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雪山飞鸿 于 2015-8-24 09:56 编辑 <br /><br />
乡文化站的许站长就要退休了,方平动起了心思,想要接替这个位子,好让自己的工资升一升级。 晚饭的时候,她和妻子娟娟聊起了这个事儿,说:“当初我进文化站的时候,不是你找邱乡长老婆说的吗?不如你还去找一找她,怎么样?”娟娟想了想,道:“这倒真是个事儿。这样吧,后天我休假,正想回娘家,顺路看看再说。” 隔了一天,方平一心惦记着这件事,晚上下了班,便直奔丈母娘家。下了公路,刚进村子,就见一群人围在路边,好像看着什么热闹,人群后面,还停着几辆小汽车。方平推着电瓶车,怎么也看不到里面。他索性支好车子,朝人群挤了过去。 看热闹的人很多,根本挤不进去,踮脚也是白搭。他便问旁边的人:“在看什么呢?”那人摇了摇头,回答:“不知道,不知道看什么。”边说,边往里使命的探头。 方平正想赶路,却听里面有人笑道:“嘿,还穿着马甲,连裙子都没脱,就搞上了哈!”又一个说道:“人家那裙子下面,原本就没穿裤头……” 方平感到不可思议:谁大白天的,在路旁河边的小树林子里,搞瞎扒呢?还要脸不要?他回过头来,定要看个究竟。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钻进人群里面来,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黑狗,和一只雪白的洋毛毛犬,正屁股粘着屁股,可怜巴巴的看着众人。 白毛毛犬身上的马甲和裙子,是方平陪着妻子,从宠物店里挑买来的。因为家里装修了,娟娟才把它送到乡下的娘家来寄养,没想到在这儿给碰上了。 方平不好意思直呼毛毛的名字,便偷偷捏团了一张纸,偏心的朝大黑狗掷了过去。两条畜生一吃惊吓,嗷嗷犬吠着,分头用力,终于挣脱开来,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打了一小个来回,相互亲昵地嗅着对方的鼻子,又交颈磨蹭了一回脑蛋,方才各自跑开。——看热闹的人们非常满足,也都笑嘻嘻的散了。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狗大白天在野地里杂交,算不得什么稀奇;人大白天在野地里杂交,那才叫新闻呢。”随即,一个老头的声音响了起来:“二愣子瞎说什么呢?回头告诉你娘老子揍你!”方平扭头一看,却是翟爷。 翟爷是路边那片银杏林的看护员,每年秋天,方平都会来拍风景写真,两人熟悉的很。大概因为人多,又在训斥二愣子,翟爷经过方平跟前时,竟没顾得上点头招呼。 方平也没在意,他骑上电瓶车,跟看着毛毛,估摸着大家不注意了,才下车叫喊:“毛毛!过来!”一把将毛毛提进了车篮。
丈母娘一见方平,劈头就问:“咋你一个人来了?娟儿呢?”方平一愣,道:“她没回来么?”丈母娘道:“她倒是昨儿晚上打电话说要来的,今儿上午打电话去她还说就来,可一直等到现在也没来,再拨电话也没人接,我还以为你们两口子吵架了呢。”方平笑道:“整天忙的连饭也顾不上烧,哪还有工夫吵架。”说着,从车篮里抓起毛毛放到地上,掏出手机:“喂,娟儿啊,你在哪呢?什么?在家里?你不是说要回娘家的吗?噢,没空啊。那我咋办啊?现在你家呢,跟你妈等你吃饭呢。不来啦?嗯,行、行、行,你等着啊。” 方平把手机递给丈母娘,丈母娘生气的接过来:“丫头啊,说好的怎么又不来了呢?咋这么由着性子呢?呃,呃、呃,我就知道你爱吃这个。行行行,好好好,就这样,挂吧。” 丈母娘把手机还给方平,站起身说道:“那就早点吃吧,回头把馄饨、团子捎些回去,给娟儿尝尝。这一小桶菜子油,是去年剩的,先带回去吃,等新菜籽出来,再送你们新鲜的。” 吃过晚饭,方平将馄饨、团子放进车篮,把一小桶菜籽油搁到踏板上。丈母娘说道:“还有,你问一下娟儿,我可不可以吧毛毛送人?她叫我一天给它洗一次,家里就我一个人,地里活儿还忙不过来,哪有那闲工夫?你瞧毛毛邋蹋的,都糟尽了。”方平看了一眼毛毛,点头笑道:“嗯,回头叫她打电话给你。” 方平骑着电瓶车,刚到狗交的地方,憋不住要小便,就停车下了公路,站到河沿边。等尿出来了,才发现对岸地里,有人还在割油菜。就听一个女人在问:“二愣子看见大白天有人搞地震,到底是不是真的?”另一个女人说道:“咋不真呢?