就支开了涮羊肉锅子,四个人就一起吃起了涮羊肉。
贾长贵说:“现在农村人们的生活确实是提高了,小时侯,咱们甭说涮羊肉,就是吃顿羊肉也得等到八月十五。”
张欣野说:“你才到大岁数,你小时早赶上改革开放了,老百姓早自由了,起码吃穿不愁了,我们小时侯那才叫苦哩!”
刘满成说:“现在虽然生活好了,人们有钱了,但总觉得活的没有早些年有劲了,总觉的缺少点什么,缺什么呢?我也说不清。”
贾柱说:“人活着不光要吃得饱,穿得暖,有钱花,还要活得高兴、愉快、有奔头,拽一句文词,就是还需要精神生活。”
张欣野说:“你说的精神生活不就是看戏、看电影、看电视么?现在咱们村除了杜宝家,谁没有电视?有的家里还有两三个,象县城里家家还有电脑,想看什么电影,就看什么电影,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象刚才满成说的,咋还觉得活的没劲呢?”
贾长贵说:“说句实在话,不光老百姓有这种感觉,就是我们这些乡镇的小干部也有这种感觉。习近平有句话说的好,叫不忘初心,什么叫初心?就是当初的心,就是当初的理想信念,记得小时侯写作文,最后一句总是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现在谁还提这句话?没人提了,现在提什么?一切向钱看。理想信念没有了,人们活的怎么会有劲!”
贾柱说:“我给你们打个比方吧,其实咱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小洞洞,这小洞里面放什么呢?专门用来放理想信念,要是没有了理想信念,小洞就空了,活着就觉得空落落的,没着没落的,我说的这还属于初级阶段,如果长时间没着没落的,小洞里边就会生蛆,生小虫子,比如象什么这个教那个教的,还有法论功什么的。千百人的这个小洞集中起来,就是文化阵地,毛主席说的对,这个文化阵地,如果社会主义不去占领,资本主义就必然去占领。我媳妇在县城住的,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有两三个老娘们去我们家串门,干什么去了?去劝我媳妇加入法论功,还有的劝她加入佛教。这叫什么?这就是斗争,这就是在跟共产党抢人!前几年咱们这里抓法论功人员,这几年又给放了出来,        其实抓起来也好,放出来也罢,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最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什么?就是向广大的人民群众灌输社会主义思想,共产主义信念,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我刚才用了一个词,叫灌输,什么叫灌输,就是他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就象小孩子有了病,大人给小孩子吃药,不吃就给他灌,再不行就给他摁在床上给他输液!”
这时候,耿玉清进来了,一见大伙正在喝酒说话,就乐了,自己从外屋找来一个凳子一双筷子和一个小碟,坐在张欣野的旁边,说:“我听说长贵今天回来了,我一猜就在这里,长贵,小五子的剧团要来咱们村唱戏,我已经跟刘满喜商量好了,就等你一句话了,你要是同意,小五子他们明天就来。”
贾长贵说:“这些小事,你说了就算,来,咱们几个跟村长干一杯!”
耿玉清说:“你是咱们村的书记,我这个村长水再大不能漫过桥呀,来,咱们干!”
4
小五子的剧团来西流水唱了三天戏,就走了。
刘锁的媳妇却不见了,刘锁就急了,到处打听,到处问寻,可谁都说没有看见,弄的刘锁起了一嘴泡。他爹刘长明却坐在炕上说:“走就走了,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
刘锁就喊道:“凭什么不要!他花了我好几万,才跟我睡了不到一年,那有这么便宜的事!说啥也得把她找回来。”
刘长明的老婆胡桂芳撑不住了,就对刘长明说:“你这人真是的,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好歹也是咱们家的媳妇,说起来咱们刘锁也是个有媳妇的人,总比打光棍好听吧。你要是知道她在哪儿,就赶紧说,你看把刘锁给急的,满嘴都是泡。”
刘长明就说:“今天要这个,明天要那个,今天吃饺子腻烦了,明天吃大米饭没味了,难道你还没有被她熬煎够?”
胡桂芳说:“你出去打听打听,现在哪个当婆婆的不受儿媳妇的气?可人们还是要千方百计地给儿子说媳妇,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传宗接代,给你们老刘家留个根。”
刘长明说:“都啥年代了,谁还讲究这些。”
刘锁就说:“根不根的先搁在一边,你要知道我媳妇去了哪儿,就赶紧说!”
刘长明说:“这还用问?肯定是跟着唱戏人跑了。”
刘锁说:“唱戏人多了,究竟跟谁跑了?”
刘长明说:“甭管跟谁跑,只要找到小五子,就能找到你媳妇。”
刘锁转身就走了,连上衣也没穿。
刘长明就赶紧跟胡桂芳说:“你快去,多找几个人,跟刘锁一块去。”

晚上,张欣野来到贾柱的羊圈。贾柱正一个人在看电视,张欣野就把电视给关了。贾柱就说:“我这儿正看的有哏哩,你怎么就喀吧给关了!”
张欣野就笑了,说:“我今天讲的这个故事比电视还有哏!”说着就掏出一盒烟来,说,“你猜猜,这是哪里来的?”
贾柱一看说:“商店买的呗。”
张欣野说:“错,是刘锁他妈给的!”
贾柱说:“她凭什么给你烟?”
张欣野就就递给贾柱一根,自己叼上一根,点着了,就说:“刘锁的媳妇被小五子剧团给拐走了,刘锁他妈就找我们几个去给往回要,我就说,这么大的事,你好歹得给我们哥几个买盒烟吧。于是她就给我们买了一条玉溪。我们到了刘家庄,一打听,小五子在西头一家住着,村里人都看戏去了,家里就剩下小五子和刘锁媳妇,门也没有插,我们就悄悄地进了院,俩家伙趁没人,正在炕上啪啪折腾呢,我们就闯了进去,大白天,俩家伙衣服脱的光光的,被子也被蹬到了一边,整个就跟黄片一个样,我掏出手机就给他们录象,然后上去就薅住小五子的头发,把他到拽炕沿下边一连扇了那家伙七八个耳光,打的我的手都麻习习的,刘锁那家伙也不含糊,上了炕一条腿跪在他老婆脊梁上,照屁股上就是一顿好揍。我说,小五子,你说,你是掏钱呀,还是要命呀!掏钱就把你和你们剧团的钱都给爷拿出来!要是不掏钱,我们几个就你鸡鸡给割下来,爱死爱活,我们就不管了!这时候刘锁的媳妇就翻身起来,这时候那娘们也顾不上羞了,竟然站起来说,小五子,别怕!我和刘锁也没有结婚,我愿意跟谁就跟谁!我就说,你当是这小五子喜欢你哩!人家早跟广州那边联系好了,今天夜里就把你卖到广州去,专门当黄米,你要是不听话,就把你脱光了吊起来,不给你吃饭,饿上你三五天。刘锁的媳妇一听我这样说,就跳下地,问小五子,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就一脚踢在小五子的鸡鸡上,把小五子疼的,双手捂着鸡鸡,一个劲地点头。刘锁媳妇就上来给了小五子几个嘴巴子,然后就一头扑在刘锁的怀里哭了起来,刘锁,你要是原谅了我,我这次就跟定你了,明天咱们就去领结婚证。我就说,刘锁,先给你媳妇把衣裳穿好,这多难看,最后我们从小五子的衣服里搜出了三千块钱和一盒烟一个打火机,就领着刘锁的媳妇回来了。你不信,我这手机里还有录象里,你看看,可好玩了。”
贾柱就问:“小五子真的要把刘锁的媳妇给卖到广州去?”
张欣野就说:“你这人也是,给你个棒槌就认真,我当时不过就是随口一说。”
5
刘锁的媳妇名叫孙佳莲,娘家是东梁乡东梁村。在家当姑娘时是个人见人夸的好姑娘,人长得俊,大眼睛,双眼皮,干活又爽利。村里有一个青年,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当了泥瓦匠,孙佳莲就跟他结了婚,还给他生了个胖儿子,生活很美满,夫妻也很恩爱,村里的姑娘都很羡慕。后来这泥瓦匠又领着一帮人成立了建筑队,先是给人们盖房,后来又到县城给单位盖楼,最后到北京承包工程,一下子就发了起来。开始还一个月回家一趟,还说等他买了楼,把孙佳莲她们母子也接到城里去享福,可后来就不回来了,再后来连封信也不写了,孙佳莲就抱着儿子去找他,没想到人家早又跟了大学毕业生结了婚,那女人长得比她还漂亮,还洋气,她跟人家往那儿一站,她简直就是个土老帽。她一气之下就跟那人离了婚 ,那个泥瓦匠赔了她十万块钱。她又跟了村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汉结了婚,谁知那光棍汉又懒又能赌博,不到一年时间,就把孙佳莲的十万块钱给输个精光,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又离了婚,后来就跟了刘锁。
从刘家庄回来的第二天,孙佳莲就象变了个人,把披肩发剪成了齐耳的短发,把以前的化妆品都统统扔到了厕所里,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身旧衣服穿在身上。胡桂芳见了,心里就是一惊,哎呀,莫不是这孩子疯了?就说:“我的儿媳妇呀,人这一辈子长着哩,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呀!”
孙佳莲就喊了一声“妈”。这是她嫁到西流水来第一次喊老婆婆为妈,她说:“妈,你就放心吧,我一不寻短见,二没有神经病,从此我要好好跟刘锁过日子,我要把刘锁的闺女当作我的亲闺女看待。家里的活你就不要忙了,做饭、洗锅、喂猪、打扫家等等,都有我一个人来干,你只要给我把俩孩子看好就行了。另外你要跟刘锁好好说说,让他不要出去打工,就在家把承包地给做务好,别人不种的地,咱们也种上。我呢,我准备养一群羊,我上山放羊去。妈,从今往后,我哪里做的不对了,话说的不中听了,你想骂就骂,我保证不顶嘴,你想打就打,我保证不还手。妈,你在家给我看好孩子,我出去一趟,你放心,我一会就回来。”说完就昂首挺胸地从家里走了出来。
贾柱和往天一样,刘满成把大羊赶出了圈,他就忙着喂羊羔,给羊羔喝水,打扫羊圈,然后就换上了那身迷彩服用铡草机铡草。
这时贾柱一扭头,看见了一个女人走进了他的羊圈,他就扳了闸,停止了铡草,迎了出来。他回到西流水已经有好几个月,但是他很少回村里去,所以他不认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似乎认识他,就说:“哥,你好象不认识我,我叫孙佳莲,刘锁是我的男人。”
贾柱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哎呀,这就是刘锁的媳妇!这就是昨天脱得一丝不挂被张欣野他们抓住的女人!难怪呀,这女人虽然穿着一身旧衣服,留着剪发头,但是张嘴一说话就有一股妖气。于是贾柱就站着没动,冷冷地说道:“你,一个女人家,没事干,来我这里干什么?”
孙佳莲似乎对贾柱的表现早在意料之中,但她并不生气,说:“哥,我来你这里不是没有事,我是来想买你几只羊。”
贾柱说:“羊都上山了,没有了。”
孙佳莲说:“我不买大羊,就买你这小羊羔。”
贾柱说:“你买这羊羔干什么?要肉没肉,要皮没皮,再说它们还吃着奶哩。”
孙佳莲说:“我买回去要留着养,我这里就有三千块钱,你看能买几个小羊羔?”
贾柱说:“我这羊羔是五百块钱一个,你要买就三百块一个吧,那不是?它们正在吃草呢,胖的瘦的,大的小的都有,你就随便挑十个吧,挑好了,你就把钱给我放在窗台上,就把羊赶走。”
6
进入腊月了,刘长明突然有一天对胡桂芳说:“刘锁他妈,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你说吧。”胡桂芳正在给孙子穿衣服。
刘长明说:“咱们今年早点把那猪宰了吧。”
胡桂芳说:“人家别人都没有宰猪哩,咱们为什么要早早宰猪?你想吃肉了?要是想吃肉,我让刘锁去东流水给你买个七斤八斤的。”
刘长明说:“不是我想吃肉,我是看咱们的媳妇太累,一个女人家,整天上山放羊,回来还要打扫家、喂猪、做饭,还要跟刘锁铡草,村里的女人谁象她?人家别的女人,都是碗筷一撂,就上了麻将桌,等老婆婆做好了饭才下场。我是想犒劳犒劳她,也多少给她减轻点负担。更重要的是,我想乘咱们宰猪的机会,请几个人吃顿饭。媳妇自从打刘家庄回来,村里人都小瞧她,都不跟她说话,见了她还撇嘴挤眼的,我想给她转转面子,你说呢?”
胡桂芳说:“你说的对,咱们刘锁和她媳妇都爱吃肉,你看什么时候宰猪呢?”
刘长明说:“说宰就宰,乘咱们媳妇上山放羊的工夫就宰,要不等媳妇回来了,她又该拦了,又要说现在正在什么创业时期,要勤俭过日子,要什么艰苦奋斗,这一阵子,这些话都把我耳朵磨起茧子了。”
胡桂芳说:“那咱们吃饭的时候都喊谁呢?”
刘长明说:“第一要喊的是小香港的贾柱,人家买给咱十个羊羔,才要三千块钱,整整便宜咱们两千块,不是个小数目啊。第二要请的就是张欣野,这家伙虽然操蛋难揍,但要不是他,咱们的媳妇就了没了,下来当然就是村长耿玉清,会计贾虎,当然还有咱们那几家贴近的亲戚,凡正最少也得够十个人吧。”
正在这时,突然院里有人喊:“刘锁,刘锁!”
胡桂芳就走出来一看,原来是杜宝,就说:“你不是出去打工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杜宝今天换了一身新行头,虽然一看就知道是地摊货,但毕竟是新的,大冬天的头上竟戴了个礼帽,脖子上还缠了一条红围脖,见胡桂芳正好奇地上下打量他,就自豪地说:“这还快呀?说话就要过年了,家家都要宰猪,再不回来就把这年给耽误了。你们家的刘锁呢?我姐夫喊他打麻将呢。”
刘长明出来了,他用拐杖指着杜宝说:“杜宝,我今天告诉你,你想打麻将、摔扑克,去找别人,我们家刘锁从此不跟你一块玩了!我们家刘锁要走正路了,你回去吧!”
杜宝就愣了,说:“你这老头,怎么这样说话呢!我杜宝怎么了?我堂堂正正也是个男人,过去你们家刘锁跟着我可没少吃喝了,怎么转眼就不认人了!”
刘长明说:“男人个屁!都快三十了,连个媳妇都说不上,整天仗着是村长的小舅子,骗吃骗喝,我们刘锁以后可不跟你丢那个人,你以后少来招惹他,快滚吧!”
杜宝说:“村长小舅子咋了?你想当还当不上哩。谁跟我丢人了?象你们家那媳妇,我还不要哩!我嫌他丢人,大白天跟人家睡一个炕,光马格溜的被人家抓住,那才叫丢人哩!”
刘长明本来是个白脸,这时变成了紫的,张着嘴,瞪着眼,干着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就颤颤巍巍举起手里的拐杖,要打杜宝,谁知道脚下一拌,扑通一声,摔倒了,正好摔在平时喂猪的石头猪槽子上,当下就没气了。
7
张在中和东流水的副镇长来到了贾柱的羊圈 。副镇长是个年轻人,名叫肖海,还兼着镇里文化站的站长。贾柱在东流水开饭馆的时候,他没少去吃饭,所以很熟悉。
三个人一起进了贾柱住的那间屋,寒暄过后,镇长就开门见山地说:“贾老板,今天我们是有事找你来了。”
贾柱就说:“有事您说话,不用客气。”
镇长肖海说:“现在是腊月了,马上就要过年了,县里开了会,发了文件,让大力活跃农村文化生活,人家别的乡镇都正在准备正月里扭秧歌,唱大戏,咱们镇也不能无动于衷,我跟张在中张老师商量了,准备正月初六,在东流水的剧场里举办一场演唱会,你,咱们东流水的歌唱家,不能不登台呀。”
张在中说:“到时候咱们以马栅子调小剧团的名义出演,虽然上边不给钱,是义务演出,但借此机会可以把咱们把咱们小剧团的名声打出去,扩大咱们小剧团的影响,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的马栅子调已经是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了。这次演出咱们不能象上次那样,上次在赵光祖的小礼堂里演出,你唱了一个又一个,结果压轴的那个东流水中学音乐教师没有唱成,最后连酒也没喝就走了。这次咱们让你压轴,怎么样?”
