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9年。 贾教授课题组实验室的冰箱又断电了。 这天早上刚到研究所,还没沾上办公椅,林玲急促的声音便伴随着同样急促的脚步,闯到了杨朵面前。看到这阵势,一年前的一幕顿时又清晰地出现在了杨朵的脑海,不及细思,她快步走出办公室,林玲紧随其后。 “说说,这回又是怎么回事儿?” “杨老师,我刚到实验室,就发现门禁并没有起作用,门一推就开了,进门后又发现灯也开不亮,连忙又打开冰箱门,发现冰箱也断电了,又有好些试剂样本化了……” “看来应是电源分配箱里的电路跳闸。”杨朵已经来到了事发实验室,见一切正如林玲所述,她环视了墙面,未见到电源箱,继而来到了隔壁实验室,在一个电源箱里看到有个键掉落,抱着试试的想法,将其推上。 “有电了。”听到隔壁传来了喊声,杨朵松了口气。 这是一所著名大学的研究所,挂靠在一家著名的三甲医院里。拥有省部级的医药行业重点实验室,教育部、科技部、卫健委等部委都有挂牌,重点学科建设成果累累,新药研发、国家级重大重点课题、国家级人才项目、专利授权与转让、国际行业指南和国家行业规范的编撰、国内外核心期刊论文发表等,在前后三十余年三代科研人员的共同努力下,在国内外已名声斐然。如今研究所每年招收和毕业的硕士博士研究生人数分别近20人,研究所里有五名博士生导师,贾教授是最年轻的、也是唯一一名女性。 所有科研结果的产生,都需要一个个客观严谨的实验数据做支撑,而数据又是各类实验样本经各类实验方法做出来的。这些或从体外细胞而来,或从实验动物身上得到,更或是从受试人类身上获得的样本,又需经过前期许多伦理审批、进行各类试验,模型或用药等,因得之不易而显得很是珍贵。应不同样本贮存的不同要求,有各类温度的冰箱,它们的可靠保障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刚才事发的冰箱温度是-20℃。 “谢谢杨老师,可算及时通上电了。只是部分试剂和样本还是有融化。”林玲说道,“想起去年冰箱断电造成的损失,到现在我们课题组还没完全缓过来,再来一次,我们真是承担不起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现在暂时没事儿了,我们实验室安全小组会后续跟进的,你们也先做好自己的事儿,看看损失有多少,样本尽早测掉。”杨朵又说道,“刚没见到你们贾老师,林玲你和她汇报下情况吧,研究所也会通知她的。” 高伟是研究所实验室主任,实验室安全小组的核心人物,他和林玲师兄们三人又详细做了沟通。去找贾教授,办公室仍锁着门。便和杨朵商量着,编辑起了微信消息。“贾教授,您的学生林玲 一早来报,实验室断电,我们看过后是因为电路跳闸,现已推上电闸恢复供电。据报有试剂、样本融化,具体提请您再关注。” “哎,又是冰箱断电!”看着杨朵把微信发出,高伟叹了口气。
(二) 2018年。 9月的一个周一早晨,杨朵刚到办公室,就被哭肿了眼睛的顾家红激动地连拉带拽来到了她的课题组实验室。顾家红是贾教授硕士三年级学生,为了第二年能有充足的研究结果顺利毕业,7月和8月仍整天待在实验室做实验,没能像别的同学一样休暑假。然而此刻眼见的一幕让她几近崩溃。 -20℃冰箱里的所有试剂,全都融化成了液体,可想贮存于此的样本活性可能已大部分丢失了。 “杨老师,这可怎么办?我明年要毕业的……”顾家红泣不成声。 “看来,这是断了不止一天的电了。”闻讯而来的高伟俯身看了看冰箱里的试剂,顿了一下又道,“你们冰箱的电源怎么插在这个活动开关的插座上呢?” 只见冰箱一边的通风橱插座上插着冰箱电源。这个插座上半部分有个电源开关,原是供通风橱内的小设备临时用电设计的,为确保用电方便和安全,特地安装的可开关的插座,即在不拔电源的情况下,开关按钮控制通断电。但如作为须持续不间断供电冰箱的电源插座,显然带有很大的断电隐患,顺手一按钮,即断电。