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梦母亲》 我于一九四六年十月十一日(农历九月十七日)上午九时,在沈阳市和平区先农坛医院岀生。我的生日是母亲受难日,常在这天埋在心底对母亲深深眷恋悄悄浮上心头,思想起过早离开我苦命的母亲…… 当时家住在和平区马路弯一所大学康隆阁宿舍。家离中山公园不远,环境很不错。家里有会客室、书房、寝室、厨房、帯浴室的大卫生间。有暖气、煤气(当时称瓦斯火)、上下水,生活设施很完备。父亲东北讲武堂毕业,原是东北军军官。在关内抗战、流亡十四年。抗战胜利后,父亲回沈阳受聘于一所大学教国文,既中国古典文学。享受教授待遇,才享有这套住宅。父亲当时还兼任黄浦军官学校沈阳第八分校主任教官,负责教学工作,兼教筑城课。母亲做家务,生活颇为优裕。可惜好景不长,父亲当时因为公开言论反对内战,被怀疑与共产党有关系。在我岀生第七天,父亲让国民党军统特务抓起来,关进了抚顺监狱。六个月后,才被友人营救出来。从此家境衰落,家搬到了沈阳大北门外大北街铁岺道胡同柏家大院。房东柏久青是大伯父的朋友,父亲称他为大哥。母亲因经受不住家庭巨变这一沉重地打击患病了,病一年比一年沉重。后来生了一个小妹妹,产后身体更加虚弱。 有一年冬天天特别冷,玻璃窗上结了厚厚的霜,原来霜花结成的芭蕉叶、小鸟、小动物都无影无踪了,只见白哗哗厚厚的一片。小妹妹小我两岁,冬天冷大人不让出屋,小妹是我唯一的玩伴。我家是个筒子间,靠南山墙是一铺大火炕,炕前地中间有一地炉子,炉盖总是烧得红红的。炕也热屋子不冷。我与小妹尽情地在炕上玩、在炕上闹、在炕上疯。 患病中的母亲常强支撑病体,用她那柔弱的声音,给我与妹妹讲她家乡湖北江多么长,山多么高,山上果木树多么多…还讲童话故事、念童谣。我曾记得母亲唸的“竹篙”那首童谣:“想当年绿鬓婆娑,自从入郎手,青少黄多,莫提起,提起泪洒汉江河…” 有一天小妹沒有起来与我玩,一连两天躺在炕上,饭也不起来吃。整天整夜不停地咳嗽,岀气呼哧呼哧地,有时上不来气脸憋得痛红。小妹妹起不来炕,我也倒下了。全身热得难受象火烤一样,一会又冷得厉害,冷得全身直打哆嗦。饭不想吃只想喝水,喝得左一头汗右一头汗。我也开始咳嗽比小妹咳得还厉害。再后来头昏沉沉地,眼睛都睁不开。我与小妹被送进了医院。小东门的田氏医院,诊断为肺炎。田大夫是父亲的朋友,竭尽全力抢救。几天后,我一个人孤零零被领回家,小妹不幸在医院被人抱走了。 小妹妹离世那天,母亲在医院哭得很厉害,哭得昏了过去。从此后,我再也沒看见母亲笑过,一天总是坐在那里发呆,清秀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我小心翼翼围着她转,极力讨好她,想赢得她的欢心,可她总是不理不采。有时家里沒有别人,只有我们母子两人时,母亲她突然将我搂在怀里嚎啕大哭,吓得我不知所措,也跟着大哭起来。母亲病得坐不住了,卧床不起,也整天整夜地咳嗽。去了几次医院,回来咳的更厉害了,脸也越来越苍白,沒有一丝血色。大院里大娘大婶常来探望,来的次数最多坐得时间较久的是房东柏大娘。她还将她家下蛋的老母鸡杀了,熬汤喂母亲喝。 一天早晨醒来,沒有听见母亲的咳嗽声,见她睡在那里,睡得很沉很沉。父亲端来一碗大米粥,半块豆付乳,让我独自坐在炕上吃。一会,家里来了几个大人,将房子里面对开的两扇门板拆卸下来,搭在屋地板凳上,铺上褥子。又与父亲很小心轻轻地将母亲移在上面,母亲一声不吭,好象还在睡。这时我被父亲抱起来,递给我一木棍,让我莫名其妙地在门框上敲了几下。门口站满了大院里的邻居,黯然而忧伤地望着我。柏大娘从父亲手中接过我,将我紧紧搂在她怀里,脸紧贴着我的脸,嘴里轻轻哼着:“小虎子,不怕!小虎子,不怕!”后来我被人送到伯父家。 那天是农历正月初七,春节还沒过完。正月初七,传说是生人的日子。母亲却在那一天永远离开了我,那一年我五岁。 母亲去世后,父亲怀念母亲曾写了一首诗: 盼到春来病已成, 十年患难见真情。 灯前空忆飞蛾影, 夜半犹闻唤虎声。 愧我固穷仍未死, 怜她捨命为求生。 滔滔白浪魂归日, 从此辽东不再行。 母亲名秀娥,我小名老虎,母亲家乡湖北郧县白浪乡。抗战时期,父亲在湖北李宗仁办的中央军校任职时与母亲结识、相恋、成为夫妻。 母亲去世后的十几年里,我曾多次做过同一个梦,梦境是那样的真切:“我很小很小,牵着母亲的手,走在一又宽又长的桥上。晴朗的天阳光普照,天是那么高,那么蓝。天上朶朵白云慢悠悠地飘动,变幻着各种迷人的图形;桥下绿绿的河水缓缓地流,不时泛起几朶浪花。我使劲地伸着脖子,向远方看,河是那么长那么长,使劲地望啊望怎么也望不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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