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白鹿原》中反叛者形象白灵的革命性

闻琴起舞

绪论
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是当代文学史上不朽的文学巨碑。他用深刻细腻的笔触撰写了一部渭河平原的雄奇史诗，描绘了中国农村的美丽画卷。文中刻画了多个反叛者形象，如白灵、黑娃、田小娥、鹿兆鹏、鹿兆海等人物，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以白灵的个性最具特色，她集热情、美丽、聪慧、善良、正直、刚烈、坚毅、果敢等诸多优良品质于一身。白灵身上的叛逆性，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性，只有坦荡、彻底的革命性。每次她出现的时候，都会给予黑暗的现实世界夺目的光芒，绽放出理想的女英雄革命色彩。
一、有勇气反抗宗法之家
革命本身就是一个艰难曲折的过程，作为革命者的白灵，首先面临的，首先要面对的是破坏束缚自己的旧世界，构筑心中的新世界。白灵走上革命道路的第一步，是从有勇气反抗原生家庭开始的。
白灵作为白鹿原上族长白嘉轩的女儿，丝毫没有被中国封建宗法传统文化禁锢。她从小就漂亮、活泼、可爱，深得父亲白嘉轩的疼爱，先是免遭缠足之苦，后又成了白鹿原上第一个和男娃一起进私塾读书的女子。白灵个性得到了健康而充分的发展，使她的成长有别于白鹿原上其他的封建女性。在私塾，白灵的聪慧展露无遗，“两年下来，单是白灵的毛笔字就超过了徐先生的水平。徐先生说：‘嘉轩，这是个才女。快送她到朱先生的书院去’”；白灵念完私塾后，她提出要到西安城念书，父亲不让她再读书。她一个人偷偷地去西安城投奔二姑家，和两个表姐一起去学校。白嘉轩找到她的时候，她抓起一把大铁剪子支在脖子上。这样的小小人儿有着为求学而生的刚强，有勇气反抗父亲，竟然把剪刀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是白嘉轩没想到的，白嘉轩一句话也没说就回去了。
白灵在西安城参加了国民革命，进入了守城斗争。和陌生市民收集石块，在守城军营和市民之间进行宣传和煽动。她甚至在家里兴高采烈地发表了一条把县长轰下台的新闻。她的革命性消息把家里的亲热气氛弄得荡然无存。白嘉轩为了阻止白灵的革命行为，答应王家的提亲，把她关在家里逼婚。她不妥协地逃了出来。还不忘在涂着白土的墙壁上用䦆尖上的刺刻了一行字：谁阻挡国民革命就把他踏到！白嘉轩很重视自己的颜面，以断绝父女关系，想要让她回头，但她决不屈服。她反抗父亲的权威，反抗包办婚姻，追求革命的理想。这与生她爱她的宗法之家密切相关，她的家庭滋养了她的人格发展，也改变了她叛逆的性格，使白灵的反抗更加彻底，她走出了白鹿原，再也没有回到曾经给她遮风挡雨的封建家庭，积极勇敢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二、敢于追求自由恋爱
白灵在爱情和婚姻上区别于白鹿原的同时代女性，没有墨守陈规，没有逆来顺受，敢于抵抗旧习，打破旧婚姻的恋爱秩序。她不顾族长的父亲在白鹿原的名声，离开了宗法家庭，不顾后果请她同学带给婆家一封退婚信。她不知道这样的处理，不仅伤害了父亲和婆家的面子，还伤害了父亲的感情。从此，父亲对问起白灵的所有亲戚和朋友，宣告了白灵的“死亡”。 这种因爱生“恨”的父女情，并不代表白灵的对长不尊，对老不孝，反映着白灵对封建腐朽思想的抵抗，正好拒绝了白灵心中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白灵的爱情婚姻观丝毫不受宗法秩序的伦理道德、金钱和地位的影响。她追求的爱情婚姻，是精神世界的门第一致。
（一）敢于放弃初恋
