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风雨校园(上集连载6-1) 立 青
六 大苗违心地做工作,成立文学社又起祸端(6-1)
文史楼的阅览室,设在文史楼的五楼,是为文史楼的学生提供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和自学的地方。苗立人经常到这里看书学习,累了就随便翻翻杂志。今天下午苗立人在阅览室学习了一阵子,下了第三节自习课,他把书收拾起来,拎着书包从阅览室往外走,碰着陆一凡挎着书包往里走。他白净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显露出一股书生气。两人走一个碰头,苗立人主动打招呼说:“来学习?”陆一凡说:“不,翻翻报纸,好几天没看了。”苗立人自从支委会上布置让他找陆一凡谈话,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这次碰上了,见他只是来看报纸,便赶忙说:“我想找你谈谈心,不知有时间没有?“陆一凡听了,说:“可以,谈谈吧。”他们一起离开阅览室,当他们下了五楼,经过483的阶梯教室,苗立人进去看了看,空无一人,便跟陆一凡说:“咱们就在这里谈谈吧,大冬天的也没别地方好去。”陆一凡说:“可以。”他们进去坐下,苗立人对陆一凡说:“近来你听到,班级同学有什么反映吗?”在陆一凡看来苗立人对人坦诚热情,钻研学习,团结同学,不象有些同学空谈政治,无事生非。他听了苗立人的问话,便说:“什么反映?指那方面?”苗立人说:“就是同学中反映大,比较强烈的问题,例如同学之间的关系了,学习和思想了,都是可以的。”陆一凡说:“我很少注意,也没听到什么反映,消息闭塞不灵通。”苗立人笑了,说:“陆一凡我说一句,错了你可别生气。你说得对,你消息是闭塞,你好象不愿意关心过问自己身外之事,也很少与同学来往,把心都用在学习马克思《资本论》上了。”陆一凡听了,笑了,说:“你说得对,我这个人,在中学时也是这样,不愿意和他人接触,有时间就自己看书学习。总觉得一些毫无意义的接触来往,太无聊,浪费时间,不如多学习一会。”苗立人说:“时间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不是有这样一句话么,浪费了时间就好像抛下黄金没买一物。抓紧时间学习,对我们太重要了。可是这也不能成为我们不接触同学的理由啊?你想过没有,象你这个样子,天长日久就把自己孤立起来了,脱离了群众。脱离了群众,就算你满身是铁又能打几个钉?又能怎样?”陆一凡觉得苗立人说得在理,自己也曾为此苦恼过,便说:“对,是这样的。我也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也非常想改,就是一下改正不过来。变得现在这样内向,也是有一个过程的。中学那阵我看到同学们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觉得很没意思,不如抓紧时间学习。当自己学得了一些东西,自觉得比别人懂得多一些,心里就很高兴。这样天长日久的,再想和同学们相处说不上话,处不来了。为此我也苦恼过,反省过自己,我曾为此写过一首诗,就是一时改正不过来。”苗立人听到这里,很受感动,他感到陆一凡是一个内心要求进步的同学,只是过去没有发现而已。于是他笑着说:“是吗?你还写过一首诗?能记得吗?”陆一凡说:“写了很长时间了,记不得那么多了。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读给你听。”苗立人高兴地说:“那好啊,我就愿意看,愿意听同学自己写的东西,你愿意,我洗耳恭听,也是我学习的好机会。“陆一凡与苗立人住在一个寝室,他知道苗立人说的是真心话,只要是同学自己写的,不管是文章和诗歌,他都愿意看,认真欣赏,虚心学习。苗立人本人也时常把自己写的东西拿给同学看,让同学给他提意见。陆一凡想到这里,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打开来,说:“我把它读给你听,但不能白听,要提意见的。说着陆一凡照着笔记本读了起来:
“厌恶自己不随众俗的孤芳,
憎恨一人独处的哀伤。
但是又不愿象山雀一样,
叽叽喳喳吵得发慌。
这是为什么?
沉思好久也回答不上。
或许是,
天生的秉性?
或许是
多年的独来独往?
现今多么想改掉它,
置身众人之中,
议论风生聊短长,
难啊,难啊,难啊!
