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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23年北京六月，酷暑难耐。 此前三年，由于疫情的影响，我们一直没有离开北京，而那三年的暑天虽然也热，但是总还可以挺过来。今年的暑天则给人以难以忍受的感觉，不但白天，连夜里也要彻夜开着空调。白天的室外不仅炎热，而且潮湿，多待一会就令人窒息。因此，人们纷纷讨论外出避暑的问题。 我们出行的目的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居住，所以：一、希望离京较近，毕竟已经三年没有外出过；二、住处可以自己开火做饭，安排生活；三、当然，要凉爽。妻的一个朋友向她推荐了涞源，查了一下，那里号称“河北凉都”，温度也确实低于附近的几个避暑地。于是我们开始考虑到涞源避暑。 我们先到涞源考察了四家民宿，其中三家是挂上了平台的，还有一家没有挂平台。那房主是一家饭馆的老板，我们在饭馆吃饭时，他听到了我们的来意，并且表示他有一处平房，本来没想出租，但是看我们都是老人，不会祸害房子，愿意租给我们，条件是我们如果出现伤病不要找他负责。我们比较之后，决定就租住他的房子，主要因为他本来是自住的，设备齐全；当然，因为没有挂平台，租金也少了很多。所以，租房平台有利也有弊，需要认真调研。 这样，我们回京稍事准备后，6月27日再次到了涞源并且住进民宿。北京到涞源乘坐大巴不到三小时，还是比较方便的。
二 北京到涞源乘坐大巴大约需要两个半小时。乘客不多，环境不错。从涞源到北京手续则要繁复一些：上车后，司机先要收取全体乘客的身份证，进京前统一检查；下车后每个乘客还要接受人脸识别才能出站。（附：现在已经可以包车从北京的家门口送到涞源的家门口，方便多了） 涞源属于保定市，位置在北京西南，本来天气应该更热。但是，由于它处在群山之间的独特地理位置（来这里的路上经过了不少隧道），气候反而更为凉爽。我们注意到，保定气象台每次发布的高温预警都要加一句“除涞源县外”。我们到达的当晚八点钟，儿子报告北京34度，而涞源27度；30日晚十时则是北京33度，涞源24度。涞源的白天阳光强烈，天气干燥，但是下午五点钟后便开始凉爽了。 我们的住地实际上是一座城中村。从最长的一条大马路走到快要尽头处右转，便是一大群红砖院落。这里小巷没有路名，住宅没有门牌，微信地图的显示只是“XX大桥向北300米”。据房东说这里本来就是农村，后来他进了单位打工，工余又到亲戚所开的面馆里帮忙，再后来，单位分了住房，是一座楼房的两居室，他就主要住在那里。 这个小院里有三间北房，包括两间卧室和一间客厅，其前有一条走廊；还有三间南房用作厨房和餐厅；东西两面的零散小屋则是洗手间、盥洗室和贮藏室。院子里种满了蔬菜，据说有将近十种之多，不过现在黄瓜刚刚长出而西红柿还没见果实。妻看了这所平房赞叹不已，觉得比城市楼群中的蜗居强得多了。
三 7月8日，我们去了白石山下的一处小山村“石城墩村”。那里的一处民宿已经住满，但是老板愿意带我们去村里一游并且免费招待午餐。从城里开了近一个小时的车进入村口，来到民宿前的大片葡萄架下，首先感到的就是清风徐来，爽气怡人，显然比城里更加凉爽。已经住下的几位游客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端上茶水。问了问，他们都是来自保定、石家庄和霸县，跑到这里避暑的。 民宿带有餐厅，为我们准备的午饭有四个菜，其中豆腐是涞源的特色，青菜、西葫芦和土鸡也都是当地出产，主食则是白面和棒子面两种馒头和豆包。 午饭之后，我们到村里闲步。据民宿老板说，这个村是大队之下的四个村之一，大约有七八十户，是最靠近山的一个。我们看到的民居大都建得不错，有的甚至还有欧式风格的灰墙和拱门。村子里有一条路弯弯向上，不远处就是犬牙交错的山峰。