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写给逝去的童年
作者 / 雁过留芳
去姐姐家过春节,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陌生而亲切,那天忙着帮姐姐家购置年货,从商场出来,已经下了厚厚的雪,我心里暗暗叫苦:临近春节,购物的人这样多,又遇雪天,打的会更加困难。
果然,我提着沉沉的购物袋 ,在雪地里等了半小时都没有叫到车。意外地一辆人力车停在我身边,蹬车人朗声说:“上车,我送你。”快要被冻僵的双手容不得我犹豫,我迫不及待上了人力车,自嘲:就学电影中的阔夫人坐一回黄包车吧。
蹬车人仿佛心情很好,一边费力蹬车,一边回头笑着问我:“看样子,你过得很好吧?”心中疑惑,也好反感,冷冷地白了他一眼不做回答。他似乎有短时间的尴尬,随后又好心情地对我提问:“成家了吧?”“有孩子吗?”……我心里简直是厌恶了,好在就要到家了。
下了车,我问:“多少钱?”他依旧好心情地说:“不要钱。”说着就看着我讪讪地笑。我没有理睬他,将10元钱放在车上,准备离开。他急急地说:“等一等….”我看着他,他却不说话,依旧看着我笑,脸甚至红起来,不安地搓着双手,我真的有些恼怒了:“钱在车上,收好,我们是陌生人,请自重。”
他怔了一下,默默将车上的钱装起来,抬起手理了理有些脏乱有些花白的头发,随即快速离开。看到他理头发的动作,我如同被电击了一般,封尘的记忆被打开,是的,他是我的小学同学,虽然我们只做过不到一年同学,虽然我们有近30年没有见面,虽然我已经叫不上他的名字,可他给我留下的记忆是那般难忘......
小学二年级,由于爸爸工作调动,我有过一次转学经历。新的班级,瘦弱内向爱哭的我成了以班长为首的男同学取乐对象:他们常常将胖胖的毛毛虫放进我的书包或者是我的衣兜,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我被吓得脸色苍白,哀哀地哭泣,然后哄笑着大喊:“快看,掉金豆了 掉金豆了……”
那个年代,女同学多半是害怕男同学的,看到男同学“欺负”我,女同学也讨好地助阵:她们集体孤立我,好些女孩子看着穿一身“北京衣服”的我,鄙夷地皱着眉头说:“臭小姐,还穿皮鞋,脸上还有香味,涂香粉了吗?”
那段日子,我害怕了学校,害怕了教室,每当下课,老师走了,我便慌慌地没有安全感,静静地缩在一个角落看书,默默祈求,不要被“欺负”。
一个课外活动,大多数同学都出去玩了,操场上热闹非凡,玩足球的男孩子们,跳皮筋,踢毽子的女孩子们……我羡慕地看着他们,但我不敢请求加入他们,只好拿着《白雪公主》安静地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突然发现,一个高高的男同学向我走来,我本能地惊恐地站起来,怯怯地主动递上书:“你是想看我的书吗?”男孩好像刚踢完球 ,脸色红扑扑的,“我不看书,杨晓东,你怎么不出去玩?””同学们都不喜欢我,都不带我玩。”我小声回答。“那你很喜欢看书吗?”男孩一边喝着水壶里的水一边问我。“是 ,我很喜欢看书。”男孩丢下水壶又急急跑进操场。
第二天,课外活动,我仍旧缩在座位上看那本《白雪公主》,昨天那个男同学中途又进来喝水,这一次,我没有恐惧,微微对他笑了一下。喝完水,他将一本崭新的书丢给我:“杨晓东,这本书给你看。”说完急急跑了出去。
这是一本张乐平的漫画书《三毛流浪记》。扉页上工工整整的写着:送给杨晓东同学,祝杨晓东同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红着脸向他的空空的座位看了看,将这本书仔细放进书包的夹层,用手再三按一按。
这个男同学的存在,让我觉得教室不再那么可怕,还会被放置毛毛虫,还会被女同学骂作:臭小姐。可对于这一切 ,我不再那样恐惧,那样伤心了。毛毛虫 ,每次都是被他嬉笑着抓起来扔远。然后给我一个微笑,我相信别的同学是看不出他在对我微笑的。我暗暗地将他当作我的“保护神”。
很快就要升入三年级了,学校进行了分班考试。我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被选入火箭般,进入火箭班就意味着成为学校为重点中学重点培养的“种子选手”,记得公布成绩时,班主任似乎对我格外慈祥,我也微笑着第一次环视同学们,之前 ,除了听老师讲课,我基本不敢抬头看人的。
那天放学,我第一次被同学们簇拥着走出教室,我以为同学们开始喜欢我了,非常开心。但很快就觉得异样,几个男同学看着我怪笑,几个女同学看着我偷偷笑。百思不得其解,正好看到一旁的“保护神”,便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很快。他走到我身边,从我背后扯下一张纸,上面夸张地画着一个梳着小辫子 ,穿着皮鞋的奇丑女孩,并且用红笔写着:打倒橡皮阿三杨晓东!
“橡皮阿三”好似一个女特务,我拿着那张纸 ,眼里盈满了泪水,不知该怎么办。他从我手里夺过那张图画,撕得粉碎,做天女散花状。
更可怕的一幕出现了,男同学带头高声怪喊保护神的名字,随即又高声怪喊我的名字,不一会女同学也加入了怪喊,那时候,只要将男同学女同学的名字放在一起怪喊,就认为这个男同学和这个女同学“好上了”。而“好上了”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我流着眼泪跑开,隐约看到“保护神”已经和几个男同学扭打在一起.
这次事件,对我打击很大,我哭着和爸爸说:我不要上学了。爸爸一方面安慰我,一方面偷偷去了学校,和老师商量的结果允许我休学一星期,因为一星期后我便直接进入新的班级——火箭班。
火箭班对同学们进行的是强化训练,每日早出晚归,在同年级成为另类,就这样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保护神”。
直到今日,命运安排我们这样相见,我想追上去,可他的背影已经消失了。约请几个小学同学聚餐,我问他的情况,一个男同学说:“那家伙酗酒,几年前被单位开除了,听说婆姨(方言妻子的意思)也不要他了,现在蹬起了人力车。怎么,你想见他,哈哈,当年你们是不是真好上了?”
我顺手给了男同学一拳,笑着说:“该死!现在还乱讲!当年我都怕了你们这帮坏蛋了。”我突然有一种要哭的感觉,拿着包出去补妆掩饰。
时过境迁,有些美好永久地留下了,有些东西只能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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