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风骨

老党

                                  黄  风 骨

                                                                □马 卫

       上大学时，古典文学课是分段讲的，每位老师讲一个段落，有专讲《诗经》的，有专讲《楚辞》的，有专讲建安文学的，有专讲唐诗的。黄老师，就专讲建安文学。　　       黄老师叫黄啥子？我不知道，当时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因为他是江苏盐城人，一口方言，让我们这些四川学生永远听不明白。　　
       一周的四节古典文学课，是我们最爱打瞌睡的，因为黄老师眼睛近视，且坐着讲课，根本不看下面学生听不听。　　我们一学期下来，只听懂了四个字：建安风骨，于是背后就称黄老师为“黄风骨”。　　
       啥叫建安风骨？风骨遒劲慷慨悲凉。例子好找，比如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就是经典。可是那时我们太年轻，不懂人生，只知玩乐。所以上古典文学课，就是在混时间。　　某一天，辅导员老师说，黄老师的课叫停了。我们很高兴，因为他的课反正也听不懂，也不受欢迎。

      但是，辅导员老师接着说，是学校宣传部叫停的，原因极为简单，因为黄老师在刚出版的新书——《建安风骨及影响》里面犯了忌。里面有几句“魏武挥鞭”，解释说伟大领袖也有独霸天下的英雄气概。独霸这词，显然不妥。　　
      当然，黄老师就是一学者型教授，叫他停课，他也不多言，更不想去多辩解，于是就去了中文系图书室，当上了一名图书资料员，任务就是负责给各位老师寻找书籍报刊。但，他仍然无悔，做得一丝不苟。　　
       我们接近不了黄老师，但我们的辅导员老师能接近他，因为辅导员老师是上一届的留校生，也是黄老师的得意弟子。据说，辅导员老师能留校，全靠黄老师的大力推荐。要不然，他一个农民的儿子，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他身上。　　
      据辅导员老师讲，黄老师也真是有点儿倒霉。1957年，因为黄老师是胡风学生的学生，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农场工作。那一年，黄老师才二十四岁，正值风华正茂。　　“文革”中，黄老师又因为拒绝出来配合搞“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结果被送到了“五七大学”。黄老师就在一座山顶上，开荒种地，喂猪，养羊，根本就没有给学生上课的机会，相反，还要在学生的监督下劳动改造。　　
      后来，黄老师好不容易平反了，当上了副教授，做了师范学院的老师，但是，后来的后来，还是惹了祸。　　
      那时，社会上出现了一股不良思潮，黄老师几乎足不出户，潜心研究他的建安文学，但仍然祸从天降。　　
      不上课的黄老师，早上八点到办公室，下午六点离开。好在系资料室就两个人，一个是快要退休的老婆婆，另一个就是黄老师。老婆婆一会儿去买菜，一会儿接上托儿所的孙子，一会儿又去拿报刊。那时，来资料室查资料的人也极少，这样资料室经常剩下黄老师一个人，他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继续研究他的建安文学。那时，他对曹丕的《典论·论文》提出了新的看法，他认为，《典论·论文》不仅仅是篇文学批评专论，更是一篇政论文章。　　
      又过了三年，恰逢清除“精神污染”，黄老师不得已办了内退。当时系主任、学校校长都来找过他，劝他写个检查，就过关了。可是，黄老师拒绝了。他说：死不足惜？何惧退休？系主任和学校校长没办法，只好劝他内退了。于是，五十岁刚刚出头的黄老师，只好赋闲在家。　　
       三十年后，我等弟子也人到中年，才知道黄老师晚年的境遇，他妻离子散，除了学校分给他的两间平房和六千多册图书以外，他一无所有。　　
      黄老师死时谁也不知道，还是送报纸的校工发现的。当时，送报纸的校工一连几天都没看到黄老师开门，喊了几声没人应答，于是推了一把门，门居然没有反锁，一进门就看到黄老师已死在椅子上了。黄老师死后，大家在他的室内没有发现更多的东西，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幅字——慷慨悲歌，激越苍凉。一时间，聚来的老师和学生，无不潸然泪下。黄老师，用生命续写了建安风骨。

李听圃

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是充实的，尽管现实里有些不尽人情。

一方

吾用吾生续风骨——先生傲立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