应酬的话语,
让我搜索枯肠。
高谈阔论,
一句话也说不上。
最后依然是,
不得不被游离一旁。
世间团结友爱处处见,
唯独自己无动甚荒唐。
世间友善的人那么多,
只有自己没有笑模样。
到底是怎么了?
我苦思冥想;
到底是怎么了?
下肚的苦酒,
原都是自己酿。”
陆一凡读到这里,停住了,说:“就写到这里,完了,该你提意见了。”苗立人被陆一凡的诗打动了,说:“没有今天的谈话,还真不知道你内心里有这么深的苦恼,写得不错,很真挚,把你的真实的思想感情写了出来。值得学习。”陆一凡笑了,说:“让你提意见的,不是听你赞美的。”苗立人说:“是实事求是,不是给你唱赞歌。陆一凡,看来你是真想改正只身独处的内向性格,这很好。人只有把自己融入集体之中,才会有快乐。只要你有意去改正,时间长了肯定会有效果。前几天咱们一起去看冰灯,不就很好吗?要有一个过程,不要着急。你看这样好不好,以后有什么活动,我都想着你,叫你跟大家一起参加?”陆一凡听了,心里感到热乎乎的,说:“我一定参加,尽快改掉以前的坏毛病。”苗立人接着说:“还有一个问题,刚才也说过了,就是你一天天总坐着学习马克思《资本论》,这样下去也不行啊,我们的专业课你不学了?”陆一凡把眼镜扶了一下说:“这个意见,班里好多同学都有,我也知道,只是我还是要把《资本论》读完。说来也怪,本来我是很喜爱文学的。可是高考结束,在家里没事我就读起马列的书,突然对马列主义的理论感兴趣,甚至后悔报考中文,应该报考哲学才对。《资本论》写得太长,但我一定要把它认真地读完,这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要搞明白。我把时间安排好,不会耽误专业课的学习。”苗立人笑着说:“学习马列主义,是应该的,文史哲本来就不分家。我们学中文的,不懂马列主义也是不行的。正象你所说的要安排好时间,不要一头扎到书里什么都不管不闻,那就不好了。更何况学习马列主义的理论,重在实践,是要用马列主义这支箭,来射中国革命这个靶子,解决中国革命实际问题的。不然理论再好束之高阁,学得再多也没用。”陆一凡听了说:“我现在还不知马列主义理论到底是怎样的?一部《资本论》就那么厚,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读完,怎么能谈到解决问题呢?”苗立人听了陆一凡这么说,觉得他说得在理,便说:“你说得很实际,作为我们不管什么科学,什么知识都是在探索学习阶段,至多是一知半解,我们是名副其实的学生。但话又说回来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要分清主次才对。”陆一凡说:“这个自然,我会调整自己的。”谈到这里,苗立人心想该谈正题了,于是说:“你除了听同学对你学习《资本论》有想法,还有别的吗?”陆一凡听到苗立人这么一问,脸色变得很生气样子,说:“有,说我满脑子是小资产阶级思想意识,真是无中生有,岂有此理?又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说我在宿舍背诵王安石的诗,抓住诗中后两句‘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就以此说我满脑子小资产阶级思想意识,能让人服吗?诗是王安石写的,我只是背诵学习而已。再说了,大苗你是知道的,我是在什么场合下背诵这首诗的,这不是胡来吗?说这话的人,满脑子都想什么了?”苗立人见到陆一凡这样激动和气愤,便平和地说:“陆一凡,你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你在宿舍背诵这首诗我和宿舍的人都听到了,什么场合大家也都清楚。如果有问题,我也有责任,我首先应该检查。因为那天晚上你背诵了这首诗,我,白云飞还和你一起来议论这首诗。你啊,就别把问题看得那么严重,我想是没什么的。”陆一凡听了苗立人这番话,气消了一些,说:“我听了以后,确实很生气,觉得这是有意陷害人。你说咱们宿舍谁这么坏,把这事反映到团支部那里。团支部又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整一气,还有活路没有?我起初想找他周杰干一仗,后来一想犯不上,看他能把我怎样?”苗立人听到这里,却忍不住笑了,说:“你放心,谁也不能把谁怎样?”陆一凡说:“你看问题就简单了,那可说不准。