贾柱说:“随便,你们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肖海说:“到时候县文化局还要来人参加演出,县电视台还要来给录象,演出完了,咱们镇里管一顿饭,油炸糕、山药熬豆腐,没有酒,正在反腐败,县里不让喝酒。”
正说着,门哐地一声开了,进来一个一身白的人,扑通跪在贾柱面前。三个人都吃了一惊,贾柱赶忙起来去往起拉那个人,那人一抬头,贾柱认出来了,原来是刘锁的媳妇孙佳莲,贾柱想把手抽回来,但已经被孙佳莲给抓住了,孙佳莲说:“贾柱,我是来报丧来了,按照你们这里的习俗,我得跪着说,我们家的老公公去世了。”
贾柱就说:“你公公那人身体好好的,也没听说有什么病,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孙佳莲就把老公公死的过程说了一遍。
贾柱就长叹一声说:“我看杜宝这家伙离蹲大狱不远了。”
副镇长肖海就问:“这个杜宝是个什么人?”
贾柱说:“是西流水的一个年轻人,也是个地痞无赖,说杜宝你可能不认识,说村长耿玉清你肯定认识,杜宝就是耿玉清的小舅子。”
肖海说:“我看耿玉清这个村长是不想当了!”
贾柱说:“耿玉清这人是个好人,就是他这个小舅子不是个东西。”
孙佳莲这时已经站了起来,她对贾柱说:“我来西流水时间不长,也没有认识几个人,虽然有几个亲戚,都已经七八十了,他们的儿子也都在外边,我就认识你和张欣野,我想请你去给我们帮帮忙,安顿安顿。”
贾柱问:“刘锁呢?”
孙佳莲说:“刘锁一回来,见他爹满脸是血,就问他母亲是怎么回事,他妈当时也气糊涂了,就把实情说了,刘锁二话没说,提溜上铁锹就要去跟杜宝拼命,他妈一见刘锁要去拼命,这才清醒过来,死死抱住刘锁的腿不松开。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了。你们要是不帮忙,我——”
贾柱忙说:“别着急,我这就去,这就去!”


第五章
1
刘长亮和赵怀芝最先来到刘锁家,接着就是张欣野、耿玉清,贾柱到来的时候,人们已经给刘长明洗了脸,穿好了装老衣裳,尸体停在炕头,一张白麻纸盖在脸上。
刘长亮问:“棺材呢?”
胡桂芳指了指南房说:“南房。”
张欣野指着刘锁说:“刘锁!我刚才听你妈说了,你爹是自己不小心拌倒了碰死的,虽然跟杜宝有关系,但没有直接的关系,毕竟不是杜宝杀死的,常言说的好,气死人不偿命,你还坐在那里喘什么气!现在最当紧的是把死人安顿了,你大哥大姐都不在家,你还不动手干什么!起来,跟我们抬棺材去!想报仇,以后有的是时间。”
孙佳莲也过来说:“张哥说的对,你还不安排人买烧纸,白布、蔬菜、搭灵棚?还不赶紧通知大哥大姐回来?还不赶紧请打坑子的人,抬重的人来吃饭?还不赶紧请人把咱家的那口猪给杀了,好招待人家帮忙的人?还不赶紧请阴阳,请画匠?我这里还要接待村里人来烧纸的,活多着呢,你一个人总在那里呼出呼出喘气有什么用!”
张欣野就说:“阴阳就不用请了,阴阳那一套活我全会,我来当阴阳。”
贾柱说:“画匠也不用请了,棺材我来给画,现在就需要你们买白纸、毛笔、墨汁和广告颜料。”
正在这时候,村长耿玉清来了,他说:“打坑子的、抬重子的,我都给找好了,随叫随到。现在就缺一个总管,打发死人,这是个大事,没有个总管可不行,你们要是没有人的话,我就来当这个总管吧,凡正咱们村里不管是红事白事都是我的总管。”
刘锁看了一眼耿玉清,没有说话。孙佳莲就说:“那就麻烦你了,大伯。刘锁,过来咱们是东家,咱们先给阴阳、画匠和总管磕个头,他们也好上任。”
张欣野就说:“磕什么头,这都是老礼了,现在早不时兴了。村长,你这个总管该张揽什么就张揽吧,太阳一落山,死人就要入殓了。你看,院里已经来了一院的人,都等着烧纸哩。”
于是在村长耿玉清的指挥下 ,人们就是一阵忙乱,棚子搭好了,棺材抬出来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刘长明也放进了棺材里,这时候,胡桂芳就跑出来喊道:“等一等,让我再看老头子一眼!”
刘长亮就说:“看什么看!你们把她拉回去。”说着就哐当一声把棺材盖给盖上了,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大洋钉子,又掏出几块红布垫在棺材盖上,一手捏着钉子,一手举起了斧头,高声喊道:“大哥,躲钉!大哥,躲钉!大哥,快躲钉!”随着不停的喊声,当当当,斧头砸在钉子上,不一会儿就把刘长明给钉在棺材里。胡桂芳、孙佳莲、刘长亮的媳妇赵怀芝就趴在棺材号啕大哭起来,张欣野从院里抓来一只大公鸡拴在棺材盖上,鸡脑袋前边还给放了一碗浸过水的小米,米上还插着三根香。
趁着人们都跪在棺材大头前烧纸的工夫,贾柱把张欣野拉到一旁,悄悄地说:“你什么时候又成了阴阳,我怎么没有听说?”
张欣野就笑了,说:“这都是哄鬼的事,谁都能当。”
贾柱问:“你放在棺材盖上的那只公鸡是干什么的?”
张欣野说:“那只公鸡是阴阳的,等办完了事,咱俩用它来下酒啊!到时候我还要喊上杜宝。”
贾柱说:“凭什么喊他?”
张欣野说:“往阎王店送他他呀!”
2
杜宝在家躲了七八天,发现刘锁并没有来找他麻烦,就又出现在街头,耀武扬威起来。这天在街上碰见了张欣野,张欣野说:“杜宝,大英雄啊,今天老哥我请你喝酒去。”
杜宝就说:“算了吧,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请我喝过酒?”
张欣野说:“那是以前,可自从你把刘长明给活活气死后,我才发现,原来你杜宝不是个凡人。甭说别人,我张欣野从此也得敬你三分,走,咱们喝酒去。”
杜宝这人经不住三句吹捧,顿时挺直了腰板,说:“好啊,咱们到哪里去喝?”
张欣野说:“还能去哪儿?小香港呀!”
杜宝说:“贾柱哪里呀,我不去,那家伙不待见我,我他妈也不待见他。”
张欣野说:“哎呀,杜宝!刚才我还夸你是个英雄,怎么转眼间变成怂包了。你现在是今非昔比了,过去大伙敬重你,多半是因为你是村长的小舅子,现在大伙敬重你,是因为你自己,过去三国时候诸葛亮曾经三句气死过王郎,如今你杜宝三句气死了刘长明,你堪比诸葛亮啊,人啊,都是这样,自己有多大能耐,自己不清楚,可别人清楚啊,我张欣野都已经敬你三分了,他贾柱那么聪明的人,还不得敬你二分?”
杜宝说:“真的?你不是忽悠我吧。”
张欣野说:“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专门来忽悠你?我是真心佩服你,敬重你,愿意跟你交朋友。”
说着,二人来到了贾柱的羊圈,刚进院,张欣野就喊:“贾柱,还不快出来迎接,你看我把谁给你领来了!”
贾柱正在屋里看电视,出来一看,张欣野领来的原来是杜宝。贾柱就笑了,说:“呵,原来是杜宝呀,怎么今天又有闲空了,来我这里有什么事情呀,是要看我的房产证呀,还是要检查我盖房的手续呀?”
张欣野就扶着杜宝的肩膀,冲着贾柱挤了挤眼睛说:“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人家杜宝现在是咱们的朋友了,是专门找你来喝酒的。”
贾柱说:“好啊,咱们今天就把你当阴阳挣的那只公鸡给炖上,我再给炒俩菜,一个熘肥肠。一个炒山药丝,怎么样?”
三个人就围坐在圆桌旁喝了起来。
张欣野说:“贾柱呀,听我跟你说,要说这刘长明呀,早就该死了。他年轻时候也是个干部,在县里团委当副书记,六二年干部大下,他就回到了咱们村当了大队书记,他刚当上没有三天,就想整人,第一个要整的就是你爹,那年你爹刚被打成右派,从剧团下放回来,结果刘长明怎么也找不到你爹的档案,派人到坝上去查,剧团也解散了,演员们也各奔东西,没有查到,要不是四清、文化大革命你爹可要挨斗哩。后来又整别人,光咱们西流水就有五六个人戴上了四类分子的帽子,我爹就是其中的一个。村里人没有不恨的。那天他死了,村里人虽然也照老规矩去烧纸,但没有一个人哭的,”
杜宝说:“六二年,你还没有出生哩,这些事你怎么知道?”
张欣野说:“听他爹跟我说的呗。在咱们西流水,没有一个被他爹看上眼的人,可他就喜欢我,我们家盖房,他亲自去给垒墙,我们家打场,他亲自去帮忙。他爹那人在咱们西流水是最聪明的一个人。一九七八年,村子里又可以唱老戏了,可咱们村却不能唱。因为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唱老戏用的行头除了蟒和靠,都一把火给烧成了灰,看到别的村叮叮哐哐的唱戏,那些曾经唱过老戏的人,就憋不住了。他们一边咒骂着文化革命时的造反派,一边唉声叹气。他爹就说,这好办,唱戏用的行头我来做,只要大队让张欣野给我帮忙就行,你看看,咱们这么大的村子,那么多年轻人,他谁也没相中,就相中了我!服装好做,关键是头饰,也就是唱戏戴的帽子,村里人简直想不出应该如何做。可他爹叫人弄来了些铁丝,旧报纸,一大把麻,一大碗白面,还有一些颜料。那天村里人差不多都来看,屋子里挤的水泄不通,他爹坐在炕上,就象表演变戏法一样,不一会就用铁丝折成了个帽子的模样,然后再在上面糊上几层就报纸,把那麻洗净晒干,用细铁丝捆成一个个的小球,分别涂上红黄蓝绿各种颜色,固定在那帽子上,一个头饰就做好了,跟真的一模一样,人们看着不住地连连赞叹,都说咱可没有这样的脑筋。”
贾柱说:“别说我爹了,再说我就要掉眼泪了。咱们今天喝酒主要是请杜宝。”
张欣野说:“你不让我说,我还是要说,为什么呢?因为杜宝给咱们报仇了,给西流水除掉了一个祸害,就冲这个,我和贾柱也得敬你一杯。来,干!”
于是张欣野和贾柱就轮番给杜宝敬酒,把杜宝喝得不光脸红了,连耳朵梢也红了,他就说:“刚才在路上,张欣野说我是诸葛亮,以前我还真没发现,诸葛亮三句话气死了那个王什么郎,我他妈的两句话就叫那刘锁的爹见了阎王!我算看透了,看一个人能耐大小,不是看他有多少钱,娶了几个媳妇,看什么?看他的胆量有多大,人要是没有了胆量,屁事也干不成。在咱们西流水,要是论胆量,我杜宝要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张欣野说:“我就佩服杜宝这一点。过去有个韩信,还有个朱元璋,从小是要饭的出身,后来一个当了三齐王,一个当了皇帝,凭什么?凭的就是胆大,天不怕,地不怕!我看咱们杜宝将来也是个省长的料。杜宝,你要是当了省长,可别忘了咱们哥们呀!”
贾柱就趴在圆桌上不出声地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张欣野却一点不笑,一边给杜宝倒酒,一边说:“看看,今天交了杜宝这么一个朋友,把贾柱都给感动的哭了!”
3
结果第二天杜宝就被公安局的人给抓走了,因为杜宝把梁三盖给杀了。
凶器是一把宰猪刀,地点是在村长耿玉清家的炕上,时间是中午,原因是喝酒的时候话不投机,事情的经过极其简单:快过年了,村长耿玉清家宰了猪,中午的时候自然要请人喝酒。梁三盖是村长的好朋友,更是书记贾长贵的小舅子,自然在被请之列,再说梁三盖家前几天杀猪喝酒的时候也请过村长;杜宝是村长的小舅子,用不着请,连早饭也没有吃,早早就流着哈喇子在村长姐夫家等上了。除了几个村干部,剩下的就是村里的一些年轻人,自我感觉跟村长关系不错,不用村长喊,到喝酒时候就自动到了,结果没有费事儿就聚齐了二十多人。炕上一桌,都是村里的头面人物,有村会计、张欣野、刘长亮等,贾柱这天去了东流水,没有赶上,要不他也在这一桌。梁三盖虽不是什么领导,但在村里属于大社员,被安排坐在炕上靠被朵的地方,村长坐在正面靠窗户的地方,杜宝自认为自己是村长的小舅子,再加上昨天张欣野给灌的迷魂汤,感到前途无量,应该属于皇亲国戚,也想上炕坐,但炕上坐满了,没地方,就只好委屈同一些年轻人坐在地上的圆桌旁,表面上虽然装的笑嘻嘻的,但心里边自是有些不爽。
一件二锅头,一件啤酒喝光了,已经有人脸红脖子粗了,说话舌头不打弯了,这时候杜宝离开座位,手里抓着一瓶二锅头,晃晃荡荡地来到炕沿边给坐在炕上的人敬酒,轮到梁三盖的时候,杜宝说话了:“老盖,咱俩连干四杯,看看谁先趴下。”梁三盖尊重村长,却一向看不上村长的小舅子,姐夫当个村长,你他娘牛逼什么?村里的正经年轻人一过正月十五都就外出打工挣钱去了,你他娘杜宝就知道整天东家出来,西家进去的串门子,家里穷得叮当响,嘴里还整天叼根烟卷,戴个墨镜,混充大尾巴狼。梁三盖头也没抬,只是用眼角斜了杜宝一眼,举起酒杯同会计喝去了。杜宝就觉得受了天大的侮辱,在坐的这些人谁他娘不敬我国舅爷三分,你他娘梁三盖算什么东西,敢当着众人在老子面前充人灯,老子今天不把你三盖子拿麻了,老子就不是爹娘养的,杜宝就把酒瓶子重重地往炕桌上一顿,说:“三盖子,你他娘别狗上锅台,不识人敬,给脸不要脸。”梁三盖连正眼也没有看杜宝一眼,只是摆摆手说:“得得得,快滚一边去,老子懒得搭理你。”
村长小舅子生气了,把酒瓶啪地摔在地上,转身走到外屋,外屋的地上放着个笸箩,笸箩里边是一堆猪肉,猪肉上边放着一把宰猪刀,杜宝抓起宰猪刀,冲进里屋,一句话没说,就把刀子捅进了梁三盖的肚子里,梁三盖这次头抬起来了,眼睛睁得老大,一下子从炕上掉下来,再没有起来,眼睛也再没有合上。
人们七手八脚把三盖弄到镇卫生院,医生一翻三盖的眼皮说,人早死了。镇派出所的老刘第一个来到西流水村,紧跟着县公安局的人也来了,杜宝居然没有跑,只是离开耿玉清的家,回到了自己那两间破房里睡觉哩。
贾柱从东流水回到羊圈,听张欣野说了整个事件的过程,笑的直不起腰来,贾柱说:“真应了那句话了,要想想让一个人灭亡,首先得叫他疯狂!张欣野,你这家伙可真够阴毒呀!”
张欣野说:“这叫什么?这叫举得高高的,摔得重重得。估计这小子非得枪毙了不可。”
4
梁三盖的遗体运回来了西流水,但是没有回梁三盖的家,而是直接直接放到村长耿玉清的家,梁三盖的媳妇唐树花,岳母刘海云,岳父唐正刚,大兄哥唐树仁,贾长贵的媳妇梁玉棠,还有梁三盖的俩儿子七个人坐在耿玉清的炕上,围着梁三盖的遗体哭得惊天动地。
杜小叶就把耿玉清拉到外屋哭着说:“我兄弟杜宝被公安局给抓走了,肯定是活不成了,他们还来咱家跳什么?你还不把们撵走!还等什么?”
耿玉清就走进里屋对唐正刚说:“老唐,咱们都是上下邻村住着,平时关系也不错,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我们这心里也跟你们一样,也是十分痛苦。现在我小舅子杜宝也被抓走了,肯定是一命抵一命,活不成了,你们就该把三盖打发了,这事也就了结了,你们却把梁三盖弄到我家来,三盖又不是我杀的,你们这是为什么?”