因各课题组实验室由组长(即博士生导师)负责室内一切事务,研究所的实验室安全小组一般不干预管理,只在有事来报时做协助处理。所以对于此,高伟和杨朵并不知情。 贾教授在两年前,独立作为课题组长有了自己的课题组实验室,先前硕士生导师期间,一直跟在另一位课题组长的实验室里。此番独立因研究所场地有限,便协商占用了公共生化实验室平台作为课题组实验室。之后把生化室的公用设备分别移到了细胞生物学实验室、分子生物学实验室等公共平台,由于通风橱是固定装置,贾教授也只能勉强接受它的存在,接受别的导师的学生来此使用它。另一边,研究所也在病理实验室中申请安装固定通风橱,以待不久之后,贾教授的实验室能完全属于他们课题组。此后的一段时间,研究所各科研人员及研究生逐渐适应了生化室的功能缺失,没有特别事件报告,这一切看起来,贾教授课题组正逐步走向成熟。 “是的,高主任,我是上周五五点钟离开实验室的,当时有别的课题组同学在用通风橱,所以我就没关实验室的门。周六、周日应该没人进来过,因为只有我们组的同学们有门禁卡。我今天一早到实验室准备今天的实验,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已经是室温了。然后看到这个开关是‘OFF’!”顾家红回忆着,“请二位老师帮忙调查下,周五晚上是谁关的开关……”说着又抽泣起来。 看着已恢复到“ON”的插座开关,杨朵伸手按了一下,感受到较小的力便可在“ON”“OFF”间切换,是人为无疑,但有意还是无意?又是何人所为呢? “我俩商量下来觉得分两步进行吧。第一,请后勤来安装一个固定墙上的、专用做这个冰箱电源的插座,可以彻底杜绝活动电源带来的隐患;第二,要询问上周五晚在这实验室的人员,尽可能还原当时事件,但可能有难度,这儿没有监控。”高伟和杨朵来到所长办公室,这事故非同小可,他们向程军所长汇报请示。 “好,就这样办。也注意多和贾教授沟通,她是这个课题组实验室的负责人。”程军说道,“她人呢?喊她来,听听她的想法,后续事情你们一起办。” “她没在所里,刚就想找她。”高伟道。 “噢,又不在?!那你们先去忙吧。”程军皱皱眉,“等看到她了,喊她来见下。”
(三) 2019年。 有了去年处理贾教授冰箱断电事件的经验,再加之这一年来为更好地管理研究所,实验室安全小组自行安装调试,将监控探头覆盖了整条走廊区域,可供随时调看。杨朵和高伟随即便去找了研究生询问。 “贾教授的学生昨晚离开时,我看到的,我还没离开,但不知道他们实验室是否断电。”同学A。 “贾教授学生曾经有回没带门卡,拉下了电源分配器的键,导致门禁失效,进入房间。这情况要和老师们报告下。”同学B。 “他们实验室的分配器在这儿啊,我都不知道位置。”同学C。 …… 自从去年后勤的电工师傅给贾教授实验室安装了出事冰箱专用的独立插座后,一年来没出现过问题,至于当时电从哪儿引的之类的电工专业问题,实验室安全小组四人并没特别关注。直到这回断电,杨朵才摸索着寻到了分配器这一路电的控制键,同时也得知它是整个贾教授实验室电源的总控。 一圈同学问过后,他们得出的推论是,其一,最后一位离开实验室的同学在仪器使用过程中致电路短路调整,但他并不知道,后如同寻常一样离开实验室;其二,贾教授组同学故意拉下闸门使门禁失效进入实验室,后忘将闸门推上。大致可以排除有人故意使坏断电。监控视频没有调看,因为室内并非覆盖区域。 贾教授回复了“哎,怎么有发生这事儿了!”之后便无其他。想找她当面沟通,又是好多天不见人影,问她去哪儿了,便每天以一种理由向所里告假。专管人事考勤的副所长对此颇有微词,电话问及她,便道“我课题组因为没有工作人员,很多事情需要自己跑,很多事情还是临时通知的!确实事情多,还望领导海涵!如果能给我一个助手,我可以安心坐在办公室里办公,会觉得无比幸福和开心!”云云。如此情况,其实是贯来的,副所长也贯来无言以对。既然课题组负责人不再提请协查,高伟和杨朵便也不再追究这事,各忙各的工作了。这是后话。 这天中午,杨朵又请来了电工。