反右的时候,打成右派不成问题。”苗立人听到陆一凡这样说,觉得陆一凡看问题有自己的见解,但依然解释说:“现在不是反右斗争,你用不着那么害怕。”陆一凡依然心有不平地说:“那很难说,现在我们不就在搞社会主义教育吗?就是没有斗争,毕业时给你鉴定写上思想不进步,有小资产阶级意识,也够你受得了。”陆一凡说这话,让苗立人想到周杰这样的人之所以有恃无恐地凭空乱来,就是因为在关键时刻,他们有控制他人的权力。陆一凡的想法很有代表性,很说明问题,想到这里,说:“不要想得那么远,班级里的事情也不是一两个人说了算,还有别人吗?”陆一凡说:“这都是说不准的事,算了不去争它了。你找我来谈这些事情,有什么想法吗?”苗立人见到陆一凡单刀直入,让他说出想法。心想这件事连辅导员董老师都知道了,而且与周杰看法一致,认为他背诵的诗反映了小资产阶级思想意识,如何让陆一凡接受这一观点,要费点心思,于是说:“你背诵王安石的诗,宿舍的同学都是听到的,场合大家也都清楚。但是如果孤立地看,片面地说有人看到月光照进宿舍里就睡不着觉了,背诵起‘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阑干’的诗句,给人的感觉会是什么呢?陆一凡,换成是你,听别人这样对你说,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陆一凡立即反驳说:“怎么能这样?只言片语,断章取义,就是革命的话也可能成为反革命的话。我们讲话要实事求是,哪能乱来呢?”苗立人接着他的话茬说:“就有这样的人不顾事实地乱说,那怎么办呢?”陆一凡反驳说:“那组织就信啊,不会了解一下吗?”苗立人接着说:“就按你说的,了解了,事实清楚了。可依然认为你背诵的诗反映了小资产阶级情调,哪又怎么办?”陆一凡还是反驳说:“那我就不承认。”苗立人平和地说:“你不要那么较劲,现在是有些人就是孤立地看问题,说你背诵那首诗有问题,那我们该怎么办?”陆一凡气愤反驳说:“我就不信,白的硬能说成是黑的。”苗立人依然平和地说:“你不要那么生气,我看这样好不好?在社教的班级讨论会上,你就索性把这件事,实事求是地全面地说一下。为了消除现在一些人的误解,承认孤立的,片面的来看这件事情,容易给人一种思想不健康的感觉。你说完,我可接着你说的,进一步说明事实真相,检讨我的问题,你看这样行不行?”陆一凡听了苗立人这样说,想了想说:“我不说,谁愿意说谁说。”苗立人笑了,说:“如果你在会上不说,不解释,那不就是认了,说明人家说你说得对了?你考虑是不是这么回事?”陆一凡听到苗立人说到这里,对苗立人的良苦用心是理解的,便说:“那让我考虑考虑再说。”苗立人终算吐了一口气,说:“可以,现在是有人已经认定你有问题,我们自己不说,等谁来说呢?你说完了,我也可以发言,进一步说明事实,现在只能这样了。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矛盾激化了对谁都不好。”陆一凡说:“好吧,回去我考虑一下。”于是他们一起走出了483阶梯教室。
苗立人回到教室,教室里同学不多,很安静。他坐到自己的课桌前,从书包里掏出日记本写道:
“今天下午与陆一凡谈了他背诵王安石的诗一事,总算顺利,估计他能按我讲的来做。我是在违心地作这件事,陆一凡背诵这首诗是没有错误的,一个学中文的学生,背诵古代经典诗词有什么错呢?可是我却要让他承认孤立地看这首诗的后两句容易引起他人的误解,而且我也要在会上这样的说,这不是自欺欺人吗?想来陆一凡也理解我的苦衷,不然他反问我为什么要孤立地看?我将何以应对?这样违心的做事,自己将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和陆一凡一起奋起抗争,据理以驳呢?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缺少勇气。勇气到哪里去了呢?想到这里,说到底是屈服于一种压力,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它无时无刻地不压在每一个人的头上。这种压力是巨大的,可以操控你,不得不违心地去做一些事情。可是你是个人,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感情,怎么能让别人操控?一想到这里就陷入深深的苦恼之中,不能自拔,我究竟该怎样办?