唐正刚说:“第一,我妹夫是死在你家里,你就没有责任?第二,我妹夫没了,你叫我妹妹一家三口以后怎么活?第三,杜宝是被抓起来了,但是那不是我们抓的,是公安局抓的,跟我们没有关系,你要是有能耐有后门把他从大狱捞出来,我们也不管。第四,我妹夫要是还活着,一年最少也能挣四五万吧,甭多活到七十岁,那就是一百万,这笔帐该怎么算?第五,杜宝被抓起来了,他就你们这一个亲人,你们就是他的监护人,这一摊子事,你们不管谁管!”
杜小叶就说:“我兄弟还被公安局给抓了呢?那怎么说?”
唐正刚说:“这话你跟公安局说去,跟我们说不着,我们又没抓你兄弟!”
耿玉清说:“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让死人老躺在我家炕上吧!”
唐正刚说:“耿玉清,咱们都是上下邻村住着,确实平时关系也不错,我也就不跟你说框外的,这样吧,我妹妹的两个儿子,你们家得给养着,给他们娶了媳妇,盖了房子,成了家算完事;我妹妹,他要是再找了对象,那就没有你们的闲事,她要是以后不找对象,那你们就给他养老送终吧。至于三盖的后事,那还得你们负责操办,我们就不管了。这你们要是不同意也行,干脆就拿出一百万现款来,我们立马走人,从此咱们两家没有一点关系。这你们要是还不同意,那也行,我们一家连三盖八口,就不走了,你们要还是个人哩,就给我们一口饭吃,要不是个人哩,我们就饿死在你们炕上,最后我们八口一块去阎王店,我的话完了,三条路你们随便选吧。”说完就一伸腿躺在了耿玉清的炕上,一副等死的架势,另外几个人顿时号啕大哭起来,还一边哭一边喊:三盖呀,你死得冤呀!

张欣野把他听到这一切跟贾柱说了一遍。
贾柱就说:“这唐正刚也太不是东西了,这不是讹人么!”
张欣野说:“你还说呢,这都是你们贾家人出的注意。指靠那个唐正刚,他懂个什么!”
贾柱说:“什么,是我们贾家人出的主意?不可能!”
张欣野说:“不可能?是出主意的人亲口跟我说的。”
贾柱问:“谁?”
张欣野说:“还能有谁?贾长贵呗。”
贾柱说:“他一个公务员,怎么能出这样的馊主意,”
张欣野说:“其实也不能怪贾长贵,人家贾长贵自从考上了公务员,但还是村的书记,可是耿玉清就在村里一手遮天,好多事也不通过人家书记,他就给办了,人家长贵在碳窑沟天桥下边盖了那么多房,他耿玉清也不管,人家心里早就跟他有气了,碰上这么一码事,人家长贵还不得折腾折腾他。”
贾柱说:“不行,我得说说长贵去,他怎么能这么干呢!”
张欣野说:“放心,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正在这时,院子里有人喊道:“贾柱哥,在吗?”
贾柱就迎出来,一看就愣住了,贾虎,他认得,另外两个一男一女虽然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那个男的穿着皮甲克,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围巾,没有戴帽子,长得白白净净,很漂亮,很潇洒。那个女的身穿一件粉红色的呢子大衣,戴着一副红色眼镜。贾虎见贾柱认不出来,就说:“这是我兄弟贾化呀,这是他媳妇王美芝,现在改名叫王尼那。”
5
贾柱给贾化他们倒上了茶水,拿出了玉溪烟。贾化的媳妇坐在床上,贾化在地上来回的转悠。张欣野就说:“狗嫌臭,对了,应该叫你大名,贾化,我说你这是怎么了?来到你哥这里,你就老老实实坐一会。你总是这么转悠,我有些眼晕。”
贾化就坐在沙发上,拿起玉溪烟看了看,又扔在了茶几上,从兜里掏出一盒小熊猫往茶几上一扔说:“你们尝尝这烟。”
张欣野就拿过来,抽出一支点上,吸了一口,就大惊小怪地说:“狗嫌臭,你这烟是假的吧?要不这么烧嘴呢!哎呀, 我不抽了,还是来一根玉溪吧。”说着就把那根小熊猫在地上擦灭了,扔在茶几上。
贾化就说:“你没有抽过这小熊猫吧?就是这个味,人家邓小平抽的就是这种烟。”
贾柱搬了小凳坐在贾化的面前说:“贾化,听你哥说,你们在山东开了一家公司,你们做的是什么买卖呀?平均下来一个月能赚多少呀?”
贾化说:“我们开的是股份贸易公司,总部在烟台,专门倒腾煤炭,我和我夫人投的股份最多,所以她是懂事长,我是总经理,平均一个月的收入么,也没有多少,除去吃喝玩乐,也就是个千而八百。”
张欣野说:“不多呀,还没有贾柱在家放羊挣得多呢。”
贾化就把嘴一撇说:“是万,不是块!现在在外边做买卖哪有论块的,都是论万,一出手就是多少多少万!”
张欣野就说:“哈哈,几天不见,你小子你小子成了精了,这么说你现在也是亿万富翁了吧?”
贾化就摆了摆手说:“亿万富翁还谈不上,也就是个百十来万吧。”
贾柱就忍不住笑了说:“既然贩煤炭这么挣钱,我也想入一股,你们两位领导都在这里,你们看行不行呀?”
贾化就站了起来,说:“当然行呀,实话跟你说,我们这次回来,一是回老家过年,二是想帮乡亲们一起致富奔小康,但是乡亲们都胆量小,有几个钱都存到银行里,那实际上等于赔钱,因为银行的利息多少年不长啊,物价呢,却噌噌一个劲地往上窜,去年存一百块钱,今年就相当于五十。所以说存款不如投资,你要是愿意入股,一万算一股,你要拿出五十万,那就是五十股,不过你是我哥,咱们都是亲戚,我就给你算一百股,到明年这时候,我就按一百股给你分红,那时侯你这五十万就变成了二百万,跟你存到银行里相比,天上差地下去了。”
张欣野说:“五十万转眼变成了二百万,你说的也太蝎虎了,你不是回来骗你哥的吧?”
贾柱就说:“张欣野,你别打岔,我们这是在谈正事。贾化,你刚才说的确实诱人,不过我既然要投资要入股,我就得把你们这买卖搞清楚。你们是专门贩卖煤炭的,煤炭在山西是六百块钱一吨,运到你们山东是多少钱,这你应该知道吧。”
贾化说:“运山东是七百块钱。”
贾柱问:“那你们再卖给客户呢?”
贾化说:“八百块钱。”
贾柱就哈哈大笑起来,说:“从山西大同到山东烟台有一万一千公里,运费是才一吨一百块钱,这不可能吧?山西离咱们这里最近了,一吨煤炭还卖九百呢,为什么到了烟台 多跑了一万公里,反倒少卖了一百块钱?我看这卖煤不是傻子,也是个疯子!”
正在这时,刘长亮来了,他顾不上跟贾化打招呼,就对张欣野和贾柱说:“你们俩赶紧去一趟吧,正等着你们俩到场签协议呢。”
张欣野说:“我们俩跟谁签协议?你把话说清楚。”
刘长亮说:“一时半会我说不清楚,去了你们就知道了。”
6
一路上,刘长亮才喘了口气,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
原来耿玉清见唐正刚一口咬定就是一百万,没有半点宽容,就拉上刘长亮去找贾长贵,贾长贵听耿玉清把情况一说,就一下子恼了,下地穿上鞋就往耿玉清家走,路上贾长贵还磨叨:“这还了得,还让不让人活了!还有没有法律了。耿玉清,你也太软了,实在不行,你就跟他们去法院打官司!”
耿玉清说:“打官司我倒是不怕,可是打官司最少也得三四个月,这么长时间,他们六七个人守个死人,就在我家熬煎着,我倒是没什么,就怕我媳妇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呀?”
贾长贵心里就哼了一声,好,只要你有怕劲就好说话。就说:“要说三盖那是我的亲小舅子,照理我应该向着他们,可是向人向不过理呀,杜宝也逮捕了,按常理肯定是活不成了,还要怎么着!不过话说回来,人家三盖毕竟是死在你家里,不能说你没有一点责任吧?你要是一分钱不出,甭说别的,街坊邻居会怎么看,村里人会怎么说?你又是个村长,镇里人一旦听说了,他们会对你是个什么态度?这些你不能不考虑呀!再说你媳妇哪见过这阵势,她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时侯你上哪儿买后悔药去?所以呀你多少也得出点血,权当给我个台阶下,我也好说话呀!”
耿玉清说:“你看我该出多少呢?”
贾长贵心里就是一乐,哼,这家伙上套了。就说:“这就看你的家底有多厚了,你要是有一千万,最少也得给人家五百万。你要是一分钱没有,他们就是跳出大天来,也没办法。”
耿玉清说:“你看十五万,这事能不能了结?”
贾长贵心里就是一惊,好家伙,这家伙有钱呀,一出口就是十五万!就说:“耿玉清呀,你是村长,我是书记,咱俩办的是一手事,你家里有多少钱,我能不知道,你呀,真是的,这话让我怎么说?我要说行吧,你就得掏十五万,不够了还得找亲戚朋友借,我要说不行吧,你心里又要骂我不通情理。”
耿玉清说:“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是一分钱没有,以前是有几个小钱,可是昨天一出事,家里的钱我都塞给了公安局那几个人了。我想请你给我垫句话,跟三官社借十五万,你要是不垫话,刘满喜那家伙抠的肯定不借给我。”
贾长贵心里就咯噔一下,好家伙!他原来打的是三官社的主意,还想把我也给拉下水,真歹毒呀!就说:“垫句话我倒是能垫,刘满喜也会借给你。可是我不能看着你拉饥荒呀,借了十五万,你们家还吃什么?穿什么?你们的日子还过不过?”
耿玉清说:“那我就没办法了。”
贾长贵心里就是一恨,这家伙开始耍赖了,好,我今天让你耍不成!就说:“耿玉清呀,那你见了面就说,要钱没有没有,要命有一条,你们看,我就这五间空克郎房,你们相准什么就搬什么吧。看他们能怎么的!”
耿玉清说:“他们真要是相中了我那五间房,我该怎么办?”
贾长贵说:“给他!”
耿玉清说:“那我就没地方住了。”
贾长贵说:“杜宝不是还有两间房空着吗,你搬过去住。”
耿玉清不说话了。

刘长亮跟张欣野和贾柱说到这里,又接着说:“说白了,不是让你们俩去签什么协议,是耿玉清和三盖的媳妇唐树花签协议,让你们去当个中间人。耿玉清把他的五间房和房里的所有家具都给了唐树花,另外再给三盖买口红木棺材,这事就算了结了。”
贾柱就问:“五间房在咱们这里值多少钱?”
张欣野说:“不值几个钱,也就是是十五六万吧,不过耿玉清那五间房可不行,他那院子大呀,足足有二亩,前边再盖上五间也是宽宽绰绰的。”
贾柱就叹了口气说:“我要是耿玉清,我就不赔他这么多,既然摊上了事,咱就不能怕事,只要你唐正刚不怕三盖的尸体烂了臭了,你想在我家住几天就住几天,我一不给你做饭,二不跟你说话,看咱们谁能熬的过谁。我就不信你唐正刚家里没事,开春你不回去种地,闹到最后,我顶多给你买口柳木棺材,好歹给你下下场完事!”


第六章
1
梁三盖安葬了,没有请阴阳,也没有请画匠,白茬红木棺材就给埋了,也没有请亲戚朋友、打坑子的、抬重子的吃顿饭,喝顿酒。这一切都是梁三盖的大兄哥唐正刚安顿的,他说:梁三盖是凶丧,不是喜丧,不能大操大办,只是给了打坑子和抬重子的每人二百块钱完事。但是村里人还记得梁三盖生前的事,都觉得他脾气虽然有点倔,跟谁说话都象吵架,没有个好腔声,但是心眼好,实在,不管谁,要是忙了,求他给干点活,他都热心地去。因此在梁三盖出葬的那天早上,抬棺材的路过谁家门口,谁家就在门前燃起一堆火,烧一堆纸钱,为他送行。
亲戚朋友们都散了,三盖的岳父岳母也回家了,但唐正刚没有走,他坐在炕沿上,抽着烟,对三盖媳妇唐树花说:“树花呀,你丈夫也没了,剩下你们娘儿三个,孩子又小,才五六岁,你是怎么打算的,跟哥透个底吧。你要是觉得在这里孤单,就搬回老家去,回老家离我还近,有个什么事,我也方便照顾,你家的承包地呢,我给你们捎带种上。”
唐树花靠着柜坐在唐正刚的对面的凳子上,膝盖上趴着她的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七岁,俩个小家伙一会看看母亲,一会看看大舅。唐树花说:“大哥,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我们回去住哪儿呀?你们家才三间房,你儿子也快娶媳妇成家呀,再说我这里还有一大家子,我们家有五间房,加上耿玉清赔给我那五间,就是十间,我要是走了,这些房谁来看呢?”
唐正刚说:“这些我都替你想好了,咱爹咱妈不是在老家的村东头还有两间老房吗?虽然旧点破点,但是住人还是没有问题的,至于你这里的十间房,我也替你想好了,耿玉清那五间,哥给你把它卖了,我都看过了,那院子非常大,房也是去年刚盖的新房,最少能卖三四十万,你这五间也刚盖起来不久,我让你外甥过来给你看着,说话他就要娶媳妇了,就让他在你这房里办事,这样一来,你也放心,我也省心,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唐树花终于听明白了,唐正刚这是要占她这五间房呀!还要卖了耿玉清那五间房,自己呢?回到老家住在父母那两间破房子里,五口人睡在一盘炕上,大哥呀,你咋能这样呢?你是房也有了,媳妇也有了,可妹妹我呢,转眼成了穷光蛋了。我倒是好说,可我还有两个儿子呢,他们怎么办?等他们长大了,成人了,叫我怎么跟孩子说!上坟的时候,我怎么跟三盖说?唐树花说:“哥呀,为了我的事,让你操了不少心,受了不少累,我这里还有五千块钱,你拿去花吧,爹和妈呢,你回去把他们老两口给搬到我这里来,我伺候着,养活着,你呢,就把你的日子过好就得了。”说着就拿出五千块钱,放在大哥的身边。
唐正刚就有些生气了,看也没看那五千块钱,就说:“树花呀,你咋就不明白哥的心思呢!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怕你一个人在这西流水孤独,受人欺负,常言说的好,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你又这么年轻,长得也不丑,让你一个在这里,哥不放心呀。等过了这阵子,你的心平复了,哥再给找一个好人家,嫁出去,你有了男人,孩子也有了爹,这不很好吗?”
唐树花彻底明白了,原来不光这十间房哥要要了去,连爹妈那两间房,哥也不打算让我长住呀!哥,你的心咋这么狠啊!唐树花就哭了起来,“三盖呀,我把你个狠心贼呀,你一闭眼说走就走了,留下我们娘儿仨,这日子可怎么过呀,儿子,你去把你大姑和你大姑父请来,就说妈有事跟他们商量。儿呀我这眼泪不用你擦,你也擦不净!快去找你大姑父吧。对,还有张欣野、贾柱,昨天签协议的时候,他们可是中间人啊!”
唐正刚就急了,扎撒开双手去拦外甥,可是拦住这个那个跑拦住了,拦住那个这个跑了,最后在母亲的帮助下,两个都跑了。唐正刚就双手一摊,皱着眉头对妹妹说:“树花呀,你这是何必呢,三盖一死,哪里还有什么大姑和姑父呀!至于那个姓张的和姓贾的,他们跟你一不占亲二不带故,会为你考虑?说到底,咱们姓唐的才是一家人啊,咱们家里的事,用的着两姓旁人来蚕搅吗?这不是添乱吗?”
2
“妈,来了!”
唐树花抬头一看,第一个进来的是张欣野,接下来是贾柱、贾长贵。张欣野一进屋就高声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唐正刚说:“这是我们家的事,其实跟你们没有什么关系,你要是忙,就走吧!”
张欣野就生气了,他说:“你们这是拿我们当猴耍,是不是?怎么,我们给你们签个字当个中间人,就没理了!想什么时候叫我们来,就叫我们来,想什么时候叫我们走就叫我们走!当我们是二毛小。”
唐树花就赶忙说:“张哥,是我让你们来的,我哥没有让你们来,你要想发火,就冲我来吧。张哥,是这么回事,昨天不是刚签了协议,耿玉清把他那五间房给我了,我哥要把那五间房卖了,钱呢,他说我们俩平分,另外我这五间房,他要给他儿子娶媳妇用,我呢,他让我回到老家跟我爹妈住。”
张欣野问:“你同意了?”