我们注意到，这儿的天空是真正的湛蓝色，比起城里更胜一筹。村里有小溪和荷塘，但是今年干旱，所以水量不多。 回到民宿门前和老板聊天。他说，他的儿子高考成绩不好，考了四百多分，只够二本录取条件。因此，他把孩子送去衡水二中（就是那所广为流传的学校）复读了。说着，他指着一位正在收拾碗盘的青年服务员说：“她就是大学生！”小姑娘腼腆地笑着。我问她：“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她回答：“衡水学院，”然后步伐匆匆地走回餐厅。 这时，又有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年女士走过来和我们说话。刚才散步的时候我们已经看到她坐在一家的走廊上看人们打牌，，也和我们说话。可惜，她的话我们实在听不懂，十句中最多听明白二三句。老板低声对我们说：“她是湖南人，是被人贩子贩卖来的。”我们只听到她说：“我妈妈死了……我回不去啊……没有钱啊……”接着，她邀请我们去她家看。妻跟着她去了，回来对我说：她家也有五间大瓦房，三间是儿子的，但是很不整洁。她丈夫出外打工了。 天色过午，老板又热情地开车把我们送回现在的住处。我想，随着气温的飙升，他家可能会成为一个热闹的住宿点。
四 7月13日，长子和长孙从北京赶来住几天。14日我们一起去了此地最著名的白石山景区。 白石山位于太行山脉的北端，离涞源县城大约15公里，本身就是一座小型的山脉，由一百多座山峰组成。关于白石山有不少赞美之词：历史上，它是燕赵的分界和宋辽的分界；地质上，它下部是花岗岩，上部是大理石；景观上，它"北山南象，平朴中见诡异，雄奇中见秀丽”"集黄山之奇，华山之险，张家界之秀"可谓美不胜收，但是我们此行却只是匆匆看了一眼。 我们在临近售票处的地方下了车，那里是一条缓缓向上的街道，道路两旁多是餐馆和商店，但是游人疏疏落落，店铺门可罗雀。来到售票处询问价格。售票员回答：按我和妻的年纪入门可以免票，但是进了门就必须或坐缆车，或坐大巴，这些票是不能免的。妻问：我们不坐车，在景区随便走走看看不行吗？回答是：不行！这样一来，我们顿感扫兴，就让儿孙进山游览，我们在外等候。我们看了一下门前，供游人出入的正门紧闭，两侧则分别是缆车入口和大巴入口。于是我们坐到离大门不远处的游廊上，边休息，边和一位摆摊售货的大嫂聊天。远远看去，白石山连绵不绝，一片苍翠，还可以看到缆车在上上下下。这时，一位身穿背心短裤的女生跑来，说是要买一件御寒的衣服。大嫂熟练地取出一个口袋，里面有各种衣服。女生选中了一件白色带头套的，付了50元立即套在身上向山而去。这时我们才注意到，路旁的商店甚至贴有“出租棉衣”的幌子，想来山上应该很冷。就是我们所坐的地方也是阵阵山风袭来，比县城里更凉快一个等级，甚至感到了丝丝秋意。 坐了一会，儿子发短信来，说是坐缆车用了一小时，走步道用了40分钟，现在到了大巴站，估计下山还要一小时。我们反正不急，和大嫂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据我们统计，这个上午她卖出了一件衣服、几个牛仔帽，还有几个儿童玩的小风车，总算是开张了。她也很高兴，还请我们吃甜瓜。 又过了一会，孙子率先喊着“爷爷奶奶”冲到了我们身边，儿子却又走了好久才到。他说：幸好你们没有上山，这座山太大了，而且完全是自然景观，有一些奇石，建筑只有几座小庙。如果要细细领略，非要几天不可！ 无论如何，我们总算是来过了白石山下，不虚此行。最高兴的是10岁的孙子。他说：下次还要来！
