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第一打工老头 于 2017-8-31 09:47 编辑
表哥的故事 一 表哥叫斌子,出生于1942年,他的祖母是我外婆的妹妹,母亲娘家亲人少,母亲把表哥看得很重。表哥经历了两个社会、两种制度、饱受改朝换代之苦。
表哥的父亲是一位旧社会的读书人,和我父亲是襄阳城中正中学同学。他家里曾经富甲一方,用我母亲的话形容,是“烟火不断”,所指为家里厨房随时可以提供酒席。家里有钱,自己有文化,1947年推举为本乡乡长。在任乡长两年期间,听说没有干过什么坏事,他一个读书人走进政坛,绝大程度上是历史的原因。解放后按政策自然是被镇压,表哥的母亲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随后也随表哥父亲而去。留下年迈的奶奶和十岁的姐姐,一家三口相依为命艰难的生活。
建国初社会还算宽松,表哥念书念到初中;60年代以后,阶级斗争严峻起来,他就没有受教育的资格了。奶奶是老地主婆,属于经常被拉出去批斗的对象,年岁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生了一场大病没有钱治疗离开了人间,在随后运动中,他和姐姐头顶地主后代“黑五类”帽子,顺理成章是批斗对象,要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和管制。 无休止的运动、批斗、管制、二十几年表哥都艰辛的活着。
农村搞阶级斗争,主要就是随时批斗“五类分子”。不管刮风下雨,说开会就开会。有一次表哥生病发高烧,在家一天没有吃饭,第二天大队高音喇叭通知开批斗会,连续叫了三遍。表哥睡的迷迷糊糊未能听到,大队干部派了几个年轻壮汉,把表哥从床上揪起,强押上台,双手背后,膝盖弯曲跪在地上低头认罪。大队干部厉声斥责说:“咋啦?想翻天、想复辟、想造反、想变天?我们贫下中农坚决不答应。”表哥辩解道:“我实在有病起不了床。”结果照例是打骂一通。训斥时还警告:“把阶级敌人打翻在地并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在那个年代,表哥只能忍。
表哥天生聪明,遗传基因好,很多知识技艺无师自通,能写一手好毛笔字,绘画也是好样的,可以画中堂,吹、拉、弹、唱样样精。当时的文化活动就是演唱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表哥拉二胡、吹笛子是他们那个公社数一的。每场演出都少不了他,表哥人长的白白净净、大眼睛,跟谁说话都是一脸笑。可是每场演出他只能在幕后工作,不能站在舞台上,因为他是“坏人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文革后期,我刚刚有点记事。表哥来到我家给我带了一包纸包的糖果,我非常高兴,拿了一颗糖果给表哥吃,表哥说:我不喜欢吃,平时吃多了,怕以后牙痛。我很是羡慕表哥,就问父亲表哥家的干什么的,连糖果都不爱吃,父亲严肃的说:表哥没有父母,是来给你当哥哥的。以后外人打听表哥的事,你就说表哥是你的亲哥哥,在奶奶家长大。就这样表哥在我们家住了几个月。后来我长大了才知道表哥那次来我家是避难的。当时是被管制,不准乱说乱动,要想出门到外地那是难上加难,我父亲在老家算是个老革命,看在我父亲面子上大队才给开了证明表哥才到我家的。
表哥有两次参加工作的机会,第一次是表哥一手字写的好,我父亲当时是文化局局长,把表哥推荐给县长当文书(当时这方面的人才少),表哥一口拒绝。第二次是我们大院武装部长,看中了表哥的才气,热情举荐表哥到部队去,这下可坏了,把表哥给吓跑了。为这事我父亲很是生气,说表哥没有出息,将来成不了大器。过了数十年表哥告诉母亲,他知道两次机会对他来说都是来之不易。但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怕我父母遭受牵连,所以才回避。表哥的善良是天生的,表哥的选择是社会逼迫出来的。 二 光阴匆匆,国家政策有了大的变化,七十年代末期取消了成份,表哥终于可以过正常人的日子,他个子小,做农活不行,就扬长避短,刻章挣钱。