唐树花说:“我当然不同意。”
张欣野说:“你不同意,那不就结了,还闹什么闹!”
唐树花说:“可是我哥不干,他非要让我搬家不可。”张欣野就指着唐正刚说:“哎呀,我你这人,怎么能
这样呢?你是她的亲哥,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遭了这么大的难,你当亲哥的应该想方设法来安慰妹妹,帮助妹妹,让她早点从悲痛中站起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你可倒好,来乘机抢夺人家的财产,还要将人家赶出家门,让人家净身出户,早些年的大地主、土匪大帮也没有你这么凶残!就是有一天,唐树花嫁人了,这些房子财产不要了,人家梁三盖还有后代,还有本家的哥哥、弟弟、叔叔、大爷,也轮不到你来抢呀!告诉你,这房子姓梁,不姓唐!”
唐正刚火了,他指着张欣野说:“你给我滚!这是我们唐家的事,跟你姓张的没关系!”
张欣野也指着唐正刚说:“该滚的是你,而不是我!这是梁家的事,不是你唐家家的事!那协议上的中间人写的是我张欣野,不是你唐正刚!那协议上的乙方写的不光是唐树花,还有梁三盖的俩儿子。不信把那协议拿出来,你睁大眼睛看看!”
贾柱见两个人手指头快碰到一起了,闹不好就要动起手来,就来到两人中间,把两人分开,说:“我看你们俩都消消气,有理不在言高,都坐下,咱们慢漫说。我,也是昨天签协议的中间人之一。我认为这事应该这么看,这房子毫无疑问是人家唐树花的,她的俩儿子还小,还不到十八岁,所以这房子应该怎么处置,还是人家唐树花说了算,她要是愿意赠送给她的哥哥唐正刚,咱们别人谁也没有办法,我说的对吧,唐哥?”
唐正刚就点了点头。
贾柱接着说:“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唐树花不愿意赠送,愿意自己守着,那你唐哥也没办法,对吧,唐哥?”
唐正刚又勉强地点了点头,说:“可是——”
贾柱说:“你先等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人家唐正刚大哥毕竟在这件事上是出过力的,而且也见到了成效,耿玉清的五间房最后到了你唐树花的名下,不能说没有唐大哥的功劳。对吧,唐树花?”
唐树花也点了点头。
贾柱说:“可是你唐大哥为什么要帮唐树花呢?很简单,因为你们是兄妹,是亲戚,曾经还是一家人。唐大哥,你不帮,谁帮?因此我说,帮忙是应该的,是理所当然的,作为当妹妹的唐树花对哥哥表示感谢,如果有钱的话,给哥哥几个钱,也是可以的,唐哥,我说的对吧?”
唐正刚又点了点头。
贾柱说:“可是话说回来,妹妹就是不给,那你唐哥也没有办法,谁叫你是我妹妹来,谁叫我是你亲哥哥来。你顶多说她哥撒娇,或者再重一点,说她个没良心,你还能说什么?无话可说,因为你是说到底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打工的,更不是花钱雇来的律师,对吧?”
唐正刚突然站了起来,扭身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对唐树花说道:“唐树花,从今以后咱们一刀两断,我没有你这妹妹,你也没有我这个哥哥!”
唐树花就从炕上抓起那五千块钱,追了出去,一边追还一边喊:“哥,你等等,五千块钱!”
3
耿玉清搬到了杜宝的两间房里,一大堆衣服堆在炕头,几大口袋粮食蹲在地上,几筐山药堆了一地,外屋还有一些锅碗瓢盆之类。杜小叶从搬过来那时起,就一直瞪着俩眼在炕上躺着,眼泪从眼角流出来洒落在枕头上,她在想杜宝,长这么大,她只是在电视上见过国民党和日本鬼子的监狱,她不知道杜宝在监狱里有没有挨过皮鞭子,有没有被灌过辣椒水,有没有坐过老虎凳,宝啊,要是那样你还不如早点被枪毙了呢,那样你也省得受苦受罪。
记得有一次她跟耿玉清因为杜宝吵架,耿玉清说,你这兄弟要是不早点悬崖勒马,迟早有一天要去蹲大狱。她当时还笑着说,蹲大狱就蹲大狱,那大狱也是人蹲的。耿玉清说,你以为蹲大狱就吃了饭就在屋里待着?还要过堂哩,受刑哩,挨揍哩。当时只当是开玩笑,哪曾想如今一切都变成了真的。宝啊,都是姐从小把你给惯坏了,是姐害了你呀!
天已经黑了,十五瓦的灯泡把屋子照的一片昏黄,夜里也显得冷了,耿玉清拉过一个被子给小叶盖在身上,说:“饿了吧?我去给你下碗方便面去,顺便烧点火,让屋子也暖和暖和。”
杜小叶就摇了摇头,说:“吃不下。”
耿玉清说:“我知道你是在想杜宝,现在你就权当压根没有这个兄弟得了,咱们好歹还得活着不是?要是总这么折腾自己,一旦折腾出病来,再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可怎么办?”
杜小叶说:“你上炕来,我想躺在你的怀里安静一会,好吗?”
耿玉清就脱了鞋上了炕,杜小叶就象条小狗似的钻在他的怀里,说:“耿玉清啊,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这么多年杜宝在咱家这么熬煎你,你没有嫌弃过,下辈子我要是再转个女人,我还想做你的老婆。哎,可是我这人命苦啊,跟我妈一样,三十几岁就得病,熬煎我爹一辈子,好不容易我妈去世了,我爹却喝醉酒,十冬腊月躺在院子里,生生给冻死了,记得那天夜里,天也是这么黑,也是这么冷,我和杜宝在家里等着我爹,可一直到天亮,我爹也没有回来,开门出院一看,我爹躺在柴火朵根早没气了,那年我才十六岁,我弟弟杜宝才十三岁,面对着我爹的尸体,不知怎么办才好。是你爹张揽着给我爹做了口棺材,把我爹给安葬了。我们家可把你们家给拖累苦了,如今五间房也没了,电视机,冰箱也没了,就拿回一个电饭锅和电磁炉,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我就是个扫把星,跟谁谁倒霉。”
耿玉清象哄小孩似的拍拍杜小叶脊梁说:“人这一辈子谁没有个沟沟坎坎,跌倒了咱再爬起来。我才三十五,你才三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咱们不能只看眼前,要往远处看。咱们村要问我最佩服的人是谁?那就是贾柱他爹,人家那人不但聪明能干,更重要就是看的远,听我爹说,那时侯他们家有七口人,就他爹一个人在生产队干活,每年都欠生产队的口粮款,可人家就是不让一个孩子回生产队参加劳动,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让五个孩子都去念书,人家说,别的都可以耽误,只有这念书耽误不得。还说现在念书,从小学到高中一分钱不要,到了大学不但不要钱,还要给你发伙食费、书本费,上哪儿去找这个好时候,将来不会再有这好时候了。结果怎么样?真按人家说的道来了,现在念个大学,没有个十几万下不来。咱们村里谁还有这眼光?所以说,咱们不能被眼前这点困难吓倒,咱们要振作起来。如今国家政策也好了,一切都是为咱们老百姓着想,咱们有什么理由栽一个跟头就起不来了呢!”
这时院子里传来说话声:“耿玉清,睡了吗?”
杜小叶就一下子坐起来,说:“耿玉清,是喊你哩!”
耿玉清说:“这个时候人们躲我还来不及哩,谁来找我!”
杜小叶说:“好象是贾柱的声音,你赶紧出去看看。”
4
贾柱跨坐在炕沿上,说:“冬天就是短,还不到七点,天就黑透了,我要是不来,你们可能就睡了。”
耿玉清说:“以前家里一到晚上,就是一炕人,打麻将的,摔扑克,叨闲话的,热闹得不行。可自从那啥以后,一个人也不见了,走在路上见了我们都躲。贾柱,人们这是什么德行!还真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可我还到那种地步呀,人们眼窝为什么就这么浅?”
贾柱说:“要我说呀,你也不能怪人们不来,事怕翻过,现在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去我那里坐,因为我那里有好烟好茶,碰上饭点了还有好酒好肉。要是我明天家里遭了大难,穷得一分钱没有,见谁跟谁借钱,你会去羊圈看我么?估计不可能吧。”
耿玉清说:“那你今天为什么还要来我这里?”
贾柱就笑了,说:“因为我认为你还没有倒什么大霉,只不过暂时遇到点小困难而已,凭你耿玉清的能耐,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战胜困难,重新站起来,再说你压根也没有倒下呀。”
耿玉清也笑了,盯着贾柱说:“好,那你先借给我一千块钱,说话就要过年了,我买点年货。不过丑话说在前边,什么时间还,那可就没准了。”
贾柱就说:“一千块钱哪够过年呀,我给你准备了两千块钱。”说着就把钱掏出来放在炕上。
耿玉清就哈哈大笑起来,拿起那两千块钱又给装回贾柱的衣袋里,说:“刚才我是跟你闹着玩哩,你当我是真的缺钱?我好歹还是一个村长,还没有穷到跟人借钱度日的时候——小叶,你出去给我们买盒烟来。”
杜小叶说:“柜上不是还有盒白云么?”
耿玉清说:“那白云是留给我抽的,人家贾柱是头一次到咱家,哪能抽那个哩,最低也得是红云。”
杜小叶就出去了。
贾柱就说:“你把小叶支走,是不是有什么话跟我说?”
耿玉清说:“你猜对了,我是有话要跟你说。现在村里人不是瞧不起我么,我偏要干出几件露脸的事来,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看看我耿玉清没有倒下,没有一蹶不振!只是不知从哪里下手,想请你给我出出主意。”
贾柱说:“你这话就说错了,你这当干部的给乡亲们办事,那可不是为了自己露脸,更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骨头硬,那是应该的,必须的。要是总想着自己,那你什么事也干不成,闹不好自己还要倒霉。”
耿玉清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贾柱说:“那你想一想,现在乡亲们最缺的是什么?最需要的是什么?”
耿玉清说:“最缺的,最需要的,我看他们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要钱有钱,要酒有酒,要肉有肉。”
贾柱说:“为什么杜宝先气死了刘长明,后杀死了梁三盖?为什么刘锁的媳妇孙佳莲,不跟刘锁好好过日子,跟小五子跑了?为什么村里边到处都是打麻将的,玩扑克的,丢猴子押宝赌博的?为什么儿媳妇敢于明目张胆辱骂老婆婆老公公?”
耿玉清说:“风气呗,村村都这样,有的村甚至还因为赌博动刀子杀人的。”
贾柱说:“别的村咱们暂时管不着,你当村长的要是能把咱们村这种歪风邪气给改了,那你就是大英雄,你就公德无量。”
5

杜小叶回来了,她竟忘了给耿玉清买烟的事,却又给他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耿玉清见媳妇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就说:“你这是怎么了?让狗给追上了,还是碰见狼了?”
杜小叶说:“一没被狗追,二没碰上狼,遇见杀人的了!”杜小叶说着竟显得很兴奋,很解气,竟忘记了自己的弟弟还在监狱里。
贾柱和耿玉清就吃了一惊,瞪着眼睛问道:“谁把谁杀了?你慢点说。”
杜小叶说:“我一出去就碰见了贾虎的媳妇苏三女,她就跟我说。”
原来苏三女的小叔子贾化跟村里几个打工回来的年轻人,在贾长贵家玩扑克筛锣赌博,一把一百块,贾虎和他老婆是一家,耿凡苏和贾长贵是一家,旁边还有一群人在看热闹。结果贾化和他老婆总是赢,已经赢了快够一万了,耿凡苏都输的脑门出汗了。可是这时候贾化却说不玩了,卷起桌子上的钱就要回家,贾长贵就不干了,说:“你懂不懂规矩?输家不说散摊,赢家就得跟着玩!”贾化就说:“什么规矩不规矩,这都是老一套了。老子今天就不玩了,你能把老子怎么着!”贾长贵就说:“你他娘的给谁称老子?你要是不玩,可以,把赢的那些钱都给老子掏出来,你就滚蛋,要不就接着玩!”没想到贾化就说,“老子想玩就玩,不想玩就走,老子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还怕你们这几个蟊贼!我看你们谁敢拦着我!”说着就从腰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子。耿凡苏就一步跨到贾化的对面,解开扣子,露出自己的肚皮,对着尖刀子说:“你要是你爹揍的,就给老子来一刀!来呀,来呀!”没想到贾化就真的给了耿凡苏一刀。
耿玉清就问:“那旁人呢?”
杜小叶说:“旁人?旁人早呼啦一下子跑了,就剩下了贾长贵和贾虎。”
贾柱问:“耿凡苏怎么样了?”
杜小叶说:“没事,就是把肚皮给划了个口子。”
耿玉清问:“贾化呢?他老婆呢?”
杜小叶说:“早跑了,你当是咱们家的杜宝呢,杀了人还在家里睡觉。这回我看他贾长贵怎么着。事儿是在他家里发生的,他怎么处理!”语气中竟有股幸灾乐祸的味儿。
贾柱说:“不行,我得看看这耿凡苏去。”
耿玉清说:“我也得去。”
杜小叶说:“你去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耿玉清说:“我是村长呀!”
贾柱、耿玉清来到贾长贵家里,他家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有来到耿凡苏家里,这人倒是不少,耿凡苏龇牙咧嘴地躺在炕上,他的媳妇于莲芝坐在他的头前,一手摸着他的脑门,一边抹着眼泪。旁边还有贾长贵、贾虎、苏三女和于莲芝的父母。贾柱和耿玉清来到耿凡苏的跟前。
贾柱问:“你现在大脑清楚不?”
耿凡苏点点头说:“清楚。”
耿玉清问:“伤到肚里没有?”
耿凡苏摇摇头说:“没有,只是把肚皮给捅了个窟窿。”
贾柱说:“那你也要注意,不能剧烈运动,该吃消炎药就吃,该输液就输,不行就到东流水医院住几天院,千万不能感染。”
6
第二天一早,耿玉清就来到三官社的社头刘满喜家,刘满喜正在扫院,看见耿玉清也没有说话,继续一扫帚一扫帚地扫,耿玉清站在哪儿,他的扫帚就扫到哪儿,弄的耿玉清只好先进了屋。随后刘满喜也跟着进了屋。
刘满喜靠在柜上说:“啥事?”
耿玉清坐在炕沿上说:“没事就不能来看一看您老人家?”
刘满喜说:“我挺好的,没事。”
耿玉清说:“我虽然是个村长,不是党支部书记,但还是个副书记,我想开个党员会,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权利,想来请教请教您老人家。”
刘满喜就是一愣,心说这家伙原来不是来借钱,是要开党员会,真新鲜,已经有说多年没有开党员会了,上一次开党员会,还是在一九八零年,不,是一九七八年,传达中央的什么文件,要搞包产到户,要解散生产队的时候,从那以后再没开过党员会,时间长了,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党员了。心里不觉得就是一热。
刘满喜就揭开柜,拿出一盒北戴河烟来扔到炕上,说:“有哇!只要贾长贵不在家,你就有这个权力,他要是在家,你得先跟他说一声。”
耿玉清说:“他在家,可是他已经顾不上了,昨天夜里一伙年轻人在他家打扑克赌博,让贾化捅了耿凡苏一刀,他正在忙那事哩。”
刘满喜说:“这事情我知道,不过捅得不重,没有伤到内脏,过几天就好了。”
耿玉清说:“这一冬天,咱们村简直是赌博成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打麻将,都在打扑克,这还算是轻的,有的人们就直接丢猴子、押大宝了。这样下去咱们村就是赌博专业村了。我想这事咱们得管一管,再不管肯定要出大篓子。所以我想先开个党员会,研究一下,只是我不知道咱们村谁是党员,我知道的就是你、贾虎、贾长贵,还有三盖,三盖已经死了,再往下我就不清楚了。”
刘满喜又揭开柜,拿出一盒红云烟和一个打火机放在炕上,把那盒北戴河又放回柜里,说:“咱们村的老党员、年轻党员我都知道,可是大部分都已经外出打工去了,留在村里的就是我、你、贾虎、贾长贵、狄守业、刘长明的老婆胡桂芳、刘锁的媳妇孙佳莲、贾柱的媳妇龚慧,对,就这么八个人,贾柱的媳妇自从嫁给贾柱就没回咱们村住过,不过既然贾柱回来了,眼看要过年了,她肯定也回来。”
耿玉清说:“你怕我提钱,我还得提钱。咱们村过去不是有个大喇叭吗,还有一台扩音机,可惜现在不知弄哪里去了,我想再买一套新的,把小广播再建立起来,一天广播他三次,除了放点山西梆子,主要就是播送法律知识,光明正大地、理直气壮地提出反对耍钱赌博,反对打架斗殴,反对不孝敬老人,反对酗酒闹事。”
刘满喜就上下打量着耿玉清,说:“呵,自从三盖死了以后,我发现你变了,变得象个正经人了。”说着,他又揭开柜,那出一盒玉溪烟来,说:“这都是我儿子拿回来的,我舍不得抽,就留了下来。来,今天我亲自给你点上火。你说的那个大喇叭和扩音机呀,没有丢,让我给保存起来了,就再菩萨庙那个箱子里。咱们先开党员会,完了我就让人把它拿出来,把那喇叭安在戏楼上边。”
耿玉清抽了一口烟说:“说实话,我刚才些都是昨天晚上贾柱跟我说的,要不就我这脑袋,打死我也想不出来。今天的党员会,我想让贾柱也参加,你看行不?”
