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角的女人

落阡Umnachtung

也许我该恨雷亚尔，恨他让我就此失去罗森多，在玫瑰角无处容身。但他说的没错。在玫瑰角，女人只配做刀客的行囊，像他们的声望一样依附于他们。你不该做那个懦夫的行囊，雷亚尔轻蔑地说。而我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从未说出，甚至从未想说的话——敬爱的雷亚尔先生，我尽量抑制着怒火，礼貌地回答他，我不再是行囊。
晚上罗森多似乎无心跳舞，与我坐在大厅尽头——像在等后来我们才明白的事——任自己沉浸于难以言表的哀伤。几天前他的一位旧友为女人死于刀锋，他不断低语着什么血肉模糊，自相残杀，又是何苦。我茫然地听着，还不及问清事情始末就被他粗暴地喝住，被迫羞辱地保持安静，似乎低人一等。他不断吞云吐雾，不肯道明的哀伤越来越尖锐。孤寂与苦闷难以忍受，我起身，去找几步外的女伴。
怎么，罗森多，我甚至不配听一下你的痛苦？几个月来的沉重悲哀压抑着我，我无法呼吸。自从跟随他以后我就被局限在舞场中，局限在玫瑰角女人共同的囚笼中——他明明说，刀客需要心高气傲的女人！——女伴的闲谈与轻微的舞曲令我困倦。罗森多也不过如此，除了音乐，烧酒，女人，他如今还渴望什么？
大厅另一端突然响起几声突兀的叩门声，然后是盛气凌人的叫喊，所有人都望向门边——当然，罗森多躲在烟霭后，我不知他是否注意到了什么——一个一脸蛮横的黑衣人猛地撞开门，身后跟上来六七个虎视眈眈的人，都围在门口。黑衣人径直闯进来，不屑一顾地推开舞者穿行大厅。他面容坚毅，比所有挡路的人都高，却透着难以掩饰的轻浮。最前面看热闹的意大利人一哄而散，但好景不长，不速之客的手还未碰到前面的英国人时，就突然挨了一巴掌。人群顿时沸腾起来，不住推搡，吹口哨，辱骂并扇他耳光。我看着他不为所动地走来，一阵寒颤：他找的是罗森多。
来人终于走到罗森多面前，抬臂擦脸。
“我是雷亚尔，北区来的，人们叫我牲口贩子。这几个混账对我动手动脚，我全没理会，因为我要找个男人。几个碎嘴说这一带有个心狠手辣的刀客。我是个无名之辈，不过也想讨教讨教他的能耐。”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罗森多，说罢，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刀，锐利的刀锋在灯下咄咄逼人，锃亮而显得清白。罗森多，我想。四下突然安静下来，甚至有些肃穆，但罗森多依然不开口。他若无其事地扔掉烟，眼睛都不抬，更没有望向我。
“你竟然是个懦夫。”雷亚尔高叫，有意让别人听到。
“不错，”罗森多终于开了口——但听听，他说的是什么！——声音迟缓单薄，“我不怕做懦夫。你高兴的话可以对大家说你骂过我。现在舒服了么？”
我冲出女人的行列走向罗森多，愤怒与此前的压抑折磨着我。但我算什么？玫瑰角最美的女人，一流的舞者？不，不，我只是罗森多的女人，刀客罗森多的行囊！我不要做你的妻子，罗森多，我要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承担刀剑飞舞！就算是他们要为你唱挽歌——来人的高大与气势汹汹令我担忧，但在玫瑰角，刀客的名誉比生命重要——我也必须出现！我毅然将手伸入罗森多怀中，拔刀脱鞘，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壮将刀递给他。“罗森多，”我尽力使声音显得强硬，“我想你非用它不可了。”
大厅窗扇大敞，我感到外面河上潮湿阴沉的水汽漫上来，在我指尖缭绕——拔刀时的惊惶令我疲倦——罗森多漫不经心地结果灼目的刀，用手试了试刀刃，像是从未见过。然后他突然向后仰，寒光一闪即逝，坠入河中，在夜色中，在世界上消逝：我递给他的刀，我与刀子。
“宰了你还糟蹋了我的刀子。”雷亚尔抬手要揍他，同时意味深长地望向我。