白灵的初恋是白鹿原上青梅竹马的鹿兆海，他们两人年龄相近，阅历相仿，都在西安城接受新式的先进教育。在国共合作初期，战争骤然来临西安，西安被围、学校停课。两个拥有革命理想的热血青年，因革命的出现，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由于他们年纪轻，阅历浅，不具备革命理论，对革命也缺乏深刻认识，不知道国民党和共产党哪个政党好？就草率地用一枚铜元以抛硬币的游戏方式决定各自的政治选择，没想到这一抛，白灵选了国民党，鹿兆海选了共产党。他们天真地认为国共合作哪天不合作，不团结了，他们也会继续团结合作，与背信弃义作斗争。他们在动荡的年代，以一枚铜元私定了终身，没有认识到在不确定的革命年代，不同的政治命运，也决定了不同的爱情走向。
随着蒋介石背叛革命，国共合作分裂，白灵和鹿兆海之间在信仰和情感上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白灵每天都能听到也能从报纸上看到国民党屠杀共产党的消息，国民党抓捕共产党员后不经审判，就被塞进井里的残暴行径，深深地刺疼了白灵。她宁愿在全国都在剿杀共产党的危险时刻，选择加入了共产党，而在白灵在改“国”为“共”时，参军的鹿兆海被保荐去河北省军校学习后已改“共”为“国”。这对恋人在国共合作初期，一起积极参加革命，一起守护革命理想，一起回乡，却为了各自的政治信仰，谁也说服不了谁。白灵将见证他们誓言的那枚铜元交还给鹿兆海。爱与不爱，白灵从来没有犹豫过。关于和鹿兆海的交往，她不管父亲的不满，毅然选择了和兆海的恋爱。鹿兆海在思想上和白灵发生尖锐的对立后，白灵毅然放弃了初恋鹿兆海。在政见和感情上和他分手，选了共产党员鹿兆鹏。
（二）敢于追求志同道合的人生伴侣
白灵的人生伴侣是鹿兆海的哥哥鹿兆鹏。白灵和鹿兆鹏是纯粹的革命爱情。他们俩之间的爱情是白灵积极推动着两个人之间深远的发展。鹿兆鹏是白鹿原上革命的领导人和组织者，在他的带领下，白鹿原上的党员像雨后春笋，部队不断壮大，他先后策划了农协、渭北暴动率领红三十六军攻克西安。白灵作为革命者第一次与鹿兆鹏见面时，鹿兆鹏是已经成型的家具，鹿兆海还是刚砍伐一节的原木，鹿兆鹏是一把锋利的斧头，鹿兆海还是一圪塔铁坯，鹿兆鹏在各方面都称得起被尊敬的大哥。
白灵爱鹿兆鹏而拒绝鹿兆海是冥冥中的命运，因为白灵和鹿兆鹏是真正的志同道合。白灵加入共产党后，国民党杀害了共产党革命同志，把他们填在了枯井里。这件事给白灵的心带来了深深的阴影。她认为，鹿兆海那个党没有人性，鹿兆海如果不离开国民党，他们的思想境界就无法达到一致。鹿兆鹏性格亲切温和，沉稳顽强，和对革命的坚定信念，这才是她理想的伴侣。
在革命过程中，白灵和另一位革命人士需要以假夫妇的名义共同完成革命任务。白灵到达约定的“家”时，对对方是鹿兆鹏感到吃惊。白灵第一天进了“家”门，内心想对鹿兆鹏说成为真正的夫妻。那时，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喜欢上了鹿兆鹏。随着革命工作的进展，随着他们共同合作的加深，白灵越来越“因剧生情”来调动真情。家里有一手包办婚姻的鹿兆鹏，为了革命做了埋井的准备。以前没想到结婚生子，直到遇见白灵为止。白灵面对鹿兆鹏的苦苦挣扎，直截了当地指出鹿兆鹏和家里名义上的妻子才是一对假夫妇，主动地跨越了他们之间最重要的一步。在做真正的夫妻之前，白灵还从衣柜里取出一副红色的漆蜡点燃，追求仪式感，拉鹿兆鹏拜了天地。白灵对恋爱结婚，遵从本性的本真，追求自由和浪漫，也不失严肃严格。
在血腥的革命时代，白灵和鹿兆鹏的结合有着很大的风险。两个人随时都有可能牺牲。但是共同的信念、共同的追求、共同的事业，他们携手并肩作战，出色地完成了党所赋予的革命任务。他们甩开所有世俗的压力，他们的爱情日益深厚，最后走到了一起。
三、敢于自我挑战
白灵敢于自我挑战，挑战封建女性和封建文化，在思想境界和人格上不仅不同于同时代白鹿原上的其他女子，还做到与那个时代优秀的男子平起平坐，甚至更加勇敢坚定。
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在作品中，白灵身上的叛逆性，相对于其他的叛逆者如鹿兆鹏、黑娃、鹿兆海等，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性，只有坦坦荡荡、彻彻底底的革命性。