刘满喜说:“那有什么不行的?贾柱他爹活着的时候在生产队当队长,还参加支委会呢,人家也不是党员。”
耿玉清说:“那我就去跟贾长贵打声招呼,他要是能腾出工夫,就让他来开,要是腾不出工夫,会就有我来主持。那就麻烦你去通知这几个党员,晚上六点在我们家集合,村委会的屋子已经有好几个没有动烟火了,冷得坐不住人。”
刘满喜说:“慢走,你把这盒玉溪装上。”
7
张欣野听说耿凡苏因为赌博,被贾化给捅了,就来到耿凡苏的家里进行探望,见耿凡苏正坐在炕上吃面条,就说:“我还以为你被捅死了呢,看这样子没事!”
于莲芝笑着说:“你才被捅死了!怎么一句好话不会说?挺大岁数的人了,一点正型没有。”
张欣野说:“那让我怎么说?非得说耿凡苏不顶了,快请木匠做棺材吧,这你才高兴?还说我没个正型,我看你这娘们是听不出好赖话,分不清好赖人。贾长贵呢?还有贾虎?他们都哪里去了?”
于莲芝说:“刚才还在哩,这会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张欣野坐在炕沿上,从炕上拿起一盒烟翻看着,说:“这烟是谁的?”
耿凡苏说:“贾长贵的。”
张欣野说:“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就给买了这么盒破烟?就算交代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杜宝一刀捅死了三盖,人家耿玉清赔了五间房一处院,还有一大堆家具,你们呢?这一刀就白挨了?你们打扑克是在他贾长贵的家里,他就有责任,这跟杜宝捅死三盖一样,贾化跑了,他就该出面来管。你们昨天就不该从他家出来,就躺在他的炕上,什么时候有个说法,什么时候再出来。还有那贾虎,他是贾化的亲哥哥,他兄弟捅了人,他连盒烟也没买,这他妈太欺负人了!还有那贾化,人虽然跑了,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不是还有三间房么,你们就应该把他那三间房拿过来!”
于莲芝就有些心动,可耿凡苏说:“算了吧,反正伤的也不重,再过几天就好了。再说大家都是亲戚,以后还要在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僵了不好。”
张欣野指头指着耿凡苏说:“扯淡,他们姓什么,姓贾,你姓什么,姓耿,你们俩头有什么亲戚?”
耿凡苏说:“我跟贾柱是亲姑舅兄弟,贾柱和贾虎、贾长贵他们有时本家,说起来这不都是亲戚。”
张欣野说:“你拿他们当亲戚,可贾化拿刀子捅你的时候,他怎么不把你当亲戚?你要是就这么软溜吧塌,窝即圪囊下去了,以后还怎么在西流水混?村里人谁还瞧得起你?”
“张欣野,你又在这里挑拨什么?”
张欣野回头一看,原来是贾长贵来了,后边还跟着贾虎和贾虎媳妇苏三女,贾长贵提着一箱奶粉,贾虎拿着一兜子苹果,苏三女还抱着一箱挂面。张欣野就说:“就拿这么点东西,就想把事儿给了了?我看不行吧。”
贾长贵就把奶粉放下,拍了拍张欣野的肩膀说:“我看你这家伙呀,到哪儿都想插一脚,好事坏事你全办,生怕天下不乱。”说着就拿出烟来,递给张欣野一根,还给他点上火。
张欣野就笑了,看着大伙说:“你们看,这是来贿赂我了,怕我给闹事哩,哈哈,好,看在这根烟的份上,我就不给挑拨了,咱们就和平解决吧。起码医药费你们得出吧,耿凡苏的误工费、于莲芝的陪床费、对,还有精神损失费、伙食费,你们得掏吧。”
苏三女听着张欣野的话,说:“又不是我们捅的,凭什么让我们掏?”
贾长贵就搂住张欣野的肩膀说:“掏,我们都掏,这行了吧?”
张欣野说:“还有大头呢,昨天我听说耿凡苏输了不少,大概有五六千吧,你们得想办法把这钱给弄回来,不能让人家耿凡苏又输钱,又挨刀子吧?”
贾长贵说:“好好,我们给弄回来。”
张欣野同样拍了拍贾长贵的肩膀说:“好好,态度不错,值得表扬,象个镇里的干部。要不是,我今天非去趟东流水不可,把你贾长贵回西流水聚众赌博,还动了刀子,伤了人的事反映给镇里不可,那时候,恐怕你这个公务员就保不住了。哈哈。”
张欣野这一招确实厉害,贾长贵当下就对贾虎说:“贾虎,你去我们家一趟,我那柜上还有两瓶五粮液哩,外屋冰箱里还有两条鲤鱼,还有一个熟鸡,都给我拿过来,咱们今天好好跟张欣野和耿凡苏喝一杯,这可是咱们的好朋友啊。”
张欣野就说:“瞧瞧,我又成了好朋友了。”

第七章
1
腊月二十三,这天下午,龚惠和儿子来到了西流水的小香港——贾柱的羊圈。龚惠给贾柱买了一套新衣服,让贾柱试试合身不,贾柱脱下了迷彩服,穿了起来。贾柱的儿子名叫贾平峰。起名字的时候,贾柱说,中国有个作家叫贾平凹,就是平地上有个坑,咱们的儿子叫贾平峰,就是平地上来座山峰,比他那平地上有个坑强。贾平峰今年十七了,长得白白净净,戴了一副近视眼镜,个子长得比贾柱还高,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学习很紧,本来龚惠不让他来,让他在家好好复习功课,去他老爷家吃饭,可他非要来,龚惠也就同意了。贾平峰在羊圈里转着,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特别是那小羊羔,一手抱起一个,觉得十分可爱。
龚惠对贾柱说:“今天晚上咱们怎么睡呀?你这里就这么一个双人床。”
贾柱说:“挤呗,反正也没几天。”
龚惠说:“三个人挤在一起,你不怕,我也不怕,可是儿子肯定不习惯,他已经是个大人了,过了年就十八了,在家里他是一个人睡一个房间,还谁都不让进去,怕弄乱的东西。再说今天夜里你肯定不老实,要是把孩子给惊动了,那可怎么办?”
贾柱说:“好办,我有一个朋友,叫张欣野,你上次来的时候见过,他家西屋有一张西梦思床,是专为他闺女准备的,让咱们儿子到他家去睡,怎么样?”
龚惠说:“你这里不是有好多亲戚么?贾虎、耿凡苏等,大过年的,为什么让儿子到旁人家去呢?”
贾柱就摆摆手说:“你不知道,现在的亲戚都变了,占便宜行,吃亏的事不干。再说了,耿凡苏出事了,他在贾长贵家打扑克,被贾虎的兄弟给拿刀子捅了,虽然没死,但也挺麻烦,俩家都不心宽,前几天因为在村长家喝酒,村长的小舅子和梁三盖俩人,就因为话不投机,村长的小舅子就一刀把梁三盖给捅了,当场就没起了。现在的农村比城市还乱,特别是过年前后这一段,村子里家家都在赌博。”
龚惠说:“那村长也不管一管?就让人们这么瞎折腾?”
正在这时刘满喜来了,一进屋就看见了龚惠,就说:“贾柱这是你媳妇吧,我还是在十多年前见过,那时你爹还活着。城里人就是耐劳,看,跟十多年前比,几乎没变,还是那么年轻。”
贾柱就对龚惠说:“你还记得吧,他就是咱们西流水三官社的社头,过去还曾当过大队长、革委会主任,名字叫刘满喜,按街坊,咱俩应该叫老伯。”
龚惠说:“记得,那年我来你们村落户,还是老伯给摁的公章。”
刘满喜说:“这些事情你还记得?”
龚惠说:“当然,记得当时的书记也姓刘,好象叫刘长明,还不同意我落户,说贾柱一家都已经是非农业,村里没有户口。老伯说,你不让她把户口落在咱们西流水,你让她落到哪里?人家贾柱一家刚转成了非农业,以前户口一直在咱们村里。”
刘满喜就说:“你这孩子,真是好记性。那你还记得不,在政治面目一栏,你写的可是共产党员,你还拿着你们村开的党员介绍信。”
龚惠说:“记得呀,怎么了?”
刘满喜说:“正好,咱们村今天晚上要开党员会,你能参加吗?”
龚惠的脸就红了,说:“为什么不能呀!在哪里开?几点开?”
刘满喜说:“在村长家里,六点准时开;对了还有贾柱,村长说你也参加,虽然你户口不在咱们村里,也不是党员,但你的根在西流水 ,魂也在西流水,要不你咋不到别的村去养羊,为啥偏偏要回西流水养羊呢?”
2
张欣野、贾虎和贾长贵在耿凡苏家里喝酒,别人都没事,喝完酒拍拍屁股走了,贾长贵却喝醉了,晃晃悠悠地回到家里,口渴得厉害,就喝了两茶缸凉水,然后躺在炕上睡觉,没想到肚里就开始翻腾,怎么也睡不着,突然一股酸水翻上来,他就赶紧翻身把下巴颏搁在炕沿上,一张嘴,哗,哗,哗,一连几口,鸡肉鱼肉猪肉等吐了一地,臭味掺杂着酒味弥漫了整个屋子,不过贾长贵的肚子却好受了许多。
这时候,村长耿玉清进来了,一迈门槛,一股难闻的味道就扑面而来,他就捂着嘴说:“怎么?喝高了?”
贾长贵一听是耿玉清的声音,就勉强地坐起来,说:“没喝多少,不知怎么就醉了。”
耿玉清就从外屋拿过一条毛巾,递给贾长贵,说:“擦擦脸吧,鼻子下边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又给到了一杯热水,说:“再漱漱口。”然后又从外屋拿过扫帚簸箕开始打扫,一边打扫,一边说:“快过年了,你媳妇怎么还不回来?”
贾长贵擦了擦脸,又漱了漱口,说:“她呀,不回来了,我在县城里给他们买了个楼,她在城里开了个化装店,这几天正忙着呢,过年的时候,我准备去城里过。”
耿玉清问:“什么时候走呀?”
贾长贵说:“最早也得腊月二十八九,太早了镇里不放假。”
耿玉清把扫起来的东西倒在院里的垃圾堆上,回来后坐在炕沿上,说:“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我想咱们村应该开个党员会了,按理说这事应该你来张罗,我给你跑跑腿,可是你今天喝多了,我就来替你张罗吧,你看行不?”
贾长贵就瞪圆了眼睛说:“党员会?你怎么想起开党员会?”
耿玉清说:“其实也不是我一时心血来潮,是贾柱跟我提议的。他说这几天咱们村里老是出事,前几天刘长明死了,人们都说是 杜宝给气死的,接着杜宝又捅死了三盖,昨天因为打扑克,贾化又捅了耿凡苏一刀,咱们当村干部总得出来管一管,好歹有个姿态,上边要是问起来,咱们不也有个说辞不是?”
贾长贵说:“说起来我是咱们村书记,其实呢也就是挂个名,镇里那一摊子我还忙不过来呢,哪有空管村里的事。你是村长,不也是村里的副书记么?我看这事就你来管吧,你想开党员会就开党员会,想开群众会会就开群众会,想开啥会就开啥会。”
耿玉清说:“要是这样的话,那这党员会我可就开了啊。”
贾长贵说:“开吧,开吧。”
可是耿玉清刚走,贾长贵的手机就响了,他拿起一看,是镇里书记的电话,就说:“书记,您好啊?”
书记就说:“我不好!长贵,西流水最近发生了两件事,有个叫梁三盖的人死了,一个叫耿凡苏的伤了,一个是因为酗酒,一个是因为赌博,你知道不知道?”
贾长贵赶紧说:“知道,我都知道。这两件事情我都给处理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书记说:“那以后呢?以后会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过年期间,县里正在抓精神文明建设,昨天已经专门发了文件,你们村就给我来了这么一出,这不是往枪口上撞么?告诉你,你虽然考上了公务员,但你还是西流水的党支部书记,镇里的干部都已经下去了,你就留在西流水吧,另外我再派镇里的副镇长肖海去你们村,一要加强普法教育,提高全民对赌博的认识,二要保持对赌博犯罪的严打高压态势,净化农村法制环境,三要加强农村精神文明建设,培育积极健康的农村思想文化环境。”
3
耿玉清回到家,杜小叶已经做好了晚饭,一小盆面条汤已经放在炕上,看男人回来了,就说:“我以为你又到哪儿喝酒去了,所以我也没有弄菜,就下了一锅面条,正要吃呢。”
耿玉清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表,就说:“已经五点多了,来不及弄菜了,就一人喝两碗面条汤得了。六点的时候还要在咱们家开党员会,咱们赶紧吃饭,吃完饭后,你去邻居家借几个凳子,我在家把屋子整理整理,好歹得象个样子,对了,你出去的时候再给买个一百瓦的灯泡。”
这时候,刘满喜进来了,说:“不用了,我已经把庙里的凳子给搬来六个,灯泡也不用买了,我从家里拿了一个。”说着就把灯泡给了耿玉清,说,“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你来换吧。”
耿玉清就蹬上凳子,把旧灯泡拧下来,换上了新灯泡,一拉线,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正说着狄守业来了,他说:“听刘大哥说要开党员会,我就让老婆早早做饭,吃了饭我就来了,顺便还带了几盒红云烟,留着开会时候抽。”
耿玉清心里就是一热,说:“你们看,我这屋子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哩,你们就早早到了。”
狄守业说:“还整理什么?不用整理!我来这里开会,就是想找找年轻时的感觉,年轻时的影子。我入党那年才十八岁,宣誓的时候就在队房子里,那队房子跟你这屋差不多,房顶上没有顶棚,窗户上没有玻璃,地上堆的不是山药,是棒秸,炕上的席子还几个大窟窿。”
正说着,孙佳莲领着老婆婆胡桂芳来了,胡桂芳本来不打算来,她还记着杜宝气死刘长明的仇,杜宝已经被抓走了,不过见了杜宝的姐姐杜小叶,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在儿媳妇孙佳莲的劝说下,最后还是来了,一见杜小叶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心里的气就消了大半,就主动跟杜小叶搭话,说:“吆,你们才吃饭呀。”
杜小叶本来心里就对胡桂芳有亏欠,见胡桂芳主动跟自己说话,也就热情地说:“我们这就吃完了,你们俩炕上坐吧,炕上热乎。”
接着贾虎来了,自从弟弟贾化捅伤了耿凡苏,尽管他表面上还装着跟平时一样,嘻嘻哈哈的,但心里总觉的在村里没了面子,所以他就拉了个凳子坐在角落里,见了谁只是笑一笑,算是打招呼。最后来的是贾柱和他媳妇龚惠。在贾柱的提议下,龚惠今天特意换了一身打扮,脱去了身上的红呢子大衣换上了贾柱的黄军大衣,一进屋就很大方地说:“哎吆,你们都来了,我们来晚了吧?贾柱,你就在凳子上坐吧,我就上炕了,炕上暖和。”
耿玉清一看人都到齐了,就对媳妇说:“你给大伙烧点水,过年呀,人们都吃的好,容易口渴。”
杜小叶说:“好,我这就去烧水,等待会水开了,我就给灌到暖壶里,谁渴了谁就喝,我就出去串门了,你们开的是党员会,我们可不敢参加。”
刘满喜说:“谁说你不能参加?虽然今天开的是党员会,但你作为群众也可以参加,贾柱不也是群众么?”
