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秋季诗文赛】规矩

克谐

都说这儿城市秋天景色很美。好像老舍先生在书里写过，听说郭沫若老先生到此也吟诵过，耳闻刘海粟大师画里面似乎也有过描绘。
    昨儿下了一夜雨，今晨妻子走前再三叮咛：“穿上长袖衬衫啊，已经变天了。”
    刚上车时，开车师傅可能瞥见主任额头上流着大汗，跑起车来顺手便打开了空调。
“今天多凉快啊！老师，把空调关了吧。”坐在开车师傅侧后排的教授按下了车窗开关，并朝着前方的司机师傅说道。
右后排车窗缓缓地滑落了下来。
    司机还在犹豫时，坐在前面的主任伸手自己关上了导航荧屏下方的空调旋钮。   
    和教授坐在后座上的经理，可能感到车内气氛过于冷清，又可能想到还有好长路要走。于是，他也打开了窗子，随后一边拿出“三五”香烟一边忙客气地侧身说道：“教授，请抽烟。”
“不会！不会！主任会抽。”教授脸朝着窗外，连头也没回，他一手指着前面副驾驶座位上的主任一边说道。
“在车上别吸了！材料带全了吗？”坐在副驾座上的主任这会儿从包里拿出报纸正低头翻看着，他头和身子一动没动，既像是和身旁司机搭话，又像是在查问经理。
“主任，你上次看得材料都在病人那里。哎！伙计，那边都准备好了是吧？”听到主任开口讲话，后排的经理赶紧向前探着身子，冲着司机师傅问道。经理说话的声音很大。
“老板，他们昨儿就没回来！”对于身后经理的问话，司机师傅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而那字词腔调貌似不温不火，却明显带着不满情绪。

“这儿秋天美在哪里呢？”主任好像依然自顾地低头看着报纸，但这会儿他其实一个字也没能看得进去，而在心里老嘀咕着这样一个问题。

昨晚上，主任的女儿问他如何去描写秋天，并说是老师要求本周必须要交两篇描绘秋天的作文。
“老舍不是有一篇“秋天”的文章吗！找出来参照着写就是了。”面对女儿的请教，他不耐烦地回答。
“就是有这篇课文，老师才让写得吗！”女儿撅着小嘴也不耐烦地喊道。
“我想一想再告诉你吧。”看着女儿那份认真劲头，他也只好这样先应付一下了。
今儿早上临上学前，孩子还在念叨着如何书写“秋天”作文的事情。不知由于被这事牵挂着，还是昨夜下雨的缘故。在去上班的路上，他却不同以往地感到这儿秋天确实有一份格外的美丽。
“这儿的秋天究竟美在哪儿呢？”尽管已经意识到了某种美妙的存在，但他自己也实在是说不清楚这份“美妙”的出处和源头。这会儿闲坐车里，他禁不住又想起了从昨夜到今早的这件心事。

出了城区，拐过一个山坳，一阵清风扑面而来。
微凉的秋风，让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望着一座座灰蒙蒙的山和路旁微微有些颤抖的树叶，而此刻恰好在视野远方有几朵白云像是停在上面，衬托着天空也格外湛蓝了。
“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啊！”一组俗词不由自主地也不知从哪里钻进了他脑海之中，主任那张大圆脸上即刻露出了一丝微笑，人也旋即变得精神起来了。
“教授，你看过病人资料了吧？能够上几级啊？”主任回过身子一边伸手把报纸递给了身后的教授一边语句清晰地问道。
“我看过了，病历上有些关键的东西没写清楚。几级不好说啊！必须见过病人来定。”教授一边伸手接过主任手中报纸一边摇着头回答。
“教授，病人家里很惨，公司里光医疗费就化了三四十万了。级别高点，保险公司能补赏一块。”经理听到主任开口说话了，也伸头俯身插话说道。
“保险公司这一块跟病人没关系吧？医药费是应该花的。”教授一边搭着话一边翻着报纸，头也没抬。
“是啊！是啊！保险公司的钱也是钱啊！包工头那边已经拿不出钱了。”
“嗯！这人不是你公司的吗？”教授听到经理后话，随即抬起头来好奇地问道。
“也算公司的吧，他在总公司转包工地上出得事”经理边回答边看着主任脸色，说话一下子显得谨慎起来。
主任这时已经转过来身子，他冲着经理一本正经地问到：“保险公司的人没来吗？”
“他早过去了，现在在村子里等着来。”经理语气十分肯定地回答。