白灵把恋爱、教育的自主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样是面对封建包办婚姻，她不会像鹿兆鹏心里明明不情愿，但为了守孝道，被父亲三巴掌打进洞房。面对同样的情况，白灵直接从家中逃了出来，之后还不忘恶作剧地给婆家去了一措词激烈的拒绝信，除了让父亲颜面尽失，还多赔了几倍的彩礼，气得父亲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她不像白鹿原上其他的女性，如秀才的女儿田小娥，屈从父亲和黑娃的安排，只能用“性”去反抗命运的不公；更不像冷先生的女儿，一厢情愿地接受包办婚姻，最后得了疯病而亡。白灵在挑战自我，追求自由平等上，她不惜代价，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的后路。白灵为了能去城里接受新式教育，一个人大胆地离家出走，以死抗争，逼迫父亲同意她留在了城里求学。
白灵叛逆地走到这一步，本可以过上不是大富也算小贵的生活。她进入的是西安城里的教会女子学校。“古城的各级行政官员军职官长和商贾大亨等等上流社会的人们，都喜欢到这所女子学校来选择夫人或纳一个小妾，古城的市民争相把女儿送到这所学校就读的用心是不言而喻的，一夜之间就可能成为某个军政要员的老岳丈。”白灵在这所聚集城里各种体态女子的精华教会女子学校，的确也遇到了不少追求者，其中还有不能轻易得罪的政府要员，她却不爱虚荣，不慕荣华，一一巧言谢绝。
白灵在追求自己的信仰和理想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清醒和独立。她不像黑娃，在革命中，遇到挫折就上山当了土匪。白灵追求大义。“兆海从原上探视口到城里，改变了和白灵不再见面的打算”，“白灵以为兆海有了转机而欣喜”，“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哩！兆海哥，你也太倔了，一回谈不拢二回连面也不见了？真有点国民党翻脸不认人的通病！”“兆海哥，一年多不见，你长了身体长了知识，也长了不少的贵族口气啊！”白灵即使在和恋人鹿兆海政治观念和人生价值取向发生分歧时，不因儿女情，不因共产党的政治力量薄弱，就认可恋人鹿兆海加入的国民党，而是从社会责任和社会良知出发，跳出自己的舒适圈，脱“国”入“共”。
身处封建时代的白灵能不计危险，挑战自我。那时，白色恐怖笼罩着旧中国，全国都在剿杀共产党。白灵加入共产党的理由朴素而真挚，“看见他们剿杀才要入”，“你们人少了，我来填补一个空缺”，“我讨厌男人苦苦咧咧的样子”。白灵的身上丝毫没有胆小怕事的懦弱，更没有丝毫的自卑。她积极投身革命，组织学生运动，勇敢地砸了陶部长一砖头，与鹿兆鹏合作完成党交给她的任务。她的机智勇敢，言谈举止的女性魅力，用行动证明，在国家民族遭受苦难时，女人能和男人一样拿起武器去战斗，在革命斗争中一样有所作为。这种挑战自我，是一种知难而进的自信，是自愿接受磨难，在磨难中成长，不断提高自己的过程。这种自我挑战也是为了追求社会进步，解放思想，解放自己，为解放桎梏妇女的斗争。她的行为变相成为白鹿原上的榜样，也给鹿兆鹏在白鹿原发展党的地下工作赢得了更多的信任。虽然文中没有明说，但是黑娃在问朱先生谁能得到天下时，朱先生回答，“国旗上的青天白日是国民党不是？是。可他们只是在空中，满地可是红嘛！”
四、敢于舍生取义
“请党放心，白灵只会替同志赴死，绝不会领着警察去抓捕同志。”白灵在入党的那一刻起，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她配合兆鹏处死叛徒，她拎起砖头砸中了陶部长的鼻梁，鹿兆鹏让她转移，白灵倔强地认为即使被杀也不亏。她身上具有强烈的舍生取义，不怕牺牲的精神。