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笑道:“那不是地震,那叫车震,网上这种事多了去了……”女人吼道:“一边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女人又问:“那他看清楚了人没有?”另一个说道:“他去割羊草,有一辆小车,后车盖下夹着一个半新的电瓶车,停在杏树林边道上。起先倒也并没在意,因看见那车一个劲的在晃荡,就起了疑心,好奇的猫着腰过去一瞧,却是两个人正在搞瞎扒。他这个人最喜欢恶作剧,也没看清楚谁跟谁,照着车门啪啪的捶了两下,就撒腿开溜了,连草也没顾得上割,你说这个二愣子有出息没出息?” 女人听了,直咂嘴:“啧啧啧,他咋这么糊涂呢?咋就不看清楚了再敲呢?”另一个说道:“倒有一个人知道。”“谁呀?”“翟爷。二愣子溜出林子时,撞见了翟爷,翟爷一过问,骂了二愣子一通,自己就下林里去了。随后,那车子倒出来,夹着电瓶车开走了,翟爷也才出来。——这都是二愣子瞧见说的。” 女人又问:“那问一下翟爷,不就知道了吗?”另一个又道:“早问过了,人家翟爷死活不肯说。”“为啥不肯说?”“肯定都认识,怕人家脸上挂不住呗。”女人骂道:“这个倔老头,死拧!当初为了争得这个护林费,往乡里跑破了不知有多少双鞋,才当上了。为了管好林子,不出差错,都把林子当成自个儿家的了。有人在他的树林子里这样胡搞,他能憋得住不发火骂出来?”另一个又道:“眼下这事正在锋芒头上,他自然不肯说。他这个人好喝,说不定哪天,就在哪家的酒席桌子上,多喝了两钟,便会说漏出来呢。嘻嘻嘻……” 方平系好裤子,一边往回走,一边暗想:“乡下人,就喜欢讨究这一类丑事儿。”可他忘了,自己本身就是乡下佬,只不过在镇头的文化站,上了个班而已。
娟娟躺在床上磕着瓜子,方平将馄饨、团子放进冰箱,油拎进厨房,过来问道:“见着了没有?说的咋样?”娟娟往报纸上吐了一口瓜子壳儿,懒懒道:“够呛。邱乡长说,他要调走了,这事如今归耿乡长管。”方平听了,长叹一声,道:“那就没戏唱了。”娟娟道:“不过,他也没有把话说死,答应帮咱打个招呼看。”方平道:“也好。——这就花了你一天的时间?” 娟娟气红了脸,说道:“我不得和红姐聊聊天?我不得回来洗衣服?我不要收拾家务啊?哦,你怀疑我啊?怀疑我什么……你说啊!”方平:“怀疑你?笑话……你有什么让我怀疑的?你早上还说要回娘家,你妈等了你一整天也没的见,我还以为你在那儿呢,家也没回就去接你,结果,赶了个空趟。你油了约,还不许我代替你妈,问声原因啊?” 娟娟这才放下脸来,冷笑道:“量你也没那个胆!哼,怀疑我……我警告你,现在外头喜欢嚼舌根子的闲人多了,别什么都听见风、就是雨。——是不是我妈和你说什么了,叫你来问?”方平脱下外衣,挂到椅子靠背上,说:“她打了你几个电话,也没人接,不放心,叫我回来问问,是不是病了,还是哪儿不舒服了。”娟娟立马脸上笑开了花,边嗑瓜子边说道:“这还差不多!你打电话告诉她老人家,就说我没病,也没哪儿不舒服,身子完好着呢。” 方平想起一句话来,问道:“你刚才说邱乡长要调走,往哪儿调?”娟娟道:“他能往哪里调?当然是县里呗。谁象你,一点抱负都没有,一个地方呆到死。想升个职,还得把自己的女人顶在枪头上。瞧瞧人家邱乡长,红姐常年泡病号,里外全归他一把抓,那才真真叫顶梁柱呢!那屋子装修的多富丽,就象皇宫一样!”方平不服气,辩解道:“咱们不也才装修了么……”娟娟埋怨道:“就这……这也叫装修?跟他家一比照,咱们这哪是个家?简直就—狗窝!——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告诉你啊,我可想要跳槽了!” 方平哈哈笑道:“别逗了!咱们乡就一个卫生院,你往哪儿跳?村卫生所?”娟娟骂道:“你脑子进水呀?你见过人家跳槽,越跳越抽抽的吗?”方平笑道:“那你还能往哪里跳?”娟娟一扭脖子:“不告诉你。告诉你,你也帮不上啥屁忙。”方平道:“好好好,我知道你有能耐。——其实是你的红姐有能耐,更其实是你红姐的老公有能耐!可我就不明白了,邱乡长这么有能耐,红姐怎么就病不好呢?”娟娟辩解道:“这就是人家的福份:一年到头不用上班,在家里躺着就能拿钱,你行吗?———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他老婆贯病,我也伺候不着她,也就认不得这个好姐妹了……” 方平照例,顺口接道:“我也就进不了这个文化站了,是吧?这就叫缘份,对吧?”一边说,一边脱了袜子就要上床。岂料娟娟举着瓜子,瞪眼嚷了起来:“不洗脚就往床上爬,脏死了你!”
