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劫

Z致良知 · 发表于 2020-4-5 06: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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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义夫义于 2020-4-13 23:07 编辑

        伥劫

      （一）

   老刘是外来户，江北口音，曾经在大队当过大队长，所以大家都叫他“大队长。”
村里的单身汉梅才，有小偷小摸的恶习，偷鸡摸狗、偷粮偷菜路人皆知，梅才唯独从来不碰老刘家的东西，而且告诫他的徒子徒孙也不要招惹老刘！倒不是因为老刘当过大队长，据说，老刘会一种神奇的法术:起伥！为此，老刘颇为自得。
   相传“伥”是一种恶鬼！为虎所伤，死后又帮老虎害人。伥鬼长什么样没人知道，想象中一定十分吓人！
   老刘家住在村口，进村出村必经老刘家屋边的大路，老刘家屋后有一株老槐树，清明节槐花盛开，活像一串串清明时节的挂青！尤其是夜晚，胆大的高声唱歌，为自己壮胆，快步跑过去；胆小的干脆宁愿从田野里绕行！有时结伴而行，但经过老刘屋后时，总感觉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也许是心理因素在作祟。（待续）

         （二）

   老刘育有三子四女，长子云龙，次子治国，幼子治宝。云龙高考落榜后，老刘望子成龙，让云龙在家继续复习功课。为了让云龙安心学习，特意在自家的林地里，盖了一间小茅屋。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高考，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谈何容易！考了几年，云龙放弃了，在乡政府谋了份工作:撰写乡志。小茅屋清静，云龙也在那里住习惯了，除了吃饭，基本上都待在那里。
   小茅屋四周有几十棵杉树，都已成材。一个冬天的早晨，老刘发现林子里成材的杉树被砍伐一空！叫醒小茅屋里烂醉如泥的云龙，云龙一问三不知！
   老刘断定是熟人所为，挨家挨户打听，挨家挨户提醒:把偷去的杉树还给他就算了，否则他就“起伥”了！并且警告一旦起了伥，就连偷盗者的兄弟也不能幸免！老刘的本意是是想让盗贼的兄弟供出盗贼，因为几十颗杉树一个人一夜之间不可能砍完运走，肯定有帮手！
   对老刘的警告，没人回应！这下彻底激怒了老刘！“我不想起伥，是你们逼我出手，将来可不要后悔！”

         （三）

   听说老刘要“起伥”，村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紧张！农村人大多信奉鬼神，相信因果报应，年长的纷纷祈求老刘，包括我的父亲。
      “大队长，为几棵杉树起伥，不至于吧？”父亲劝老刘。
      “说得轻巧，几十棵杉树！这分明是在欺负我这个外来户。砍树的人不就是仗着儿子多，看好了，他的这些儿子一个个都会遭殃！趁我没有起伥前赶紧乖乖把偷去的杉木还我。”
   当然，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梅才的大弟子老蒋就是其中一个。老蒋并非姓蒋，岁数也不大，比我大哥还小，只是深得梅才的真传，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浑身上下充满了匪气，大伙就给他起了个外号“老蒋”，真正的老蒋在台湾！对这个外号他欣然接受。
   老刘心里盘算着，村里老李家有四个儿子；老赵家有四个儿子；老陶家有七个儿子还有四个女儿，这几家最可疑了，也仅仅这几家有那个能力。
   当年我年纪还小，正读小学，出于好奇，就问比我还要小几岁，同样在读书的治国，“什么是起伥？”
   治国也就八九岁，但是却把他父亲怎样“起伥”说得绘声绘色！

