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嫂
嫂嫂是我母亲的远房侄女,幼年失去父母,14岁送来我家,成年后与我哥哥完婚。他们也曾过过一段幸福的日子。
那时哥哥在外面开了一家瓷器店,人又和气、豪爽、对父母长辈孝顺,同嫂嫂恩爱,和姐妹们相处融洽。他每次从外面回来,总会给每个人都买很多礼物,奶奶、父母、叔父母的点心,姊妹们的布料、绣花线、手帕等等。嫂嫂从不和姐姐妹妹争东西,总是让大家先挑,等最后剩下什么她就拿什么。只要哥哥一回来,这个家立刻就会热闹起来,平时家里的一些小矛盾也会全然化解,一家人其乐融融。
美好的东西往往是乍现即逝。不久哥哥因患肾病撒手而去,家中的顶梁柱一下子坍塌了,一切全变了,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面对嫂嫂改嫁的问题,父母更不能承受,便由母亲做主,给嫂嫂招赘了一位我本家的堂兄。母亲的这一决定,不但将嫂嫂推入了苦海,也使父母自己再度陷入了苦不堪言之中。
招赘进门的这位哥哥读过几年书,只因患“癫痫”病没有结过婚,这一切父母嫂嫂都是了解的,可是嫂嫂她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她对母亲的话只能百依百顺,不能违抗。同时她生性懦弱,逆来顺受,压根就没有反抗的意识,这是嫂嫂的悲哀。
这位哥哥性格古怪,跟谁都合不来。经常关起门来同嫂嫂打架,其他人也无法劝解,一边打架一边还摔东砸西。嫂嫂原来同我亲哥结婚时,满屋墙上挂的各种各样的镜子,各种山水画、人物画、条幅都被一次次砸光了,撕碎了,嫂嫂除了哭以外别无办法。这一切无疑也刺痛了母亲的心,常常是嫂嫂在那边屋子里哭,母亲也在这边屋子里哭。哥哥经常犯病时,口吐白沫,全身抽搐,大小便失禁,昏迷不醒,每当这个时候,嫂嫂一边抹眼泪,一边还得侍候他。嫂嫂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忍耐着过着日子,依然孝敬公婆、任劳任怨,固守着做媳妇的本顺。
农家的饭本来很简单,可嫂嫂每次做饭前都要先请示母亲。母亲点头后她才能下厨房。饭做好后,第一碗肯定先给父亲盛,然后就是母亲,再从大到小。父母没端起饭碗前孩子们再饿也不能先吃。我家乡走亲戚都是送各种各样的馍,嫂嫂每次给我两个已出嫁的姐姐家做的馍都特别大,也特别白。每当家里柿子、核桃熟了时,不等母亲开口,嫂嫂就已把属于姐姐的那份分好,打发人送去。我母亲能干,智慧,特别会过日子,因此也要强,挑剔,我经常与母亲争长论短,说母亲偏心,始终搞不好关系,可嫂嫂却几十年与母亲和睦相处,这是我绝对做不到的,也是我特别敬重嫂嫂的原因。比起嫂嫂的宽容大度,我问心有愧。
三年困难时期,家中的生活再次陷入困境,最主要的是没有粮食吃,嫂嫂要做一家八口人的饭,我在外上学除外,还要为每个人分饭,上有年迈的公婆,下有从一岁到十三岁的四个孩子,她能不为难吗?可是她首先是尽心尽力照顾着我的父亲,千方百计给父亲吃得好一点,就是喝稀饭也要让父亲喝得比别人稠一些。那时我已在外面上学,周六下午回家,可能是因为我回来的原因,星期日早上嫂嫂烙一个小小锅盔,再烧一大锅稀面汤。锅盔要切成九块,每人一块,只有父亲和我的那两块是大的,嫂嫂是看着我长大,一直很疼我。但她自然也疼爱自己的孩子,就把自己的那块再掰成四块分给四个孩子,自己只能喝那稀面汤。每当我后来看到宋春丽演的电影“二嫫“时,就会想到嫂子,我的泪也会像开闸的水倾泻而下。嫂嫂的“苦”,嫂嫂的那种贤慧,世上少有,现代人只能从电影,小说中去体会,而我却是从小耳闻目睹亲眼看到了,也成了我一生中的一面镜子。
1972年我的这个哥哥犯病后掉进了一个水库,走完了他悲剧的一生。客观地说:我这个哥哥虽然脾气不好,但对我父亲和我姐妹三人还是很好的。特别是对我更好,我上初中时他在教小学。每月会给我钱。他在山上挖地我也给他送过饭。哥哥不幸去世,我还是伤心过很长时间。
嫂嫂的苦难没有尽头,1978年又查出患了癌症,已到了晚期,1979
年嫂嫂终于走完她艰难、不幸的一生,彻底解脱了,噩耗传来,我的悲情不可名状,也没有人能理解我对嫂嫂的这份特殊感情。
我离家16年后归来,每年清明节一定要赶回六十里以外的老家扫墓。父母都已走了,疼我的嫂嫂也走了,我再也吃不到嫂嫂烙的那松脆喷香的锅盔。他们都走了,留下孤零零的我。岁月已将可见的一切都改变了,可我心中的伤痕却依然无法平复。我拜祭父母之后,一定会来到嫂嫂的墓前,我相信嫂嫂的灵魂一定升入了天堂,随着她的离去,旧的礼教也被埋葬了。可嫂嫂身上的美德却永远留在我的心里,也永远留在人世间。
每次回家扫墓都会触痛我心灵上的伤疤,但也能让我再受到一次教育,灵魂得到一次净化。嫂嫂你安息吧!
2007-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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