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到了八月的最后几天,有一天中午,上面发了一份传真电报,说是据气象台观测,强热带风暴可能会在我们附近的海岸登陆,中心最大风力达到12级。消息不久就传开了,当时,我们正坐在饭堂,天闷热极了,开饭的时候,一群苍蝇乱哄哄地来回飞着,越发使人不安起来。然后,一个值班军官急匆匆跑了过来,手里捏着一份文件。 等他的文件刚念完,任务跟着就下达了,为确保安全起见,部队须做好二级防台,人员及携行装备转移到附近的一个小镇。一放下饭碗,我们就干了起来,一排排帐篷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被放倒了,铺盖被卷了起来,笨重的坦克和榴炮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雨布,像一只只伏在沙地上产卵的乌龟。一辆辆绿色的军车穿梭而过,东西被塞了上去,码了起来。天擦黑时,平原又恢复了以往的气息,光秃秃的一片,像是从未有人涉足过。 等装好车,编队准备离开的时候,我们的那位军医却不见了,不知道他什么时溜掉的,找了半天,也不见他的影子。队伍不久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上面只留下我等他。天渐渐暗了下来,我来回在草地上踱着步子,后来干脆躺了下来,夜空的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与地上的连成一片,不停闪烁着。 我的眼渐渐合上了,不远处的涛声在耳畔回荡着,不肯停歇地低回浩叹着,声音越来越响,又渐渐随着星幕和树影一同沉了下去。海水的波浪缓缓涌了过来,轻轻托起身体,浪头越涨越高,又重重地坠了下去……。我打了个冷颤,惊醒了。 月亮高高地悬着,像一把浅浅的镰刀,来回地在原野上砥荡着,从地面上磨出一阵阵嚯嚯的声音。虫子越叫越欢,我竖起耳朵,从不远处的树丛阴影里传来一阵阵窃窃私语声,不久,两个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我辨别了一下,便迎面走了上去,接着,他叫出我的名字。“你怎么来了?”“你以为我愿意,还不是要等你这冒失鬼。”我不满地愤愤回道。借着月光,我朝站在他身边那个女的看了一眼,那是个约莫二十出头身姿绰约的姑娘,“又去鬼混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我想。“这是我的战友,我们住一个帐篷的。”他煞是正经地介绍道。姑娘小心翼翼地朝我伸出一只手来,我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却并不理会。 “老兄,该跟我走了吧,我还得向上面交差呢,你他妈的就不能安分一点。”后面那句我是说给那个女的听的。“你先回去吧。”他转身朝那个女的说道。“你先走吧,我一会就回去了。”女的小声地说。“你他妈的到底还走不走?”我大声地朝他吼了起来,他无奈地朝她摆了摆手,跟着我走了,那个女的站在那里,直到我们走远,消失在夜色里。 “货色不错嘛,是个大美人,你小子艳福不浅,怎么说呢,郎情妾意,卿卿我我, 缠绵悱恻,水乳交融,巫山云雨,还有什么来着……?”我搬出一堆词汇,不无讥诮嘲弄地说。“她不是那种女人。”他说。“那她能是哪种女人,你小子有几根筋,我还不清楚?”他没有再出声了,只闷声闷气地一路朝前奔着。看得出来,他不想再和我搭讪下去,解释是多余的,我不太熟悉女人,所以不可能了解他。我却以为,早把他那装模作样看透了,也实在懒得去理他。 看样子我们得在镇上待一阵子。接下来的两天,一直是晴空高照,看不出一点变化,没有一丝风,太阳一直高高地挂在天上,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空气凝滞了,简直燥热得要命。 直到第三天下午,海面起风了,波涛汹涌。不久,那个巨大的海怪,怒吼着从海里爬了起来。海水越升越高,在高空伸展开来,化成大块大块的乌云,一摞摞从海上涌了过来。转眼间,这黑巫婆宽大的衣袂便遮蔽了整个天空,白昼有如黑夜。巨大的水怪,又以排山倒海之势,耀武扬威地举着拳头,对着天空——一张裂开的铁皮鼓,滔天的巨浪击打得它隆隆作响。接着,闪电撕开一道口子,暴雨如注,被倾盆地倒了出来。海妖肆无忌惮地肆略着,扯着树根,鲁莽地爬上海岸,挟着腥风臊雨在平原、村镇盘旋着,咆哮着,撕扯着,吞噬着一切。 夜里,大伙把门抵了起来,担心地缩成一团。门外面,树枝断了,玻璃碎了,堞墙塌了,一阵阵尖叫和呼喊,以及孩子的哭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混乱不堪,却又被呼啸的风一带而过,转瞬即逝。在海上,浪头越卷越高,席卷了整个苍穹,黑蒙蒙的夜晚,没有一丝光华,那星辰仿佛都已沉入深暗的海底。 过了几天,风渐渐小了些,我们那位军医越发烦躁不安起来,不时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然后有事没事大发一通牢骚,还动不动没碴找碴和人大吵一番。虽然防台还没有解除,晚上他还是跟几个人跑出去了,要再那样待下去,他肯定会疯掉。 显然,他还是去找女的,他自己也说过,他离不开又少不了她们。又是到很晚才蹑手蹑脚跑回来,又是乐此不疲,有时还酒气熏天,然后就和衣在席子上躺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天完全晴下来,我们又重新在海岸上支起帐篷以后,那时我们在镇上已经过了将近两个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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