五 9月7日，在我因病住院二十多天后，我们又来到了涞源。 重返涞源的原因，除去气候依然闷热难忍以外，还有一点就是医院生活实在造成的消耗太大了。由于正好赶上台风带来的暴雨天气，交通极为不便，妻子也只能连续多日待在医院里，叫苦不迭。这样，我们在我病情稍微见好之后就回到了涞源，过起了两人生活。 这次回到涞源，当然感到天气清凉了很多，也爽快了很多，夜间要盖两床薄被才能入眠；但是，使我们最感愉快的还是一个“静”字。 涞源本来就是一个不大的县城。我们的住处又位于城乡交界的地方。从马路转入一条小街，几千米见方的一块区域内都是带着小院的平房，偶尔可见二层楼。小巷纵横交错，区域的边上是老乡们种植的玉米田。抬头看去，不远的地方便是连绵苍翠的群山。区域里车辆和行人都很少，街道上空荡荡的，偶尔有人骑着电动车卖菜，完全没有了在北京时楼下车水马龙，人流不断，噪声刺耳的干扰。 白天已经很安静，到了晚饭过后，四周更是寂静无声。点一根烟，泡一杯茶坐在带有落地窗的廊下，抬头是明月当空，四望是豆棚瓜架，周遭唯一的声音是阶下草丛里的虫鸣，却更衬托出了环境的安谧。 恰好读到一篇网文，里面写到： “宁静是什么？是溪流潺潺、是绿树成荫、是阡陌纵横、是鸟鸣蛙声、是斜风细雨、是落叶缤纷，是在皎洁的月光下发呆，是面向田野、伸展手臂、大口呼吸。” 确实如此，然而，我感到的静还不仅是环境的静，而更重要的是心灵的静。在这里，我终于摆脱了几十年来的精神约束和苦心思索，我终于可以想象自己所想的，甚至什么都不想，让自己的灵魂漫游四方，无拘无束。 然而，我忽然出现了一种自嘲的想法：这里就是世外桃源吗？我想起了哪位作家的话，大意是作家和诗人来到农村，称赞说：这里真是仙境啊！但是，他们并不了解当地人的苦处。 我们的房东是一位五十几岁的壮汉。他每天上午开车为人送货，下午到一家餐馆去帮工。他的夫人也在打零工。儿子刚刚从部队复员，正在自己求职（用他的话说：花钱是免不了的），女儿还在读中学。周围的住户情况大同小异，经常可以看到“此房出售（租）”的告示，居民们也大都衣衫褴褛。相比之下，想起我们靠着退休金来享受避暑的乐趣，心里竟然隐隐地感到一丝愧怍——虽然，我的退休金也是血汗换来的。 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大家富起来呢？
六 9月下旬，“凉都”的每日最低气温已经降到10度以下，我们也准备回北京了。我和妻子闲谈时，常常不理解这里的人们为什么放着宽敞舒适的平房不住，而纷纷迁入居民楼。我们的房东甚至说过，如果将来儿子结婚不愿住平房，他可以把楼房让给儿子，自己回来住。现在，我们渐渐想到：温度可能是一个重要原因。平房里虽然也装有暖气，但是从10月初到11月中这段时间恐怕是很难忍受的。联想起我们在内蒙扎赉诺尔也曾看到类似情况，似乎不无道理。
我们的房东听说我们要回去了，热情地表示要带我们到周围转转，同时品尝一下涞源的地方饭。24日，他开车带上我们和他的儿子，直奔隶属张家口的蔚县而去。一路上，我们看到了重重群山，一片苍翠，不时也会出现丛林，已经开始染上了黄色，汽车就在山沟里穿行。山坡上有时会出现牛群和羊群，牧羊人和牧羊犬在一旁守护。动物们已经经习惯了汽车，往往大摇大摆地穿越公路。山间的平地上种的多是旱白菜。离开群山，我们还到了一处“空中花园”，放眼望去，漠漠平野好像没有边界，靉靉层云沉重地压在天际线上，燕赵风光毕竟与江南不同。
房东带我们到了一家小餐馆，不是百度上介绍的美食地点，完全是一个小门脸。他点了一个炖肋骨，一个饸饹（荞麦面条，那调料可真的出色），一个黄米面糕。我们吃得津津有味，觉得这才是原生态的味道。回想起来，我们在房东家做饭时也往往会说：这才是西红柿的味道！这才是土豆的味道！这才是圆白菜的味道！北京虽然供应不缺，但是吃到的东西却味道大不同前了。只有在这河北的山村，我们才通过吃饭回忆起了遥远的童年。房东看我们兴犹未尽却又吃不下了，马上又去买了一批让我们带回家享用。
26日，我们终于踏上了归途，回到了北京，这里的气温果然比涞源更高一些。明年，我们仍然计划在夏天去涞源，享受清凉的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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