因是又一次这个冰箱受难,她请来了电工主管,主管和另二位电工搬开电源分配器前的笨重置物架,仔细查看之后,便安排替换上一个电流更大的分配线,来确保因电流饱和或瞬间过大所致跳闸事情的再度发生。主管在技术上对于电闸掉落的原因推测也与他们上午的推测一致。 之后,杨朵便以这样的结论向研究所做了交代。 这次的断电事件相比去年,轻微了很多。电源跳闸本就是常有的事情,一般及时发现及时处理,便无大碍。原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没想一周以后,贾教授出现在所里之时,又递来了一份情况说明和损失清单,一看金额——30余万元。 杨朵暗暗倒吸了口冷气。 贾教授又提出,需要安全小组协查,给个调查报告,这情形似乎又回到了去年。
(四) 2018年。 金冰和陈华是实验室安全小组的另二位成员,都是大个子,平日里危险品管理、设备资产清点报废等实验室常务力气活儿,他们是主力。 “金冰、陈华,你们调看下上周五晚九点以后的东门视频吧,看看有哪些人进出。”杨朵说道,“我和高主任去问下各课题组同学,上周五晚谁在贾老师实验室用通风橱。” 实验室监控目前只能看到进出最频繁的东门,是不久前安全小组自己安装的。其实研究所的走廊、大厅等区域都有由医院请专业公司来安装的探头,但已老旧失修,提出的维修申请,相关职能部门接收了但一直没有落实,所以这些探头就都成了摆设。 “上周五晚上我没在,离开时候大约五点半,看到他们门开着,进出同学蛮多的。”同学A。 “上周五晚我看到张老师课题组的同学在这屋里用通风橱。”同学B。 “上周五晚上我看到有陌生面孔的同学在,我问他们来干啥的,其中一人就说是田明的同学,那时大约八点半。”同学C。 “上周五晚上张老师课题组的小姝也在的,后来还看到她在分子生物室做PCR。”同学D。 “上周五晚上我在自己实验室做实验,没注意他们那屋,不清楚了。”同学E。 …… 询问过后,涉事人员大致确定在张教授课题组的研究生。与金冰和陈华调看视频中,田明以及所谓的陌生面孔共同离开研究所的情况,可以吻合。 那么,问题又来了。按照研究所的规定,田明是硕士一年级的新生,各方面培训都没有进行过,尚不可以进入研究所做实验,且门禁卡未开通,他又是如何进入研究所的呢?或许还带着外人? 于是,高伟和杨朵便找到了陈兰——张教授课题组实验室的执行管理员,与田明一起进行了第一次沟通。 “上周五晚,你在贾教授的实验室做实验,对吗?” “是的。” “你们几个人?做什么实验呢?” “我一个人,在通风橱里提RNA。” “你是一年级,哪儿来的门禁卡?另外听同学反映,你是晚上来做实验的常客了。经过谁的允许了吗?张老师、陈老师都知道?” “高主任,田明亲自动手做实验我并不知情,张老师可能也不知道,但他好学,跟着他师姐学习观摩,这我是知道的。”陈兰解释着。 “门卡我没有的,是跟着师姐做实验,她帮我开的门。” “嗯。但我们查监控,看到有陌生同学跟着你,是谁呢?你刚说就你一个人的。” “他是我一个宿舍的,我们医院外科刘教授的博士。周五晚没带宿舍钥匙,我就喊他来所里找我了。刚我漏了这个细节,不好意思,高主任。” “科研重地就是这么让陌生人随意进出的吗?还等人!那我再问你,是一位同学吗?还是几位?你们在实验室做到几点呢?离开时是否关门了?” “就我们俩,做到大约九点半,离开时门窗灯都确认关好的。” “好,我知道了。下午贾教授会过来,冰箱断电的时间点和当时在场的人,和你有关,所以我们只能再请你和当时在的同学一起回忆下了,力求给贾教授一个满意的答复。” “高主任、杨朵,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稍后就和张老师汇报下这事儿。”陈兰说道。 “那好,下午如果方便,大家一起坐下谈一次,另外,监控视频里还有另二位女同学的,田明你再想想吧。” “哦……她们俩一位是姚梦,另一位是她宿舍同学,好像是骨科一位老师的学生。姚梦是沈老师的一年级硕士。” “好的,我们知道了。” 田明脸有些发烫,看到杨朵正投来的目光,他低头陷入了沉思。
