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学古 于 2013-7-5 20:49 编辑
翠英 学古
这次回老家,进门便见母亲脚步蹒跚,从厨房到厅堂,不过十几步距离,也走了一分钟。 母亲去年有脚疾,经过治疗已好了许多,难道又复发了?
母亲摇头:“不是复发,这该死的脚,是脚趾烂颈了。”脚趾与脚趾之间溃烂,我们家乡叫“脚趾烂颈”。 “梅村有个医疗站,那里有个医生医皮肤病很有效,吃完午饭载我去看一下。”母亲显得有些无奈。 “不如现在就去。”我急忙说。 “对,时间还早。”妻也附和。 我们扶母亲上车,起程上路。到梅村就20多里路,眨眼工夫就到。 车到医疗站,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五六十岁模样,身旁有个小女孩。他们时不时翘首望着车来的方向。
下车后,听见母亲对那女的说:“哎哟,原来是翠英!” “大嫂!”那女的称呼母亲,“你也来……” “你看我这该死的脚……”母亲说。 “你来看谁的?”母亲反问。 “小孙女皮肤发痒,已经看完,等班车回去了。” 关好车门,我对那个叫翠英的女人扫了一眼,很快就想起来,眼前的翠英,正是与我同年出生的“同年”。客家地区凡是同年出生的一般都互称“同年”。本村和我“同年”的有10人之多,我们一起长大,长大后又一起劳动,唯独翠英尚未成年就离开我们去了江西。 “你就是翠英?”我有点唐突。 翠英笑着点点头。 “半路碰见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我可认得你哟。” 翠英笑着说。 “几十年了,太久没见面。”我想说明理由。 “是我的头发白了。”翠英依然微笑。 “不,的确是太久没见面了。” 眼前的翠英,微卷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脸上虽让无情的生活刻下了皱纹,依然不失童年时的模样。此时,童年翠英的影子在我脑海里若隐若现: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睫毛,亮亮的头发…… 和她一起等车的男士我第一次见面,想来一定是翠英的丈夫。 “这位是你老公?”我问。 翠英笑着点点头。 母亲进去看脚疾,我与翠英说了没几句话,小孙女拉她到对面小卖部买东西,我和她丈夫聊了一会。他初中毕业当上民办教师,几年后转正,现已经退休,每月退休金3000块钱。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最小,有两个女孙。话语中听得出来,没有男孙,有些遗憾。 回来路上,听母亲说了一些有关翠英的事。此后,翠英的影子挥之不去,我努力搜寻记忆,脑海里断断续续浮现一些残存的碎片…… 尽管我与翠英同年出生,但她比我长一辈,论辈份我应该叫她姑,可那时我们年少,同龄人之间不好意思去论辈份。 翠英是独生女,原有双亲,几岁时,母亲死了,留下父女俩相依为命。翠英人小懂事,心灵手巧,拔猪菜,煮猪食,种菜淋菜,三餐做饭,样样麻利。翠英常在村边小溪浣衣洗菜,常挽着装满猪菜的土箕回家。溪水边,小路上,时常可见童年翠英的身影。 翠英的父亲并不是本地人,但谁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只知道解放前当过国军,随军南下广东,脱下军装,寄居山村,改名换姓,娶妻成家。 解放后,人们知道他当过国军,自然难逃厄运,被划为“四类分子”,接受监督改造。然而,厄运连连,翠英几岁时,妻子撒手人寰。自己又常常咳喘,因为没钱,所以也没去医院治疗。病情愈加严重,自知时间不多,就是放心不下女儿,心里想如果有个人家领养,哪一天闭眼,也走得无牵无挂。 我听母亲说,翠英父亲病重时来过我家,对父亲说:“阿贵,我……命不长了,我想……翠英……送……你家来。”说话时气喘吁吁,有气无力,但意思明白,是要求父亲领养翠英。 父亲素有体恤之心,尤其对穷苦人家。听翠英父亲所言,有些同情。然而,母亲想到自己也有一大堆孩子,担心日子会过得艰难,因此作罢。 翠英父亲去世时,她才13岁。父亲死后,寄养在一个堂伯家里。后来,她有个堂婶,想起嫁到江西的妹妹,儿子正在读书,年龄与翠英相差不大,那个地方也很偏僻,担心难娶媳妇,同意翠英先到她家,成年后做儿媳。 尚未成年的翠英,离开了生身之地,离开了一同成长的众多“同年”,去了相邻的江西省,去了那个地名叫“山下”的山旮旯里。 扳着手指推算,翠英离开我们去江西时,应该是在“文革”初那两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