谈话中,陆一凡说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应该深思。陆一凡说宿舍里是谁把这件事反映到团支部那里去的?是啊,这本不是什么问题,却有人有意颠倒是非当成问题反映上去,搞得辅导员董老师都知道,而且一致认为是一个小资产阶级思想问题。事情真复杂,自己别太单纯了,以后无论在那里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能乱说,不然有人整了你,自己还不知道。”写到这里,苗立人停了下来,他沉思了一下,接着写了下去:“想来想去,宿舍里谁能颠倒黑白,不顾事实反映这件事呢?郭鹏举可能性最大,他平时与陆一凡就谈不上来,愿意与周杰接触。如果真是他,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表现自己,讨好周杰,以便达到自己入团的目的?真是这样,郭鹏举这个人可要注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慢慢观察再说。”苗立人写到这里,把日记收了起来。
苗立人站起身来,看了一下窗外,天黑了起来,已经五点多了,教室里的同学都走了。他把东西整理完毕,站起身来,正要往外走,看到丁思梅挎着书包进了教室。丁思梅见屋里只剩下苗立人一个人,便说:“大苗,不行了,我是没法说服老雇农,你快找他谈吧。”苗立人听了,笑着说:“没什么,他是这样的。想不通就麻烦,要开导。你把书包放下,一起吃晚饭去,顺便谈谈。”丁思梅把书包放到课桌里,拿出一条围巾系到脖子上,与苗立人一起走出文史楼。丁思梅说:“昨天下午自习,我整整与老雇农谈了一个多小时,他就是说他写的那条幅,是为了激励自己努力学习,绝没有只专不红的意思。他还说他曾与你谈过要刻苦学习的事情,说你很支持他。”说到这里,丁思梅有意把话打住,看了一眼苗立人,笑了笑接着说:“看来你是他的后台,周杰要知道非把你这个后台老板揪出来不可。”苗立人听了也笑了,说:“他曾与我谈过学习问题,我是支持他把学习搞好。但没有谈过条幅的事……”苗立人还没说完,丁思梅便插话说:“这就行了,他现在就说他写的条幅就是为了鞭策自己努力学习,没有错。看来这思想工作只有你来做,我是作不来了。”丁思梅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苗立人也跟着笑了,说:“看来我是罪魁祸首,应该专题批判我了。”丁思梅笑得更厉害了,说:“该不该批判,你自己知道。说真的,老雇农和我谈的句句都是心里话,谈得很朴实,很实在,他是发自内心想把学习搞上去,不然他对不起村里的父老乡亲。听了他的话,搞得我都无话可说。周杰这个人,怎能这样呢?总感到他不正派。不知你怎么想的,你说陆一凡的诗,老雇农的条幅到底有多大的问题?他非要当成问题来整,他总认为班级的政治空气不浓,同学们只专不红。就此借题发挥,整得同学们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学习。我看周杰他自己不学习还不让别人学习,这就是他的目的。”苗立人听了丁思梅这番话,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说:“我和你有同感。但是我告诉你,这两件事辅导员董老师都知道了,而且与周杰的看法一样。董老师为此还找了我个别谈话,你说怎么办?上次支委会上,要不是我们不同意,周杰就要把这两件事拿到社教中作为专题讨论批判,周杰搞他的一套是有办法的。”丁思梅听了,沉思一下说:“董老师怎么会这样呢?难道不能听听我们的意见吗?”“这很难说。对陆一凡的事我解释给她听,她却批评我看问题简单,缺少阶级斗争观点。老雇农的条幅,从表面上看,不得不承认,多少是有点问题的。但赵诚写这个条幅,确确实实是出自鞭策自己刻苦学习的目的。周杰根本不管这些,更何况他就看不上刻苦学习的人。”丁思梅说:“你说怎么办?”苗立人说:“我找赵诚再谈一下,尽量说服他,总不能让周杰在班级里开专题批判会吧?”丁思梅说:“你抓紧找老雇农谈谈吧,不然时间长了,周杰又有想法了。”苗立人说:“我会的。”两人走到食堂门口时,丁思梅问道:“对了,你找陆一凡谈了没有?”苗立人说:“今天下午刚刚找他谈完,和你一样都是出于无奈,不谈怎么办?不得不违心去干,找老雇农谈也是这样,没有办法的事。”丁思梅听了说:“还是不要把矛盾激化好。陆一凡怎样,能接受得了吗?”苗立人说:“还可以吧,答应回去考虑考虑,估计问题不大。”他们两人边说边走进了食堂。