身边的刻完了,刻周边,周边的刻完了,跑外地去刻,在外地遇到表嫂。表嫂是陕西人,比表哥小十几岁,长得人高马大,配表哥那是多多有余。表嫂当年看中表哥的才气和人品,两人一见钟情结为夫妻,从此表哥总算有了一个家。他们先生了两个儿子,表嫂想自己是外地人,想再生个闺女,将来老了有个闺女可以说说话,谈谈心。接着又生了一个,还是儿子,起名叫三儿,三儿七岁那年看病来到我家,那衣服穿的很破,是老大穿过,老二穿,等老三穿时已破烂不堪了。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帮助表哥一家解决穿衣问题,说帮助其实也帮不了什么,因为自己靠工资吃饭,家境也不宽裕,只好向亲戚、朋友、同学、同事找旧衣服来帮助表哥一家。表嫂经常挂在嘴上说:这么多年来,我们一家从来没有买过衣服,全靠小表妹的帮助,孩子们一定要记住你们的姑姑,说的我倍感惭愧。 表哥在对待三个孩子求学方面,是尽了最大的力。农村孩子放学回家,大人都会要求孩子们,帮助家里做些家务。表哥家里是尽量不让孩子们做,要求三个孩子每天放学回家必须先做作业,有空要练习毛笔字,没有纸张在报纸上练,没有报纸在别人用过书本上练。春节肉可以不吃,但三个孩子门联是必须要写的,写好了拿到集镇上去卖,换回一些笔墨纸张。孩子们曾经去县里市里参加书法比赛,得奖不消说,看到这兄弟们有出息,领导设宴招待,吃饭时孩子们把酒盒子当做宝贝,人家不解,一问才知是拿回去写字用,领导们很是感动。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这家人,家长累死累活叫孩子上学,孩子上学争气。 有一年春节三儿到我家来拜年,送来两只猪蹄,很高兴的给我说:今年家里杀了一头不到一百斤重的猪,肉卖了,内脏留下过年。猪头和那两只猪蹄也送人了,送给平时帮助过我们家的人,父亲说了要感恩图报。 三 表哥的三个孩子都承袭了优秀的基因,聪明好学;为了三个孩子能够完成学业,表哥夫妇没日没夜的种地、赶集。每天凌晨4点钟起床,挑水,割草、喂牛、煮饭、安顿妥当,趁天色早,夫妇俩骑上破自行车各奔东西去赶集。夫妇俩舍不得买饭吃,饿到过晌午散了集,才回家做饭吃。下午地里的活路也等着干,晚上还要忙屋里屋外的杂事,什么时候忙完了什么时候才能安眠。刻章子后来生意不行了,就割皮带、买字典本子,还到城里批发回小商品到集镇上卖;遇到江湖朋友同情,愿意教手艺,又跑几百里去学粘盆子缸子,想尽了挣钱的路数。62岁那年,表哥拜师学艺,学会了打墓碑,方圆几十里的人都会找表哥来做,生意还不错,只是他人老了,干得动干不动都得干。接到生意,不管路途多远,表哥都会骑上他那部没有脚踏板和车闸的破自行车奔往。表哥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叫过苦,我问起他家里情况他总是说还好。
其实不问我也知道表哥家的困窘。老大大学毕业时还欠学费,毕业证放在学院里多年没去拿。老二老三初中高中也是欠了很多,学校里知道他家的困境都很同情,装作忘记了并不催收。好容易老大上完学,可以帮着挣钱了,老二、老三又考上了大学,爷儿父子继续奋斗。老三考上中央美术学院,去年作品得了奖,老师们都说是可造之材;老三在京城,知道了天高海阔,也想出国深造,但眼下上学还是靠家里出一点,贷款添补一点,学校奖励一点和本地政府扶助一点,愿望只能停留在幻想中。每到寒暑假,早早打听打工挣钱的门路,天南海北去挣钱。
表哥一路坎坷、一路拼搏、一直在路上不停地奔跑着,为了这个家,表哥快七十岁的人了,还在不停的奔跑,直到表哥跑不动的那天。表哥这一生,上对得起父母,下对得起孩子们,最对不起的是自己。太辛苦了,我的表哥。
俺太太陪俺外出打工,闲情难忍,先学会了拼音打字,天天跟亲友聊天,后又忙于种菜偷菜,夙兴夜寐,乐此不疲,同时不甘寂寞,尝试着写作,题材好,真情实意,俺帮她修改一下,贴在QQ空间里,得到大家一致称赞,她很是受用,获得了成就感;表哥的孩子们看到,很受感动,表示要加倍努力,改善家境,让父母老来少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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