4
东流水镇副镇长肖海来到了西流水,直接找到贾长贵家里,他跟贾长贵说:”长贵呀,你也不能怪书记跟你发脾气,最近咱们东流水的赌博简直成风了,不管不行了。前几天南沟村有个小伙子打工回来,被村里几个年轻人拉去喝酒,喝完酒后就打麻将,结果一也工夫,小伙子就把带回来的两万块钱输了个精光,最后小伙子跳了他们村后的悬崖。”
贾长贵问:“摔死了吧?”
肖海说:“那还能不死?脑袋都摔烂了。还有虎叫沟的一个人在村里押宝,最后输得没的押了,就写了长字据,把自己的老婆押上去,结果又输了,几个年轻人就高兴的有些忘乎所以,就拿着那张字据真的去了人家家里,开始也只是想开个玩笑,逗个乐意,没想到人家的老婆发怒了,举起了切菜刀乱砍一气,结果一个人手指被砍断,一个人的后脑勺挨了一刀。”
贾长贵问:“那个写字据的丈夫呢?”
肖海说:“他,早跑了,现在也没有回家。”
贾长贵说:“哼,我看短时间内,他是不敢回家了。那么你这次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肖海说:“很简单,就两个字,罚款!”
贾长贵问:“没有给规定个数目?”
肖海说:“数目倒是没规定,可是奖金的比例有了,百分之十。”
贾长贵摇摇头说:“我看这办法使不得。”
肖海问:“为什么?”
贾长贵本来想说,你是外地人,罚就罚点,可我是本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就是再缺钱,也不能罚乡亲们呢。可他嘴上却说:“这个办法容易滋生腐败,你想啊,就拿咱俩打个比方,咱们罚了人家一万,回到镇里就说罚了五千,剩下五千咱俩平分了,这谁能知道?”
肖海说:“这人家镇里早想到了,人家镇里专门给了罚款的单据,一本一百张,号都连着,罚了谁的款谁在上面摁手印。”
贾长贵说:“要是咱们不给他开单据呢?”
肖海说:“一伙赌博人都站在那儿,有的你就开单据,有的你就不开,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贾长贵说:“镇长,别怪我说话不受听,只要你想贪污,办法总是有的,这里边猫腻多了去了。为什么派出所那几个家伙,一到过年的时候,一天你都见不着人,干什么去了?下乡去了,人家不说罚款,直接就说收钱!有时候一收就是一麻袋,浑身上下口袋里都是钱,一掏就是一把,你问他有多少,他都么数。背后竟还说,这赌徒呀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就象病人是医生的衣食父母一样。”
肖海就沉默了,是啊,年年打击赌博,可赌博之风却越刮越盛。说:“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贾长贵说:“对了,今天村长耿玉清正在开党员会哩,专门研究象赌博这类不正之风的事情,要不咱俩也去看看?”
肖海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说呢?他们在哪儿开会?”
贾长贵说:“还能在哪儿?村委会呗。”
于是俩人就龙王庙后边的村委会走去。
5
耿玉清家的党员会正开在劲头上。
贾虎说:“这赌博呀,喝酒呀,在咱们农村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历朝历代的皇帝没有一个不禁止赌博的,可结果呢?屁事没管,为什么?这是一种传统,要想从根上解决很难,只要过了年,开了春,人们都忙起来,这股风自然也就消停了。”
刘满喜就觉得这话不入耳了,他说:“过去五八年到七八年甚至到八八年,一到过年,村里热热闹闹,唱戏、扭秧歌,那时侯咱们农村根本就不时兴麻将,就是玩玩扑克,也是不过钱的不带色的,老年人天再冷街上也有扎堆说话逗乐的,没有一个人赌博的,怎么能说是一种传统呢?”
贾虎说:“那时侯老百姓都穷,哪里有钱赌博呀?再说那年月你就是想赌也没有时间呀。”
胡桂芳说:“这不是有钱没钱的事,也不是有时间没时间的事,就拿我们家刘锁来说吧,刘长明活着的时候,我和他就整天看着这刘锁,一不让他身上有一分钱,二整天把他支使的象个陀螺,不让他有一点闲空,结果呢?身上没钱他出去借钱,白天没时间,他夜里偷偷的出去。可是今年他不赌了,为什么?因为我们孙佳莲给他买了一大堆如何养羊的书,小两口整天琢磨着如何养羊、如何发财、如何致富,不再想赌博的事了。”
孙佳莲就说:“妈,人家这是在开党员会,你怎么叨唠起咱家养羊来了。”
胡桂芳说:“不是在说赌博吗?我就是打个比方。”
狄守业这时站了起来,他说:“我认为呀,为了制止赌博,给农村人找回年味,第一,要严厉打击赌博,大力宣传赌博的坏处,提倡健康娱乐;第二,为了给人们找乐子,可以组织棋牌比赛,简单易行的体育比赛,丰富人们的娱乐生活;第三,以咱们村的能人为典型,象我、象贾柱这样的,大力宣扬发家致富的经验,以高尚的精神塑造人,以正确的舆论引导人。”
龚惠就笑了,说:“你要是在窗户外边听,狄老伯这话就象是县委书记在做报告,满嘴都是新词。”
狄守业就说:“没吃过猪羊肉,还没见过猪羊跑?现在电视上,报纸上不都是这些吗?”
耿玉清说:“听了大家讨论,我很受启发,大家说的都对,都正确,特别狄老伯说的这三条,虽然是官话,但我觉得很在理。不过我觉得总有点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味,就象割谷子,光把谷穗割下来了,秸杆还地里,这叫什么?这叫笊梢。下面我听听咱们的党外人士贾柱的看法。”
贾柱正坐在角落里低着头抽烟,听到耿玉清提他的名字,就象突然梦中惊醒的样子,说:“怎么,我也有发言权?”
耿玉清就笑了,说:“当然有,你当是就让你来跟你媳妇做伴来了。”
贾柱扔掉了烟头,揉了揉眼窝,说:“好,那我就说几句。就从今天开会说起吧。说实在的,今天一进这会场,我就心头一热,咱们这里有好多人都是七十多岁,都是老党员了,可是一听说开党员会,都齐刷刷地来了,不顾天寒地冻,不怕夜半三更,狄老伯还专门给大家拿来了烟,胡大娘还给拿来了瓜子,满喜大爷还亲自搬来了凳子,拿来了灯泡。这是为什么?这说明他们心里有党,他们很看重党员这个身份,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心里还有一种信仰,六七十年过去了,这中间经过很多风风雨雨,但他们始终没有忘记这种信仰,就象个小火苗一直在他们心里燃烧着,尽管有时候小一点,但始终没有熄灭,这就是信仰的力。
可是返回头来,再看我们这些年轻人,好多人是有钱了,是富了,可是内心深处总觉得空落落的,没着没落的,只好去赌博,去喝酒,去搞女人,为了什么?为了添存内心的空虚,时间一长,就养成了习惯,就成了瘾,这就象抽大烟吸鸦片,谁不知道鸦片有毒,谁不知道鸦片是害人的?但是内心空虚,不抽大烟身上就难受。所以要想从根本上杜绝赌博,就要在年轻人的心里重新点燃起信念的火把,让这信念的火把照亮他们的内心,照亮他们的人生之路。
麻将不是不可以打,扑克也不是不可以玩,人家邓小平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还是玩桥牌的高手哩,他也参加赌博,但是那是为了给党组织筹集经费,是为党做贡献。刚才狄大伯说的好,要给人们找乐子,要组织棋牌比赛,体育比赛,以便丰富人们的娱乐生活,这是对的,但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有人说不少农民群众在休闲时间参与打扑克、搓麻将等赌博活动,还有的热衷于求神拜佛、算卦占卜等封建迷信活动。还有,不良文化侵蚀日趋严重,凶杀、暴力、色情、赌博等文化垃圾通过各种传媒入侵农村思想文化阵地,腐蚀着群众的灵魂,并把这一切归罪于农村文化设施比较匮乏,远不能满足群众的需求,严重影响了人们文化生活消费水平;加之农村组织活动不够,少有的几次活动,大都集中在集镇,农民参与享受的较少,还说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农民群众的精神文化消费不再停留在原来的“天天守台电视机”的单一、低水平的层次上,而是追求多层次、多样性的文化。这也是对的,但我就想不通,象刘满喜大爷说的,过去五八年到七八年甚至到八八年,一到过年,村里热热闹闹,唱戏、扭秧歌,那时侯咱们农村根本就不时兴麻将,就是玩玩扑克,也是不过钱的不带色的,老年人天再冷街上也有扎堆说话逗乐的,没有一个人赌博的,现在总比那时候强多了吧?家家都有电枢机,放象机,为什么又赌博成风了呢?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一句话,人们把信仰给丢了,把初心给忘了,内心空虚了,觉得活着没劲了了,没有奔头了,但又不能去死,怎么办?只要赌博、喝酒、谈女人,甚至练起了法论功,信起了佛教、道教、基督教。
所以,我有下面几条建议,一加强党的组织建设,发扬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认真做好培养新党员的工作。咱们西流水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发展新党员了吧?二成立农民夜校,在夜校里不但要学习科学技术,更重要的是要学习党的历史,要让人们知道孙中山、李大钊、毛泽东,三要——”
正在这时,肖海和贾长贵进来了。肖海不由地握住贾柱的手说:“我们来了有一会了,听见你在发言,我们就没有进来。你说的可真好啊,我作为副镇长得谢谢你呀!”
贾长贵对耿玉清说:“你这人真是的,你说要开党员会,我还以为在村委会开哩,弄的我们俩白跑了一趟。”
耿玉清说:“你怎么不给我打手机呢?打手机一问不就清楚了!”
贾长贵说:“咳,人忙无智了。”
第八章
1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
  起来!
  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前进!
  前进!
  进!”

开罢党员会的第二天一早,张欣野就听到村子的上空就传来了《国歌》的声音,他就感到新奇,这他娘是哪来的声音,还这么高。走到院里一看,哈哈,原来戏楼上的大喇叭又安上了,声音就是从那里来的。他就冲着屋里喊:“贾平峰,快出来听,村子里又广播了!”
贾柱的儿子贾平峰昨天夜里在张欣野家里睡的觉,张欣野就给贾平峰叨唠贾柱小时侯的事,贾柱父亲的的事,贾柱爷爷的事,俩人说起来没完没了,一直到后半夜,贾平峰才躺下,一觉睡到天大亮。听到张欣野的喊声,就说:“大喇叭有什么稀罕,县城街上到处都是。”
张欣野就说:“你们那个跟我们这个不一样。你们那个整天播送的是做买卖,我们这个播送的是《国歌》。”
接下来喇叭里有传来刘满喜的声音:“乡亲们,大家注意了,下面播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
……
第六十九条 有下列行为之一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上一千元以下罚款:
(一)组织播放淫秽音像的;
(二)组织或者进行淫秽表演的;
(三)参与聚众淫乱活动的。
明知他人从事前款活动,为其提供条件的,依照前款的规定处罚。
第七十条 以营利为目的,为赌博提供条件的,或者参与赌博赌资较大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严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上三千元以下罚款。
……
贾平峰始终没有出来,张欣野就笑了,冲着喇叭磨叨:“刘满喜这老家伙,都七十到岁的人了,牙都掉光了,还想当广播员,真他娘少见!不过既然法律上说要罚款,那肯定就要罚,要不平常无故的广播这有求毛用?昨天贾柱散了会回去不是说镇里还来了人么?肯定是要趁着过年大捞一把,哎,村里人不知谁又要倒霉了,不过罚一罚也好,省得这些兔崽子们挣了两个小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张欣野回到屋里,见贾平峰还蒙着被子在睡,就说:“太阳都晒着屁股眼了,咋还不起!”
贾平峰在被窝里说:“平时碰到星期天,我都睡到中午哩。”
张欣野就说:“快起吧,你娘早就把饭做好了,腾炸糕、油饼,萝卜炖猪肉。”
贾平峰说:“我妈只让我在你家睡觉,没说让我在你家吃饭,所以再睡一觉,我还得回我爹的羊圈去。”
张欣野就假装生气地说:“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吃罢饭,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贾平峰就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说:“你要说什么?”
张欣野说:“先洗脸吃饭,完了我再跟你说。”
吃饭的时候,张欣野问贾平峰:“你爹和你妈在县城的时候,喜欢不喜欢打麻将,玩扑克,参加赌博?”
贾平峰说:“他俩呀只顾忙着挣钱哩,哪有时间干那个?其实不光他俩,城里人大多都不喜欢,年轻人们都忙着挣钱,老头老太太们都组织了舞蹈队,穿得红花蓝绿的在广场上跳广场舞,我知道的就有七八的队,有的叫爱乐队,有的叫东方红队,有的叫艳阳天队等等,他们经常组织比赛,都是在周六周日,逢年过节还要到养老院、驻军部队进行慰问演出。”
张欣野说:“看来你对他们还挺了解呀,你是不是经常去看他们表演?”
贾平峰说:“我哪有时间呀,我姥姥就是老来俏秧歌队的,这些都是她跟我说的。”
2
眼看就要过年了,贾柱就给刘满成放了假,让他回去打扫房过年,他自己赶着羊群上了山,让媳妇龚惠留在家里照顾羊羔,这时羊羔已经有一百六十多了。
贾柱赶着羊群顺着碳窑沟梁上了天桥,穿过天桥,那边就是核桃沟了,山上长了很多野核桃树,小时侯贾柱来这里割柴火,也常摘野核桃吃,野核桃比家核桃个小皮厚仁少,吃起来很涩,吃的多了,舌头就僵硬的不灵活。这年月,家核桃去了皮,晒干了,才十五块钱一斤,用手一捏就两半了,所以已经很少有人吃野核桃了。
羊群散落在山坡上,贾柱坐在一棵核桃树下,他想,现在的孩子可享福了,不但不吃野核桃,连野核桃长什么样也没有见过,吃苹果吃梨的时候还要削皮。自己小时侯就是掏家雀,抓毛蛤蜊,钻獾子洞,滑冰车,看小人书,现在的孩子们呢,电子游戏机都过时了,整天就是上网巴、下饭馆、玩手机。在家里每当自己提起小时侯的时候,贾平峰就说,爹,你快别说了,你那时侯是什么年代,我们这时候是什么年代,你们就要落伍了,眼看就要被边缘化了,说的时候还一脸的不屑。现在的孩子你要是再跟他提什么共产主义,他就睁圆了眼睛看着你,好象你就是外星人,天外来客。
记得贾平峰念小学的时候,有一个数学老师,在课堂上竟然不给学生讲数学,却给孩子灌输基督教,让孩子们加入基督教,说一旦加入了基督教,死了后就可以上天堂,否则就得下地狱。这可是共产党的学校啊,不是基督教的学校,既然是共产党的学校,为什么不给孩子们讲共产主义?而要大讲特讲基督教呢?看来这信仰的缺失,理想的淡化,不光是在农村,城里也是一样,从幼儿园开始就没有培养好孩子精神世界,到了初中高中,学校心目中只有一个字,分,只要分数高,就是好学生,只要能考上清化北大,就算是给学校争了光。
突然羊群里的羊“咩咩咩”地叫了起来,贾柱站起来一看,只见几只绵羊尾巴一颠一颠地向远处跑去,再向远处看去,只见那里出现了几只羊羔子,那羊羔子还一蹦一跳咩咩叫着向这边跑来,羊羔子后边还跟着一个围着红头巾的女人孙佳莲。
孙佳莲说:“贾大哥,你看这羊羔见了它妈多么亲热。”
贾柱说:“孩子见了妈当然亲热,不过待会再将它们分开就费事了。”
孙佳莲说:“没事,以前刘满成放羊的时候,我们也经常碰面,只要我一喊,我的羊羔就回来了,不信我喊一声,你看看?”