我忙冲上前——我怎么了？我不知道，我必须离开罗森多！——抬手环住雷亚尔的颈。我不喜欢他的放肆与高傲，但罗森多的漠视与逃避令我绝望，我不得不对这个也许可憎的男人另眼相看。“别理他，”我脱口而出，“以前我们还把他当个男人。”
雷亚尔愣了一下，随即抱住我，让乐师奏米隆加舞曲，紧拥着我疯狂地跳舞。米隆加野火一般在大厅中蔓延，而我似乎是火灾的中心，早已燃透，渐渐冷下来，灰飞烟灭。我怎么了？无论如何，今晚我必须离开罗森多。“刀客需要心高气傲的女人，刀剑纷飞，她眼睛都不眨。”我忆起罗森多的话。然而在角落中弃掉刀子的人不是罗森多，只是个行旅人，无暇顾及身边沉重的行囊……
不，我不再爱他了。我爱过他，但对于刀客的女人来说，爱比起强烈的自由又算什么！我亦悲亦喜，木然地挪着步子，任雷亚尔将我推到门外潮湿的夜风中。不，若你放弃弯刀，马背，玫瑰角——穿过人群时我想，耳边的米隆加催人泪下——我该怎么办？我纵入雷亚尔怀中的动作与其说是投奔他，倒不如说是诀别，同罗森多，同一切。
“可惜，”雷亚尔放肆地笑着，“你不该做那个懦夫的行囊。”
“敬爱的雷亚尔先生，”我怒气顿时，语气却客气而疏远，“我不再是行囊。”
“真的？”他温热的手渐渐靠近，环住我的腰。我看到罗森多从厅中跑出来，不慌不忙地找寻出城的路。
他就这样弃下了我。
正是这时我初次萌生了离开玫瑰角的愿望。我为罗森多做了太久陪衬，如今竟要沦落到这样一个轻率的人的手中？雷亚尔沉重的臂紧紧压着我因惊慌变得无力的手。他知道我来自卢汉，知道我刚刚抛弃了罗森多纵入他的怀抱，但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像城中多数人一样，他只知一味盯着我的面庞，低声唤我卢汉女人。宁可背负重担，我愤怒地想，也不会再做行囊！我瞪着雷亚尔粗鲁的面庞，我不该离开罗森多投靠他，对么？然而罗森多，玫瑰角名极一时的刀客，常会打扮得仪表堂堂去找别的女人……我竟以为我只是罗森多的行囊？在玫瑰角，我是所有男人的行囊。
雷亚尔的臂突然一松，我感到黏稠的热血漫上我的双手。一个清瘦的影飞掠而去。不是罗森多，我认识他，我看得清清楚楚。
今晚他们在此争夺行囊，像在争夺匕首或马。而我立在月下，带着置身事外的漠然冷眼看着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雷亚尔，感到——与他无关——沉重的悲凉。罗森多拔刀时我想立在他身边，和他并肩在利刃下挣扎，想亲手举刀刺向这些轻视我的人。正因此我爱海尔格伦传说中的伊娥蒂斯，爱她拔剑时的无畏与决然——尽管她乖戾无礼，傲慢自大——爱她竭尽全力捍卫她的名声，她的爱。而脚边的人不值得我捍卫，他不会把我当作一个平等的人，当作一个有能力掌控刀锋的人看待。因此我甚至不想呼救，只冷漠而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的血一点点流失。我双手沾满鲜血，却感到圣洁无比，如获新生。
“罗森多。”垂危的人呻吟。
“不是他。”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知道那个男人不配得到我太多的感谢，他同样觊觎这个行囊。但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我必须报答他，无论他是否知道，是他将我推向了自由。
我已是我自己的女人。
“罗森多。”他重复，我不答话。
我等着，直到他的脸变得苍白，双眼无力地合上。然后我在他的外衣上拭净双手，开始悲声呼救。

[url] | | ⅷ |  ⅷ注| : ⅷ  ]

方子

第一人称的成功心态与细节的展示，欣赏！

[url] | | D |  D注| : D  ]

李听圃

看来楼主也是精心的挑选的翻译作品，不过我冒昧地问一句，这些译作都是你本人翻译的吗？

落阡Umnachtung

李听圃 发表于 2013-8-24 23:54
看来楼主也是精心的挑选的翻译作品，不过我冒昧地问一句，这些译作都是你本人翻译的吗？

不是翻得，是我写的。。。。。。注明译什么的是我翻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