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里的华山湖

独自行走 · 发表于 2020-2-28 15:2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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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期间，在家宅居时间久了，便想出去放放风，考虑到各大公园及公共场所已经关闭，去华山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刚刚升级为华山湖公园，位置偏远，交通不便，估计去的人不会太多，符合通风及隔离条件。
华山地处济南市东北角，小清河畔，是一座高度不超过二百米，看上去灰突突，其貌不扬的小山，但在历史上却大大有名。名字取自《诗经.小雅》，算起来有接近三千年的历史了。华山又名“华不注”，“华”同“花”，荷花花骨朵的意思。茫茫一片平原里突然凸起这样一座圆锥形小山，远远看去，的确和花苞有几份类似。
魏晋南北朝时期，著名的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对华山有过如下精准的描述， “单椒秀泽，不连丘陵以自高，虎牙桀立，孤嶂特拔以刺天，青岸翠发，望同点黛”，文字华丽，气势恢宏，经他这一点拨，华山陡然高大上了许多，虽然山还是那座小山。
其实，华山的有名和山势无关，主要与历史典故有关，《左传》里“三周华不注”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春秋时期，公元前589年夏天，齐晋两国在济南西北，现在的洛口附近会战，齐顷公挂帅亲征，要携主场之利一举击溃对手，结果却因为轻敌大败，被晋军撵的像受惊的兔子似的，围着华山狼狈不堪的转了三圈，最后和大臣逢丑父换了衣服才侥幸逃脱，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三周华不注”。齐顷公经此一战，知道自己不是打仗的材料，回去后便老实了很多，一辈子偃甲息兵，安分守己，倒也使百姓安居乐业。顺便说一句，齐顷公的爷爷是齐桓公，春秋五霸之首，到了齐顷公就没落了，所谓“富不过三代也”。
华山是一座瘦山，和南方那些葳蕤葱绿的山林没法比，即便在盛夏时节，山上也是怪石嶙峋，植被单薄，绝少有参天的大树，成片的茂林，大都是些荆棘类的灌木丛。南面一条石砌的山路直通山顶，坡度有些陡。在山顶登高望远，可以看到北面的黄河，黄河边上的滩涂，树林及农田。黄河像画家在画板上不经意间勾勒出的一条细线，看上去有些孱弱，绝没有“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气势。往西还可以看到市区那些密集的高楼，以及大片低矮，呆板，工整的民居。往南可以看到逶迤起伏的山峦，那是绵延数百里的泰山余脉，近处可以看到黄台电厂笔直高耸的大烟囱，正冒出一缕缕青烟。往东则是大片的农田，农田尽头是济钢那挤挤挨挨，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厂房。
仲尼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我们庸人登华山大概只能小济南了。
那次是和美猴，国利等人一块去的，爬山之意不在山，而在山下的烧烤，山上的景物有些萧疏，山下倒花红柳绿，一个不大的村庄伏高就低，掩映在绿树丛中，烧烤摊就摆在树林里，因为紧邻市区，吸引了众多的食客。
那晚喝的是趵突泉啤酒，因为啤酒商标是黑色的，简称“黑豹”。黑豹酒劲大，量足， 640毫升装的，我们一人喝了五六瓶，开始进入酩酊状态，身体发飘，出去放水，走到紧邻烧烤摊的一个小池塘边，一个趔趄差点掉进去，此后再没去过，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华山突兀而贫瘠，孤独而清冷，在多山的济南并不受人待见，闲暇之余，人们更喜欢去热闹的南部山区。
风水轮流转，去年，济南市重金打造华山湖，要恢复华山周围的地质地貌，恢复以前的自然景观，华山这才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
历史上的华山湖要比现在大的多，那时从大明湖到北园，到华山这一带全是沼泽，有文献为证。元代文学家元好问曾两次游历济南，他在《济南行记》一文中写道，“大明湖自北门水出，与济水合，弥漫无际。遥望此山，如在水中，盖历下城绝胜处也”。
而对这一景物感触最深，贡献最大的要属元代画家赵孟頫，他的《鹊华秋色图》忠实的描摹了这一景观。画面上，左面鹊山浑圆如侧卧，右边华山顶尖如直立，山前有疏朗的树林，有三三两两的房屋，有静静的小溪，有岑寂的湖泊，湖上有船，船上有人，树下有房，房前有地，有渔民在钓鱼，有农人在耕田，有野鸭在凫水，有白鹭在飞翔，一副天人合一，岁月静好的和谐社会。