贾柱说:“不要喊了,它们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就让它们亲热亲热吧。”
孙佳莲说:“昨天晚上你的发言可真有水平,一下就说到问题的关键。我婆婆回到家还夸你呢。”
贾柱说:“哪里有什么水平,只不过说出了我这几年的心里话。可是话好说,事难办呀。”
孙佳莲说:“其实说难也不难,不用别的,只要全村的妇女动员起来,让他们看好他们的男人,这股赌博的歪风就能压下去。不过只提打击赌博犯罪,我总觉得咱们小气了些,不如提大力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大气。你说呢”
3
今天是腊月二十四,天气好,家家户户开始打扫房。
肖海、贾长贵、耿玉清和贾虎,一家一家地进行检查,看一看谁家的房子打扫的干净,要评选出西流水的卫生模范户。他们首先来到张欣野家里,张欣野老婆头上包着头巾,正在擦玻璃,张欣野则啥活不干,坐在院子里小菜园的墙头上,抽着烟指挥着、评论着,挑着毛病。
张欣野见干部们来了,就站起来说:“哈哈,真稀罕,到我家来抓赌博的了,可惜我们家今天打扫房,没人来打麻将摔扑克呀。”
贾长贵说:“谁说我们是来抓赌博了?我们是来检查卫生,评选咱们村的卫生模范户。”
张欣野说:“对,是检查卫生,可这是表面上,暗里还不是抓赌博?这一套我懂!不过你们这抓赌,也不是这么个抓法,大白天的,谁往枪口上撞呀,要想抓得在后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提前还得布置好内应。”
耿玉清说:“开来你还挺在行呀。”
张欣野说:“不是吹,咱们村谁爱赌博,常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赌博,我是门清。不过人家爱赌博的人都贼着那,知道肖镇长来了,都就停了,或者转移到外村去了,剩下村子里就几个老娘们打打麻将,玩玩扑克,一块两块的,那也算不上赌博,你们还能把人家抓起来,罚人家的款?那也太不近情理了,你们说我说的对吧?”
龙王庙的后边是村委会,是去年镇里拨款新盖的,整整八间房,大玻璃窗,橘黄色的瓷砖铺的地,紫色的丝绒做的落地窗帘,里屋两间,靠窗户摆着老板桌,老板椅,靠北墙是两张席梦思床,外屋六间,中间一个黑色的椭圆型的会议桌,周围是二十多个椅子,中间是几盆塑料花,虽然没有香味,但看上去十分漂亮。墙上还挂着书记、村长的工作职责,反腐倡廉八项规定,西流水村远景规划等等。
可是自从贾长贵到了镇上当了公务员以后,这村委会就闲下来了,墙上、顶棚上、桌椅上到处都是灰尘。今天刘满喜要来打扫了。他先生着了炉子,打开了窗户,在瓷砖地上洒了些水,然后又拿起扫帚扫墙上的灰尘。
按着党员会上的计划,这里要兼做村里的夜校了,首先是学习法律知识,进行普法教育,然后是科技培训,时间每个周六的晚上。这普法教育好办,村里有的是识字人,找来一本法律书就给大伙念呗,可这科技培训就麻烦了,谁来给培训呢?起码得懂科技的人吧?可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人呢?过去生产队的时候,各公社都有农业科技辅导站,辅导站的人员还跟社员们一起下地劳动,休息的时候就在地头给大家讲科技知识。可是现在公社变成镇政府了,农业辅导站也散了,人有的调走了,有的改了行,有的干脆辞职做买卖了。哼,看来这是个难事。
“大爷,您忙呢?”
刘满喜回头一看,是个陌生人,就从椅子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有事吗?”
那个人说:“怎么你不认识我了,我就是东流水的董江啊。”
刘满喜就上下打量着这个自称董江的人,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外边套着一件灰呢子大衣,头上鸭舌帽,脖子上围着紫红色围巾,一双小眼睛,但很机灵。就说:“想不起来了。”
董江就说:“忘了?去年二月十九,你们村里庙会上,我还给捐了两场戏,花了一万块钱呢!”
刘满喜就假装认识了,说:“奥,是你呀,你有事吗?”
董江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一是来给菩萨爷上注香,保佑我来年买卖兴隆,大吉大利,二是来看看朋友,过年了么,相互走动走动。听说你们村的贾化回来了,刚才我去他家,可他家锁门了,您知道他在哪儿么?”
刘满喜说:“他呀,早跑了,可能是回山东了。”
4
肖海他们从张欣野家出来,又看了几家,将近中午的时候,他们小香港——贾柱的羊圈。
龚会说:“贾柱上山了,你们是要找他吧?”
耿玉清说:“我们不找他,我们就找你。”
龚惠说:“找我干什么?我看你们是中午没有酒喝了,要来喝酒吧?”
龚惠以前就是东方红饭店的厨师,做饭炒菜十分利索,三把两下涮羊肉就弄好了,又拿上一瓶子红星二锅头,说:“你们喝酒,我去把米饭焖上。”
肖海说:“不用焖米饭了,喝完了酒,下上两袋方便面就行,你就过来跟我们一起喝酒吧。”
龚惠说:“也好,贾柱不在,我就陪你们几位喝几杯。”
喝酒的时候,肖海就说:“嫂子,要我说呀,你干脆就把城里的买卖关了吧,来跟贾柱一起在这里放羊多好,贾柱在这里也不孤单,回家还能吃口热乎饭,晚上你们两口子也不用一个在县城,一个在这里织女牛郎似的过日子。”
贾长贵说:“婶子,肖镇长说的有道理,孩子在城里念书,有他姥姥老爷照顾,你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人家一中那么多住校生,家长哪都在身边?不也学习的很好?”
耿玉清说:“听说如今县城里到处都是买卖铺,估计这买卖也不好做,再说你们现在也不缺那仨瓜俩枣的,还不如回来跟贾柱一起放羊来得潇洒快活。”
贾虎说:“嫂子,就回来吧。”
龚惠就笑了,她看看肖镇长、贾长贵,再看看耿玉清和贾虎,说:“原来你们今天不是来喝酒的,你们是另有目的吧,说吧,是贾柱委托你们来的,还是你们自己来当说客,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原来昨天晚上的党员会散了后,肖海就跟贾长贵回到贾长贵家里,俩人一夜没睡,就讨论村里的事情了。贾长贵说:“镇长,我现在担任着镇里的民政,又兼任着村里的支部书记,说实在的,我这个支部书记纯粹就是个挂名的,不但没起作用,还弄得村长缩手缩脚的。村里最近出的这些问题,不能说跟着没有关系。我的意思是让我伯伯,也就是贾柱当村里的书记。今天你也见了,贾柱确实有水平,有能力,要是他来当西流水的书记,村里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肖海说:“这恐怕不行,一,贾柱不是党员,二贾柱的户口不在西流水,三,人家是回来养羊的,又不是回来当书记的,人家能同意么?”贾长贵说:“事在人为么,不是党员,可以入么,这还不是你们当领导的一句话。户口不在西流水,这也没什么,咱们县这几年来给各村派了那么多大学生村官,哪一个户口在村里?还不照样在村里当书记助理,当副书记,甚至当书记?至于他是回来放羊的,这咱们可以做工作么,放羊的活咱们可以动员他媳妇来干,她的户口可是在咱西流水,是地地道道的西流水人,再说她还是一名共产党员。”
于是他们今天就来贾柱家来做龚惠的工作了。
肖海对龚惠说:“实话跟你说吧,我们是想让贾柱担任村里的党支部书记。”
龚惠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那可不行,他还是个群众,中国哪有让群众当书记的,再说他的户口也不在咱西流水,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肖海说:“不是党员可以入么,过去在战争年月不是还有火线入党一说吗?咱们现在虽然不是战争年月,可具体到咱们西流水,目前的形势也跟战争年月差不多。实在不行,就让他当村长,让耿玉清当书记。”
耿玉清忙说:“我可不是当书记的料,龚惠,你要是不同意让贾柱当书记,那这书记就是你的,你是党员吧?你的户口在西流水吧?关键时刻,你总得听党组织的召唤吧!?
“哎呀,这可不是小事情,得容我们好好想一想。”龚惠说。

5
西流水这地方有一种赌博方式叫丢猴子,其实就是玩骰子,这里人把骰子叫猴子,这里的玩法很简单,两个猴子就够,就是在地上画个圈,把圈里面分成三部分,分别写上12、34、56,负责丢猴子的人叫东家,其他的人叫玩家,玩家判断东家丢的是几点,就把钱放在圆圈的那个点上。然后东家双手捧起两个猴子往圆圈中一丢,如果猴子是1点和2点,那钱放在第一部分的就赢,如果是1点和4点,就算不输不赢,如果是3点和4点,那就算输,依次类推。
这天晚上,张欣野来到贾长贵家,贾长贵正跟肖海谈论村里的事。张欣野说:“你们想抓赌博的不?如果想抓,我告诉你们一个地方,到那里一抓一个准。”
贾长贵和肖海顿时来了精神,贾长贵问:“谁家?”
张欣野说:“谁家也不是,他们在村子后边的战备洞里。”
贾长贵说:“战备洞?战备洞不是都塌了吗?”
张欣野说:“门口那一截是塌了,但里边没有塌。”
贾长贵问:“都有谁?”
张欣野说:“一共五个人,至于是谁,我不能告诉你。你要去抓,你们就去,要是不抓,就算我没说。”
肖海问:“他们是打麻将,还是打扑克?”
张欣野说:“要是打麻将,打扑克,还用躲到那地方去?人家丢猴子!正而八经的赌博。”
肖海就说:“抓,一定得抓!长贵,你去再找几个人,喊上耿玉清、贾虎、狄守业。”
张欣野说:“从现在开始,你们俩不能分开,人我已经给找来了,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贾长贵说:“人在哪儿?”
张欣野说:“都在我们家炕上呢,我一个电话他们马上就到。”说着就掏出手机喊道:“喂,出发!到村北边的小树林集合,在那儿跟镇长书记碰面,什么?他也要去,好吧,就让他去,不过我可告诉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他,他要是掉了一根汗毛,我把你们脑袋给拧下来!我?我就不去了,我在家等你们的好消息!”
贾长贵问:“你刚才说他也要去,这个他是谁?”
张欣野说:“贾柱的儿子贾平峰。他这几天在我们家睡觉哩。”
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升起,贾平峰就从张欣野家跑回了,还没进屋就喊上了:“爹,妈,你们快起吧,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大快人心啊!”
贾柱和龚惠早就起来了,龚惠正在做饭,贾柱正在看书。贾平峰不等父母问,就说:“你们猜,我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抓赌博的去了,赌博的人就在村后边地洞里,我们的人分成两拨,一拨从入口进,一拨从出口进,我们在洞口脱了鞋子,就穿袜子,悄没声地爬进了洞里,老远就到里边的喊声,大大大,小小小,爻二三,四五六。走近一看四五个人围着一盏带玻璃罩的煤油灯,那情景我就想起了鲁迅的小说《药》的一句话: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刘锁冲在最前边,他首先把那盏煤油灯突然提了起来,那伙人还骂哩,说,谁把马灯提走了,他妈个逼的,闹着玩也不看看时候。我们就大喊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那伙家伙一看前后都有人,就只好乖乖地跟我们出来了。到了村委会一看,你们猜都有谁?咱们西流水就一个,我小时侯在咱们饭馆见过他,吃了饭不给钱,还跟咱们攀亲戚,谁?就是贾虎的兄弟,贾化,还有一个你们也可能记得,就是东流水的董江,剩下的三个,我没见过,听说都是别的村的。最后你们猜,从他们五个身上搜出了多少钱?十五万呀!”
6
五个参与赌博的人在村委会关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肖海给镇派出所打了电话,要派出所来人把这些赌徒带走并处理。派出所人没来之前,村委会院子里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贾虎和苏三女没有来,因为赌徒里边有贾化,他们觉得不光彩,再说家里还来了个客人,就是贾化的媳妇王尼那。可耿凡苏和媳妇于莲芝早早就来了。
于莲芝还跟人们说:“你们说这个贾化,可真不是个东西,那天打扑克,他那起刀子就捅了我们家的一刀,他可真下去手了,说起来我们还是亲戚里。”
贾长贵来了,见耿凡苏媳妇正在这里说他们那天赌博的事,就把她拉到一边,低声说:“你怎么这么傻呢?这件事说不得,说了要惹麻烦的,你们家的耿凡苏不是也参加了赌博了吗!”
刘长亮的媳妇赵怀芝指点着说:“那个家伙,我认识,就是东流水的董江,去年二月十九来过咱们村。”
肖海见院子里人很多,心想这不是进行宣传教育的好机会么?于是他就让人把那五个赌徒带到院里边的窗台下,让他们站成一排。肖海就指着他们说:“告诉你们,你们这是犯罪!一是破坏了社会风气。在当今社会有人错误地认为手头有钱时间有闲,大法不犯搞点赌博,不过事玩一玩,再说赌博只是输赢个人的钱财跟国家、社会关系丌大。实际上赌博本身赌博本身并不增加财富,是一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财富偶然非法转手活动,它必然会驱使一些人去铤而走险甚至倾家荡产身败名裂,给国家、个人和家庭造成损失,给社会带来不安定的因素。而且在赌场上根本没有人格可言有的押上自己的小工钱,有的押上家中的全部积蓄,有的押上企业的全部家底还大借高利贷,有的赌徒以公款为赌注有的赌徒以权利为赌注。此类现象严重毒化着社会风气。
二是影响家庭关系和社会稳定。一定的经济条件是维系家庭稳固基础,长期陷入赌博,输掉的是金钱,往往导致家庭财力亏空,极易引发家庭矛盾。现实生活中因为赌
博导致家庭不和的现象比较普遍。这些赌徒给家庭造成重的经济损失,给家人带来了严重的精神创伤。赌博已成为导致离婚的第二大因素。家长参不赌博的家庭争吵丌断,子女疏二管教老人无力赡养以至骨肉分离妻离子散。再者“玩物丧志”长期沉湎于摸牌赌博的人,不可能对社会对家庭有责仸感,更不可能有时间有精力去学习和工作,从而碌碌无为。
三是诱发人们走上犯罪道路。俗话说得好奸近杀赌近盗。赌博得人,为了赌资,想方设法地借钱有权者不惜到处不择手段地捞起钱财有的赌徒赌红了眼铤而走险进行盗窃、抢劫甚至杀人从而走向犯罪的道路。”
肖海正说的起劲,一辆黑色小汽车开进了村委会的院子里,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一个,肖海认识,是东流水派出所的老刘,另外两个他没见过。老刘趴在耳朵上说了几句,肖海的脸色就严肃了,他回头对贾长贵说:“听说贾化的媳妇也回来了,就在贾虎家里,你去把她找来,就说赌博的事处理完了,让她来把贾化领回去。”
这时张欣野过来说:“正好,我去贾虎家有点事,我们一块去吧。”贾长贵就眉头一皱,心里骂道,张欣野,你是生怕天下不乱啊,你他娘不是个好东西。
张欣野则搂着贾长贵的肩膀说:“书记,待会你得跟肖镇长美言几句,这次抓赌博成功,全是我的功劳吧?你们缴获了十五万,怎么也得给我一万吧,要不我怎么打发我手下的那些哥们呢?”
贾长贵白了张欣野一眼,说:“难道你们参加抓赌博就是为了挣钱?”
张欣野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道你们不是为了挣钱?要不你为什么要考公务员?都一样,只不过是走的道儿不同罢了。”
说话间,来到了贾虎的院子里,还没进屋,张欣野就大声喊:“王尼那,王尼那!去村委会领你男人吧,事情处理完了,他妈的,我还以为要怎么处理呢,原来就是罚几个钱,挨一顿数落。”
王尼那果然在贾虎家里,她上身只穿了件羊毛衫就喜出望外地跑了出来,问:“放了?没事了?”
张欣野不等贾长贵开口,就说:“谁说没事了?人家还让你带上五千块钱哩,把罚款交了,人家才放人,要不我们俩就给领回来了,还用的着你去?对了,你回去把大衣穿上,围巾围上,天冷着哩。”
等王尼那和贾长贵张欣野来到村委会,进屋一看,王尼那顿时傻眼了,只见贾化带着手铐,站在那里。一个公安模样的年轻人来到王尼那面前,操着一口山东口音问:“你就是山东烟台尼那股份贸易公司董事长王尼那?”
王尼那说:“是。”
这时那个公安人员就掏出一张纸念道:
逮 捕 令
2016山东烟台捕第0019号,因尼那股份贸易公司董事长王尼那、总经理贾化涉嫌倒卖增值税发票,非法获利五千万,经烟台市人民检察院批捕,对王尼那、贾化执行逮捕。
此令!烟台市公安局,2016年1月20日。

7
晚上,张欣野来到了贾柱家里,掏出了一千块钱扔在床上,说:“奖金,一千!贾平峰的。”
龚惠很吃惊,就说:“哪里来得奖金?怎么还有我儿子的?”