晚自习教室里的人不多,今天晚自习坐班的老师是陈思远教授。苗立人走进教室,看见陈教授坐在个子不高的石磊的旁边,正与他小声说着什么。苗立人坐到自己的课桌前,把一些书往书包里放,准备到阅览室去学习。赵诚走了过来,说:“大苗,我要找你谈谈。”苗立人知道他要谈什么,便说:“好啊。”赵诚说:“咱们就在教室外边的走廊里吧。”苗立人说:“可以。”说着他们一同来到走廊里,看到走廊的尽头有几把椅子,他们走过去坐了下来。没等苗立人说话,赵诚开门见山地说:“昨天丁思梅找我谈话,说我在床头上贴的‘吃得苦中苦,方为接班人’有问题。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最近一个时期,我正为这个条幅恼火。一些同学对我说团支部认为这个条幅是我走白专道路,个人奋斗的典型写照,代表了班级只专不红的思想。你说我冤枉不冤枉,这不是整人吗?我本来想找周杰说说去,可又一想我要等他来找我。没曾想丁思梅来找我谈,和周杰一个观点。我跟她解释来解释去,她说她理解我,但问题还得承认,我算是白对她说了。大苗你是理解我的,上次我对你说过,我要不好好学习,对不起乡亲们。我写这个条幅的目的,就是能让我 看到它,提醒自己刻苦学习,做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作为团支部书记周杰,怎么能这样诬陷我,明明是红的偏偏说成是黑的。我有什么好个人奋斗的?我从入学的第一天起,一心想毕业后回到我们县里去,就是当一个教师也好,为改变乡村贫穷落后面貌做点事情。我哪还有别的什么想法啊?”苗立人看赵诚说得很激动,便说:“老雇农,你不要这样,要冷静些。我曾和你说过,一个人的言行同学们是看得到的,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不是一两个人说了算的。”“不是这样的。现在闹得沸沸扬扬,全班同学都知道我走白专道路,我感到压力很大。最近我总在想这件事情,晚间都睡不好觉,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大家看看。昨天与丁思梅谈完,晚上睡不着觉,想周杰他们要干什么?为什么就不让我学习,我们学不到知识,能当好接班人吗?我写的条幅不对吗?我怎么也想不通,我不会做诗,可我想起几句来,今天把它写到笔记本上。”赵诚说到这里,看了苗立人一眼,苗立人点了一下头说:“好啊,说说你写的诗。”只听赵诚背诵道:
“喊一声,
不!你说错了,
迸出青春的热泪,
呕出一颗心来,
火一般热,
霞一般红。”
赵诚背诵完,说:“这就是我的真实心情。”苗立人说:“老雇农你这几句写得很好,很凝练,很真实,很感人。虽然没有韵脚,句子也不规整。却是一首好诗,诗的语言,诗的情感。它是从你内心里迸发出来的。”赵诚听了说:“大苗,你怎么总能和我说到一起?咱俩很能谈得来,你很了解我。”苗立人说:“我们思想感情是一样的,我们知道怎样珍惜时间,努力学习。只有真正学到知识,才能当好接班人,不辜负党和人民的希望。可是当前我们面临着障碍,我们必须克服过去。你写的那幅条幅,你不用解释,同学们也都知道,是为了激励自己的学习。可是现在却有人认为这条幅有问题,是鼓动个人奋斗,走白专道路。对此我们一要抗争,二要绕过这个障碍。”赵诚插话说:“怎么抗争?怎么绕过障碍?”苗立人说:“你不要着急,听我和你说。这抗争么,就是要敢于正视这个问题,要在会上把你写这个条幅的真实心里,讲给同学们听,让同学们都知道,都理解你。二是要承认这个条幅片面孤立地看容易给人误解,容易让人想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老话上来。多少有个人奋斗那么点意思……”赵诚听到这里,便说:“那不就是承认周杰说得对了吗?我不干。”苗立人说:“你不干?