         （四）

   “我大大有一个黑色的皮囊。”大大是江北人对父亲或父辈的称呼，治国继续说道:“皮囊里有一个黑色的骷髅，伥鬼就呆在里面，起伥就是把伥鬼放出去，让伥鬼去找要找的人！昨天晚上我看见我大大起伥了！只见我大大念动咒语，一股黑烟从骷髅里窜出来，伥鬼已经放出去了！要不了多久，伥鬼就能找到偷我家杉树的人，连同他的兄弟都会跟着倒霉！”
   我真后悔不该打听这恐怖的事情！以至于晚上不敢一个人从老刘家屋后走，只好站在那里拼命地喊父母过来接我！即便是白天，老槐树一串串盛开的槐花，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清明节挂在坟头的纸串，也就是所谓的挂青！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明白杜牧《清明》最后一句“牧童遥指杏花村”的含义！为什么是杏花而不是桃花！在我看来，最恐怖的是槐花，恨不得把老刘家屋后那棵老槐树砍掉！

         （五）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席卷中国大地，农村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春耕时间一到，家家户户都只顾忙着田间地头的农活，早把老刘起伥那茬忘了，只是苦了我这般年龄的小学生，晚上再也不敢出去疯了，乖乖待在家里写作业。
   学校在大队部，离家约两三里路。那年通往县城的公路通车了！放学时，追着偶尔路过的钢铁怪物闻汽油味。路上满是嬉闹的孩子，司机不得不摁响喇叭。
   悲剧就这样发生了！治国正和曹老师的儿子曹靖嬉闹，突然刺耳的喇叭声吓得曹靖猛然推了治国一把，治国没站稳，摔倒在地，左边的额头，靠近太阳穴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巧撞在汽车保险杠的尖角上，治国当场身亡。
   出车祸了！大家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是怎么回事？
   “是曹靖把治国推倒的！”一个叫老虎的小学生张口就说。曹老师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给老虎跪下:“小兄弟，公安局的人来了可不能乱说，老师求求你了！”
   老师在学生眼里无比神圣，大家果然守口如瓶！
   我至今仍然记得治国的遗体放在老刘家晒场的凉床上，戴的海军帽依然没有遮住额头的窟窿！

         （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云龙病了，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在县医院治了半年，不见起色，就转到市医院。去时，老刘带去的是鲜活的生命；回来时，老刘捧着冰冷的骨灰盒！听说云龙的病全国罕见，老刘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尸体直接火化了！
   短短两年时间，老刘连丧二子，如此沉重的打击不敢想象老刘是如何挺过来的！对于云龙之死，众说纷纭，梅才见多识广，他认为云龙不该写乡志！因为写乡志惊动了鬼神。老蒋则说梅才满嘴鬼话！现在的老蒋，羽翼渐丰，早就不把梅才这个师傅放在眼里！梅才年龄大了，得了哮喘，偷鸡的时候，梅才冷不丁咳嗽起来，顿时吓得鸡飞狗跳的，好几次差点被抓住！后来，老蒋干脆不带梅才出去行动。父亲在世时经常后悔当初不该让梅才在这里落户，他带坏了一帮年轻人！
   我对云龙的印象特别深，面白如玉，齿白唇红，尤其是一米八四的身高更让人过目难忘！放到今天，妥妥的一个男模。可惜了，真的太可惜了！那个年代高中生比现在的大学生还稀缺。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农村搞单干后，农忙时节，一般都是换工，相互帮忙。老刘家缺少劳力，日子自然过得辛苦，好在老刘的几个女儿个个长得如花似玉，追求者十分卖力，甚至自带酒水过来帮忙，出工出力还出钱！不过我想老刘心里一定非常难过，别人的儿子哪有自己的儿子好！

