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袄

张伯元

     那只美丽的绣花鞋在空中翻转着，翻转着，慢慢地，慢慢地落下来，带着水滴，像大花袄心头的血，重重地砸在水坑里，溅起世俗混浊的雨水……上帝以一种幽默的方式解释公平，公平以一种不为人知的自然的方式实现着，纯乎天意。看笑话的人被笑话愚弄着，一点也不觉得。

         “大花袄”是房山西庄子村一个“疯子”的外号，因为她总穿着一件花袄。没疯之前她是村里有名的漂亮女人，花袄自然要有几件。
   
       本名本姓不知道，她的亲戚和后代因为颜面问题都耻于谈她的历史。
知情者说，她是为爱而疯的，让人好生怜惜。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大花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我的老家北河村来一趟。进村的时候依然穿着那件“大花袄”，脚下穿着一双绣花鞋，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孩子。
  
    她见孩子们围她便生恼怒，有时不免要追打一番。时间长了，孩子们便有些惧怕她，老远地追着，不敢离她很近。   

     久而久之，连大人也拿“大花袄”吓唬小孩子。逢到小孩子闹觉，大人便说：“别闹了，赶快睡觉，大花袄来了！”孩子们在这样一种恐惧的气氛中，不知道睡着了之后会不会梦见“大花袄”？如若在梦里被“大花袄”追赶，对孩子幼小的心灵会有多么大的伤害。细说起来，这不是“大花袄”的错，而是孩子们缺少正当的家教。“大花袄”虽然疯了，但她应该有自己的尊严，怎么可以一大帮孩子去围观她，看她的笑话，限制她的自由？家长们都在干什么，是不是家长们也认为“大花袄”是个供人看笑话的疯子？再有，拿“大花袄”去吓唬小孩子睡觉，是把“大花袄”当成了恶人，是把她往地狱里推。“大花袄”若真是下了地狱，她会饶过你们吗？更何况“大花袄”本不是大恶人。
  
        “大花袄”年轻时貌美如花。因为爱美，情的表露也就更加大胆。北河村理发店有一个青年王某，人称大老王，人长得白净高挑，很顺眼。“大花袄”是个敢爱的姑娘，她对大老王是真心的。那时候，她每天都要到理发店来。两村相隔5华里，路不好走，都是土路、河滩，单是这一份精神就够让人夸耀的了。 “大花袄”从不嫌苦，也从不说累，这大概是爱情的力量吧。俩人见面无非是看上一眼，说上几句话，背着人的时候再送上几眼“秋波”。大老王是有“家”的人，而大花袄也是有“家” 的人。
   
     “羊肚肚手巾三道道蓝，见个面面容易，拉个话话儿难。一个在那山上头，一个在那沟沟，拉不上个话话儿就招一招手。” 论起自然条件，他们已经比山陕民歌中唱的那种情况好多了，但社会环境比自然条件更恶劣。当年，谁敢公开婚外恋，那是要冒被人骂死、被唾沫淹死的风险的。
  
      “大花袄”勇敢而执着。但大老王是有工作的人，单位是他生活的靠山，那年月有几个人敢为情而舍去工作的？在计划经济的时代，工作就是命。单位发现了“大花袄”和大老王之间的那种关系，就从单位的角度考虑，把大老王从北河村秘密地调走了。调到哪儿去了，因为是组织原则，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问。这一下，可苦了“大花袄”。全部心思都在大老王身上的 “大花袄”遭遇此变，精神一下就崩溃了，她疯了。

      她每天都去找大老王，每天都去打听大老王，没有人敢告诉她。她等得憔悴了，从一个漂亮的女人等成了一个邋遢妇人，但无论如何，她每天还是要穿着那件大花袄去等她的心上人。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年又一年，无论刮风下雨，不论酷暑严寒，“大花袄”从没有放弃等、放弃找。你在哪儿啊！？“大花袄”对着大山喊，山谷回音：“我不敢说！”你在哪儿啊！？“大花袄”对着村前的小河喊，河水回音：“我也不能说！”“大花袄”问天问地，她只想知道她的心上人去了哪儿，哪怕只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就永远分手都行，“大花袄”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
  