(五) 2019年。 “高主任,请金冰和陈华调看下视频!我想知道事发那天谁最后离开我的实验室,以及电源分配器的房间有谁进出过。”贾教授开始对这事儿焦急起来,又让人感觉到她强烈的委屈和愤然。 金冰和陈华接到通知后,即放下手头的研究工作,翻起了视频。 “高主任、贾教授,您们看,视频只能看到七天前,事发正好是八天前的晚上。”金冰指着电脑对围着他的人说道,“抱歉了,有点晚了,查不到。” “你们怎么又是这种态度呢?出了事儿一点有用的调查信息也没有。真是的!尽欺负我这个小教授是吧!?”贾教授又急得瞪眼,“我把报告上交医院相关部门,请他们知晓并协查!”她说着拂袖而去。 7月,顾家红毕业后,林玲变成了贾教授课题组在读研究生中的大师姐。她从实验室出来,想去和她的老师请教实验过程中遇到的难题,刚踏进办公区域,就听到了他们大声的说话声,林玲停下了脚步。想起去年事故中她损失的样本,以及因此焦虑郁闷不已,致骑车不慎摔倒伤了颈椎。她扭了扭如今特别容易酸疼的脖子,不禁又红了眼。怪谁呢?似乎并没有人故意使坏,可为什么总是他们组的师兄妹们充当苦主。老师又时常不在,说是医药科研圈新起的后备优秀人才,各种会议、各种访学、各种应酬,使她无法匀出较多时间留在学生身边耳提面命,还把实验室的管理交给了他们。林玲遇到学习中的困难时,总是向别的课题组同学或老师请求帮助,但叨扰次数多了难免被人甩冷眼。读个研究生,果真是身心脑各方面的苦炼啊! “林玲,你怎么在这儿,找你老师吗?我们和你老师会协调好这事儿的。电源控制器上你们实验室这一路电的容量换更大了,以后没特别情况也不会断电的。”杨朵从高伟办公室出来,看到林玲正默默地楞在五步开外,便上前拍拍她的肩,把她从沉默中拉了出来,“同学们之间互相多关心,你是大师姐,加油哦!”
(六) 2018年。 这天下午,贾教授、顾家红、张教授、陈兰、田明、小姝、高伟、杨朵齐坐在了会议室里。 “上周五晚上,我和宿舍同学在贾老师实验室,小姝师姐提RNA,我看了会儿学会了,后续就我在做,我同学只是在一旁看着。后来姚梦也来了,她的同学也跟着一起。但我们做完实验是正常关闭门窗灯离开的,没有动过插冰箱电源的插座。”田明说着,边又想了想,补充道,“哦,姚梦是程所长课题组的一年级硕士。” “程所长的学生吗?那把程所长和他学生也都喊来吧!”张教授插言道,一边示意杨朵。 杨朵即起身给沈茹打了个电话。沈茹是程所长课题组的硕士生导师,姚梦的导师,尚未单独有自己课题组,所招硕士的实验工作等就在程所长课题组实验室里进行。沈茹接电后,与姚梦一起来到了会议室。 “老师,我是来观摩的,没有动过手,啥都没碰,田明说他提RNA,我们好奇就来看看学学。”沈茹很害羞,红着脸。 “现在是我的二十多年来的科研心血,在那个冰箱里全损失了。你们要给我个说法的,不能一口一句不知道、不是我!”贾教授情绪忽然愤怒起来。 “贾老师,我们正在问情况嘛,你别急。”杨朵安慰道。 “他们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我要听实话,听真话!那天晚上倒底谁碰了开关!” “老师,真的不是我。” “老师,不是我,具体谁我也没注意到。我们坐在另一侧,碰不到这边插座的。” “那就是说还有哪位你们寝室的同学咯?外科和骨科的?把他们叫来!” “他们都在上课,今天下午我们也是请假过来的。” “贾老师,别的科室的在读研究生,我们没有权利喊来询问。我们已告知教学科和他们的导师……”杨朵解释道。 “我很忙的,抽了时间出来是想解决问题的,不是听你们东拉西扯的!” “贾老师,不能因为学生在通风橱前做实验,就说是他们关的吧?又没有证据。”张教授皱着眉,忽然出声。 “要证据,那我们报警好了。请警方来调查!” “我们再和同学进一步沟通吧。警方立案调查,会对同学的未来有不利影响,我们是老师,还是以保护和教育他们健康成长为好吧。”