那你想想你能越过这个障碍吗?”赵诚说:“哪有什么越不过的,我找辅导员董老师谈去。”苗立人说:“如果董老事也和周杰一个观点,那你又怎么办?”“不会吧?”赵诚说。苗立人接着说:“你根据什么说不会呢?跟你说实在的,你这条幅单从字面上看,你不觉得容易给人误解吗?它确实有偏重于刻苦学习,侧重于专。”苗立人说到这里,有意停了下来,等赵诚回答。赵诚说:“那我不是这样想的,侧重学习也不是错误。”苗立人说:“现在人家不听你的解释,人家就是要从你条幅字面来看问题,说你白专,只专不红,你能辩得清吗?恐怕你也知道陆一凡背诵王安石的诗的事情。他背王安石的诗,就是从表面上看,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可有些人却说陆一凡在宿舍里看到月光就睡不着,想起‘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于是就与风花雪月联系在一起,说陆一凡有小资产阶级意识和情调。陆一凡与你比不就更冤枉和气愤吗?有什么办法呢?”赵诚听到这里,当即插话问:“他承认吗?”苗立人说:“他和你一样都是想不开,但他理解孤立地看诗的后两句容易引起人们的误解。老雇农,你想到没有,我为什么说要绕过障碍,就是说有些事情我们不要硬顶,硬顶把矛盾激化了,就不好办了。你考虑考虑对不对?”赵诚听到这里,说:“昨天丁思梅也说过,不要把矛盾激化了。”苗立人接着说:“是啊,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丁思梅也是一片好心。把眼光看远点,天长日久,谁个好谁个坏,谁个优谁个劣,大家就知道了,何必争一时高低呢?”赵诚听了这番话,觉得在理,便说:“是这么个理。”苗立人说:“只能是这样了,一要与同学们说清楚事实真相,争取同学们的理解。二是把障碍绕过去。如果你觉得我说得对,在下次社教的讨论会上,你和陆一凡都说一下,我和你们一样也要说一下。”赵诚听到这里,吃惊地问:“你也要说一下?”苗立人说:“是啊,你没听说陆一凡在宿舍里背诵王安石的诗,我也在场参与议论,不说能行吗?该说清楚的一定实事求是地说明白,好在群众眼睛是亮的。”赵诚听到这里笑了,说:“行,我们都来说说。”苗立人说:“老雇农,以后遇着事,要想开一些,不要囿于一孔之见总想不开,心胸开阔一些。我再给你提一个建议,那就是你干脆把那条幅摘下来撕掉,你想想我们真要把学习搞上去,心里有就行了,不要授人以柄。”赵诚答到:“行,我听你的,这次够倒霉的了。我马上把它摘下来,省得惹是生非。”苗立人笑了,说:“老雇农,能把你说服了,真不容易啊。”赵诚也笑了,说:“昨天我险些与丁思梅吵起来,我知道她理解我,可当时我就听不下去。”苗立人说:“丁思梅和我们都是一个想法,只能是这样了,没有别的办法。真把矛盾激化了,结果怎样很难说。这也是一件好事,吃一堑长一智。老雇农,今天就谈到这里吧,以后有事咱们随时再谈。”说着他们一同站起身来,向教室走去。
苗立人走进教室,刚刚坐到自己的课桌前,只见陈思远教授走了过来,他依然穿着一套深蓝色毛哔叽中山装,瘦高挺拔的身材,脸上带着一幅银丝眼睛,显现出学者的风度。苗立人赶忙站了起来,向陈教授问好。陈教授向他点点头,然后说:“苗立人,有时间吗?找你谈谈怎么样?”苗立人忙说:“可以。”陈教授说:“到教研室去吧。”说着陈教授走在前,苗立人随后走出教室。古典文学教研室紧靠着系办公室,苗立人走进古典文学教研室时,只见教研室很大,和教室的面积一般大。墙的四面摆满了书柜,中间摆放着教授,教师们的办公台,此时屋里没人,很寂静。陈教授坐到自己的办公台前,苗立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陈教授的对面。没等陈教授说话,苗立人主动问道:“陈教授,该回家了吧?”“差不多了”陈教授说。苗立人笑着说:“象你教学,科研这么忙,年龄又偏大。我们在学习上有什么问题,约个时间白天解决就行了。”陈教授说:“这是系里的制度,任课的老师都要轮流坐班,林主任要求很严。这样也好,可以熟悉和了解你们,教学就会更有针对性。今天找你来谈谈,看看同学们对我的课有什么意见没有?”