         （七）

   岁月如流水静静地流淌，数年后，老刘家自留山上栽的大王松已经成林。每年冬天，镇上做豆腐的作坊、窑厂都要收购大量的柴草，老刘每天巡山，中午带两捆，晚上带两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老刘发现有人在自己山上偷柴，但苦于一直没有抓到偷柴的贼。大王松不同于其它树木，水分重，一般人根本不要，也很容易识别。有几次老刘在路上看见老蒋挑着两捆大王松丫，四周山上到处都是大王松，不能断定那就是自己家的，只能默默记在心里。
   老蒋家住在村子北边，老刘每次巡山都要从老蒋家门前经过。一天，老刘巡山回来后，立刻杀了个回马枪！老蒋动作真够快的两捆松丫已经捆好了，让老刘逮个正着！
   老刘两刀砍断捆柴的钩绳，指着老蒋说:“你要是还偷柴，别怪我起伥了！”
   老蒋也火了，张口骂道:“你一天到晚起伥害人，害死自己两个儿子还不够啊？我看你所谓的起伥也不怎么灵？”
   老刘闻言捶胸顿足:“你这个砍头死的，怎么净往伤口上撒盐！”
   老蒋看老刘气成这样，冷笑道:“大队长，实话告诉你吧，你家的杉树就是你家云龙砍的！当年云龙赌钱欠了一屁股账，拿杉树抵债！”
   老刘呆呆得站了良久，手里的柴刀滑落到地上。

         （八）（大结局）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连姓名都是真的！老刘起伥遭反噬的故事在我老家流传甚广。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有人坚信不疑；有人不以为然！老蒋曾经问梅才:“你说老刘起伥神乎其神的，老刘的小儿子治宝怎么没事？”梅才的说辞更玄之又玄:“治宝七月半过生，是鬼胎！阴气重，而且治宝以后改了名字，鬼就更找不到了！”好像确实是有那么回事！
   云龙染上赌博，梅才脱不了干系！原先这里民风淳朴，没有小偷，也没有赌徒。大集体那阵子，梅山是生产队会计，梅山说他有个本家弟弟梅才，在江北受人欺负，想来这里落户，父亲没多想就答应了，父亲当时是生产队保管员，掌管钱粮，颇有威望。梅才过来后，寄居在远房叔叔梅章  —— 一个孤老家。
   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梅才来没多久，本性暴露无遗！偷鸡摸狗，教一帮无知少年赌博和偷盗技能！可以说梅才是这里盗贼和赌徒的开山鼻祖！梅才的徒子徒孙一个比一个出息，现学现卖，把梅章家的鸡——  梅才的教具也一窝端了！梅章一气之下，不允许梅才在家聚众赌博，梅才一帮人就相中了云龙的小茅屋。
   人学好难，学坏太容易了！赌博就是精神鸦片，一旦染上很难戒掉，何况云龙涉世未深，哪有梅才、老蒋等人老谋深算！
   老刘怎么起伥？没人见过！要么是听梅才说的，要么是听老刘的儿子说的。我则认为治国遇交通事故纯属意外，云龙之死是长期没日没夜赌博引起的，梅才等人晚上赌博，白天可以睡觉，云龙则白天还要上班，就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了多久！
   至于梅才到处宣扬老刘会起伥，除了推脱责任，也有同病相怜的成份:都是外来户、都是江北人、在当地都不受待见！当地人大多都是大户人家，而且相互有姻亲关系，日常生活中老刘难免会和大家发生矛盾，于是就装神弄鬼，以为这样别人就不敢欺负！试想如果老刘真的会那种神奇的法术，杀人于无形，怎么会委身农村务农？为区区几十棵杉树施法未免太浪费了吧！
   故事的神奇之处在于老刘一语成谶！有句成语叫为虎作伥，当地老虎绝迹已数百年，没有虎何来伥？但是冥冥之中因果报应谁又能说没有呢？梅章的鸡被偷，梅才去兴师问罪，骂他的徒子徒孙没良心！老蒋一句话怼的梅才哑口无言:“你偷鸡的时候讲过良心吗？”
   内心光明，邪恶无处藏身；内心黑暗，则终日疑神疑鬼！不排除老刘真的会起伥，果真如此，老刘及其传人将是国宝级的存在！可惜用错了地方！昔日孟母择邻，慎之！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