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人物特写（十二）老任

那拉格格 · 发表于 2015-4-3 16: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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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任其实并不老，当年也就三十多岁年纪。他中等身材偏高，腰板永远挺得笔直，只是那张脸看起来不大像中国人。一张小国字脸上的大眼睛，稍有些往里陷，眼神深邃又有些忧郁。走路仰着头，一副雄赳赳的样子。在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就给我一个印象，他可能不是这家人亲生的。
　　老任性格有点孤僻，不轻易和街坊们打招呼，也很少说话。你要是先理他，他就点点头，一般都是视而不见地自行其是。他的表情永远是那种冷冷的，看上去显得很酷的那种。就是因为他的酷，才吸引了我的目光。我那时候觉得他是一个自恃有才，又看不起别人的落魄书生。
　　他是大学老师，会好几国外语。不但知识渊博，而心肠也挺好的。但从来没见过他主动去帮助过别人，因为这个，我就对他充满了好奇，心里琢磨着：是什么让他表现得这么与众不同呢？我决心一定要找到原因，接触一下老任，看看他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封闭自己？
　　机会很快就来了。放假的时候，我有一次数学题不会做，想去问他，又怕他拒绝我。犹豫半天后，还是在同学的带领下去了老任的家。老任开始有些惊奇，他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找到他讲数学题。因为胡同里的孩子们，还没有一个人找他讲课呢。就连我同学，虽然是他的表侄女，不会做题的时候，也没找他问问。所以对于我的冒昧来访，他可能觉得新鲜，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他招呼我在八仙桌旁边坐下，拿过我的作业题看看，然后就开始耐心地给我讲。看我明白了之后，还鼓励我说：“不错，反应挺快！挺聪明的嘛！”
　　听到老任夸我，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发现此时老任那冷酷的脸上，好像浮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显得有些和蔼可亲了。我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无形之中觉得和他的距离不再疏远了。心想原来他也不是很难接触的人啊？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很孤傲呢？
　　从那以后我和老任就成了忘年交。不但见面说话，有时候还到同学家院子里，特意去找他聊天。把我写的作文让他看，他总是给我鼓励，有时候也提一些修改的建议，让我觉得特有成就感。
　　其实那时候我对这个已经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的汉子充满好奇。心说他比我姐姐岁数还大，人挺老实的，又有学历，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呢？我同学告诉我说，是她表叔条件高，不想找一个文化水平低的女人。
　　我也曾经八卦地问过邻居刘大妈：老任为什么单身？刘大妈的回答印证了我对老任长相的疑虑。
　　原来老任不是不想找对象结婚，是他的身份不一般。他的身世是屈辱的，就因为他的身世，他遭受了很多不平等的对待。所以他才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让别人走进他的内心。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不能怪他，因为他的屈辱，也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屈辱。我知道老任是渴望和别人交流的，他也渴望走进周围人们的世界里，不想生活在孤独中。这一点，从他和我的接触中，和对我的态度上，我感觉出来了。
　　刘大妈告诉我。老任是个中日混血儿，在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期间，他的父亲，一个禽兽不如的小日本鬼子，在河北农村强奸了一个年轻的中国姑娘。受尽屈辱的中国女孩，把他生下来之后，想让家人把他扔了。可是善良的女孩父母没有这样作，他们觉得这是一条生命。虽然痛恨日本鬼子糟蹋了自己闺女，但是也并不想把这个新生命害死。就托人找到了没有孩子的老任养父母，把老任送给他们抚养。老任的养父养母从那以后，就把老任当自己亲生的孩子抚养了。这两位善良的老人，没想到后来的遭遇会给老任带来伤害。
　　老任跟着养父母生活以后，慢慢地懂事了。农村里有那知道底细的人们，把他的身世传播开了。只要他一出门，就会遭到同龄孩子们的辱骂和追打。这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很大伤害，从此他就变得不爱说话了。
　　他的养父母觉得这样长此下去不行，会把一个善良的孩子毁掉。他们几经周折，就把家搬到了北京。随着年龄的增长，老任也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不过他一次也没有问过自己的养父母，而是偷着问了我同学的父亲。我同学父亲是老任大姨家的表哥，不过老任得到的回答不是他想要的，他表哥并没有和他说明事实真相。
　　以后的日子都在平静中过去了，老任再也没有打听过自己的身世。要不是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大运动，老任也许早就结婚成家了。没想到刚工作不久就开始了文革，老任的养父，因为抚养了日本人的孩子受到牵连。老任这回全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就更加地封闭自己，找对象的事情也就不再提起了。
　　那时候我还对大人们有看法，心说这样有才华的一个人，找不到对象是因为身世，可是那也不能怪他呀。不过这想法可和谁也不敢说，一直闷在心里。但是对于老任，我多了一份同情和关注。觉得他那酷酷的样子后面，更多了一种忧郁的冷峻，让他更有气质了。
　　后来我家搬家了，我和老任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不过他那时的形象，也让少年时代的我，对男人的帅气，有了一种朦胧的感觉。觉得老任是当时三十多岁成熟男人里面最顺眼的，而他的学识渊博也很让我仰慕。我心中的偶像就是他，我还偷着想过，等将来我长大了搞对象的时候，一定找一个老任这样的。喜欢他那种酷，还有那种挺拔帅气的样子。
　　好多年以后，我在北海公园里见到了老任一家三口。离得老远他就向我打招呼，完全不是原来那种凡人不理的样子了。看得出来，久别重逢的喜悦，让他很兴奋。脸上绽开了热情的笑容，很让我感动，我印象中好像老任是不会这么亲热地和别人说话的。
　　他还是那样腰板挺直，只是人变得老了些。头上多了几许白发，岁月的磨痕在他的眼角留下了细密的皱纹。不过还是很帅气、很精神，曾经的沧桑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大的变化。
　　我赶紧答应着走到老任的跟前，和他握手问好，寒暄起来。老任向我介绍了他的妻子，这是一位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看上去很知性的中年女人。因为好久不见，我们一直聊了一个多小时，还觉得话没说完似的。他妻子一直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们聊天，而老任的女儿也很乖巧地陪着妈妈等我们。我和老任彷佛忘了别人，一直兴高采烈地聊着，就是那次相遇，让我知道了老任后来的情况。
　　文革结束后，老任的能力和学识，受到了学校的重视，他被学校任命为系主任。事业一帆风顺的同时，老任的个人婚姻问题，自然也就很顺利地解决了。妻子是他的同事，也是文革中受到家庭牵连，一直单身的。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很幸福，我很为老任高兴。我一直觉得这样一位有才华的大学老师，不应该找不到对象。这次看见他的家庭很美满，孩子也很不错，我从心里为自己少年时代的偶像高兴。
　　一晃又是很多年过去了。上次同学聚会时，见到我同学，说起老任，我同学告诉我：她表叔现在生活得非常幸福。孩子也考上了英国牛津大学，在读博士后，他们全家现在定居英国。我还让同学帮我带话过去，说“祝任老师健康长寿！祝他晚年幸福快乐！”
　　我想老任要是知道他曾经是我的偶像时，一定会为我的那时候的幼稚哑然失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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