高主任说道,火药味似乎有些浓重,别人都没有答话。 “小姝,你不应该让一年级师弟在非工作时间到实验室看你做实验的,不管与冰箱插座是否有关,实验室条例首先已经违反了。”陈兰为缓和气氛,将话题引向了小姝。 “是的,是我不好,以后一定注意。”小姝也红了脸,小声说道。 “就是他们,什么‘不管是否有关’,那时间段只有他们几个人在,不是他们难道还是有鬼神不成?!”贾教授依然提高着嗓门。 “还是那句话,要有证据,推测不能下结论!”张教授加重了语气,又道。 “好吧,那我报警!”贾教授扔下一句话,离开了会议室。 “你们二位同学先写下那天的事情经过和检讨,不经允许来所里做实验确实违规,这一点请所里按条例处置,我没意见。但硬要说是他们造成的断电事故,这我不苟同。”张教授扶了扶眼镜,慢慢说道,“当然,我也很遗憾,贾教授损失了很多试剂和样本,顾家红也面临毕业,如果需要实验人手帮助,我这边学生可以安排帮忙,急需试剂的话,来我这里借,都没问题。” “是的,我很赞同张教授说法,我这边也可以帮忙的。”一直沉默着的沈茹开口道。 “今天就这样吧,麻烦各位老师了。”杨朵说道。 夜深了。杨朵把白天拉下的工作做好后,又将几天来的冰箱事件整理成报告,准备第二天向医院相关部门报备。刚接到贾教授的微信,说预估损失超过60万元,明天会交给所里一份细目报告,并且她会把这事儿告知医院相关部门,协助讨要说法、商讨赔偿等。 白天每个人说的话,一幕幕浮现。原本平静的研究所像投入了块大石头,激起了一阵阵涟漪,在涟漪里有那么多张脸交织、碰撞、化开,越来越大。
(七) 2019年。 这天下午开完全院的高级科研人员项目讨论会后,院长问大家有何想法要提出交流的尽管说,贾教授便起身当众将她写的这次事故及损失细目单给了院长,并简单说了事情经过。院长听后,请科教科长处理。当时便引来了在座众人的纷纷议论。 “程所长,你们贾教授实验室又断电了,您这边多关心,我们能做什么就提出来,第二回了,相同的事件,院长喊我来问问。” “我们研究所几位工作人员一直在处理啊,确实有管理不到位的地方,小事情又惊动到您,见笑啦!” “哪里,您客气了。我来找过几回贾教授,去年冰箱断电后我也来找过她,想和她当面谈谈,但都没见到人。她列的损失清单的事儿我得问问,去年60万、今年30万,哪有这么多的?她总共申请到的课题经费才多少。” “好的,见到她后,请她来找您,断电事情我会关注的。” 挂了电话,程军把高伟、杨朵喊了来。 “你们把事情经过和调查情况客观地写个报告吧,查不了事情真相也写明,也算是一个交待。” 报告很快写好,并发在了含有研究所所有人员的微信群里。 沈茹看后特地来找杨朵:“你写的吧?条理很清晰,也很周到。只是贾教授自己一直上班不在岗,对学生和实验室不管不顾的,自己就没责任,全推在你们身上啊?去年还想往我学生身上推。” 杨朵报之以笑:“是啊,就先这样按事实写吧,各自责任明确,我们管理整个研究所实验室工作,不嫌事儿大,只求大家平安顺利。” “高主任,我没有拉过电闸使门禁时效,那是你们换大容量分配器时,我才知道分配器的位置的。”林玲的师弟,在微信群里紧接着调查报告后回复。 “是的,我们不会人为去拉闸的。”林玲帮衬着师弟又跟了一句。 不回复了。一件未得真相的事情,总有人们的各种说法,大多站在有利于自己的角度,或帮助或阻碍接近真相,然而真相倒底是什么呢?真相就如同正义一样存在于每个人的希望里,成为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在寻求真相的过程中,确也增添了不少看人心性的证据,或许这更是每每处理棘手事件的收获吧。杨朵心里想着这些,同高伟发了条信:“不回复了,解释无益。”已过不惑之年的高伟,立刻回复了“握手”的微信表情。