邱乡长果然调到县里,做了常务副县长。耿副乡长接替了他,成了乡长。而方平呢?眼看着许站长就要退休了,却啥信息都没有。正当方平想要认命的时候,许站长却到阅览室来找他,说:“小方啊,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儿。”方平一脸疑惑,问:“啥事?”许站长道:“小曹下礼拜一就要跳到富宝集团去了,你可晓得?” 方平有些诧异:“哦?他可真能折腾,还保密得挺好!”许站长将手一挥,道:“天要落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我告诉你,我就快要退休了,我的这个位子,决定由你来接。半年前我就和邱乡长打过报告了,一直没见动静。昨天我又上去找了耿乡长,耿乡长倒很爽快,说已经和县文化馆打过招呼了,正式决定很快就会下来。——小曹的跳槽,大概和我没有推荐他,有点关系。” 方平心里窃喜,嘴上说道:“其实,曹荣比我更合适……”许站长打断道:“谁更合适,我心里有数。从你向我推荐季老先生来写咱们的站名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办实事的人,牢靠,有根。不象小曹,尽玩虚的:你就是把他关在屋里三个月,他照样也能写出一百篇新农村的报道来!——倒是企业更适合他呢……” 方平不好意思,道:“那事不是也没弄成么。”许站长道:“我看了季老先生的字,真了不得,是个大人才呢。要不是邱乡长请了谭县长来,这事不就成了?谭县长的字,跟季老先生的相比,那可不只相差一星半点呢。知道为什么一有人来,我就抢先介绍门口的站名题字吗?”方平摇了摇头:“还真是不知道。”许站长:“我是在堵别人的嘴呢!人家一听字是县长题的,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方平猛的笑了起来,道:“我说呢,你怎么象犯了病一样的,见一个唠叨一下,见一个唠叨一下,原来是为了这个!”许站长也笑了,说:“要不,我的脸往哪儿搁呢?这么好的一幢房子,用这么一块牌牌……知道值多少钱吗?”方平笑道:“那我哪里知道?”许站长:“猜一猜。”方平想了一想,道:“两千?”许站长:“使劲猜。”方平咬一咬牙:“一万?”许站长笑了,说道:“你也快做站长了,有些事,也该知道知道。”他伸出两个食指,一交叉:“十二万。” “什么?”方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道:“这么多?当初我叫季老先生来写,他才要三五百块的润笔费……谭县长可真能要,咱乡里也真啥的给!”许站长指了指空落落的阅览室,长叹一声,道:“十二万,足够我们买几屋子的书了……说白了不值钱:有些事情,咱们心里知晓,嘴上是不能说的。” 方平当然明白这个理儿。要不,邱乡长怎么会升任,当上常务副县长了呢!
方平也真能沉得住气,直到许站长退休的前两天,才把自己升任乡文化站长的事,告诉了娟娟,为的是要给她个惊喜。可没想到,吃惊的却是他自己。——娟娟告诉他,道:“下礼拜一,我要到县人民医院上班去了。” 事情来的比较突然,方平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娟娟只顾唠叨:“是去做护士长呢。那边工作条件好,有专门的单人宿舍住,吃喝拉撒都很方便。再说,咱们玲玲在县工学院读书,时常我也能方便照应了。只是两地分居,你可要当心管好自己,少和旁的女人勾搭,别弄出病来害人!天冷了就加些衣服,嘴淡了就弄些好吃的……看你,把我的胸罩压在屁股底下,长眼了么你!” 方平连忙站起身来,也顾不得多想,便帮着娟娟收拾东西。因为明天就是礼拜天,县医院有车来接。 来接娟娟的,是一辆救护车。方平象一个搬运工,先把东西一样一样往楼下搬,再把东西一样一样搬上车。娟娟心疼老公,不让他送,自己爬上120,呼啸着走了。 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楼上,方平身感疲惫。他和衣挺倒在床,眼睛盯着天花板出神,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似的。这种心情,就跟当初装修时,送走白毛毛犬的感觉,一模一样。 ——方平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只大黑狗的身影……
——2015-1-30 21:45 初稿于品红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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