苗立人说:“没听说对你的课程有什么意见,同学们对你的课评价比较好,认为你讲课生动风趣,学习你的课程很省力。因为你发给同学们的讲义清楚明白,解释详尽。”陈教授当即插话说:“是吗?省力?有这样的说法?”苗立人回答:“是啊,只要认真看你的讲义,对新课就基本掌握了。”陈教授听了,笑着说:“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是啊,你发给我们的讲义太好了,这讲义是你刻印的吗?”苗立人问。陈教授回答说:“是,系里有专职的人搞刻印,但刻印出来的错误太多,总要改来改去的,不如自己动手。”苗立人听了,说:“陈教授,那你不是很辛苦?”陈教授说:“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苗立人很受感动,说:“陈教授,你知道我们一拿起你的讲义,心里充满了对你的崇敬。你的讲义那样清晰整洁,一个字不错不落,甚至每一个标点都准确无误。同学们都说看到你的讲义,能给我们一种力量,激励我们努力学习,不断进取。”陈教授平和地说:“做学问就是要认真严肃,容不得半点马虎大意。如果我当老师的做不到这一点,怎么能要求学生做到呢?只有我们养成了认真严肃的学习态度,才能实事求是地对待科学,对待知识,才能真正学到知识。现在你们的问题,不能只满足讲义上的东西,就拿现在你们学的诗经来说,我们的先人写了那么多,整理出来的就是厚厚的几大本。可我们只从中学习十首,八首的就过去,仅仅是皮毛。大量的是靠你们自学,自己来钻研学习。一个大学生,不自己主动地去学习,去钻研,仅仅学好课堂上的一点东西,很难有成绩。”苗立人听了,觉得陈教授说得对,便说:“主动钻研很重要,我们应该培养这种独立学习钻研的精神。可是我总感到学习文学太难了,文学书籍浩如烟海一般。古典文学,我国就有几千年的历史,要有多少要看的,要学习的,我一想都发愁。”说到这里,苗立人自己先笑了,陈教授也笑了,说:“你说得对,要看的,要学得确实很多,有古代的,现代的,有中国的,到了高年级还有外国的。你就是一头扎到图书馆里,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吃不喝地读啊,学啊,最后成了一个书呆子,你也看不完,学不完。在这一点上,自然科学也是一样,你不要以为自然科学就好一些,都有这个问题。生命有限,一个人不但不能穷尽全部人类科学知识,就连某一门科学知识都无法穷尽。人类是不断发展的,科学也随着不断发展。但是人的一生就某一门科学的某一方面,某一点上做出成绩是完全可能的。就拿你们学中文的,如果你对古典文学发生兴趣,那你把学习钻研的重点放到某一段的某一点上,研究出成绩来是可以做到的。学习和钻研要有所侧重,有所为就要有所不为.就某一段的某一点作为重点去学习研究,这样才能有所突破。”陈教授说到这里,停了一会,看到苗立人在认真地听,接着说:“现在你们还在学习阶段,有一个辩证的关系,必须要处理好,那就是博和精,基础和重点要处理好。前面我说如果你对古典文学感兴趣,把精力就此全部放在古典文学上,其他有关的知识不闻不问那也不行。你想想如果你不认真学习古汉语,那古典文学中有好多的语法字句,就很难看懂。不认真学习唐朝以前的三国两晋南北朝的诗歌发展演变,那唐朝诗歌又怎么能研究好呢?这就是一个基础和重点,博和精的辩证关系,一定要正确对待。”苗立人听了陈教授的这番话,觉得顿开毛塞,说:“陈教授你讲得太好了,我要把你的这些话讲给班里的同学听,让他们在学好基础课的前提下,再有所侧重的学习。”陈教授说:“我看你们班的同学学习热情很高,学习得也不错。”苗立人说:“多数同学是这样,都想把学习搞上去,但都感到有压力。”陈教授不解地问:“有压力?什么压力?”苗立人说:“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说不上来。总之大家都不敢钻研学习。”陈教授不解地问:“那是为什么?学生学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苗立人听到陈教授这样问,心想不如干脆把近来班级同学的思想情况说出来,便说:“团支部个别干部,总认为班里的政治空气淡薄,忽视政治思想工作,同学们只专不红,走白专道路。”