据说，乾隆皇帝对这幅画尤其喜欢，曾多次在上面题跋，有一次路经济南时，还专门跑到大明湖畔的鹊华桥上举目北眺，所看到的场景和这幅画作几乎一模一样。如今，这幅《鹊华秋色图》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馆，我几年前去参观过，可现在对此一点也没印象了。
也正是因为以前的鹊山和华山这么美，才吸引了众多文人骚客前来游玩，并吟诗作对，在历史上留下不少诗篇。
比如，诗仙李白在《陪从祖济南太守泛鹊山湖》中写到，“初谓鹊山近，宁知湖水遥？此行殊访戴，自可缓归桡”，在《古风.昔我游齐都》里写到，“兹山何峻秀，绿翠如芙蓉，萧飒古仙人，了知是赤松”。李白和山东渊源很深，曾有二十三年的时间住在山东兖州，因为从祖在济南做官，更是多次游历济南，对华山和鹊山湖喜爱有加。
元代文学家元好问，也曾有诗云，“华山正是碧芙蕖，湖水湖光玉不如”。元好问，才子也，十六岁写《摸鱼儿.雁丘词》，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早已成为恋爱宝典中的千古名句。
当然，描写济南名胜的最佳绝句应当出自赵孟頫的《趵突泉》，“云蒸霞蔚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至今，这幅对联还挂在趵突泉公园的“泺源堂”里。
只是，一千多年过去，随着地质的变化，人口的繁衍，城市的扩张，以前的鹊华烟雨早已盛景不再，就像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所说，“兰亭已矣，梓泽丘墟”。华山和鹊山仍孤零零的的杵在那里，像一对被强行离散的情侣，隔着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楼房，道路和桥梁遥遥相望。
尽管如此，现在的华山周围，较之以前的杂乱和无序，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山下不再有村庄和农田，而是宁静的湖泊，一大片水域，众星烘月般将华山环绕起来。湖水是从大明湖引过来的，水质清澈，波光粼粼，沿湖新修了环湖公路，路面崭新，两侧是赏心悦目的人行道，在人行道和湖区间的缓冲区域，被精心打造成环湖公园，沿湖一圈大约一二十公里，去年秋天，济南市还组织了一次环湖半马比赛。
公园设计很用心，低洼处有池塘，池塘里有荷花和莲藕，高处有三五成簇的树林，树的品种有高大笔直的银杏，枝干虬结的法国梧桐，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来的景观树，以及一些密集的灌木丛，低矮的冬青等，远处还有一座白色的拱桥，桥下有流水，水大概是从湖中流向小清河的，园区有很多洁净的小径，小径曲折而幽深，沿着任意一条走下去，总会走到湖边的主路上来。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这是江南的二月，济南的二月依然春寒料峭，植物刚刚苏醒过来，目光所到之处，树木萧疏，景色单调。但如果仔细观看，也不难发现春天的气息。比如，枯黄细白的草丛中已有返青的小草，老绿的冬青已冒出了新芽，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树已有了胖嘟嘟的花苞，更让人惊喜的是，岸边的柳树看上去已呈现出淡淡的鹅黄，微风轻拂，枝条柔软的伸展着，“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李清照的《蝶恋花》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时候的景象吧。
沿着一条小径走到湖边，一大片枯黄的菖蒲芦苇映入眼帘，远处便是青黛色的华山，没有了植被绿色的外衣，华山显得更加岑寂与荒芜，如果李白是在这个季节来到华山，不知他是否还能写出那些美丽的诗篇，如果齐顷公是沿着这样的湖区围着华山转三圈，不知他还能否逃脱晋人的追逐，恐怕马也给累死了吧。
小时候读《水浒传》，对一众草莽英雄们啸聚的“八百里水泊梁山”很是神往，在我的想象中，八百里是个很大的概念，苍苍茫茫，横无际涯，中间一座巍峨的高山拔地而起，山上地域宽广，林深茂密，可以容纳众多英雄们安家落户。眼前的华山谷峰挺立，被一片湖泊所包围，和水泊梁山很何其相似也，当年施耐庵写《水浒传》时是否来过鹊山湖，是否是受它启发才虚构出的水泊梁山也未可知。毕竟，水泊梁山在历史上并不存在，而连接鹊山和华山之间的鹊山湖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正在浮想联翩之际，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大喝，“谁让你们进来的？”。定睛一看，一个箍红袖章，穿厚厚棉服，戴口罩的男人正往这边走来，一下恍然，怪不得走了半天，没碰到什么人，原来这里也不让随意游览，和老婆子赶紧惶惶离去，唉，都是疫情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