张欣野说:“当然有了,昨天晚上抓赌博,我一共给找了八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就是贾平峰。人家肖镇长很大方,一下就给了一万块的奖金,我就给他们分了,一人一千,还剩两千,我自己就揣在兜里了,我跟我老婆说了,这两千块钱,不能归大堆,这是我的私房钱,等有空我要请我那帮哥们好好喝一顿。”
贾平峰过来一看,床上放着一千块钱,就说:“这是我的奖金吧?”
张欣野说:“是,我建议你,这是你的私房钱,可不能交给你妈,留着自己花。”
贾平峰就冲着母亲做了鬼脸,拿起那一千块钱揣进了自己的怀里跑了出去。
贾柱做在沙发上,抽着烟,说:“张欣野,我有件事,一时拿不定主意,想请你给参谋参谋。”
张欣野说:“是肖镇长让你当村里的书记的事吧?这事我早就听说了,以我的看法,虽然你有这个能耐,也有这个水平,但是这个书记你不能当。为什么呢?你一不是党员,二户口不在村里。尽管肖镇长他们说,不是党员可以入,户口不在也没关系,可是你甭听他们这一套,他们这是好歹把你哄上台,他们好一走了之。你这人我知道,不当则罢,要当就要当出个样来,就要大刀阔斧,这样你就不可能全村人你一个不惹,就不可能不犯一点错误。你虽然从小长在农村,但对现在的农村人并不十分了解,跟早些年可大不一样了,你对他千好万好,他不念你的好,可你要是一旦惹着他,让他吃了哪怕指甲盖大点小亏,他就跟你翻脸,就跟你上窜下跳,就要到县纪检委告你,县纪检委那帮人我可知道,我们女婿就在纪检委上班。县长、书记、甚至科局长,出了问题,县委书记不放话,他们都不敢查,更不敢抓,可是村里的村长、书记要是出了问题,只要有人告,他们立马就下来查,到时候象你这样的,虽然填了表,但还在预备期的党员,户口又不在村里,这就都成了问题。那时侯你再肖镇长,早不见影了,谁给你解释?没人给你解释。甭说别人,连贾长贵都躲你远远的。再说了,你这个党入的成入不成还两码事哩,要是党还没有入成,你就当上了书记,那可就丢大人了。”
贾柱就笑了,说:“我也觉的这事情不妥,俗话说的好,名不正言不顺么。可是我要是不当,他们就让我媳妇当,你说这可咋办?我媳妇又是党员,户口又在村里。”
龚惠站起来说:“他们真要硬让我当,我就当!怕什么?当不好我再下来,我再回城里做买卖去,有什么丢人的?谁能当干部当一辈子?”
张欣野说:“贾柱当我不赞成,你要回来当这个书记,我举双手欢迎!为什么?你是咱们东流水的有名女强人啊。你有几大优势,一是你没有后顾之忧,当起来名正言顺。二是村里人对你不太了解,只知道你在东流水开饭馆,开得轰轰烈烈,都敬畏你。三,最重要的是你这人干练、有手腕,贾柱在我们村是最难揍的,你都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东方红饭馆的老板说起来是贾柱,实际上大权都在你手里,你当我不知道?四,你有钱,你看不上那仨瓜俩枣,这样你就不会腐败,现在当官的,只要你不贪不染,哪怕你什么也不做,也是好干部。五、你这人能喝酒,一斤两斤不醉,这在女人中是少有的。”
龚惠说:“我发现你这人呀,就爱瞎说,你要说贾柱难揍,我信;你要说我把他治的服服帖帖,这纯粹是胡说八道。我们在东流水开饭馆,开的好好的,他突然说,不开了,咱们回城里做买卖去,我怎么办,我只能乖乖地把饭馆卖了,回到城里做买卖。回到城里好不容易卖上楼,他又说,你在城里做买卖吧,给我二十万块钱,我要回西流水养羊去,当羊倌去,我没办法,只好乖乖地给了他二十万,让他回来当羊倌。在东流水开饭馆的时候,不错,大权是在我手里,为什么?因为他除了要帐买菜,什么也不干呀,那么大的一个饭馆,我不管谁管?他就知道整天到歌厅去唱歌。”说完就到外屋拿暖壶去了
贾柱就偷偷地笑了,趴在张欣野的耳朵上说:“女人呀都有一种权利欲,只要你能满足他们的权利欲,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龚惠进来了,见贾柱正和张欣野在说悄悄话,就说:“你们又在嘀咕什么?”
张欣野说:“贾柱说了,你要是真当村书记,家里的活他全包了,全身心地支持你。”
龚惠就笑了,说:“他这是在忽悠我。”

第九章
1
腊月二十七夜里,突然下了一场大雪,那雪下得大吆,似乎一下子把村子压到了地底下,整个村子顿时显得矮了许多,早晨,人们开门出来,就象从地下钻出来一样。
贾柱先把院子里的雪用锹铲干净,把羊圈门打开,让羊出来透透气,然后就拄着铁锹,对着白茫茫的雪野唱了起来:
我爱你塞北的雪   
飘飘洒洒漫天遍野   
你的舞姿是那样的轻盈  
你的心地是那样的纯洁   
你是春雨的亲姐妹  
你是春天派出的使节
春天的使节我爱你塞北的雪…… 
那些羊们早已听惯了主人歌声,也都围在他的身边,咩咩叫着,似乎在应和着主人的歌声。贾柱就弯下腰摸摸这个的脑袋,拍拍那个的屁股,那些被摸过拍过的羊就如同受了很大的奖赏,就用身体来回蹭着贾柱的大腿。贾柱今天特别心宽,昨天夜里,他折腾了一夜,最后决定不当什么书记了,村长也不当了,要踏踏实实地当自己的羊倌了。自从肖镇长那天提出要让他来当西流水的书记后,他就觉得身上似乎有千斤重担,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行了,这下好了,龚惠想当就让她当去。
“贾柱,过瘾了没有?”龚惠在屋里喊。
“什么过瘾了没有?”贾柱问。
“唱歌呀!”
“这唱歌的瘾啊,永远也过不够。”
“那你就先进屋里来,我跟你商量个事。”
贾柱就拍了拍身上,回到了屋里,一屁股做在沙发上,说:“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商量,你就说吧。”
龚惠把饭菜到茶几上,拉过一个小凳坐在贾柱的对面,说:“你认为现在的社会好不好?”
“当然好了,谁敢说不好!”
“那老百姓为什么还怨声载道?”
“这个问题就复杂了,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你看啊,现在农业税也取消了,人们种地不但不要钱,政府还给补贴。镇里也不收什么提留了,农民生了病还有医疗保险,谁家困难了,政府还给发低保,家家吃的都是白面大米,过年了家家还要杀口大肥猪,顿顿还有酒喝。计划生育也放开了,谁想再生一个就生一个。可以说,政府把农民所有可能遇到的困难都想到了。想想咱们小时侯过的日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咱们小时侯想象中的共产主义,就是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照这个标准,现在已经是共产主义了,甚至都超过了。可人们为什么还不满意呢?还念念不忘毛主席的时代?”
“哈哈,看来书记还没有当上,你倒提前进入角色了,倒思考起国家大事来了。”
“你别跟我开玩笑,我这是在跟你说正事哩,严肃点,行不行!”
“好好,严肃点,严肃点。《论语》中说,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贾柱正摇头晃脑,拿腔做调地背着古文,,肖镇长、贾长贵、耿玉清进来了。
2
龚惠说:“你们要我当西流水的书记,好,我当。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想请你肖镇长给我个答复,你的答复如果我觉得在理,我就当,如果不在理,你们就另请高明。”接着她就把刚才问贾柱的话又重说了一遍。
肖镇长沉默了。
贾长贵看看耿玉清也不说话了。
半天,肖镇长说:“这个问题太复杂了。要说老百姓不知足,不懂得感恩,好象也不正确。要说乡镇干部工作不到位,不作为,好象也不对。总之,这是一个干群问题,是老百姓与政府的关系问题。我二十三岁大学毕业来到东流水,开始是一般干部,后来当了副镇长,我总觉的乡镇干部和老百姓关系不太融洽,甚至是敌对关系。听我父亲说,他年轻的时候在公社当书记,那时侯搞农业学大寨,你让老百姓六点到工地修大农田,老百姓五点半就到了,没有一个迟到的,那时侯过年,大年初一,让老百姓劳动半天,没有一个有怨言的。那时侯民兵搞演习,半夜十二点你一声令下,让民兵赶到荞麦棱子山,他们就能准时赶到。现在不行了,你让他往东,他往西,你让他打狗,他骂鸡,跟你对着来。这时候你要再搞一场军事演习,再让他半夜赶到荞麦棱子山,我敢保证,没有一个人去的,不但不去,还要躺在被窝里骂你瞎折腾。时代真是变了,人心不古了。”
贾柱说:“肖镇长,你只说了问题的一个方面,还有另外一面,你没有说。那时侯修大农田,老百姓六点到的时候,公社干部早已经开始搬大石头垒坝墙子了。大年初一让老百姓干活,老百姓还没有到的时候,下乡干部已经套起牛车开始拉粪了,搞军事演习,民兵们还没有到荞麦棱子山的时候,公社的书记、武装部长已经在山头上等着了。这都是我爹活着的时候亲口跟我们说的。那时侯公社干部下乡都是背着背包步行,到村里都是吃派饭,吃完饭还要交粮票,交伙食费,还要给老百姓担水,还要跟老百姓一起下地干活。现在你在看看,哪个干部下乡还自带行李?哪个干部还在老百姓家吃派饭?哪个干部还给老百姓担水?哪个干部还参加劳动?那时侯干部和群众是一家人。就象一首歌唱的:吃的是一锅饭,点的是一灯油,一同打鬼子,一同闹秋收。”
肖镇长说:“是啊,现在乡镇干部跟群众已经是两张皮了。前几年我下乡到一个村里,正是夏天,村里没有一个人,我就感到无聊,就来到村外,见一个老头正在薅地,我就蹲下跟着薅,没想到那老头看见了,就说,快,快去一边吧,你们这手端端酒杯还差不多,哪是干这活的料。最后硬是把我赶了出来。你说这还能成为一家人么?你给他白干活,他还嫌你碍手碍脚,都不用你。”
贾柱说:“既然话都说开了,那我就说几句你们干部不想听的话,你也别生气,咱们哪说哪了。刚才你说现在老百姓不知足,不懂得感恩 。是的,给老百姓免除了农业税,发了退耕还林的补贴,给困难户发了低保,办了医疗保险等等,可这一切都是你们镇里给办的么?不,是国家,是共产党!农业税咱就不说了,那是国家统一的,咱们就说这退耕还林,上级的补助标准是每亩一千六百元,可到了农民手中还有多少?二百五十元,那一千三百五都弄哪儿去了?被省市县乡镇层层克扣了。江西省有个林业站护林队副队长,2013年下半年,利用职务便利,违规代领山场流转租金7万元, 2015年期间,河南省年2015年,有个林业站站长通过弄虚作假等方式违规领取退耕还林补助资金共计59362.5元,用于林业站日常开支。这样例子我手头就有几十个。再说这低保,咱们村有五百户,有五十户是低保户,这五十户都有谁?长贵,你家是低保户吧?耿玉清也是吧,还你小舅子杜宝,人都进监狱了,居然还领着低保。真正该领低保的小根却不是低保户,还有柳玉子,一个光棍汉,又得了脑血栓,走路一拐一拐的,也不是低保。程序不严谨,监管不严,不按程序办事,弄虚做假。诉求渠道不畅。社会监督力度不够,应该评议的不评议,应该公示的不公开,流于形式,出现人情保、关系保等现象。低保应当是应人尽保的原则,只要符合条件就应该纳入保障范围。一般情况下,村作为审核的第一关,是最易出现问题的地方。再说这医疗保险,不是每种药都能报销的,能报销的都是一些便宜、副作用大的药,如青霉素、庆大霉素等这些老古董,好点的是不能报的,或报的比例很小,因为报多了,医保局哪有那么多钱去发奖金。碰到一些重度感染的以及其他一些大病,医保的和不是一保的一样付钱。每个病人的住院医保费用都有个上限。是什么意思呢,比如在有的省,规定医保的费用好象是四千元左右。也就是说当一个医保住院病人的住院费用超过这个数字以后,就要由所在的医院去向医保局去补交,也就是让医院去买这份单,好好想想,生病有大小,难道所有的病四千元就能治好吗。医保局对于每个医保病人的费用你该去调查有无违规,而不是坐在办公室上网打游戏,然后规定个数字,超过这个数字就说是医院违规,医院去买单。这样有什么后果呢。哪个医院是傻子,愿意把好不容易挣来的钱白白的送给你医保局,当然有对策,对于医保的病人不管你是你大病还是小病,都尽量用便宜的药,反正治不好就治不好,医生又不是神仙,有些病治疗不好也正常。想用好药怎么办?医院都有自费签字单,你签字后自己出钱,医保局不关。对一些财大气粗的大医院,他们不缺病人,就可以婉言的拒绝医保病人住院。在这个世界上谁又是傻子,你受住院的医保病人越多,你干的就越多,你的钱就被扣的越多,我不干不拿钱,最起码不被扣钱。当然领导就不同了,他自己的药费可以报,亲戚的药费也可以全部报销,其实就是劳动医疗保险部门拿人民的钱做腐败的工作。”
贾柱喝了口水,见三个人都直勾勾地看着他,就说:“你们可千万别多心,我说的不是你们,你们都是好干部,好党员,好公仆!”
耿玉清说:“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哪儿来的?”
贾柱一指电视机旁边的电脑说:“上网呗,网上这些可多了。”
3
肖海说:“我明白了,人们对当前为什么还不满意呢?还念念不忘毛主席的时代?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腐败,就是我们脱离了群众。一九四二年二月,毛泽东同志在中共中央党校开学典礼上曾说,我们的同志必须懂得一条真理:共产党员和党外人员相比较,无论何时都是占少数,因此要密切联系群众,而不要脱离群众,首先要使我们的干部真正懂得共产党员如果不同党外干部、党外人员互相联合,敌人就一定不能打倒,革命的目的就一定不能达到。贺龙同志给战士上军事课。贺龙同志给战士讲课时,准备了三样东西:一碗米饭,一双布鞋,一碗装着一条小鱼的水。贺龙同志讲课连续发问:我们打仗要吃饭,我们吃的粮食是谁提供的?是老百姓!我们打仗要行军,我们穿的鞋子是谁提供的?是老百姓!我们与老百姓的关系是什么?是鱼水情! 所以,我们要一切依靠群众,密切联系一切群众。所以,新一届中央领导一上任,就狠抓反腐败工作,坚持老虎苍蝇一起打。应该说,现在的反腐败工作已经大见成效,最起码大吃大喝的歪风给刹住了,逢年过节送礼的人大大减少了。社会环境好转了。”
贾长贵说:“大的权利咱没有,家里的权利我还是有的,从明天起我老婆的那份低保,我交还给村委会,连以前领的钱也一并交回。另外我建议,把村里的低保户都拉出榜来,进行公示,让大家心明眼亮,接受群众的监督。”
耿玉清见贾长贵表了态,他也赶忙说:“包括杜宝,我们家有三个人参加了低保,我全不要了,都交还给村委会,我建议把收上来的低保指标给路小根和柳玉子。另外不光低保这事要公示,村委会的财政收支。三官社的财政收支也要公示。我还要说明一点,咱们村的低保户是我和贾虎给定的,长贵那时已经去了镇里,他没有参与这事,他媳妇那份低保也是我给报上去的。等开党员会时候,我要做出深刻的检讨。”
肖海就笑了,说:“咱们三个本来是来串门的,你看这,弄成开会了!”
龚惠说:“其实你们说的这些,都是对我提出的问题的答复,对于你们这个答复,我是既满意,又不满意。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肖镇长说这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腐败,就是脱离群众。可是为什么会产生腐败,为什么会脱离群众?就是习总书记说的,忘记了初心。中国共产党之所以叫共产党,就是因为从成立之日起我们党就把共产主义确立为远大理想。我们党之所以能够经受一次次挫折而又一次次奋起,归根到底是因为我们党有远大理想和崇高追求。
理想因其远大而为理想,信念因其执着而为信念。我们要把理想信念教育作为思想建设的战略任务,保持全党在理想追求上的政治定力,自觉做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的坚定信仰者、忠实实践者,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历史进程中充分发挥先锋模范作用。”
肖海就站了起来,握住龚惠的手说:“这么说,你是答应做西流水的书记了?”
龚惠就脸红了,说:“我是答应了,不过还要在党员会上通过,如果党员们同意我回村里当书记,我就一定不辜负大家的希望!”



2017年11月6日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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