陈教授插话说:“不能啊,你们班政治觉悟不低,同学们能互相关心。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听说你们主动召开了庆祝晚会,体委郝翔宇饭量大,每月粮食定量不够,女同学主动把节剩下的粮票送给他。曲一明老师讲党课,说你们要求加入党的同学也不少,怎么能说政治空气淡薄呢?”苗立人听了,觉得陈教授对班里的情况还挺熟悉,便说:“现在有些人看不到这些,在他们看来,同学们背着自来红的思想包袱,放松思想改造,只是一心学习。“陈教授说:“不能这样说,思想改造不是空的,要看同学们的言行。一天光喊政治口号,实际行动跟不上去,那根本不是政治好。同学们思想进步,刻苦学习这本身就是政治好。”苗立人说:“可是班级现在不是这样,班里有的同学在自己的床头上贴了一幅‘吃得苦中苦,方为接班人’的条幅,就说人家是典型的个人奋斗,走白专道路。同学在宿舍晚间看到月光照进屋里来,背诵王安石的诗‘金炉香尽漏声残,剪剪春风阵阵寒。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就说人家沉浸在风花雪月之中,小资产阶级情调。甚至班级同学要成立文学社,还担心把同学们引导到学习上去,引错了方向。现在搞得同学们都不敢学习,人人自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生怕被发现自己在钻心学习知识。”陈教授听到这里,气愤地说:“真是牵强附会,草木皆兵,这样同学们怎能安心学习。苗立人你也是团支部的干部,为什么不说,提出自己的意见?”苗立人说:“我说过,可是有分歧,说不到一起去。”陈教授说:“这样不行。你们也不想想到大学里干什么来了?现在党提出上大学干革命,当好革命的接班人,那你们怎样革命?怎样接班?毕业时你们都两手空空,大脑贫乏地去接班吗?”说到这里,陈教授略为沉思了一会,无奈地说:“我从教几十年,红与专的问题历来在学校里反映非常突出,学生中如此,教师中也是如此。大家争争吵吵,最后谁也说不清楚。几十年来就是这样糊糊涂涂地走过来的,难道还要这样走下去不可?这个问题不解决,终究是学校的一个大问题,它直接影响着教师们的教学,学生们的学习。到底应该怎样解决?”陈教授说到这里,心里暗想这本来是个十分简单的问题,人人也都清楚的问题,可谁也不敢说出答案来。尤其五七年反右以后,这个问题更没有人敢去找出它的答案,成为不解的悬念。想到这里,他说:“苗立人,作为你们学生干部还是要鼓励同学们刻苦学习,这是天经地义的,不然你们拿什么去建设我们的祖国。我也多多与同学谈谈,多了解,把你们的意见向系里反映一下,看看怎样解决。”苗立人此时深深地理解陈教授,觉得陈教授说得对。他苗立人何尝没有这种感觉。周杰这样的人,就是在学校里的红与专得不到正确答案的形势下,产生的一种畸形怪胎。这种畸形怪胎也只能在这种特殊的形势下,成长起来,兴风作浪。想到这里,他说:“陈教授,你放心,大多数同学是会努力学习的。学习是正事,刻苦努力是应该的。”陈教授听了,说:“那就好,万万不可荒废学业。党和人民把你们培养到这种地步不容易。只要想一想,全国与你们同龄的人,能上大学的是少之又少,你们要自强不息,奋发努力才对。”苗立人理解教授这番话的良苦用心,于是说:“我们会珍惜宝贵的学习时间,争取成为对祖国对人民有用的人。”陈教授听了,脸上浮现出笑容,说:“这就对了,你要把道理讲给同学们听,让同学们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这样大家才会主动钻研学业。好了,今天咱们就谈到这里吧。”苗立人听到这里,立即站起身来,说:“陈教授,家住在哪里?”陈教授说:“很近,学校家属楼五栋305房。你和同学可以常来坐坐,很愿意与你们接触。”苗立人说:“好的,一定会登门请教。陈教授,再见,我先回教室了。”陈教授说“再见,你先走吧。”苗立人随之离开了教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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