(八) 2018年。 第二天,杨朵将整理好的报告交给了相关职能部门,他们的答复都是“研究所内协调解决为宜”;告知了两位寝室同学的导师,均收到“知道了”的回复。另外,也收到了田明、姚梦交来的报告,俩人对于不按规定进入研究所的错误行为认识态度很好。 只是无法找到也无处着手找寻贾教授和张教授要的所谓证据。但报警会对研究所和涉事研究生的声誉产生不良影响。好在贾教授外头业务繁忙,一连二日没来研究所上班,高伟和杨朵也就不被盯着去应付反复的问询,他们商量着可请医院片警来协助调查,医院片警是为及时解决医疗纠纷而设岗的,他顺便也管着医院里发生的一切需警方协调的矛盾。如此既不用立案,也算请来警员身份的人,看起来很重视很专业了。 果然再后一日,贾教授来研究所后,见到杨朵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事情真相是否调查清楚,杨朵把高伟找来,一起表示了非专业而无能后,和片警打了电话,不久一行人便被请去了纠纷解决办公室。 王警官把田明单独单独喊进了音视频摄录室,大半小时后,田明出来,王警官又把姚梦喊进去。之后,又到贾教授课题组实验室侦看了一番。最后他给的意见是,没法找到事发当时的证据,没有监控,现场也无法提取指纹、足迹等,仅凭二位同学的口供,无法得到真相。另二位同宿舍同学,亦没必要再做询问。推测得到的结论为,误关电源,以批评教育为主,损失是否研究所承担部分,或者几位相关导师再协商云云。王警官讲着这些的时候,被贾教授多次激动地打断,陈兰为田明辩白之时,也被贾教授愤愤然怼回。高伟和杨朵不断劝着、劝着…… 第二日,在程军所长的组织下,召开了研究所工作人员会议,所有导师悉数到场。会上杨朵详细叙述了事发经过及处理过程的多方意见,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历时两个多小时。最终研究所的决定是,第一通报批评不遵守实验室管理条例的本研究所研究生;第二,研究所经费支持贾教授课题组购买一台五万元的超低温冰箱,以及二万元的试剂等,作为补偿。至于涉事人员,无法找到证据。再者,研究所早有规定,课题组实验室的一切由各课题组长负责,所以贾教授本人因“管理不善”也需承担较大责任。 对于这样的结论,贾教授自然很不满意。但她已然求告了一圈,相关职能部门并未给予如她心中所愿的有效帮助,不过,在医院里走着路的时候,常会有热心人来问事情进展、处理结果等,不胜其烦。如果说医院是个小社会,那么确也有了登上“热搜”成为“网红”的此般体验,热心的人们会说上一些似乎表示惋惜和遗憾的体己话,可细观神情,大多人脸上却显现着好奇和兴奋,甚至 带有悦色,或许是茶余多了谈资,未尝不是缓解压力的方式。 杨朵和高伟花在这件事情上的时间及导致的加班是真实的,这样的决定,他们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感到所花精力过于不值。 冰箱挪了个位置,电源插到了电工新安装的固定插座上。 三个月后,-80℃超低温冰箱到货了,此类冰箱由两路电保驾着,确保不出差错。 再后来,每天都能看到顾家红加班加点做实验,包括双休日。终于在第二年的7月准时顺利毕业。一切似乎看起来圆满,只是往后还会有什么突发状况,没有人知道。
(尾声) 2019年。 因为没有具体涉事嫌疑者,贾教授没法针对某位对象再做声讨了,她去找过科教科长,据说闭门长谈了一下午,内容除他俩外无人知晓。之后贾教授再也没为这多事的冰箱叨扰任何人。这件事似乎真的结束了。或许经过两次折腾的她,明白了些什么。 程军、高伟、杨朵等所有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和研究生们,又恢复到了往日繁忙的研究工作中。 涟漪逐渐散尽,河水没有留下疤痕。只是杨朵看到了下沉石头喘起的粗气,河里航行及停泊的小船,以及紧盯河面的沙鸥、白鹭,如雕塑般巍然不动的身躯里,那颗砰砰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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