路过了两个收费站，道路两旁的房屋眼见多了起来。零零散散的鸡鸭和羊群不时地在窗外一闪而过。尽管轿车的窗子都已经关紧了，但农村惯常特有的酸臭刺鼻气息还是一阵阵地飘进了车里。
碾过晒在柏油路上一片接一片的谷物秸秆，奔驰的车身始终一颠一颠的，卷起的尘土在车子后面泛起一溜烟雾。
黑色帕萨特轿车左突右拐总算是进了一个村庄里，经理的电话看来刚才就打通了，通过车窗眼瞧见五六个人在不远处一个院落门前站着。其中有一个腆着大肚子的黑大汉和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因为这俩人都穿着城里人正流行的鲜艳服饰，所以在门前人堆里显得格外扎眼。
院子门前土路上晒着一大片黑里透白的禽粪，那一股股奇臭难闻肆意飘扬的气味直冲脑浆子。
司机寻摸着把车子停靠到一个有荫凉地方，车上一行人才下来车，两伙人便在那一片禽粪旁边凑合了一块儿，彼此忙活着相互介绍。黑大汉就是工地上包工头，而小眼镜是保险公司业务员，至于另外几个人，他们不是村上干部就是伤者亲属。
主任让教授走在前面，一行人便你请我让地挤进了院子。

院子里路面还都是土路，地面上这儿那儿散落着鸡粪或积水，让进来的人只能绕着圈或翘着脚尖行走。
院落北面是约廿米长的带厦檐新屋。那墙面尚且光鲜的堂屋门台子很高是用石灰砌的，台阶上两边窗台上凉着几双旧鞋，窗下摆放着几件城里不常见到的农具。
院落东边是一间低矮瓦屋，门旁绳子上挂着几条像婴儿用的尿布。而西头房子的大门开得高高的，也没有门板，一眼就可以看到西屋里面是黑黢黢的墙和占了大半个墙边的灶台。
“病人在哪儿？主任，咱还是先看看病号吧？”刚坐到北屋里方桌旁边，眼瞧着桌子上一摞病历和已倒好的茶水动也没动，教授便冲着坐在另一旁刚掏出烟来的主任说道。
“好吧！病人哪？看一看病人。”主任即刻站起来，一边把烟盒又放回随手拿着的小皮包里一边冲着站在身旁的经理问道。

