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春节前夕。部分社员家要宰猪过年,但也要上交生猪税,照例由各大队财经随屠宰队代收上缴,当然现在农民没税了。
西湾董成家宰完猪后,就着新鲜猪肉,东家招待众人。这时马达坐着上席,众人轮番敬着他的酒,不过马达有酒量,来者不拒,他享受着。
税早入囊中,酒足饭饱,马达起身告辞,但他没忘拎上东家给他的猪油。他拎着猪油上面用稻草做的圈绳,摇摇晃晃的出了门,左拐几步,右踱几步,遇见刘嫂喊他:“财经今天啃了什么的?脸红了。”
“去去去。”说着拎着猪油甩向刘嫂:
“猪油,猪油,猪油,你啃,你啃。……”马达语无伦次了。猪油没摔着刘嫂,倒是落在地上,已是黄白相间,粘上了一层黄沙。引起刘嫂等旁人一阵哄笑,马达又拎起猪油死劲的在旁边的红土墙上甩来甩去,他试图甩掉那黄沙呢。一会猪油红黄白了,他也累了:“上个厕所。”猪油在地上他也不管。
好半天,厕所没人出来。这可慌了东家,董成叫上邻居在厕所侦查,没人呢,人呢。但却听见了鼾声:“谁家的猪在厕所里睡着,这好的地方?”邻居奇怪。两人循声,只见鼾声处分明是大队财经马达躺着呢。两人笑着,但迟疑不得,架起马达拎出厕所。
一阵折腾马达醒了:“猪油,猪油,你啃,你啃……”
记事本
马达虽是这德行,但他的财经位置似乎很牢固。这得益于他的记事本。
大队干部都有个记事本,马达的记事本有点特别。
也是年末,大队支书又派上了活:“春节快了,你们分头去给领导拜个早年。”
“让马达去,马达去,领导的门他都熟。”大家都建议着。
“好,马达和小万去。”支书拍板了。
马达确实是干这个活路的老手,他也没推辞,他约上小万上路了。其实,镇里好说,一会就完成了,关键是县里领导,要一个一个小区单元楼层去找,小万感觉麻烦有点怨言。马达开导他,没事,马上就可以完成。
到了县里,马达对小万说:“你看,这是什么?领导地址全在这了。”小万接过本子:“这不是记事本吗?你倒派上了这样的用场,你牛哇!难怪都让你来呢。你可是活地图呀!”
“那还用说,这事我年年干,不做个笔记,怎样完成任务?”马达不无得意。真的,一会功夫,他俩按图索骥圆满完成任务。
小万在回程中寻思:难怪马达财经位置稳固,领导喜欢他,他会来事呀。没群众基础,领导喜欢呢。佩服马达真是佩服得不行。一旁的马达只是嘿嘿的笑着。“我看看你的记事本哈。”小万请求着。小万接过来翻开了:除了领导地址,还有书记的生日、局长的生日、局长所长的老婆儿子女儿的生日,某人小姨子的生日也有。小万看得目瞪口呆,真的是窄看了我们马达财经啊,全大队的人都窄看马达了。
“马达马哥,你真是有心人啦。”边说便将记事本还给了马达,心里也默默的记住了书记等几个领导的生日,窃喜着这趟没白来。
“你也要钱”
又是一个年末。
马达和大队支书一起来到了大队小学,一来看看,二来交流交流。校长接待了他们,要知道学校老师都是民办教师,年末也是等米过年呢,当然也是待遇钱的问题。
落座,一旁的李老师端上茶:“马财经,要给我发点工资吧。”近乎央求。
“你也要钱?大队没收入呀。你也要钱?”还重复了两次,马达不悦得盛气凌人。
“我不能要点钱?”李老师涨红了脸:“你说呢,支书。”
“可以要,你先别急。”支书心里清楚,前几天,马财经刚收了账,应该有。
“他们刚来,你就要钱啊,去看看学生。”校长打着圆场,其实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一年到头,连个铜片都没看见,老婆总奚落他:教书教书,不如我在家喂头猪。这马财经也是,没钱也要好言解释吧,像好大个领导似的,支书还没说话怎么就先开腔。心里这样想,但还得陪着笑,这父母官也得罪不得,学校还靠大队的大力支持呢。
交流汇报完,学校招待着这父母官,酒桌上老师们得到丰厚的许诺。酒足饭饱,双方似乎都很满意,就是李老师也涨红了脸不情愿的和马财经喝了几个来回。
这次,马财经没有摇晃。
“这个这个”
又是一年秋,东村在大队部召开群众大会,议题是秋播生产动员。会议由大队支书主持,因关系物资调配,马达做动员报告。
“社员同志们,这个,这个到了季节了。上面这个号召这个秋播大生产,这个我们大队昨天开了这个这个大队干部会。”台下一阵骚动,偶尔还有笑声和议论:怎老是这个这个的。
“我们这个这个分好了任务,决心大干九十JQK.”(平时,马达喜玩扑克)
“哈啥哈。”台下终没憋住,满场哄笑。台上的支书和镇上驻队干部脸都青了,支书接过镇驻队干部的一张纸条递给马达。马达看了:“这个这个大干九十JQK,干出这个这个成绩,这个就讲到这里了。”
剩下的程序两位领导左圆又圆,总算控制住会场局面。社员们笑归笑,任务还是要完成的,不过这次秋播,”这个这个的和大干九十JQK”每天都在传播。
小万后来问支书,镇上驻队干部纸条上写的啥?支书笑:请马达同志闭嘴
“哦。”难怪马达就不讲了,小万也笑了。
选举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东村大队改为东村,村干部实行竞聘、民主选举。
又是社员大会,候选人依次上台演讲,轮到马达了。他的“这个”明显少了很多,语气不是盛气凌云:“乡亲们,上午好!今天这个民主选举,我没有多的说,这个我去年工作没有搞好,今年再来!这个我讲完了。”
一会,依程序投票唱票、公布结果,马达只有7票,彻底败选。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社员终于用选票拉下了马达。
赊账
选举后,当了二十年财经的马达成了一名普通村民,开始有点不适应。习惯性的还是将双手叉着腰,打打所谓的官腔,这个这个的。好在是他脑子活,农闲就打打牌、赌赌小钱打发时光,当然手头沒以往阔了。
小万等三人和马达在一天下午同场了。
一会,马达钱输得差不多。小万的钱他欠着,但他还是手伸进口袋,小万等着,可马达的手拿出来是空的,小万只好再等;一会又是小万胡,马达手又伸进口袋,出来又是空的。
小万不悦:“马达开钱啦。”
“等下等下。”
“不行!不行!不开钱就算了。”
“打,打,继续打,赊账可以不?”
“不!”很坚决。
“打,打,我的赊账比你的现钱还过硬,不差钱。”
小万拗不过马达,以前一起搭个班子,违心陪着马达。
从此,“我的赊账比你的现金还过硬”就传开了。
离场
2017年冬,马达死了。
小万总结了他的一生,前半生风光,后半生平常。
马达老婆倒是精干,可是他和马达的两个儿子都是弱智。马达生前去医院咨询过,专家问他是不是经常酗酒,他说是。专家摇摇头,酗酒影响生育啊。
马达死了,留下了那些笑话,留下了两个弱智儿子。
他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后悔?真不该去当那个“这个这个”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