“最先进的思想只有站在最高层的先进的少数人能够了解。”聪慧灵气的白灵出身在族长之家，受到父亲和亲人的疼爱，接受了新式教育。所遇到的恋人和伴侣是白鹿原上最优秀的男人。白灵当之无愧拥有白鹿原最先进的思想，成为白鹿原上最高层先进的少数人的代表，是整个白鹿原上再也找不出来的奇女子。作品中，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白灵的姑父--“朱先生注视着白灵的眼睛”，“甚至觉得这双眼睛习文可以治国，习武则可能统率千军万马”。当朱先生给白灵相面，说她的左方有个黑洞，提醒她时时提防，不要踩到黑洞里去。不怕牺牲，不代表不留恋生命。“白灵真的当回事追问起来，黑洞意味着一般灾祸，还是彻底毁灭？是指不治之症，还是指挨黑枪上绞架，塞枯井，甚至自杀上吊跳涝池？”同时她又平静地安慰关心她的姑妈，她的前头后头，左首右首，全都布满陷阱。可以说整个中国现在就是一个大黑洞，大家都在这黑洞里头。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免不了流血牺牲。白灵进入红军南梁的革命根据地后，她从内到外都是舒展和畅快的放松状态，她有学识，被安排做文化教员。她将平生所学运用到实践，轮流给战士和官兵上课，她给他们缝补衣裤，她整理战士们家乡的民歌，调换成革命为内容的唱词，使得歌曲在官兵中流行。她出色的工作，热情开朗的性格，得到了游击队员的拥戴，也得到了廖军长的赏识。白灵的优秀并不能阻挡她的牺牲。她没有牺牲在凶险无比敌人的枪口下，而是牺牲在一场内部的肃反，一场党内的斗争，生生地被自己的同志活埋。
“白灵被抓得最迟，却被处死得最快。”白灵面对这样的死亡丝毫没有惧怕，也没有丝毫的妥协、屈从和出卖，而是不屈不挠的斗争。她要把心中满满的气愤喊出来，“随后就带有侮辱性挑衅性地呼叫毕政委的外号：毕-眼-镜-毕瞎子！”，“在囚窑里像母狼一样嗥叫了三天三夜”，“她像一头拼死的母狮凶猛而又沉静地咆哮起来”。陈忠实把《白鹿原》中唯一亮色的女子白灵被安排成这样痛心的牺牲，是陈忠实打破常规写作，对革命曲折性的一种反思，更符合白灵叛逆性格的革命性，也加深了读者的印象，更加升华了主题。作品中，三次将白鹿与白灵关联。第一次，白嘉轩看着贴在大门上白灵写的对联，根本想不到一个女子的手笔，字里行间，透出一股豪放不羁的气度。他看着品着，不由得心里一悸，忽然想到了慢坡地里父亲坟头下发现的那只形似白鹿的东西；第二次，白灵入党宣誓后说：“我想共产主义就是那只白鹿”，第三次，白嘉轩在冰天雪地的早晨来找朱先生解梦，他和娘白赵氏昨晚做了个一模一样的梦，白鹿的脸变成灵灵的脸蛋的梦，还委屈地哭着叫了一声亲人。朱先生没敢说实话，那是白灵临牺牲前，托梦给白嘉轩和奶奶白赵氏，他只是叮嘱白嘉轩要记住那个日子。
白灵所追求的革命理想就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就是白鹿。白灵的牺牲是对她所追求的理想和信仰的坚守。
结论
白灵短暂的一生，是鲜活生动、光彩夺目的一生，她的每次出场都如黑暗天空中出现的璀璨星辰，令人难以忘怀。作品中，作者赋予了白灵理想的女性性格。敢于反抗宗法之家，敢于追求自由恋爱，敢于自我挑战，敢于舍生取义，不怕牺牲，叛逆性格的白灵突破了封建宗法文化的道德底线，具有现代独立女性的优秀精神品质。她的每一次义无反顾的反抗，都是对旧的世界一种有力的粉碎；她的每次不畏强权的革命行为，都面临着无法预知的危险；她振聋发聩地对毕政委说，“唯一的好处是我把骂你的机会等到了！你处死我，我也同时记住：你比我渺小一百倍。”
“青年们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白灵的年轻单纯，一往无前的叛逆野性子，在还没有积累足够丰富的革命经验时，激怒了毕政委，遭到很快地报复，过早地活埋牺牲。但是她敢于在临死前将真心话大胆地说出来，固然在令人扼腕叹息之余又生出敬意。中国革命中肃反运动的地方党员干部互相猜忌，极端权力的草率决定，粗暴作风，妨碍了工作的开展，使党的有生力量遭受了打击甚至是毁灭。而无辜卷入肃反中的白灵具有无懈可击的冒险、勇敢，可以看出白灵的叛逆性格具有冲动的缺点，然而有缺点的战士依然是战士，有缺点的英雄依然是英雄，也惟其如此，白灵这一叛逆的革命性形象才个性鲜明，有血有肉，符合人性，才足以震撼读者的内心。

2021年10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