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先生的“酒何能臭”与岳珂的“白日见鬼” 顾随(1897—1960),本名顾宝随,字羡季,笔名苦水,别号驼庵,河北清河县人。中国韵文、散文作家,理论批评家,美学鉴赏家,讲授艺术家,禅学家,书法家,文化学术研著专家。 顾随的学生、红学泰斗周汝昌曾这样评价他:“一位正直的诗人,而同时又是一位深邃的学者,一位极出色的大师级的哲人巨匠。” 可见顾先生学问之大,名望之高。 顾随先生在《论小李杜》文中有这样一段话:如老杜“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诗可以写,而太没有有闲之心情,快不成诗了。肉可臭酒何能臭?且人可冻死骨何能冻死?此种事可写成诗,而老杜写的是呼号不是诗。…… 在这里,顾先生直言批判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首诗是“呼号”,不是诗。 笔者猜测,可能顾先生是觉得杜甫此诗太白话、浅显,缺少文韵,故不以为然。 诗词浅陋固然不雅,但太过艰深,也会影响诗境美感。过分华丽,也未必佳。说老杜这句诗是“呼号”,顾老难以服人。 令人瞠目的是顾老先生的“肉可臭酒何能臭?且人可冻死骨何能冻死?”这一问。 因为这一问,大不合情理,老先生钻了牛角尖。 谁都能理解“路有冻死骨”这句诗,是指路上有被冻饿而死穷人的尸骨,独此老别出心裁,提出这“人可冻死骨何能冻死?”这不是问题的题问,叫人吃惊结舌。 细读杜诗此句,“路有冻死骨”的“骨”字,是指人无疑。而“朱门酒肉臭”的臭字,也不是专指味道,是揭露富豪酒肉很多,吃不完,都放坏了。是一种泛指,更接近于指“多”,很多的意思。 如唐·陈陶《陇西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诗中的“骨”,当然是指人,是指死去的人。 实际上,文学艺术语言中的“骨”大多是指人的。 “白骨累累”绝非是指家禽家畜的骨头,“一将成名万骨枯”也不会是指战马的骨头。“骨肉分离”、“骨肉相残”、“骨肉之亲”、“道骨仙风”、“软骨头”、“主心骨”、“忠骨”等等,都是指人。 顾老先生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上,偏要提出“肉可臭酒何能臭?且人可冻死骨何能冻死?”之问,确实令人匪夷所思,让人遗憾。 由此想到宋岳珂评刘过的一首词。 刘过的词是《沁园春》,小序曰:寄辛承旨。时承旨招,不赴。 词曰: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东坡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 白云天竺飞来,图画里、峥嵘楼观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全词豪放不羁,笔走龙蛇。刘过在想象中,与已故的古人白居易、林和靖、苏东坡在一起饮酒赋诗,想象力十分丰富。 宋岳珂《桯史卷二》上记载,嘉泰癸亥年(一二零三年),辛弃疾闻刘过大名,写信请招他。但刘过有事不能成行,他仿效辛弃疾风格,写《沁园春》一词作为回复。辛弃疾看见后,心中大喜,赠给刘过很多钱,邀刘过再去做客。临别,又给刘过钱用以置办田产,但刘过后来将钱都花在喝酒上。当时岳珂也在场,因刘过在席中对自己的这一作品欣然自得,岳珂当场讥讽说:“词写的是好,遗憾的是没有神医妙药,来治疗你这‘白日见鬼’的病”,引得满座哄堂大笑。 岳珂的挑刺,显然带有文友间的玩笑,并非完全否定刘过文艺写作上的浪漫。甚至,这个讥笑,本质上是赞扬。 倘若岳珂认定刘过《沁园春》中“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东坡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的词句是真的“活见鬼”,那就是笑话了。 刘过(1154~1206),字改之,号龙洲道人。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县)人,四次应举不中,流落江湖,布衣终身。曾为陆游、辛弃疾所赏,亦与陈亮、岳珂友善。有很多抒发抗金抱负的作品,词风狂逸俊致,与刘克庄、刘辰翁享有“辛派三刘”之誉,又与刘仙伦合称为“庐陵二布衣”。著有《龙洲集》、《龙洲词》名世。 岳珂字肃之,号亦斋。相州汤阴(今属河南)人,岳飞之孙,岳霖之子。宋宁宗时,以奉议郎权发遣嘉兴军府兼管内劝农事,有惠政。自此家居嘉兴。嘉定十年(公元1217),出知嘉兴。十二年,为承议郎、江南东路转运判官。十四年,除军器监、淮东总领。宝庆三年(公元1227),为户部侍郎、淮东总领兼制置使。同时,也是南宋文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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