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友斐珂

田润明

狱友斐珂
文/田润明
冬天，一场大雪降下，我正给队里放羊。第二天雪地上发现反标——“打倒林彪！”并有羊蹄印。工作组进驻我下乡插队的牛富庄。阶级斗争的弦立时绷紧，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不用说地富反坏右，知青们也个个感到压力。原来工作组带着任务下来，我这个公社丁书记眼中的刺头是写反标的首选。当时的工作组可是整人的高手，先把和我一同放羊的老乡抓了起来，他可是富农，专政对象。惨无人道的酷刑之下谁又能挺得住，被逼无奈只得承认他和我那天赶出羊群后，曾到过那写有反标的地块，远远见我用鞭杆在雪地上写过字。有了这条证据，立时把我抓了起来。工作组正难啃我这块骨头之时，一位知青中的软蛋找上门来揭发我的反动言论——“老三篇”是给奴隶看的，越看越奴隶。知识分子是聪明的奴隶工人农民是奴隶。工作组喜出望外，正要抓你们个反革命集团还没有下手竟亲自送上门来，关起来交待清楚再说。
一连几天的酷刑下来，我知道再挺下去伤了内脏不死也要留下残疾；如果按他们的思路交待罪行，连累同学和无辜的老乡不说，反革命集团可是重罪，不杀也将永陷囹圄没有出头之日……左思右想只得冒死一拚兴许能保住大伙冲出一条血路……
那天下午我在关我的小屋的檩条上拴好围巾，把伤口捅破，在褥单上写了血书——妈妈，我冤枉呀！屈打至死不能再见你一面恕儿不孝。不孝子跪上。
晚上吃过饭，我把用做炕沿的砖头拆下码好，等到来提我的民兵开外屋门的锁时，我便站到砖摞上，取下已拴好的围巾，放到脖子上，等民兵一掀里屋的门帘，这里我踹倒砖摞，吊在了檩条上……吓得民兵尖叫着跑出去……说来也巧，正赶上二队的生产队长找这个院的车把式有事，正走到小屋门前。此人当过兵上过战场胆子大，急忙找来一把菜刀，奔进小屋砍断了围巾，我应声倒地……
一九七零年四月二十二日我被抓进县看守所。
那时我们除了下盲棋，最多的时间是精神会餐。为什么？两个字——饿、馋。当时我在里面的两年，正是“一打三反”的非常时期，早晨一碗棒子面粥；中午一个三两不到的白薯面窝头、一勺连汤的萝卜干条；晚上又是一碗棒子面粥。天天如此。对了，大年三十那天中午吃过一个馒头、一碗猪油炖粉条，香的我至今没忘，想起来还流口水。说实话，当时如果有火，恨不得把自己的腿砍下烧熟吃掉，胳膊都嫌它妈的细。
想起精神会餐，记起一个人来，他说的一道菜大伙公认是最棒的，解馋又解饥。此人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定不能信。他姓刘名珂，县城四街的。我见到时他已瘫在炕上，双目失明。我到看守所前，他已被判十五年却在看守所服刑。怪吧，听我说完你就不怪了。他思维敏捷伶牙俐齿，秉性耿直却很迂。说来可笑，他一九五六年在河南大学读大三，学生会主席，正赶上党搞整风运动，被邀到省委帮助整风。正是春风得意的年龄，被省委领导尊为贵宾，能不显示自己的才能吗。站在主席台上洋洋洒洒便说将开来，根本不用稿子。讲完，省委第一书记带头鼓掌。心想，明年毕业一定能分配一个好工作。谁想到还没毕业，右派帽子戴在了头上，劳动教养后遣送回原籍。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他首先受到冲击。心里想不通，明明是受党的委托提意见怎么就成了右派？思来想去要找个办法向党表忠心，以示清白。他想到的办法真可以说是石破天惊——他要先投敌叛国受到重用后再逃回来以示清白。真是可笑、可悲又可叹。还真让他逃到了苏联并受到重用，派他到蒙古工作。他还真就跑进中国驻蒙古大使馆，向大使说清了他的想法。大使亲自请他吃了一顿烤全羊。烤全羊这道菜大伙一致承认是最棒的。可别的谁也不能首肯。他急了，掀起当被又当褥子的大衣，说：“这还是大使给我的。”立时臭气熏天硕大的虱子乱掉，我们赶紧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都说他神经病，可我和唐人杰下盲棋不过一个月，他竟听出了门道有时还支出奇招，真是不可思义。
刘珂用的饭盆是个造型奇特的泥瓦罐，他说是战国时期的陶鼎。细看，还真有那个意思，就是个儿小点。瘫痪后是他近七十的老父送来用作尿盆的。不久，他盛饭的瓷盆被打碎，他只得一罐两用，即盛尿也盛饭。说起瓷盆来他很惋惜——“那可是康熙朝烧制的青花瓷！文物啊。”原来他读的是历史系考古专业。每次放风，他如果大便，要由两位狱友拽住他的手腕拉到厕所，屁股下垫着的只有那件大衣，已是破烂不堪。如果是做饭的大师傅前来负责放风，拉他过门槛时定要暗示拉他的两位犯人故意猛地一拽，痛得他“哎哟！”一叫，脸上便显出了满足的快感。大师傅为何记恨他呢？原来他到看守所后不久暗地里联合了几位犯人，写了封上告信说大师傅克扣犯人的粮款。信居然寄出，上面来人调查，查出管采购的狱警贪污了粮油和钱款，被开除了公职。这一下还有刘珂的好果子吃，接下来的瘫痪、瞎眼已是早晚的事。我释放前他被保外就医，后来听说他慢慢医治好了腿和眼，改革开放后做起古董生意，发了大财。
我记起刘珂说过的一句话——“活着就是胜利！”慨叹不已。

老党

娓娓道来，记叙干净整洁。

一方

那个年代那些事，至今触到还是疼痛不已。“活着就是胜利。”这话精 。

云上云上

即使生活赋予的是苦难，也依然以苦为乐，坚强地活着，相信总有一天黎明会到来。欣赏学习，问好。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