刚刚鱼贯而入堂屋的一行人，凡坐下来的又都站了起来，他们依次又挤进了院子东屋里。尽管站在小东屋门口外面，但屋内扑面而来的尿味和潮气还是让主任站立不安起来，他捅了一下挤在他前面的经理并悄声问道：“厕所在哪啊？”
经理转过身子还没有答话，而站在主任身旁的一个人已经插嘴说了一句：“敞屋后面。”
主任转身往外面走时，可能瞥见经理惦着脚尖也跟了出来，主任连忙停下脚步并回过头来悄声对经理说道：“你在里面呆着，万一有事呢！看完了就走啊！”经理也没有说话，赶紧又退回了东厢房里。
这院落里所谓厕所，就是两块砖头中间有一条斜沟通着外面的猪圈。像是刚下过雨的缘故吧，泥泞和恶臭使这里更加肮脏不堪。不知是这污秽场景还是某种气味使然，总之，主任才拐过屋头便已经恶心得干呕了好几口，如果肚子里还有饭食，也一准会吐出来。他没有再往墙过道里面走，就站在墙边便草草地解决了问题。随后，只见主任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
教授已经看完伤者，这会儿正站在院子西北侧水池边洗手，主任从墙角走出来，便径直走向教授身边并一边洗手一边问道：“怎么样啊？”
“够了，腰椎以下截瘫，大小便失禁。”听到教授简洁答复，主任转头瞟了一眼经理，也没再说什么，走向门台子进了堂屋。
这会儿院子主人一再盛情地让站在在院子里的人们再去北屋里休息、喝水，而教授抬头冲着主任的背影说道：“主任，趁着天早，回去吧！”
“那不行，大老远来了，吃完饭再走啊！”听到教授说是要回城里，此刻大肚子黑胖子在一旁瓮声瓮气并挥着大手吆喝道。
“天也不早了，咱到山上河边看看。吃完午饭，凉快凉快再走吧！”一位站在教授身边像是村领导的中年人也开始发话了。
“教授，咱转转吧，这钟点也赶不回去了。走哪里也得吃饭吧。”经理在一旁也迎合着。
不一会儿功夫主任腋下夹着皮包又从堂屋里转了出来，他瞧了一眼似乎还在犹豫的教授，然后直接冲着大伙说道：“都别站在这里啦。走吧，入乡随俗。”
虽说这个村庄坐落在偏远山区，但汽车工业的春风看来是已经吹到了这里。就在山坡下的一片鱼塘边，有几处地方都已经撑起了凉伞。因为是在周末，几辆崭新的轿车就在鱼塘附近树下停靠着，有两辆明显是城里的牌照。
一切看来是早就安排好了。这一行人落脚的地方，左右见不到一位钓鱼的。钓杆、鱼饵虽说不像特为他们准备的，但鱼塘旁一间屋子里面，已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等客人们坐下后，一位大嫂拿开水烫过玻璃杯子后，又一只只地摆放进盘子里，然后提过一个茶壶摆在桌子中央，并拿来了一摞餐巾纸依次摆上，随后她便退了出去。
大家坐这里比刚才显然都舒展开了。彼此不像才认识了不过一个小时样子。主任开始强调评残规定，教授讲着客观病情，经理道出已用的花费，黑胖子话里话外带着倒霉和委屈。
村干部细说着致残小伙子情况。他年龄二十一岁，领了结婚证不到一个月，到建筑工地第一天就从四楼上摔了下来，而未过门媳妇一走了之。现在这孩子瘫在床上，只有母亲和妹妹照顾着。
大家依旧说东道西，只有戴眼镜的小伙子始终没说过一句话。
在返回的路途中，不知谁要求停下来去解小便。这一回儿，作为城建大公司专管处理意外事故的经理和城里某伤残鉴定室主任一起走到了离汽车稍远的僻静处。经理大大方方地对主任说：
“大哥，这儿没有什么好东西，弄了点土特产和鸭蛋。哎！哪天咱小学同学再聚一聚啊！”
“行啊！到时候再说吧。”主任说完，哆嗦了一下。两个人又不远不近地回到了车上。

（2003年9月草。2014年4月修同年8月29日整。2015年仲秋再修整于泉城济南。）

雪山飞鸿

小说没有道出解决事故的最后结果，留下了悬念，只是截取了某个建筑公司工程转包实施过程发生意外，二十一岁小伙子伤残，事故鉴定的一小段，各种人物的复杂心里刻画的惟妙惟肖，人物语言新颖独到，鉴定者被鉴定者都有规矩，人物的表现都得按照规矩进行，又符合生活的真实逻辑，读后耐人寻味。亮起来欣赏！问好克谐老师！

筱欣奕奕

引人深思的一篇文。应红
问好克谐！

筱欣奕奕

诗文赛作品，已经编号和链接。预祝好成绩！

夏末微凉

现实社会，规则无处不在。欣赏，问候作者，预祝好成绩！

钢钢好

预祝好成绩，问好！

鹿城飞侠

欣赏，预祝好成绩！

克谐

谢谢诸位支持！
关于社会残疾程度鉴定，一直以来涉及公伤、工伤、军残、司法、保险、残疾人等门类。国内在2006年之前，因为第三方鉴定机构匮乏，主要还是政策欠缺，即便在行业内部鉴定程序都极其简单而缺乏有效监管。在《规矩》写作的2003年，涉及保险业的伤残评定通常是委托鉴定，而那会儿，除了司法系统鉴定外，其他鉴定部门的鉴定报告，其书写内容简单的几近“儿戏”，而且圈外人也很难插手或更改。所以，那时节貌似鉴定程序符合“规矩方圆”，实质人为影响因素甚多。自2006年至今国内伤残鉴定社会化推进也是一波三折，即便在今天若说真正和“法制化”或世界接轨，其路途依然漫长而艰巨。总之，因我自身从事社会鉴定业务有过十余年工作经历，此《规矩》不是无稽之谈，更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之“信口雌黄”之行文。若有从事司法行当或保险业务人士，应该从此作品中看到一些问题所在吧。

筱欣奕奕

顶

钢钢好

再读深感猫腻颇多！问好克谐老师。

夏末微凉

耐读耐品

筱欣奕奕

提上，预祝好成绩

鹿城飞侠

再赏，问候克谐！

春风不识字

拜读，欣赏！

赵卵文凡

小说味浓。学习！

三水散人

欣赏佳作，预祝好成绩!