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之劳

陈建1970

    我走上楼梯的时候看见邻居家的门虚掩着，朝里叫了两声，没人应答。犹豫了下，开门进了自己家。随手把钥匙扔进了进门处的盘子后，我没往屋子里去，而是返回了楼道。我有点不放心，探身进邻居家，提高音量又叫了几声。可以确定，屋里没人，大概是出去时没有把门关实。

    家里没人，门却开着。觉得有点为难，我不能老守着，也不能随它去。站了几十秒，我伸手把门给带上了。邻里之间，这是举手之劳。

    在自家窗前听到了邻居大妈的声音，望出去，她正在楼下跟人打招呼，手里拿了瓶酱油。原来她是去了不远处的小区便利店。糟糕，大妈肯定没带钥匙，这门是故意留着的。

    好心办了坏事，还好，我有补救的办法。我家的露台和她家的露台只隔了一堵矮墙，以我的身手越过这道障碍就像跨过一道门槛，就是希望大妈和楼下的人多聊几句，让我有时间把她家的门不露痕迹地恢复原样。

    一个连大门都不关就去买酱油的大妈更不会关通往露台的门，我顺利地冲到刚刚被我合上的那扇门前，只不过这次是在它的另一边。

    晚了，隔着门我听到上楼梯的脚步声，大妈怎么没像平时那样多聊一会。猫眼望出去，她先是一愣，推了推门，接着面色慌张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还在灶上炖着肉呢！”隔着门我又听见。

    怎么办，开门吗？会很难解释的。

    突然，她想起什么，转身去敲我家的门。

    我用最快的速度从邻居的门厅冲向客厅，从客厅冲向露台。由于时间紧急，请允许我省略脚下跨过的她家花花草草的名称种类，接着是我家的花花草草的名称种类，再接着是我家的客厅，我家的门厅。

    打开门，大妈却不在，只有一瓶酱油放在对面门前的地上。我追下楼，哪都没有。

    回到楼上，又看到了酱油，想起了大妈说的炖肉。我再次穿过门厅、客厅、露台、露台、客厅，以及被省略的花花草草。这次我进了厨房，香气四溢的一锅炖肉正在灶火上突突地冒着热气。我关了煤气灶开关，几秒后折回，重新打着，只是把火头调小了一点。

    门外又传来声音，猫眼望出去，大妈叫来了保安。隔着门我又听见：“我还在灶上炖着肉呢！”

    保安也一筹莫展。到这会，我更不能开门了。

    他们指手画脚的说了通话，然后一起转身去敲我家的门。

    我用更快的速度从邻居的门厅冲向客厅，从客厅冲向露台。由于时间紧急，这次我都不说我跨过了她家的花花草草，接着也不提我家的花花草草，直接是我家的客厅，我家的门厅。

    打开门，大妈和保安又不在了，又只有一瓶酱油放在对面门前的地上。我又追下楼，又哪都没有。

    我不能再离开我的家门，我已经错过两次机会。大妈他们没让我坐立不安地等太久，这次楼道里的脚步声乱成一片，来了不少人，有保安，还有物业。同样的一筹莫展，不同的是这次谁都没来敲我家的门，他们不约而同地忽视了我这条举手之劳就能解决难题的途径。

    “只能去叫开锁的了，那就要点时间了。”他们中的一个说。

    “我还在灶上炖着肉呢！”大妈的这句话每次都是提速的咒语，瞬间楼道里的人全都不见了，像水池里的水被拔去了塞子。

    我有点发蒙，几秒后猛地一跺脚。他们不来敲门我也可以主动开门出去啊！

    我第三次进入隔壁，第二次进入厨房。那些穿过客厅、露台，跨过花花草草的过程，我实在不想重复了。我把炖肉的火苗调小，再调小，想了想，还是把火关了，

    接下来，我又要面对穿过什么，跨过什么了……对啊，我可以直接从大门出去回我自己家。

    门镜望出去空空荡荡，再听，也是安安静静，可是一推门，“啪”的一声快把我魂都吓出来了。破碎的酱油瓶躺在门后的地上，血一样的液体淌得到处都是，恰似我一塌糊涂难以收拾的心情。我懊恼的真想大吼一声，但紧接着一个更让人崩溃的懊恼在我关上邻居大门的瞬间随之而来。我有个习惯，一进家门就把钥匙扔进门口的盘子里，出门再一把抓上。这样就是换了衣服也不会忘带钥匙。可这次出来，我是从邻居的家里，她家门口没有盘子，更没有我家的钥匙。

    楼下又传来人声。不能让他们撞见，我无法解释，为什么在同一天，我和对门的邻居以同样的方式被关在各自的家门外。

    我向楼上逃去，从楼梯护手的缝隙里向下偷看。

    大妈带着开锁匠上楼，一地的酱油再次让她愣了一下，但这已经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灶上还炖着肉。”

    锁匠开始工作，他边鼓捣门锁边说难弄。十几分钟后他发火了，因为大妈在他耳边提起了三十六次炖肉。

    开锁匠的大嗓门惊动了楼上的住户，我身后的门打开了。我赶紧把开门的人堵在门里，不让他听清楼下的对话。同时我压低声音，也不让楼下的人听到。

    “我把钥匙锁门里了，叫来开锁匠也弄不开……”正说着我突然有了办法。

    我顺着落水管一点一点往下滑，楼上的住户用担心的目光一路护送着我。落水管在两户人家的中间，我想好了，无论落在哪家的露台上，我都会勇敢地去打开那一家的大门。我是在做好事，经历了之前的混乱，我现在可以理直气壮的确定这一点。

    我住的是一个中档小区，我们的门锁却是最高档的，可以用与此同时锁匠脑门上的汗珠大小来证明。开发商为了平衡成本，就把门锁上超支的费用从另一项建筑材料里省了回来。在爬出楼上的阳台之前，我不知道这项建筑材料就是落水管。

    随着头顶的惊叫，我像个马戏团的演员，高高的拄在断裂管子的顶端，慢悠悠的离开原先紧靠的墙壁，向我今天不知道跨越过多少次的那些……我不得不再次提起它们，向那些一度被我省略了名称和种类的花花草草倒去。它们中有月季，属于蔷薇科；有仙人掌，属于……

    后来来了救护车，还来了消防车，不是因为大妈的炖肉，我早把火关了。消防队员爬落水管的技术显然比我高多了，我躺在花花草草里看得很清楚，尽管他们爬在同样质量的建筑材料上。

    晚上对门大妈端来了一碗白花花的炖肉，放在我的茶几上，茶几的另半边，搁着我打了石膏的腿。还别说，白水炖肉就是比加了酱油的香，可惜没有炖得太透，我有点后悔，火关得太早。

    接下来的日子里邻居们轮番帮我拿报纸、送牛奶、倒垃圾，每次谢他们，他们都说：“谢什么啊，举手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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