       世俗的无情把“大花袄”的心撕得粉碎。大老王一去不复返了，他不敢露面，他一定知道“大花袄”为他而疯，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大花袄”依旧穿着大花袄，穿着她喜欢的绣花鞋；依旧三天两头地跑到北河村，看一看大老王回来了没有。久而久之，自觉不自觉地成了她的生活程序，风雨无阻。依旧是一群孩子围观“大花袄”……赶上雨天，村里的土路上会有许多水坑。“大花袄”在水坑里趟来趟去，她从不绕着走过去，她的情是一条直线，天地可鉴。令人不解的是，“大花袄”常常把一只鞋甩出去，甩得很高、很高，是对长期感情压抑的一种解脱和释放，还是对世俗无畏的挑战？那只美丽的绣花鞋在空中翻转着，翻转着，慢慢地，慢慢地落下来，带着水滴，像大花袄心头的血，又重重地砸在水坑里，溅起世俗混浊的雨水，多像山谷中传唱的那首古老的情歌，多像春天的沙尘暴打落的一只红色花瓣，那是“大花袄”全部的爱情。围观的孩子们给她鼓掌，希望她再表演一次。鼓掌是上苍安排的，上苍以一种幽默的方式解释公平，公平以一种不为人知的自然的方式实现着，纯乎天意。看笑话的人被笑话愚弄着，一点也不觉得。“大花袄”还是“大花袄”，对她而言，究竟是谁疯了还不知道呢。
  
      “大花袄”穿起那只绣花鞋，不知道嘴里哼着什么，渐渐地消失在村与村之间的暮色之中…… 后来，听说她捡食了地里掺了老鼠药的粮食……

（选自拙作《一夜西风》）

方子

叹赏老师佳作！

[url] | | ぼ |  ぼ注| : ぼ  ]

张伯元

方子 发表于 2013-6-22 17:38
叹赏老师佳作！

谢方子老师光临寒舍

这个是我很久以前写的，拿来灌灌水

方子

张伯元 发表于 2013-6-22 23:59
谢方子老师光临寒舍

这个是我很久以前写的，拿来灌灌水

一个特定历史背景下的爱情悲剧缩影，折射出来的并不只是这个特定时代的产物！

张伯元

方子 发表于 2013-6-23 00:05
一个特定历史背景下的爱情悲剧缩影，折射出来的并不只是这个特定时代的产物！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方子老师听过这首歌颂纪念某伟人的诗吗？

方子

张伯元 发表于 2013-6-23 00:09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方子老师听过这首歌颂纪念某伟人的诗吗？

方子愚钝，还望老师明示！:handshake

张伯元

方子 发表于 2013-6-23 00:26
方子愚钝，还望老师明示！

到消息里去看吧

李听圃

伯元兄这个作品让人看完很纠结，很不是滋味，我们这个社会有时不是很宽容，似是而非的一些理念也会摧残人性。感慨之余推荐大家欣赏。

张伯元

李听圃 发表于 2013-6-23 11:02
伯元兄这个作品让人看完很纠结，很不是滋味，我们这个社会有时不是很宽容，似是而非的一些理念也会摧残人性 ...

真人真事，但东西区的人不知道。知道的人都在河北河南辛庄李各庄檀木港东庄子，也就是大花袄经过的地方。

不用作什么特别处理

自生自灭吧

清风

痴情的大花袄，读后有些酸楚，为了一份倾慕或说是爱，失去了自己~~
有点可悲，也有点让人同情~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环境里，人是不自由的~:handshake

你在哪里？这样我想起，学过的课文，《周总理，你在哪里？》真情的呼唤！

张伯元

清风 发表于 2013-6-23 15:40
痴情的大花袄，读后有些酸楚，为了一份倾慕或说是爱，失去了自己~~
有点可悲，也有点让人同情~在那样的年代 ...

清风聪明

我这个其实不是小说的写法，似小说而已。

小说讲究刻画人物，我是急于交代故事。把一个事情交代完了，然后有点个人感受就收笔了。

清风

张伯元 发表于 2013-6-24 16:40
清风聪明

我这个其实不是小说的写法，似小说而已。

像“大花袄”这样的女人，现实生活中确实有，但不够明智！:D
有人说有爱就有力量，可是，他们这样也能算做爱吗？那个男的连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不说，就消失，值得她这样吗？:(

楚水仁

这就是胡涂地爱吧，爱得痴情、爱得执着、爱得一塌胡涂。这种胡涂地爱给大花袄的一生带来了什么呢？看完小说，我们除了心痛就是心酸。令人心酸的爰，启人深思和反思...

冬风无痕

读罢，甚是感慨！一份真挚的爱情却因为社会的不包容而昙花一现，痴情的人儿不愿放弃，因爱而疯，最终随着生命的消失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