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白水 于 2021-10-9 21:03 编辑
第一次看见《父亲》图片时,是多年前在一本杂志上。那时对油画不了解,没有感觉到和别的图片有什么区别,只是觉得画家技艺精湛,画的跟照的相片似的,和现实中老农形象一样真实。你看,黝黑的面孔是经年累月在野外劳作的结果,额头上条条皱纹,犹如刚刚播种过的土地,一垄一垄的; 满脸褶子,就是山坡上的地,沟沟壑壑,怎么收拾也不平整;端碗的大手枯瘦、粗糙,食指受了点伤,缠着布条。那时,人生资历尚浅,不明白、猜不透深陷的眼窝为什么空洞无神。 当我经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辛劳,接受着阳光洗礼,肩背胳膊被晒得脱一层皮,而且火辣辣的疼,疼也忍着,无处向人叙说诉苦。我清楚自己该吃的苦是没有人能够分担顶替的, 是无法摆脱掉的。重复父辈们的经历,忍受皮肉之苦,品尝辛苦的滋味,人生路上的一道磨炼,只要咬牙挺过来,可以脱胎换骨,增强体格,内心坚强起来,没有吃不下的苦,过不去的坎。“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一定是真理,但一定教会去努力拼搏,勇于面对困难,承担责任,隐忍中成长成熟,改变不了命运,挫折面前不会被击倒压垮。 随着时间推移,社会前进了一大步,农业机械化的普及,人们从出大力流大汗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种地不再是苦累的代名词和生活的唯一出路,现代交通便利把城市和农村距离缩短了,进城打工成为家庭收入主要来源,种地反成了副业。进城打工也打开了眼界,知道繁华之中还有另外一种直达人心搅情动感的世界。 一次我走进中国美术馆。纸上的锦绣山川,墨染的萋萋芳草,无不让我惊叹艺术的 魅力,感叹艺术家丰富的内心世界。画是含蓄的语言,是具体形象的文字,委婉表达出思想感情。穿门过廊,犹如回望历史,纵观风云变幻,激起心潮澎湃 。在一个展厅里惊喜地看到《父亲》油画的原作。由于生就一副农民骨头,看见农民就有一种熟悉亲切感,在这大幅肖像画面前驻足良久,仔细端详。原来油画的油彩是涂抹上去的,画面并不光滑平整,显得特别厚重有层次感。风吹日晒粗糙的皮肤、饱经沧桑的面孔真的蒙上一层岁月风尘。从其神态中,我仿佛回到那个时代的农村,看到那个时代的农民,感受到那个时代生活气息。老农表情疲倦,恰似刚刚经历过一阵辛苦的劳作,端起一碗水正要喝时,是谁惊扰了他,抬眼看究竟。这一眼定格在艺术家的画布上,打上时代烙印,凄楚辛酸迷茫,无奈又有企盼。我更看到图片上面看不到的脸上淌着的汗水。这是怎样的汗水呀!晶莹,滴滴从毛孔渗出,有一滴悬在碗的上空,正向碗中滴落下来,仿佛端起碗就是为接这滴汗水的,使汗与水融为一体。水解渴,去疲劳,慰辛苦;汗是精神气,喝下汗水就是增劲添力。 这一次我终于从深陷的眼窝中看清老农的目光。凄苦的眼神是暗淡的,屈服于命运的安排;目光失神,呆滞无助;目光又带几分祈盼,盼望着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画的背景是金黄色的,象征丰收景象,寓意老农辛苦的付出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生活有奔头有希望。 从这时起,我知道画中老农是一个被生产队长派进城里常住厕所的掏粪工。在以粮为纲年代,粮食的丰产有着非常重大意义。“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种地的都懂,为了提高粮食产量,限于生产队物力财力不足,有靠近城市得天独厚便利条件,聪明的生产队长想到城里的厕所,这是个没有资金成本的天大好事何乐而不为!掏厕所,天天与粪水打交道,身上自然会染上臭味,于是落到老实巴交人的头上。不是体面的差事,肩负的却是使命,是一项坚决的任务,是辛苦我一个,幸福全队人的辛勤付出。在城里厕所是没有人关心冷暖的,还要任劳任怨。在万家团圆的日子,只有自己孤单守着厕所过新年。 老农做梦不会想到,自己屈服于命运的安排,竟然成就一位艺术家的诞生。 罗中立,1980年创作《父亲》这幅作品时,还是四川美术学院的学生。根据现实生活真实写照,以艺术家明锐眼光捕捉时代气息,以同情怜悯的心情,刻画出20世纪70年代中国农民的典型形象。《父亲》一经问世,受到社会高度关注,好评如潮,作者因此一举成名,登上了艺术高峰。 了解画作的背景后,想起小时候我们村里也有一个掏粪的。是生产队长指派到工厂厕所掏粪的专职社员。960工厂与村子隔一道城墙的距离,每天赶着牛车到厂区厕所掏粪。装粪的是车厢一体的木制专车,脏兮兮的。每每从大街走过,从东到西,长长的街道,留下的都是臭味,路上遇见,躲不过,掩鼻走,车走远了,臭味还久久不散。一路人牛配合的还很默契,一个是慢慢的走,全然不顾及人们的感受。一个任由牛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舍不得大声吆喝,更不愿抽一鞭子。慢腾腾的牛和不着急的人,硬生生把时光拉长,把路走远,仿佛向世人打谜语一样,急什么? 好日子在后边呢!。 若大个村子,十一个生产队,只有这个队的队长远见卓识。要想多打粮食,先把地养肥,粪就是地的口粮,地吃饱,人才能过好,进工厂当工人挣钱办不到,沾沾工厂的光还是容易的,守着铁饭碗,哪能饿肚子。队长心存善念,老天换个方式帮助了他。果然天道酬勤,年根分红时候,别的生产队一个工只有三五毛钱,而这个队一个工是八毛一块。70年代时候这个数绝对是新闻了。 进城掏粪现象已经过去,现实种地也不用粪土了,一把化肥解决了产量问题,还把人们从面朝黄土背朝天解放出来。然而,种地的心里都有数,缺少粪土的庄稼无论长势多么旺盛,与配合粪土的庄稼一比,它少了一种气势,成熟后的籽粒没有气质,也就是色泽饱满程度。粪土不是没有用了,现代农业兴起,忽视了它的真实存在意义。 一幅画,映照出一段历史,《父亲》是那个时代普通农民代表。《父亲》的形象是正面的,有形有神,内心的善良写在憨厚脸上。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淳朴性格注定不是光彩夺目的,可是他的形象是崇高的。岁月远去,《父亲》不会因历史变迁而被遗忘,记住《父亲》,就会理解“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就会珍惜劳动果实。记住《父亲》,永远不会忘本,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父亲,永远记住自己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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